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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哪裏是什麽山神,你可見過扒活人皮的山神?”沈青搖了搖頭。“那是個鬼。被我爹放出來的鬼。”
雲毅卻是毫不驚訝,心道果然是這樣。這世間凡是涉及神仙精怪的,大多是凡人或修士裝神弄鬼罷了。有心做好事的、圖謀供奉的,多打着神仙旗號;而那些壞事,要麽是誰犯下後推給妖魔鬼怪的,要麽便是什麽精氣靈體被有心之士利用了去。真正的仙人降世,邪祟傷人,千年難得一遇。
沈青嘆了口氣,講起了一些舊事。
原來這村中有幾戶人家祖上做的是些不光彩的挖墳掘墓之事,其中就包括了沈家和那村長家。
約莫三十多年前,時逢大旱,久不見雨,莊稼顆粒無收。村中衆人眼看難以為繼,便有人找到了沈家老漢和村長的兄弟,計劃着能不能從哪個先人墳墓裏刨出些寶貝疙瘩,賣些銀錢周濟大夥。自家村裏的先人墓肯定是動不得的,便有人提到了鄭夫人墓。
原來從此村往東兩百裏,有一個修仙門派叫綸音閣,開門立派的是一個別號鄭夫人的女子,活了足足五百多歲。這鄭夫人是個喜愛風雅的,仙去時留下遺言,自己不需宗廟香火,把自己殓于山水之間便是了。因此這鄭夫人墓,便修得離他們村子近了些。
活了五百年的老婦人,在這一幹凡人眼中就已是神仙般的存在。他們甚至覺得,若是能從她墓中找到些帶仙氣兒的東西,說不得還能呼風喚雨。
起初沈家老漢和村長兄弟還有些猶豫,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他們這一輩人也早就不做那活計了,也沒甚本事。但眼見得大旱之下,村中衆人無以為繼,便也硬着頭皮答應了。
他們找了幾個村中身強力壯的男丁一起出發,趕路的幹糧還是村中各家各戶湊起來的。只是這一行人連去了大半月也不曾回轉,誰也不知道他們遇上了什麽,許是被官差抓了,許是死在墓裏了。正當衆人已不抱希望之時,沈青的父親卻回來了。
他渾身髒污不堪,不知是在山路上摔了多少次,污血攙着泥巴糊在臉上。可他手中捧着的一顆烏亮寶珠卻絲毫不曾染塵,甚至在夜色中閃着攝人心魄的寒光。他趔趄着走進自家屋院,未發一言就倒在了院中。沈青的娘聽見了外間的聲響,裹了外袍出來看,才發現是自己男人回來了,只是當她去院中扶他時,卻發現男人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是夜,沈青的娘敲開了村長家的門,把自己漢子的事情說了出來,村長立刻召集了村民趕去看。稍懂些醫術的人探看了沈青父親的屍身,直言說男人應該已經死了數日了。約莫是心中執念讓這具屍體翻越了山路,最終回到了村中。
可有人卻不同意,屍體會動?那不是見了鬼。肯定是他手中寶珠的緣故。有人插話道,是佛寶舍利!定是鄭夫人的佛寶舍利!他話音剛落,附和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仙人墓穴裏的寶珠,一定是她凝成的舍利子。他們自是不知道這世上修士還分了佛道魔鬼,只是迷糊知道有個什麽叫舍利子的東西,是得道高人死後凝成的。
第二日晌午,他們開壇祭祀,拿出了家中最後的餘糧,把山神廟擺滿了貢品。那一顆墓中來的寶珠被端端正正供奉在殿內,一衆村民虔誠磕頭,祈求天降大雨,救扶衆生。
祭壇設下不過兩個時辰,天色就變了。原還是高高的日頭,轉眼間被不知哪裏飄來的烏雲遮蓋了,空氣裏滿是粘膩之感,且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再往後就是狂風大作,下起了雨來,村民高聲歡呼着有救了、有救了,卻忽略了那雨中夾載的腥臭氣息。
(所以,那“山神”是鄭夫人?)沈肆問道。
雲毅并未作答,只靜靜等着沈青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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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只當撿到了寶貝,一時間山神廟香火旺盛,求神問卦的、夫妻求子的,幾乎踩塌了山神廟的門檻。更神的是,他們眼見得那舍利珠周圍開始有煙氣環繞,幾乎是個人形。鄭夫人要顯靈了,村民都這樣傳着,待到鄭夫人重獲肉身之時,定會感念大夥兒供養,有求必應。自此,每日都有新宰的牲畜送上,豬沒了就改送雞鴨,雞鴨殺絕了,甚至連牛馬也不要了。“鄭夫人”的煙氣越來越穩定了,終于那一日,所有煙氣都牢牢附着在了她身上,再沒有什麽波瀾變化了。她開口了。
可那聲音卻是個男子的。
“我急需一副美人皮囊,可有人自願送上?”
在場的幾個村民都驚呆了,一時間無人敢應聲。
過了良久,當村民都以為剛才的聲音不過是他們的幻覺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原本站在最邊上的一位年輕村婦,竟被不知是什麽的力量提到了半空中,接着一股黑氣從她的天靈蓋向下鑽探了起來,很快就像是找到了入口,開始不停的向她體內湧入,那婦人的驚叫立刻變成了凄厲慘叫。只見有什麽東西似是在她皮膚下切割着,将皮膚與血肉的聯系一絲絲斬斷,随着黑氣不斷向下,她的後腦處漸漸裂開了一個洞。伴着那婦人凄厲的尖叫,已經被切割分離的皮膚就如同一件薄薄的衣料一般滑了下來,露出內裏猙獰的血肉。
“殺人了……殺人了!!妖怪殺人了!!!”村民呼喊着像廟外奔逃,但随即被蔓延而出的黑氣勒住了咽喉,生生拖回了廟內。
“怎麽,你們前日不還尊我為神仙麽?現下怎麽又成了妖怪。世人皆被皮相所惑,我不過是幫你們一張一張扒下來罷了……”
那一日去廟內進香的村民沒有一個活着回來。
後來村長帶了人去看,見他們的屍首正被懸挂在廟內,随着風吹打着旋子。地上有一團血肉還在蠕動,身後拖出一道長長血痕,只剩了一個婦人閉目端坐在殿內,周身彌漫着黑氣。
“常家媳婦,這是怎麽了!”村長壯着膽子邁步進了廟內。
那婦人睜開了眼,男子的聲音自她口中傳來“我可不是什麽常家媳婦,”“她”指指地上蠕動的血肉,“那才是。”
村長定睛一看,那血肉果然是人的模樣,立刻跳腳退到廟門外。接着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仙,不知是哪路大仙,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還望大仙高擡貴手,饒我們不死!我等定會日日誦經朝拜,保大仙萬代香火!”
“那倒是不必了,你們只消每月送上一份美人皮囊與我便夠了。”那婦人巧笑嫣然,抹了胭脂的小口緩緩咧開,卻吓得在場所有人都不敢呼吸,只有地上那團血肉還在呢喃着,“殺了我吧!好痛……殺了我吧……”
也不是沒有人反抗過,想誅殺邪神的被絞殺在了廟門口,想逃跑的在村頭将自己的身體抓撓的慘不忍睹,再将自己活活掐死……
後來……
“後來你們就按月送上美人給那邪神,供他剝皮取樂。剩下的血肉,便被你們分食了。”雲毅冷冷開口道。
“是……正是……”沈青低了頭。他妻子正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垂淚。
“送給他的美人從何而來?”
“都有……起初是村裏的,婦人女童……長的好看些的俊俏男娃子也送過……後來……”沈青擡了眼睛,在觸到雲毅眼中的冷冽光芒時,不禁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後來就從外村買……”他伸手在自己婆娘手上撫摸了一下,“玲兒就是從陳劉村買回來的……她本來也是要被送去給‘山神’的,但是……我……我給她吃了美人肉。”
沈青拉着他婆娘跪了下來,“仙君,我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是幼子無辜!求仙君救救他吧!”
雲毅冷眼看着他,“你不必求我,我不會看無罪之人枉死。至于你們……”
“我們為仙君刻碑立傳!每日進香!”沈家夫婦磕頭道。
“不必,還是為那些被你們害死的人上香吧。”雲毅冷冷道。
“是,是……”沈家夫婦站起身,局促地立在一旁,不敢多言,似乎生怕引起雲毅不滿反悔。
雲毅靜靜地看着坐在一邊的沈家小子,那個少年一直以來都是毫無反應,不管其他人在說什麽做什麽。而雲毅每次看向他,都覺得自己胸腔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熟稔感,讓他忍不住想要親近。每當看着那個少年,他都無比慶幸自己下山來了。他曾以為那不過是沈肆體魄的轉生,與百年前的沈肆理當無甚關聯。開始如今只是看着他靜靜坐在那裏,他就覺得那已經是極好了。
他幹咳了下掩飾自己的心潮波動,那沈家夫婦聽了倏地抖動了一下身子,這反而讓雲毅更加尴尬了。他微微扶了自己額頭,問道,“這孩子叫什麽。”
“叫沈一。”雲毅聽了略微睜大了眼睛。“一二三四那個一,賴名好養活。”沈青解釋道。
雲毅又幹咳了一聲,不再說話了。他微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對沈家夫婦道,“我現下去解了屋外那人的入夢咒,他沒有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你們記着,只當我沒有來過,沒同你們說過什麽。他們叫你們做什麽,你們就做什麽。”他咬破了下唇,手指揩了些血,做了一個誓言訣,“我雲毅答應你們,自會護那孩子周全。”他的話語字字懸在空中,飄到了沈青手上,随即那些字上的光芒暗淡下來,最後只剩一個血點留在了沈青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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