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貳拾捌
僅僅是從魚口中脫離,他們也并未全然安全。
那大魚吞吐氣力極大,若是不能脫離它的吞納範圍,便會再次被它吃回腹中。沈肆心想,往正前方去定是不行的,他們再怎麽游想來也是來不及去到足夠遠的位置的,因此開口喊雲毅反身向魚尾方向游。他們的避水丹還沒失效,在水中說話也不怕被嗆到,只是那聲音總歸是比在陸地上小了許多的,想說什麽都要用喊的。
好在雲毅單看他口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用靈氣将在兩人腰間系了一條不長不短的紐帶後,便轉身向後游去。
留給他們的時間極少。
那大魚幾乎是張開嘴的同時就開始向腹中吸咽海水,他們不過才游出十幾米便覺得阻力重重再難繼續。不管如何拼命蹬動雙腿,最多也是勉強維持在原地,想再往前卻是不可能了。
這樣的危急關頭,他們自然也來不及去看身後是哪個,或是哪幾個倒黴之人又被這大魚相中了。
雲毅想着要是能就這麽僵持住,熬到那魚吃完這一餐也是行的。但他還是想的太好了些。許是如同昨日的他們一般,那幾個倒黴之人也正在努力逃離,因此那魚愈發賣力的吞納了起來,一時間形成的拉扯之力很快就令雲毅他們無法再抗衡了。
雲毅此刻恨極了這海域的遼闊與空蕩,他想着哪怕這裏有一塊礁石,有些什麽東西,可以讓他攀住、捆住,他們便有繼續抗争的機會。
電光火石之間,雲毅突然想道,這周遭雖然沒有石頭,但身側就是那大魚碩大的身體。他立刻拔出了岚劍,向着那大魚的軀體狠狠插了過去。只要能将岚劍刺入它的皮肉,便能靠着那一點點支撐再多堅持些時間。
可是一擊之下,那大魚未曾被魚鱗覆蓋的軀體竟也是堅硬無比,岚劍的劍尖便如同戳在了什麽金屬物體上一般,竟然打着滑擦了過去,連帶着他們二人都又被生生向後拖了一段。雲毅不得不再次消耗靈氣來維持他們的位置。
沈肆回過頭又看了看那大魚,向着雲毅開口喊道,"魚眼!"
雲毅了然,即便這魚軀體如此堅硬,眼睛也當是它的薄弱所在,應當是可以刺進去的。想靠近那魚眼處,他們便要暫時放棄抵抗,讓那魚再把他們向後拉上一段距離。只是這距離長短卻太難控制了,若是那魚氣力太大,甚至有可能直接将他們吞了去。可眼下除了這一步險棋,他們好像再沒有旁的辦法了。只能一試。
他們最多也只得一擊,保險起見,雲毅甚至給岚劍喂了靈。他剛停下在水中奮力蹬動的雙腿,便感覺到那大魚吞咽形成的水流正将他們迅速向後拖去。
一尺,再一尺……他已經能看到那大魚眼眶了!
雲毅用盡全身力氣将岚劍刺了過去。
可是他們後退的速度始終是太快了,岚劍堪堪劃過了大魚眼睑,最終還是未能刺入,再被堅硬的皮膚彈開了。雲毅來不及懊惱。他們失去了這一次機會,就好像再沒有什麽還手之力了,不過轉眼間已經再次來到了那大魚的牙齒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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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次想把佩劍紮在大魚牙縫中,然而又一次失敗了。兩個人随着水流被吸進了大魚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他們知曉提前護住自己顱腦,倒是沒有被磕暈了去。沈肆甚至努力将自己的身體卡在了大魚的牙床處,因此這一次他們雖然又一次身陷大魚體內,卻沒有被吞吃到太深處。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幾個人滾成了一團,随着湍急水流"啊啊啊啊"得被卷過了大魚咽喉。而後那大魚也緩緩阖上了嘴。
雲毅有些頹然。他修煉多年,細細想來最為厭惡的,其實便是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修煉之人都想着要逆天改命,都有一身傲氣,誰又甘心面對自己的不足。他先前在沈肆身上吃過一次虧,任他如何少年英傑,卻不能把師弟引回真路。他無能為力。他想那是因着自己年輕,修為不足,于是才會那般。他以為已經過了這百年,便不會再有旁的什麽能讓他感受到那般沮喪了。可今時今日,在那大魚駭人的力量下,他竟弱小的如同一顆蝦米,只能任由其擺布。他想盡辦法,消耗靈氣,對那大魚來說卻如同搔癢,根本不值一提。
"你可看清剛才被吃進來的,是幾個人?"沈肆倒好像并未太受影響,還在問着。
"未曾看清。"雲毅答他,"只是剛才聽他們的叫喊聲,當是不少人。"
"那再加上先前我們遇到的那幾個人,現下這魚肚子裏估計很是熱鬧了。"這種時候,沈肆竟然還笑了笑。
被他這一打岔,雲毅先前的頹喪倒是好了一些,他有心問問沈肆為何就确定那幾個魔修此刻也在魚腹中,但轉念一想,連他二人都未曾逃脫了去,那幾個魔修看起來修為并不怎麽高,應該也是跑不掉的。
"咱們就在這裏等,他們估計是會走過來的。你也歇歇,剛才你消耗不少。"沈肆打了個哈欠道,"又到晚上了,我又有些困了。"
雲毅默默坐下,讓沈肆靠在了他身上。他其實心下有些感謝,沈肆沒有開口問他接下來如何打算。他們未必還能有下一次機會去突破魚口了;即便還有機會,經了上一次嘗試,也知曉了他們二人同那大魚的力量差距是有多麽懸殊;他們的避水丹也快失效了,到時該怎麽辦……這些事情,每一個都是生死攸關的。
可是沈肆卻什麽也不提,什麽也不問。
他非是想不到,相反,雲毅相信,他只怕想到的比這些更多。可他知道這些問題抛出來,雲毅會手足無措,會自責,甚至會恨自己的無能……所以他索性不說,盡講些旁的事情來安他的心。他突然覺得自己白活了這麽多年,好像他們二人中,如今是沈肆更知道如何把控情緒,如何與人相處。
雲毅也是疲累的。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發生的事情超過了從前的一百年。很多事情他仍來不及細想,便有另一件丢了過來。除了疲憊,他也迷茫。不知是不是山上安逸的生活過得太多了,他總覺得如今世道與他的認知相差太大。他原以為自己的胸懷足夠大了,能将修真界的安穩太平裝在心裏;而不是只顧自己悶頭修煉,怕耗損一絲靈氣。可眼下看來,他知曉的東西竟少的可憐。虛假的海市,駭人的海中大魚……這些怎麽可能是一夕之間存在的。而他卻連一絲一毫的風聲都沒有聽到過,還以為這天下端得是海晏河清。他竟也是蠢鈍而不自知的人。
他複又看向身旁沈肆,他原以為自己是可以護這人周全的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幫他剔除修仙之路上的大小阻礙,給他一條通天之途的。但他們多次犯險下來,幾次危難關頭反而要沈肆來救他。什麽飛升、什麽進階,他原先覺得不過是個模糊的概念。可如今卻無比深刻的意識到,為什麽會有人為此拼了命的往上爬,甚至明白了為什麽這世上會有這麽多魔修……因為那些人是不甘心做弱者。一旦見識到了強者的實力,便無法再忍耐自己平庸無為。雲毅隐約覺得好像自己曾經也是這麽想的,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反而對周遭一切都變得淡淡的,也不再在意什麽功法、修為。
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只是嘗試回憶那一個時間節點,卻覺得自己腦海中竟是空空蕩蕩的。好像許多事兒都記得不大清楚,又好像好多事,都與他現下經歷的不大對得上。又是因為他同沈肆的記憶交雜麽……這麽想着想着,惱人的事兒便又多了一件。也不知該如何解決……
雲毅慢慢閉上眼調息了起來,他想着若是他同沈肆還能去往雲洲島,自己也該再歷練一番了。
約莫過了一整個晚上,雲毅才聽到遠遠處傳來了些腳步聲。他輕推了沈肆幾下,把他叫醒。又好像突然這時才想起了什麽。
他從自己衣服下擺上撕下一塊方形衣料,對折一下遞給沈肆,“先把臉遮一下吧。”
沈肆明白,來人不知是敵是友,也可能同雲毅是友,同他是敵。未免生事端,他還是不要教旁人認出比較好。只是先前已經遇上過那幾個魔修……
雲毅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那幾個人未說什麽,想來是不認得你的。”
沈肆點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遠處現出了幾人身影。最當前的是一位藍衣公子,頭發高高紮在腦後,被一個白玉發冠束住,玉冠的兩側垂下兩條藍色冠帶,同額前兩縷垂發一起,披到了身前。他一手掩住口鼻,只留下一雙鳳眼和緊促的眉頭在外,但仍能看出來氣質卓然,同其他人站在一起時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架勢。想來他周身那些人應是他的随從了。
沈肆沒見過這人,雲毅卻已然認了出來。
他貼近了沈肆耳邊解釋道,“他是……,是……近年來傑出的人物,你可看到他腰間挂的那……,那是……的身份象征,能調動門中弟子,現下傳給他,便說明他将來能做……的掌門了。這人性子有些驕縱,不好相與,但功夫是極俊的。前些年的……,他是當時的第一名。”
沈肆茫然轉頭看向雲毅。
雲毅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番講解,關鍵的信息盡數被隐去了。只好無奈的對沈肆道,“抱歉,我忘了。待我們出去,我再同你講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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