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伍拾玖
鬼判召出了一個巨大簽筒來,那筒內的每一根簽都意味着一次斷罪,判處惡人的生前身後。他攜了那簽筒一起向着天君飛去,邊飛邊将通體墨黑的木簽擲出。
“你可還記得,你的那位好友!那位元皇仙尊,是因何飛升?他本不是修煉之人,只不過是個部族首領,怎麽竟能升仙?因為洪河水患一連數月,淹了良田家園,卷走了他數百族人!他不計前嫌帶着敵對的部族一同遷徙,歷經千辛萬苦,開辟了新的樂土。他受千萬人贊頌,為他立碑作傳,所以才有機會成了仙。你可曾告訴他,洪河發水,是受你那天道掌控的?”
“那位開天派的創派掌門,帶着自己新婚妻子和年邁老母一同返鄉,路遇劫匪,奸淫了他的妻子,又殘殺了他的母親,他急火攻心,竟在那時打通了經脈,生出了蠻力去奪了奸人的刀來,他雖自己活命,但再救不了自己的親人。悲痛之中,以武入道。他也升了仙,做了你的左膀右臂。他是不是知道,他經歷的那些苦痛,不過是你天道書冊裏的寥寥一筆?”
“還有那南海派、蒼穹派,哪個不是受人迫害,哪個不是經受動亂離散!”
“你說是把害他們的人送到了地府,讓他們對你感恩戴德地入了你的天宮,可那最大的惡人呢?你自己呢?你怎麽忘了自己來地府領罪!”
鬼判幾乎擲空了他的簽筒,但他的憤怒和怨恨卻沒有減輕一絲一毫。那個高天之上的天君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忏悔,甚至連他站立的姿勢都沒有變過。那些木簽根本不曾近他的身,便被他強大的靈氣擊成了碎末。他的這種從容對比上鬼判的氣急敗壞,便更像是屬于開天之仙的傲慢了,任憑旁人如何費盡全力,都不值得他擡起一根手指,皺一下眉頭。
“汝演出這樣一場鬧劇,只為說這些話麽。”天君似乎終于憐憫了他的費盡心機,緩緩開口道。
鬼判慘笑出聲,“這還不夠麽?你害的,是多少人的一生啊!”就是這樣,他恨的就是這樣。是天君的無情,讓多少人必須經歷這樣的痛苦。他只知曉命格之說,只看天道如何運轉,人如何,仙如何,對他而言都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所以那些苦難對他來說都不算苦難,而是凡人成仙所必須要走的路。
但當真只能如此麽?
他的兒子死時尚在襁褓之中,連一個完整的名字都不曾取。他一筆一畫刻下家人的墓碑時,是真的心如刀割,恨不得同死。
他曾經不懂,還以為真的是命中注定,因此總有愧疚,抱歉于自己的獨活。可偏偏是他做了鬼判,他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命,不過依照天道行事而已。而天道,也不過是天君懷中的一卷書冊,是他提筆就可以塗改的。
那為什麽不救……這麽多的苦難,這麽多的撕心裂肺,陰陽相隔,為什麽不救?奸佞當道,妖邪作祟,為什麽不改?他讓所有惡人魂歸地府,把一切的髒污惡臭埋在地下,把清淨的接到他的天上,這便是他的天道了麽?
如何能不恨!
“汝想取代吾麽?”天君這樣問着。
他果然是不懂的。鬼判咬着牙對自己說。他自己都沒有感情,不知冷暖,又如何會懂別人的愛恨。他在意的不過是自己的位置,在意自己是否可以永遠淩駕一切,高高在上。
取代……鬼判自問着,我可想取代他去?我沒想到那麽遙遠,我只想拉他下來,換一個人吧,換一個人去執掌這天,哪怕是自家那位地君都好。地君常去人間,也喜歡人間的十裏桃花,山水林田。他會做的更好。他自己有喜有悲,就會懂別人的傷心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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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鬼判并不想同天君說這些話。說了又如何呢?說他沒有做天君的意圖,誰會信呢。那便索性順了所有人的意吧。
于是鬼判開口道,“沒錯,我要取代你。”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已經逼到了天君面前。木簽被他擲完了,此刻便把簽筒裂開來,尖利的斷面直直刺出。
天君撤了一步,擡手向前,把衣袖揮舞了過去。衣料本該是柔軟的,但卻受天君靈氣加持,變得堅硬無比,甚至與那簽筒撞擊出了聲響。鬼判既然是圖謀這個位置,自然是會不管不顧祭出殺招的,自己縱然實力更強,也是要認真應對的。
其他仙尊還被拘着,天界的戰場又太遠,雲毅幾人站在天擎峰上,便好像成了這空間內唯一的活物一般,實在是不知還能做些什麽了。
其實他們從頭至尾好像都不過是旁觀者,最多也就是幫着任天闊殺了些妖獸,加上救了他那一次。仙尊傳音他們聽不到,自然也就不會受什麽調遣。更何況他們的實力與仙尊相比實在也只是不夠看,即便雲毅已經可以算是個元嬰期的修士了,在他們自己的空間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可在這裏也是連上陣的資格都沒有的。就更不要說連他還不如的沈肆與楊妧彤。
現在離得遠了,只能看到天上的碩大光點随着交戰而頻頻躍動。那光芒太盛,甚至吞掉了另一位鬼判的身影來。先前他們還有對話,那即便看不清楚,聽上一聽當年之事倒也無妨。可如今交戰中的天君和鬼判連話都不再說了,他們呆在這裏就好像失去了意義。
沈肆尤有些猶豫地問道,“還剩了那麽多天,會不會再出什麽枝節?”
雲毅思索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天界的時間長短與人間不同,他們在天上打架,也許對他們來說只打了不到一天,我們這裏就要過上近十日了。你也聽了剛才他們說的,那鬼判當是不死不休的,再有什麽枝節,估計也就是在這擎天山脈了。”雲毅倒是沒說後半句,那時他們必然已經撤離了。
他刻意避開了去同沈肆探讨鬼判和天君之間的仇怨,免得兩人會意見相左。畢竟天上地下已經因為什麽人情與天道的矛盾,引發了這樣的人間浩劫來,他實在是不想再因此與沈肆也鬧到斷交了。
沈肆了然地點點頭,轉身看向了楊妧彤,去詢問她的意思。“我們下山去同你師父她們會和?”
楊妧彤聞言似乎有一瞬間的驚慌,但很快卻又鎮定了下來,點頭說了好。
只是她那異樣的表情總歸還是讓沈肆和雲毅捕捉了去,不知為何明明是要回去見她師父,她卻會害怕。雲毅和沈肆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想着恐怕是要留意她的舉動了。
他們在峰頂呆了足足三十八日,來時是雲毅禦劍帶楊妧彤上來,下去依舊是要這樣。雲毅扶楊妧彤上劍時,似是有意又無意地提醒了一句,“楊姑娘,當心。”
楊妧彤卻并沒有答他,只是默默地站到他身後。雲毅的配劍只得那麽長,他二人站在同一柄劍上時,便難免有些肢體接觸。若是讓雲毅站到楊妧彤身後護着她,便好像是輕薄了姑娘家一樣,于是雲毅便向沈肆使了眼色,讓他多留意。
他們的預感果然沒錯。剛向下飛了不過一丈,楊妧彤便說自己挂在頸上的玉墜不見了,也許是掉在了峰上。這一丈的距離她如今已經可以憑空躍起了,雲毅兩人不如就在這裏等她,容她上去看上一眼。
兩人點頭說了好,但楊妧彤前腳躍上峰去,沈肆便緊跟着摸了上去。擡眼一看,楊妧彤果然正助跑着要從天擎峰另一側跳下去。沈肆也不必喊什麽小心了,人家明顯就是為了求死。于是他甩過一道靈流,牢牢裹纏住了楊妧彤的腰,把人拖了回來。
雲毅這時也已經跟了上來,一個術法禁锢住了楊妧彤,無奈嘆氣道,“楊姑娘,你這又是做什麽……”
他理解不了這姑娘的行事,甚至連猜測的方向都沒有,只能是無奈嘆氣。他隐約覺得這事應該同秦嘉有關系,但卻怎麽想都不能聯系到一起,楊妧彤不是同她師父關系極好麽?總是萬分緊張她師父的安危,如今就要見面了,怎麽反而尋死覓活了起來?難道是因為自己和阿肆都在境界上有所突破,還都習得了靈箭術,她覺得無顏見她師父?
他和沈肆當時被楊妧彤的消聲結界隔開,便不曾聽到她與任天闊的讨論。自從來了這雲洲島,雲毅對功法修為之事就看得有些重,于是難免要把事情往那方面去想。
楊妧彤雖受了雲毅的禁制,但卻是不影響她回話的。可她只是扭過臉去,不教人看到她眼中隐隐的淚光,并不回答任何問題。
她雖避而不答,沈肆卻仍然從她與任天闊最後的交談中窺出了些端倪。任天闊提到了問題、答案……楊妧彤應當是問過任天闊什麽問題的。這問題關于秦嘉,所以前一刻他和雲毅提到“師父”,楊妧彤才會有那麽大的反應……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真相,卻不敢把一切告訴給秦嘉,所以才想以死來保住這個秘密?
沈肆想到這裏,裝作通曉一切似的開口道,“妧彤妹妹,便是你死了,你不說,那件事,我們也是會告訴你師父的。”
楊妧彤猛然回過頭來,“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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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今天 本周就又過半了!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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