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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坐在院子裏的錢英已經打起了瞌睡,他雖被解了入夢咒,但凡人到了夜間還是要睡得,故此雲毅便抱着劍倚在了屋外樹下。他識海裏難得的一片清靜,讓他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明日我們進了那山神廟,該如何行事。)
你是否想先回你那身體。
(我明白你的顧慮,遷移神魂不是易事,你怕出了差錯。我不急。)
雲毅淡然一笑,他同師弟相處,最為舒服的便是二人的默契。兩人之間總是不必言語,便知道對方所思所想。這也是“瑤山雙壁”小小年紀就能在修真界闖出威名的原因。畢竟這世上雙修道侶不勝枚舉,但卻也鮮少有人能做到同他二人這般。
我們尚不知那“山神”本體究竟是什麽,我想還是先隐于暗處吧。
(我聽你得。)
雲毅也不再多言了。
第二日清晨,村民們來接沈一上山。雲毅夜間只是假寐,在他們醒來之前就為自己再次施好了隐匿咒。此時便只是遠離了人群站着。
那村長問了昨夜守在院裏的錢英,沈家可有什麽異動,錢英撓了撓頭,只說沒有。他隐約覺得自己忘了些事情,但又怕說出來徒落埋怨。
屋裏,幾個婆子正在為沈一梳妝打扮。說是打扮,他一個男子,也不過就是梳了個細致發髻,再在他蒼白的嘴唇和臉頰上塗了些胭脂便罷了。
沈青的婆娘在一旁掩着嘴落淚,沈青也兩手握了拳在身側。他們雖得了雲毅承諾,但夫妻二人誰也不知道那高人是從哪來的,有什麽本領,是否可信。他們最不知道的,是今天自家小子出了家門,還有沒有命回來。
只是他們此刻的反應,卻是衆人眼中覺得最應當的,因而誰也沒有懷疑。
送人給“山神”也是講求時辰的,眼見得日頭高起,村長便叫了幾個粗壯漢子,擡了一頂軟轎來。
沈肆看了那軟轎不僅笑道,(從來只聽過河神要娶親,沒想到山神也要讨老婆麽!)
雲毅皺了眉,回他道,不過都是打着神仙旗號掩蓋活祭的事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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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跟了那好似送親般的隊伍一同來到了山神廟外,村長擡手示意那幾個漢子把軟轎放下,朗聲對廟內說道,“日前偶得一俊朗少年!不知仙人可願讓他入內一觀!”
沈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話說得,可真像給他送媳婦。)
廟門“吱呀”一聲從內裏開了來,一男子倦懶的聲音遙遙傳來。“進來吧。”
村長這便拉了沈一往裏走,雲毅繞過人群正準備跟着進去,卻聽得廟裏又傳來了聲音,“等等,怎麽這月竟這般孝順麽,一次給我送來了兩個?”
雲毅心知不好,立刻飛身越過了那村長,将他和沈一向後一推,揚手布下了無象結界,将山村衆人隔絕在了外面。他此時已是現了身形,于是結界外的錢英立刻脫口而出道,“是那賊偷!”
雲毅只睨了他一眼,“噤聲。”
錢英吃了他一個啞口訣,此刻只能漲紅了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結界外衆人多還是不明所以,大膽的還在不斷伸頭探看着。沈青猶豫再三,推開衆人來到了村長面前,粗啞着聲音道,“他是來除魔的,他……”
“別說話。”村長呵斥道。“誰輸誰贏尚不得而知,不要禍從口出。”沈青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沒人能保證眼前的這個玄衣人一定可以将他們村中邪魔斬殺,他亦有可能是被“山神”絞殺的那一個。若是現在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開罪了那山神,村人皆有可能被遷怒。他努力吞下了口中的話,搖搖頭,拉過他的兒子,又站到了遠處。
結界內,雲毅持劍與那“山神”對峙着。那“山神”此刻正頂着一個女子的皮囊,看年紀絕不會超過十五歲。雲毅殺意驟起。他本意是趁那“山神”分神去取沈一的人皮時發難于他的,但不想他竟比自己料想的驚覺許多,一早就發現了自己的行蹤。
“你并非是什麽山神。”雲毅開口道,“山靈精體乃是世間至純,斷不會做下你這般惡行。我今日斬殺你,實是不能再容你在這世間作惡了。”
“哈哈哈哈哈,我多年未見你們這些仙門修士了,竟還是這一套為了天下蒼生的說辭麽。”他啐了一口道,“待我剝下你的皮,再看看你的血是紅是黑吧。”語畢,他一揮手,竟從虛空中摸出一張古琴來。雲毅微微愣了愣,他從未見過邪魔中有人以琴為武器。他們多是愛極了血光的,要麽刀劈斧砍,要麽幹脆煉化自己的身體以為武器,親身感受那種切割血肉的愉悅。琴?他只知道綸音閣的修士是用琴的……鄭夫人墓?這人和綸音閣到底什麽關系……
雲毅未及多想,對方的琴音已經響了起來。他伸出的手指上凝着細長撥片,劃過琴弦發出铮然而的鳴響。雲毅腦海中突然閃過百年前的一段畫面,他曾見過一對姐妹也是這樣,以靈力操琴,指尖變幻出百種招式。他好似曾經擊敗過其中一位,是怎麽做到的……
(別與他纏鬥!)沈肆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
雲毅正揮劍擋過了“山神”的第一波音浪,但那音波敲在他劍上,卻震得他虎口發疼。音波并非真實存在的物體,他本是欲揮劍将其劈開的,卻發現寶劍斬下卻未削弱那音波半分,只得堪堪抽開岚劍避開。音波沒了阻擋,先是硬生生砸在了無象結界上,接着便悄無聲息的融了進去,好似從沒存在過。
(綸音閣不長身法。)沈肆再次開口。(貼身進攻。)
雲毅聽出了沈肆語氣中的嚴肅,自己便更多了幾分認真。只是那“山神”似乎也發現了他的意圖,驟然提高了撥動琴弦的頻率,音浪噴薄而出,猶如一張細密絲網,想要把雲毅困在其中。
(借力打力。用挑的。)
雲毅心下了然,他的武器是劍而非刀斧,除開尖利鋒芒外,更多了一份柔和。他不再與那音球硬碰硬,而是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将那些音波逐一推開,不消片刻,已逼近那“山神”數尺了。
“山神”卻也不慌,依舊以音球襲擊,但是雲毅顯然已經找到了對抗之法,便放下了顧忌,揮起劍來。
(停下來!雲毅!他的目标是無象結界!)沈肆突然的開口讓雲毅心內一驚,他匆忙回頭看向身後,只見得那寫音球擊中結界後,便化成了一道如漣漪樣的波紋,但漣漪所蔓延之處,無象結界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變得輕薄了起來。若是再來一波音浪,怕是便承受不住,行将破裂了。
他再回過頭來,“山神”的手指已經劃過了琴弦。雲毅來不及多想,向着那把琴擲出了岚劍,而後腳下使力飛速後退,以身軀擋在了已脆弱不堪的結界前。
岚劍直插在了“山神”手中的琴上,琴弦随之斷裂開來,但雲毅生受了他一波音浪襲擊,也禁不住嘔出一口鮮血。
“若是單打獨鬥,我的确打不過你。”那“山神”開口道,“可你有個要命的弱點。”他指了指結界外神色惶惶的衆人。“不過是一些醜陋凡人,有什麽值得在意。你舍了他們,就能殺我。”
雲毅用手抹去口角血液,“若是我偏要護着他們呢。”
那“山神”眼中精光暴起,“那便去死吧!”他一揮衣袖,從身後虛空中竟直接扯出了數根巨大琴弦,每一根琴弦都透着血色光暈,便是它們,絞殺了這山村中所有敢于反抗的人,抽盡了所有的硬骨。他一手已然搭上了琴弦,卻突然惺惺作态的揚起了下巴問道,“你便不再想想麽?你的命,可比外面那些人的值錢多了。”
雲毅聞言笑了笑,“我已想清楚了。”語畢,他揮手撤了無象結界。迎着“山神”訝異的目光,“我已想清楚。我既然不能舍了所有人,便渡盡他們吧。”
“不可能的……你做不到的!你休想做到!”他五指極速劃過琴弦,琴音尖銳刺耳,如刀劈金器,又如烈鬼嘶吼。
而雲毅已然提起了手中岚劍,左手握住劍身,右手抽劍,生生劃開了自己的掌心。“以我身為輕舟,負世間苦厄,淨世咒,起。”
他端平受傷的左手,血液自傷口滴下,落在地上,竟綻成朵朵白蓮,急速向四周彌長開來,霎時便與音浪相撞。那白蓮不再複漂浮之态,向上瘋狂抽長莖幹,交錯生長,一張密實蓮網鋪展開來,阻攔了音浪的前行。
“此間苦難,一忘皆空。”雲毅語畢,那些音浪便劇烈抖動幾下破裂開來。蓮網也退回了地面,飄飄然蕩向四周。
“山神”十指再搭琴弦。
“前塵罪孽,如雲煙散。”雲毅朗聲道,“山神”身後的琴弦随着他的語音迸裂開來,殘弦也虛晃幾下回歸虛空。轉眼間,白蓮已經蔓到了“山神”腳下,讓他不得不淩空而起,躲過蓮莖糾纏。而雲毅身後,白蓮已包圍了山村衆人,俨然是一片密實蓮海。
“枉死哀怨……”雲毅噴出一大口血來,“枉死哀怨,複歸輪回……”
縷縷黑煙從村民臉上的青斑中升騰起來,在空中交織成人形。而村民們茫然地睜着眼睛,看着半空中的一衆冤魂,已然不記得自己犯下的罪孽了。
“你竟願意做到如此!”“山神”嘶吼着,五指化爪向雲毅奔來。“我看你還有多少血可流!”
原來那些淨世白蓮,全是雲毅用精血中的靈氣滋長出來的,白蓮所到之處,已經全部被他的血液浸潤了。蓮花的靈力越強,他的本體就越虛弱。蓮網再次升起,已然裹纏住了“山神”一足,可他五指帶風,已向雲毅胸口襲來。雲毅想提劍阻擋,但這術法消耗過大,他的氣力已極為虛弱了,岚劍竟脫了手。他尚來不及反應,身後已經伸出一只手,替他握住了劍。
“山神”來不及收勢,指尖與寶劍撞擊刮出刺耳聲響,他正要換手再擊,雲毅清凜的聲音已然響起,“無罪無惡,無慈無悲。”而後,掌風帶血,擊在了他胸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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