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伍拾柒
那些惡魂在地府經了太多刑罰,早已經面目全非了,哪裏會是仙尊想像中的凡人模樣。且它們交纏盤踞,根本分不出單獨的個體,無盡黑煙只如蝗蟲過境般呼嘯而過。
入得地府的魂魄,皆是要被清算生前業障的,善者即入輪回,惡者需償罪孽。而會滞留在地府的那些,生前定當是大奸大惡之人。便是有朝一日以刑消業,恐怕也是要進畜生道,不得轉世做人的。可如今擺在他們眼前的,不但是可以當即脫離刑囚重返人間的機會,甚至是些仙格靈體,可以送他們升上天去。這樣的機會他們如何會不動心!于是便如行将渴死之人驟然見了水窪,立刻就跑上去争搶那一捧甘泉。
那些黑煙嘶吼着湧向具具棺木,沿着縫隙鑽入棺中。但惡魂太多,能附身的屍體卻不夠,它們便自己開始打起架來,更惡的吞吃掉小惡的,兇狠的先吸食尚在遲疑的。但他們争搶的工夫,卻被奸邪的鑽了空子,很快所有修士棺木內都彌散起了黑色煙霧,預示着所有屍體都有了主。
未來得及附身的魂魄暴露在日光之下,力量衰退的極快,只能怨恨着抱成一團,再縮回地下。而那些棺木中,先前籠罩着它們的黑氣卻開始逐漸向內收斂,慢慢恢複成了未被依附的模樣。
片刻的平靜後,這些棺木被從內推開。不是半腐的屍身,也不是空蕩的骷髅,棺中坐起的,是一個個形容完好的修士。帶青藍抹額的是蒼穹派的修士;斜紮高馬尾的是南海派;領口高高立起,上繡一只火紅鸾鳥的是赤雲派;而統一袒露了半邊臂膀,手中懷抱一把巨大砍刀的是開天派。
四大門派,創派以來的近千修士,都在這裏了。
這些修士面上是一片灰白之色,像是剛死去時的模樣,又像是長眠初醒。但他們面上太過寧靜,個個又都是出塵的氣質,實在讓人無法想象,他們內裏早已換了個罪孽深重的核。有的仙人甚至在心裏盤算,也許是地君術法失靈,這些修士的軀體排斥惡魂,甚至依靠那所謂的仙人命格淨化了那些魂魄去。
可那些修士随即睜開的眼中,卻缺失了黑白分割的瞳孔。
只有黑色。
他們張開嘴,口中呵出的盡是黑氣。而手指搭在棺邊,指甲也已經暴漲數倍,個個尖利。這一切的異常,都說明了他們的身份:是惡鬼,是濁魂,是地府用來禍患天界人間的工具、棋子。
這些棋子生前都不過是些尋常的惡人,并不曉得什麽術法靈氣,但此刻卻能依靠軀體的記憶放出些招式了。蒼穹派弟子入葬時,棺中不配弓箭,而那些依附其中的惡靈也用不出靈箭術這麽高深的術法。但如開天派這般的,一把把砍刀吸收過了靈氣,甚至可以憑空砍倒數十尺外的高大喬木。
那些惡魂驟然得了這樣強大的力量,立時便想要虐殺些凡人來凸顯自己的能耐。而他們返魂之地恰巧又是各大門派的群葬地,與那幾個門派相距不遠,此刻尚活着的修士和那些前來避難的凡人,就好像是他們天然的靶子,可以用來試驗功法招式了。
九天之上,有仙尊注意到群屍動向,立刻同其他仙人傳音,“護住各大門派結界!不能讓他們進去!”
可他話音剛落,地君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我給你們這麽好的機會,你等蠢物卻只看得到這眼前巴掌大的空間麽?擡起你們的頭看看。你們不想站到更高處麽?”
那些惡魂明白過來,地君的意思是讓他們殺上天去。待他們把控了天界,這區區人間對他們而言不過就是随手便可以傾覆的菜盤了,哪裏還能滿足他們的胃口。于是這一個個飽含惡意恨意的魂靈都淩空升起,向着那些躲藏在雲層之後的仙尊襲去。
那些仙人們起初并不躲閃,他們知曉,這至高天界并非人人都能躍上,凡有試探者,都會引劫雷上身。這些地府惡鬼,身上盡是血債殺孽,定會被劈得魂飛魄散。但很快他們就無法袖手旁觀了,第一個還魂的惡鬼已經沖破了應有劫雷守護的邊界,馬上便要上得雲層了,離他最近的仙尊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法器與纏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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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闊旁邊的峰頂傳來仙人的驚呼,“如何竟會這樣!劫雷怎麽毫無動靜!”
任天闊怒而回道,“你是個傻的不行?他們身上帶着仙尊命格!那劫雷只當自己已經劈過一次了,如何還會再來!”他說着話,已經喚出靈弓,一箭射向想他襲來的惡鬼。
雲毅和沈肆這時也召出了武器,楊妧彤的靈陣已成,把幾人都罩在了其中。雲毅他們雖學了些靈箭術,但此刻也還是持了劍。先前任天闊說那些妖獸不會不遠萬裏飛過來,但此時這群厲鬼惡靈就不同了,若是他們來得及射殺還好,若真是來不及,被貼了身,那幾人恐怕就都性命危險了。所以各自用擅長的武器,總歸好過他們使着半吊子的靈箭術。
而那些惡鬼,雖然借了仙尊的命格和修士的屍體,但畢竟少了關鍵的修煉。即便能憑借屍身記憶用些術法,躍到高處,又或者拿着把巨大砍刀胡亂揮舞,終究還是不能發揮出仙尊的實力來。不管是同那高天之上的仙人,還是天擎峰頂的幾人對戰,都紛紛敗下陣來。
而那些仙尊則大多是經了些事的,趁着他們一時束手束腳,不敢上前,便在天界與人間界的交替處布下了結界,不教那些惡鬼侵入。
那些惡鬼本就對天界無意,若不是受了地君那幾句話鼓動,也不過就是想在人間界稱個霸王而已。此時見上天無門,便紛紛有了撤退的意思來。
可地君如何會容他們撤下,開口說道,“我送你們千來肉身,卻連這幾十人都打不過?也罷,你們早些回了地府,好好受苦,還能趁早去做你們的豬羊。只不過,你們若撤了,我便也就敗了,到時那些仙尊還能不能容你們,就難說了。”
那些惡鬼哪裏還會不明白,他們已是沒有退路了。這肉身是地君為他們塑的,離了地君他們就連在人間茍存都做不到,還想什麽稱王稱霸,何況天界也絕不會再容他們存在。地君說得也不錯,他們雖然力量弱了些,但數量卻是仙尊的十倍有餘,怎麽也能讓那些仙人吃些苦頭!這樣想着,他們便抱了團,再次沖擊了上去。
沈肆見了這場景,不禁氣得大吼,“他們明明就要退了!結果那地君一說話,便又被鼓動了去!你們這些仙人缺的也正是這樣一位主持局勢的人呀!天君呢?他到底要何時才出現!”明明他才是知曉戰局的人,可說道最後,他卻看向了任天闊。
任天闊無法作答。他自己也知道,天界戰力不低,哪怕僅僅是先前他那一批仙人,也都是憑借實力得道升仙的,哪裏會是弱者。可偏偏就是少了那一位指引之人,才讓這一衆仙人有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政。如他一般心有所想,有謀略計策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但估摸着因為位份區別,不敢說話。而那些久居高位的,早就成了不随意開口的老神仙,生怕自己出頭會掃了另幾位仙尊的面子。
可越是這樣,這些仙人的處境就越糟糕。惡鬼如今也是仙格,也有靈力,甚至其中有些術法還不弱,破那結界全然不是難事。仙尊不過阻擋了他們半晌,便再次被他們逼了上來。離結界最近的仙人轉身欲逃,但卻被那些惡鬼抓住了手腳,轉眼就被撕扯分食了。
任天闊哪裏還能再忍下去,立刻傳音開來,“蒼穹派不擅長貼身戰!若見青色抹額,開天派當可一戰!”
他這一句話猶如驚雷,立刻引起了仙尊的躁動,大約是有蒼穹派的其他仙人,已經罵了起來,說門中不幸,竟有這樣的逆徒,自己暴露了門派的弱點來。他們想的自然不是場中的那些惡鬼,而是他們自己。這些惡鬼的弱點,便是他們的弱點,将來若是有人心懷不軌,恐怕會借着這一點謀害了他們。另一些仙人則在向上問詢,“陳仙尊!你門人說得可是真的!”
陳常青沒有回避,也傳聲道,“那位仙尊說得是真的,我蒼穹派擅遠攻不長近戰。諸位可利用這一點。且我門人下盤工夫差,可避上身而擊腿部。”
他這一句話落下,另有其他聲音傳來,“先殺赤雲派的。認準那只鸾鳥就行!我們是施術的,一來好殺,二來若是拖下去,恐怕會有回複之陣被放出來!”
“南海派……”,“師尊!南海派教我改良了,你要說的恐怕行不通了!南海派同旁的門派不同,你們的靈氣都彙在腹中,南海派的靈核都與心同在。旁的門派失心或許不死,但南海派不行,照着胸口打!”
“開天派左臂弱,那刀沉,若是失了平衡便很難揮動了!只管打左邊!”……
任天闊緩緩擡起頭來,看着頭頂天空,他眼眶中有些淚光,若是不擡頭向上看,恐怕是要掉下來的。
終于……這些仙尊終于還是放下了自己的孤高與戒備,哪怕依舊是為了護衛天道,但也多了些相互依靠的人情來……終于不再是散沙,不再遺世獨立……
任天闊只覺得終于找回了些年少時的熱切來,他的血液開始翻騰,肢端都忍不住發起了顫。他閉了閉眼,再又睜開,向着前方射出飽含靈氣的一箭。
那一箭似是一種開端,一個信號。
它嘶吼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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