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叁拾伍

雲毅醒來時想着,他最近昏迷的次數實在是有些多了。他原先好像并不是對什麽都會拼上全力不管不顧的人;近來卻不知道是怎麽了,好像總是喜歡逞強,術法靈氣都一個勁地消耗,也不管自己這身體是否還承受得了……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便下意識要往窗外看,只是眼睛剛一擡起,就被吓了一跳。原來沈肆竟和他同塌卧着。

他本還滿腦子想着自己近來的變化,可現下卻是連呼吸都有些凝滞了,想動一下,卻又怕驚擾了身邊的人。這種感覺太過不自在,讓他甚至在心裏怪起了沈肆,這家夥未免也太不會安排,便不能找一個卧房多一些的地方落腳麽。

他雖極力克制,但人要是醒了,想再躺着不動便很難了。于是他三兩個翻身下來,沈肆便也跟着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雲毅,帶着晨起的懶倦和些許鼻音,他笑着打招呼,“師兄,早。”

雲毅草草點頭,“嗯。早。”然後起身越過他下了床來。他本是想伸手去拿自己的衣物的,但剛擡起手臂,便覺得一陣刺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再看自己右手手掌和小臂都已經被纏了厚厚繃帶。

沈肆便對他解釋道,“這戶人家是有經驗的漁民,他們說了,你是被海裏的銀帽水母蟄了。加上你本就有傷口,那毒素便發作的十分厲害。你是沒見,當時你半邊身子都起了細小水泡,你那護手還勒得緊,水泡破了便同衣料粘在一起了,根本脫不下來。後來還是我狠狠心拽了下來,現下估計還很疼吧。”

雲毅聽了那句半邊身子都是水泡,幾乎想要脫口罵他,你竟在外人面前脫我衣服。但想想沈肆也是一片好意,便咬着牙忍了下去。他現下手臂處确實是一片熾熱燒痛,不過聽沈肆的意思倒應該不是什麽大傷了。他剛要給自己施療愈的法術,卻被沈肆扯住了左側袖口。

“師兄,那漁民說,勤換藥,兩三日便能好了。”

“嗯。”雲毅點點頭。

“我的意思是……即便不用術法治療,兩三日也就好了。”

雲毅這才聽明白他話中意思,于是笑着看向他,“你不想我今日便好起來?”

沈肆低了頭,“是不是今日你好了,我們就要啓程去雲洲島了。”

雲毅本是這樣打算的。海市這一事已經耽誤了他們不少時間,卻沒有帶來什麽确實收獲,甚至細究起來,還是被騙了一遭。且不論是海市還是那海中大魚,都是沒頭沒尾的懸案,哪一個也沒能解決,想起來便盡是惱人的事。所以雲毅此時只想盡快趕赴雲洲島,可以踏下心來好好修煉。可看沈肆的意思,他好像并不想立刻前往。

雲毅細想下來,好像他們的日程排的太密了些。這些時日,不管是他還是沈肆,都是一事接着一事,沒有一絲一毫的功夫可以停下來。這樣一想,他便覺得自己也有些疲累了。

于是雲毅笑着說道,“我倒是不着急趕路,只是傷了右手,确實有些不方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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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一聽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把這事兒忘了,那你趕緊治吧。”

雲毅默默為自己施了術法,不過一刻功夫,那些傷口便生了新肉,愈合了起來。只是雖然不疼了,這新長出來的皮肉卻是有些發癢的。于是雲毅索性再多用了些靈氣,連那麻癢的感覺也一并去除了。

待到他右手可以活動自如時,雲毅便邊拆着繃帶邊問沈肆道,“你可是有什麽計劃?”

沈肆搖搖頭,“計劃談不上,只是想着,我們過往下山,不是為了修煉,便是為了處理什麽問題,好像從來都沒有看過山下的風景。海邊我們來得更少了。所以這一次,好像沒什麽一定要馬上解決的問題,我就想着,能不能,多看看這凡間的事。”

雲毅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小的時候總以為往後有無盡的時間去細看每一處的風景,因此不管到過哪裏,都是匆匆一瞥而過,沒有為什麽東西駐足過。但現在回頭卻發現,那無窮的以後裏,卻再沒有當時的心境了,甚至連當時身邊的人也沒有了。現下沈肆的提議,不可謂讓人不心動。

雲毅清了清嗓子,“那就多留幾日吧。”

既然決定不走,沈肆便又出去同小屋的主人商量再多住幾日。銀錢的問題倒不是大事,對于修士們來說,既然壽命夠久,那随便把什麽東西留上幾年,便能換成錢款了;何況他們平時也會做些符箓、機關之類的東西賣一賣,接些凡人委托之類的。

但他們留宿時,那屋主人有言在先,說這間空屋是住他兒子媳婦的,兩人先前去了主城,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折返。所以如今便還是要再同屋主人确認,是否還能繼續留宿。

那對兒老夫婦是極好說話的,加上沈肆也并不想太麻煩他們,便約好,若是他家人先回來了,沈肆他們就另尋地方住。老夫婦沒提什麽銀兩的事兒,但沈肆還是多掏了一些給他們,只說他嘴饞,雲毅身子虛,飯食上幫他們加些魚幹蝦米就好了。他倒是沒想到,海邊的漁村最不缺的便是這些,漁民根本不覺得那是什麽好東西,那些他吃膩了的青菜豆腐,才是這裏的稀罕東西。

只不過他既付了銀錢,又點名要這些東西,那人家自然是會給他放足的。于是午飯時,沈肆捧了一滿碗的鹹魚幹,吃得口幹極了。

吃完飯沒多久,他們收到了陽塵子送來的一封信。

說是信,其實是一顆靈音珠。

陽塵子大罵了雲毅一通,說收了他的靈鴿吓得他心髒都不跳了,以為他們在外遇到了什麽大事,結果一打開他的芥子袋,竟是一堆破石頭,可是把他氣壞了。他狠狠數落了幾句,最後說道,靈氣符紙都是稀罕的東西,不可以這樣随意揮霍。

沈肆心道,您老人家一顆靈音珠傳音過來罵徒弟倒不是揮霍了。

雲毅倒是很淡然,并不甚在意陽塵子說了什麽,只再回信把他們先前遭遇簡略講了,托陽塵子代為留意海市動向。

吃罷飯,沈肆便動了出門的心思。他同那兩個老夫婦打聽這周圍可有什麽花燈夜市,老夫婦只道不知道。可有人出海?答說尚在休漁期。那可有什麽奇觀美景?老夫婦說,有的!海上日落還算好看。

沈肆灰溜溜地回屋,雲毅正在收拾兩人的東西,準備只拿些必需的出門。他看到沈肆不悅的表情,便開口問他怎麽了。待聽了沈肆的回答,雲毅便笑了出來。“凡間便就是如此的。無趣的時間比你想得要多許多。”

于是最終兩人決定,就只在這漁村裏逛逛了,待到明日再去其他地方。

只不過剛出了那戶人家的院落,便看到一群孩子正拎着竹簍往海邊跑去。沈肆看着新鮮,便拉了雲毅跟了上去。原來是今日快要潮落了,那群孩子跑來趕海了。這些孩子見了他們兩個生人跟着自己倒是也不怕,甚至還分了一個竹簍給他們。可沈肆他們從未趕過海,平白拿了人家的簍子,也不會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便又還給了他們。

海邊長大的孩子自然是經驗豐富的,好像随便什麽礁石下一摸就能抓出些螃蟹貝殼的,看得沈肆很是眼饞。自己去翻了一個又一個石頭,卻什麽都找不到。

雲毅沒有動手,只是看着那些孩子摸海貝。過了一會兒好像看出了什麽門道來,便也嘗試着挪動了一塊石頭。底下竟真的有只蟹,此時失了容身之地,便舉起了一只鳌爪來,好像誰敢動它就要同對方拼命。雲毅和沈肆都從未抓過這東西,便是有心下手也找不到法門,只好兩個人把那螃蟹的出路擋死,喚了一旁的孩子來。

那小童兩手一掐就把螃蟹捏了出來,利索地丢進了自己的竹簍,倒是把雲毅他們看得一呆。沒有想到那對着他們還氣勢洶洶的螃蟹,到了旁人手上竟是不堪一擊的。

他們二人橫豎是不會,便不再下手了。只脫了鞋襪在灘塗上走了起來,眼見得那些娃兒個個摸得盆滿缽滿,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潮水已然落了,那些小童便又如來時一樣,風風火火地跑回了村子。不過眨眼的功夫,海灘上只剩了雲毅同沈肆兩個人。新露出來的沙子還帶了些水氣,踩上去還有些涼,不過他們心情愉悅,便也不覺得了。

沈肆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其實倒也不算無趣。”

雲毅明白他是在答自己先前那一句,便回了他一聲,“嗯。”

那群孩子走後,海邊就變得很靜了,只他們兩個人慢吞吞踱步。海潮雖落了,但此消彼長的浪花還是在輕拍着海岸的,時不時就浸了他們兩人的腳去。沈肆低頭去看,便覺得雲毅的腳好像要比自己的長上許多,于是非要拉着雲毅來比一比。這一比之下,原來竟真是自己的要短上許多,他立刻便不高興了,“你比我高也就算了,怎麽腳也比我長上這麽多!”他這句話好像是句廢話,但雲毅還是被他逗笑了,“我畢竟比你多活了那麽多年。”

這一句話說出來,他自己倒有些愣了,原來他已經比沈肆年長那麽多了,這百來年的時光他原還不覺得,可如今放到凡塵裏竟是有些可怕的。他們之間可能已經隔了王朝更疊,隔了人事興衰。

雲毅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聽沈肆笑道,“那又怎樣,你也沒比我多什麽見識。”

雲毅看向他,沈肆臉上是笑的,但眼裏卻盡是柔光。他都明白的,他明白雲毅想了些什麽,他也明白他們之間橫亘着什麽,但他卻說,“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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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來海邊吃糖-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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