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叁拾
大魚仍在不斷上浮着,眼看便要躍出水面了,可就在它的魚吻觸碰到海面的瞬間,先前還是柔動海水的地方頃刻間化成了一道堅硬壁壘。大魚直直地撞上了那壁壘,隆隆巨響立刻在空蕩海域中回響起來。這一撞力道極大,魚口中的衆人都因這驟然之力而失去平衡,跌撞在了一起。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沈肆這時“哎呀”一聲地砸在了那藍衣公子身上。他好像因為不斷傳來的餘震而步履慌亂,還在那人腳上跺了幾下,接着壓着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陳鳳安毫無防備,被沈肆壓着摔了個結實。待到那大魚沖撞的力道消了,便憤怒地推開他起身,“說了叫你離我遠一些!”
他也沒有預料到這次撞擊,皺着眉将那縷神識送往了更高的空中,于是他在魚口中看到的畫面就更開闊了些。
由于尚在夜裏,月亮的光暈只能點亮靠近海面的區域,再往下便是濃郁的黑色,不可視見。但貼近海面的地方仍可以看到一個渾圓的黑色魚身,但因着月色根本照不見他的尾部,于是誰也不可估算那魚的尺寸。
那大魚受撞擊力道影響而退後了十數尺,但它似乎并不驚慌,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就又一次撞向了海面。而海水再一次變得固若金湯,将大魚擋了回去。那大魚向後退了一些,蓄了些力氣,再去撞那海面,結果也依舊是被擋住;只是這一次,不知是否是錯覺,沈肆覺得那大魚似乎微微躍出了海面幾寸。
應當不是他看錯,因為那大魚開始更加頻繁的沖擊海面了。但它再沒有先前幸運了,海面化作的堅壁又恢複了紋絲不動。那大魚便開始煩躁了起來,碩大的魚頭開始在水中搖搖晃晃,許久沒有再發起沖擊。
看它不再行動,陳鳳安的臉色也開始變得焦躁了起來。雖然魚口中的衆人都在看着外界畫面,但沈肆卻發現,只獨獨是這個藍衣公子,一直專注地盯着海面之上的場景,只是間或掃一眼海水中的大魚動向。剛才大魚攻勢頻頻的時候,他的表情比現在輕松了不知多少,不似現在,滿臉都是焦急與擔憂。
沈肆略略思索便明白他在焦急些什麽了。他應當是傳信給了門派中人的,此時在等援兵抵達。那大魚滞留海面長久不去,對他來說是好事的;但如果那大魚就此停下返回海底的話,便是來再多的人,也是無法從海裏把這魚抓出來的。
沈肆正要去跟雲毅說他的發現,卻聽雲毅低聲喃喃道,"它何以竟是跨不出海面的?"
沈肆便先回答他的問題,"應當是有人在這海域裏下了術法結界吧。一旦察覺這大魚要離開海面,結界就會觸發,把它拘回海裏。"
雲毅點點頭默認了他的說法,接着補充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大概知道我們消失的身份去哪了。"
"啊!"沈肆被他一語點醒,他剛才只注意看那邊那個藍衣公子,全然沒去想關于這大魚的其他事情,此時聽雲毅提起,他才想到還有這麽一回事兒。"所以我們的身份被這大魚拿去迷惑那結界了?"
雲毅又點頭道,"這結界是只針對這魚的。不然凡間修士便無法往返海市了。這魚應當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會吞下修士,想靠修士的身份騙得結界打開。每月十七……"雲毅默默念了一句,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海市每月十五開市,十七日之前總歸是都要離開的。它是想借海市的東風多吞些人在腹中。"雲毅不禁想,若是來海市的人足夠多,他吞的足夠多,也許他這法子真的是行得通的。只是這百年來由于修真界機緣不足,更多的人選擇拿往來海市的時間去閉門修煉了,這一次的二十餘人,即便不是峰值,也算是多了。何況還有別有用心之人,他這樣想着便看向了旁邊的陳鳳安。
卻發現那人在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了身來,嘴角還帶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一雙眼睛似乎在向外閃着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畫面。
雲毅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海面上業已聚集了數名修士,個個也是身着藍色衣裳,只不過不論是制式還是面料都較他們身旁這位差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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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啊……蠢貨。再動啊!"陳鳳安微微皺了眉,但卻掩不住他眼中興奮的光芒。只要這大魚能再貼近海面一些,他門派中人就能捆縛住它。光是在這魚體內就能感受到如此充溢的靈氣,若是食得它的血肉,以它內核煉丹,不知道能讓修為暴漲多少倍……他只是這樣想一想,便覺得血液翻騰,心下狂喜。只要能抓到它……
那大魚搖晃許久,似乎終于下定決心再試一次。他先是向後退了許多,接着以極快速度向前游去,狠狠撞向阻擋它的海水結界。
它發力極狠,因此觸壁後反彈的力度也很大,但這一次它還未彈開太遠,便感到有東西牽扯住了它。
"成了!"陳鳳安高喊一聲,"哈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抓到它了!"原來海面之上的那幾個修士趁着大魚沖擊海面的瞬間,用注了靈氣的長鞭捆住了那大魚的軀體。
雲毅心知修士可以靠喂靈改變武器的形狀大小,但若要将長鞭延長到可以捆住那大魚的尺寸,恐怕需要極為大量的靈氣,他看向畫面中的衆修士,果然其中不乏幾人已經面露疲色了。
"拉它出去!"陳鳳安命令道。他先前送出去的那一縷神識既可以将外間情形展現出來,又可以幫他同門中衆人傳訊,于是此時他便可以坐鎮大魚口中指揮門中弟子了。
随着陳鳳安的這聲號令,那一衆修士開始将長鞭縮短,欲将那大魚拖出。那魚也察覺到了有力氣在拖拽它,只是它本意也是想要離開這海域的,因此不但沒有掙紮,反而配合着他們的力道繼續撞起結界來。
但正如雲毅所料,那些修士能捆住這魚已經是不易了,哪裏還有多餘靈氣去拖它出去,很快便有幾個弟子靈力不支了。他們手中長鞭驟然變回了原來尺寸,幾個人顯然未來得及收力,便向後跌去。幸有其他弟子相助,才沒有掉進海裏。
"不中用!"陳鳳安斥罵道。"用鈎!"
他這是準備讓衆人化鞭頭為回形鈎,刺入那大魚身體,減少靈氣耗損,好多些力氣用來拖它。可雲毅卻知道這方法行不通,那大魚身上雖未被鱗片,但卻是一身堅硬皮膚,即便是靈武也是傷他不得的。
果然,那些回鈎只不過是砸在了大魚身上,便帶着刺耳聲響滑開了。
那大魚微微仰了頭看向懸于海面上的修士,好像是明白了他們的意圖。它發出了"嗳嗳"的幾聲短促叫聲後,全身皮膚由原來的黑色褪為了銀灰色。
衆人看了都有些疑惑,并不知曉這顏色的改變意味着什麽。陳鳳安想了想,命令外界的修士道,"再刺。"
這一回,銳利彎鈎戳破了大魚的皮膚,直插入血肉裏,一時間,魚身傷口內溢出的血水将海面也染成了紅色。
這大魚為了能脫離結界,竟甘心褪下一身堅硬外皮,讓修士傷了他去。
可即便如此,那些修士也并不能給它多少助力,它仍是被那一道蔚藍結界擋在海中。而海面之上的那些修士見拖不出這條大魚,只得愈發心急地收短手中鞭長,這樣的情形下,那些鈎刺開始剖開大魚的皮肉,撕裂起先前的傷口來。
大魚發出哀聲,此時不止是它身上被修士所傷的創口,它不複先前堅硬的前額也已經在他一次次的沖撞下皮開肉綻,淌出血來。海面上一片血紅,即便是在這茫茫夜色中也是十分觸目驚心。
沈肆先前并未見過圍獵靈獸的場景,此時只覺得腹海翻湧,心中情緒複雜萬千。這一片血色好像又把他帶回了百年前那個雨夜,一個男人仰躺在地,渾身髒污,口鼻中不斷溢出汩汩鮮血,混着雨水淌到地上。他渾身骨骼經脈盡斷,只剩了這一口氣吊在這裏;便如這大魚一般,放棄抵抗,任人宰割。大雨中還有另一個男人,正用一柄匕首剖着對面那人的胸膛,暴露出他的一顆心來,他臉上淚痕混着水痕,口中還在喃喃着。"好了……就好了……阿肆,你再忍一下……就好了……"
沈肆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他不禁後撤一步,退到雲毅身後;将自己的額頭抵上了那人的背脊,以此來讓自己不再去看前方畫面。
雲毅知他這是不忍,出言安慰道,"靈獸之于這些修士,已經是死物了。"死物,誰又會對它動恻隐之心,會愛它,會不忍傷它。
許久,沈肆的聲音幽幽傳來。"何以至此。"
雲毅一時疑惑,什麽何以至此,修士何以為了靈氣将其他靈物看得命若草芥,還是何以傷這大魚至此……可不管沈肆時什麽意思,都讓雲毅十足吃驚。沈肆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若是對着這大魚他都能這樣傷感介懷,那又怎麽可能去覆滅一座城池……當年之事是否還另有隐情?雲毅暗下決心,等時機合适,定要同阿肆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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