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伍拾捌
天上仙尊終于不再嚴格遵循先前的站位了,而是按照各自功法專長和對手的弱點進行了調整。惡靈聚的多的地方,也增添了些仙人去幫忙。雖然依舊有仙尊寡不敵衆命喪當場,但總歸較先前的戰局有所逆轉。
那些惡鬼并不知曉擎天山脈對天界的意味,因此來攻任天闊這邊的惡鬼并不多。加上有雲毅幾人相助,他若是想安然呆在這裏直到大戰結束,理當是不成問題的。
但任天闊擡頭看向天界與人間界的交彙處,并不能就這樣勸說自己在這裏旁觀,他似是沉思了一會兒,低頭從自己的芥子袋中摸出了一把弓來。然後他轉身看向沈肆,開口說道,“劍。”
沈肆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反而是雲毅知曉了他的意思,先一步遞上了自己的岚劍。“用我的吧。這把劍是……”他頓了一下,沒有把此劍來歷全然道明,很快改口說,“這把劍更好一些。”
但任天闊卻搖頭,依舊對着沈肆道,“我拿這把弓,換你的劍。”
沈肆有些微怔,但還是依言遞自己的劍過去,“我這把确實只是普通的鐵劍,還是我師兄那把更好,仙尊還是借他的……”
“不是借。是換。”任天闊已經取過了沈肆手中的劍,并把自己的弓抛給了他。沈肆伸手去接,卻沒想到那弓看起來貌不驚人,可卻似有千斤之重,他差點連人一起撲倒在地。這一接下來,便也知曉,那當是一把極好的弓。于是沈肆心中疑惑更深了一些,看着任天闊輕輕開口喚道,“師祖……”
雲毅卻好像有些明白了任天闊那句話的意思,他雖自認同任天闊意志相悖,但還是忍不住出言勸他,“不論仙尊如何選擇,結局終究是天界勝利,仙尊你……”
任天闊擡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我自己的親朋好友,若是教別人殺了,我總歸是不甘心的。不如由我自己去毀了,也算是不白與他們相識一場。我此時倒是大概有些明白你們那位周師祖為何會改修劍法了,同宗同源的功法怎麽能拼個高下出來,當然要改換武器了。”他掂了掂手中鐵劍,笑着說道,“小瑤山就小瑤山吧。雖沒有蒼穹派聽着闊氣,但一聽就是屬于人間的門派。也挺好的。”
他接着看向楊妧彤,拱了手行禮道,“楊姑娘,你先前問的問題,不是我不想答你,而是我不知該怎麽答你。任某有些猜測,不敢同你講實。但我總覺得,你們的那個空間同我在的這個相比,恐怕是變過天的。我不敢妄言身後事,還望姑娘見諒。但我想說,這些年來的仙尊,我做的很是憋悶。今時今日,才算是舒了一口氣,所以我要趁着這一口氣在,做些我想做的事了。”他想自己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妧彤當是可以聽懂了,于是便不再多言了。
他默默後撤了一步,好能完整地看到眼前的三個後輩,然後端端正正地拱了手道,“山高水長,望諸君多保重。”不等那幾人回禮或是回話,他已經腳下使力,獨自一人向着遙遠天際去了。
不必去聽什麽告別和挽留的話。因為屬于天道的任仙尊已經死了,他現在不過是帶了私心的任天闊,想由着性子胡鬧一場罷了。鬧過之後是生是死,又有什麽關系,他本來也不過就是想痛快一次。
雲毅幾人看着任天闊的身影漸遠,直至超出了他們的目視範圍,心中都有些難以平複,于是半晌無人言語。
最後是沈肆抽了下鼻子,對雲毅低聲道,“他的本心恐怕是同你一樣的。”他其實有些難過,覺得若是時間能倒回,他應該要在雲毅同任天闊争吵的時候出言相勸的,至少不讓雲毅因為誤會任天闊,而一直對他冷言冷語。可再想想,卻覺得雲毅做得倒是對的。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會因為“人之将死”便輕易抛棄自己的原則,其實才是配得上任天闊的,對他的尊重吧。
于是沈肆深深呼吸,拍了拍雲毅和楊妧彤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說道,“不想了。替他再守幾天山頭吧。”
這一場仙尊與惡鬼的混戰打的很是慘烈。除了那些一早就升仙了的創派掌門,剩下的人免不得要遇上些自己的前輩與親友,這樣的對戰除了要面臨性命安危,便更多了些來自內心的壓力。于是難免有人瞬間失神,有人當場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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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緒盡是些要命的,總是會給那些來自地府的惡鬼可乘之機,讓他們多取些仙人性命去。
白日間還好些,到了夜晚更是艱難。晚間陰氣盛,那些惡鬼的力量就又要比白天再兇悍一些。且他們從白天的對戰中活了下來,已經多了些經驗,知曉該如何操控術法和這屍身中的靈氣了。而對仙尊們來說,夜間卻是他們視距減退,疲憊不堪的時候。
雲毅他們看不清太遠的情況,但也是明白這情形對仙尊不利的。雲上時有巨大光團點亮一方天域,當是有誰祭出了強大術法的。而那術法背後也許是大量的靈氣,卻也可能是施術人的命。
這一批仙尊大約守到了第二日的辰時,而後天上的光點突然變多,甚至襯得近午時的太陽都沒那麽耀眼了。任天闊不在,沒人能同雲毅他們轉述仙尊之間的傳聲,但這樣的架勢還是能讓人明白,當是又有援軍抵達了。
加入鬥争的仙尊多了,他們似乎就轉守為攻了,逼得那些惡鬼節節敗退。他們就像是收網一樣,将那些返魂的惡鬼都逼得越來越近,待到他們幾乎落到地面之時,已經全然彙到了 一座廢城內。接着一層結界開始沿着城牆緩緩升起,連那些仙尊也一并包裹在內。雲毅他們什麽也看不到,只以為是那些仙尊終于合力清除了那些地府兵卒。
他們全然不知曉,這些仙尊的所作所為皆是得了天君指令。
那個從來只在傳說中被記載的天君,終于在第四十天時,出現在了裂天之戰中。
仙尊之間傳聲不會教凡人知曉,自然也不會讓地府之人聽了去。那些惡鬼雖有仙尊命格,但天君總歸有辦法讓他們聽不見號令。
可有一人卻是不會被他瞞過去的。
“你終于肯來了?我還以為你當真不在意這些屬下性命呢。”地下緩緩傳來一個聲音,好像就是先前指揮惡鬼的那一個。他并不只想說給天界衆人聽,便沒有直接傳音入耳,而是用些術法擴大了他的音量。因此不論先前對戰的仙尊惡鬼、雲毅幾人,還是瑟縮在修士結界中的凡人,都能聽清他的話。他說得不緊不慢,好像全然不在意他的棋子已被天界壓制,他已失去了手牌。
“汝乃地府鬼叛,當恪盡職守,卻先後縱容妖獸惡鬼作亂。汝可知罪。”似乎是為了回應他,這一次天君也選擇了直接開口。
天君的話傳來,衆人才明白,那被幾人誤以為是地君的人,原來不過是地府的那位鬼叛。這裂天之戰開始以來,不止是天君先前未曾現身,原來地君也還沒到場。
“你從來都是這樣,永遠是這樣道貌岸然。你以為你把你一切的肮髒都掩埋了,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的惡行了麽?我如今站在這裏,不就是你做下的罪孽麽?”那個聲音逐漸變得激動了起來,不再像先前一般平靜。“你的這些部下,是否又知道他們同你的血海深仇?”
天上雲層漸漸散去,自其間出現了一個極亮的光影。
凡人的眼睛無法直視這位天君,自然也不可能看清他的模樣。其實他倒是沒有長着什麽三頭六臂,除了身量高大以外,不過是同凡人一般的模樣。他與天同壽,卻不是一個蒼老的形象,眉目之間無不是個稚童的樣子。這樣的五官配上他的高大身軀,便有些說不出的違和了。
他這時也不再故意隐去自己的身形,而是憑空站立在了高天之上,俯瞰着一雙赤足下的人間界。然後他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傳來,“吾不曾有違天道。”
“天道?你就是天!哪裏還有什麽天道。那不過就是你的借口!”那位鬼判終于也在地裂處現了身。他不似天君,周身還聚着什麽光亮,教人看不清楚,反而是個再樸素不過的樣子。
他的頭發被包裹在一塊布巾中,身上也是麻布的衣衫,雖看不清眉目,但同身旁尚留在原地的斷壁殘垣與枯枝敗葉對比起來,應當也就是個凡人身量。這樣一個人,說他是仙恐怕是沒人信的。若再說他是個欲傾覆天地的惡仙,估計連話本都不敢這樣寫。
“我家中妻兒老小,全村八十七口,一夜之間讓惡賊殺了個幹淨。只餘下我一個人,因為外出購置筆墨而躲過一劫。好不容易趕回家中,見到的卻是倒在血泊中的親人。我那時悲痛萬分,幾乎想随他們一同死去,可你來了。你同我說,我有鬼判命格,該去地府為官,親手審判那些做下殺孽的惡人。我不過是個書生,沒有手刃仇人的本事,聽了你的話自然是滿心歡喜,便領了這差事。”
“可你是不是忘了……地府還堆着那大量卷宗,我一個書生,無事時自然要去翻看。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殺孽,是你的呀!”
“你說我能審判惡人。那今日,我便來判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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