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捌拾肆
除了幾個藥王谷的弟子還在大聲喊叫着,詢問東方簡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其他的人都不再說話了。
這個局對方織得太大了。凡人、魔修,活人、死人。這世間能利用的一切都被他牽扯在了裏面,一環一環又做好了精細的謀劃,每一個關卡都布設的萬無一失。
所以他們這些人,這一路上才沒有遇到太大風險。因為那魔修要把他們拘在這殿內,要抽取他們的靈氣,就不能讓太多的人,折在這上山的路上。
從進這永夜山開始,就注定他們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注定他們要應了那小兒的歌來。他們是猴子,撈不到水中的月亮,只剩竹籃打水一場空。
修士們這時又抱怨起來,他們便不該來這永夜山征讨什麽魔修,若留在自家仙門只等以逸待勞,哪至于到這個地步。那些掌門人不好說什麽,可他們門中的弟子們卻管不得那麽多了,紛紛轉向了小瑤山,質疑是他們有意坑害衆人。陣法中的修士們眼下漸失功法,即便是那幾個掌門人也都不再像原先那麽厲害。于是那些發難的弟子們甚至直接圍了陽塵子去,逼迫他給一個說法。
小瑤山衆人不得不站到陽塵子周圍,将自家師父、長老護在中間,防止哪個膽大妄為的人真的傷了他去。好在小瑤山多用劍,即便沒有靈氣加持,這一柄柄利劍也是可以傷人的。因此也沒有哪個不怕死的非要沖上前來。但饒是如此,沈肆也已經憤怒羞愧得滿臉漲紅。他怒是怒這些旁的門派部分青紅皂白,無端懷疑指責;羞愧則是因為,又是他自己多事,才連累了這麽多人。
雲毅同他一并站在陽塵子身前,這時也微微側過頭說道,“師父,是弟子輕信了別人的話,他們既然要說法,師父就同他們講,是我……”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被另一側的聲音蓋了過去。
“你們想要什麽說法?你們身上有什麽稀世功法修為,值得小瑤山的人甘心做餌來引你們上鈎?你們難道不曾看到,他們自己門中精銳也都在這裏了?”
小瑤山的人循聲看過去,是秦嘉在幫他們說話了。如此關頭,秦嘉還甘冒不韪替他們辯解,實在讓衆人都十分感念她的恩情。
可已經失了理智的那些修士卻根本不聽她在說些什麽,甚至反嗆聲道,“即便你是綸音閣的掌門,也該看看自己多大的年歲,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這話說得實在是有些荒謬。
修士之間看誰更有話語權,從來不是看說話的人是什麽年紀。若是沒有傍身之計,空有一把歲數,反而是遭人恥笑的。
但如今形式卻不同了。他們都在這陣法之中,原先厲害的與不厲害的,現下也沒了太多差距。這樣一來,那從前沒人在意的歲數,便成了眼下能拿來炫耀的資本了。
秦嘉被人這樣出言不敬,綸音閣的人自然是十分憤怒,立刻都站到了秦嘉身前,似乎誰再敢多說什麽,他們就要沖上去拼命了。
術陣之外的白衣魔修從有人質問小瑤山時便開始兀自發笑。等聽到連為小瑤山說話的秦嘉都被人那樣嗆聲,他幾乎笑得彎下了腰來。他擦擦眼角笑出的淚,慢慢斂去笑意,走下臺階,來到了已經被衆人忽略的那位帝王身旁。他彎下身同那窩在籠子裏的男人說道,“如何?陛下。我請你看的這出戲還好看麽?你看看這些號稱是修行的人,我才不過說了幾句話,他們自己就鬥成了這個樣子。”
那皇帝見他靠過來,早就是渾身抖若篩糠,吼間嗚嗚咽咽,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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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修見自己的問詢無人響應,臉上露出了些許狠厲來。他仿佛是不明就裏般地低聲道,“怎麽怕成了這樣?我難道不是每天都叫人好好招待着你的麽……”
皇帝聽了這句話,直把牙齒咬地“咯咯”作響了起來,半晌過後,他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了幾個字來。“是你騙寡人……”。
這幾個字像是終于幫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繼而大聲道,“是你騙了寡人!你問寡人要不要再進一步!要不要去做天君!若不是因為你說的那百般好處,寡人才不會答應來這裏修這天宮!即便有你的手下幫忙,也修了這麽多年……這些年裏,你要的寡人都給你了!到頭來,你竟然恩将仇報!寡人的小皇兒……還有那些美人……你怎麽能下得去手!”
白衣魔修聞言笑道,“原來是我教陛下誤會了。我那時的意思是,陛下可願幫我再進一步?可願意幫我去做天上仙君?”他接着搖搖頭,“可惜誤會已然無可更改了。我也只能承了陛下這份恩情了。不過陛下也不必太想念你的皇子愛妃,你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
皇帝聽了這話,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突然又打起了哆嗦來。他好像立刻沒有了先前的怒意,只卑微地祈求道,“不!寡人不想見他們!別殺寡人!寡人幫你!都幫你!”
只是那白衣魔修似乎再不想與他糾纏什麽,也不再理會他的話,只是轉身去那幾個深池處查看了。東方簡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與他耳語着準備的情況。
“還不夠?”那魔修皺了眉頭道。
“是。靈氣不斷是這術法的關鍵。若想萬無一失,便還要再等。”東方簡回道。
再等下去,曲家也許還會再有人前來。但只那幾個修士,是否真的就有那麽重要?白衣的魔修帶了些懷疑地看向他的這位“同伴”。他們二人原先并沒有什麽交情,此次能湊在一起,是因為目的大致相同,兩人各取所需罷了。只是利益相關才會聚在一處,又哪裏談得上什麽信任。彼此之間,注定是要互相堤防的。也許曲家修士于他們即将施展的術法并不會有太多幫助,只是東方簡想借口那術法,鏟除掉與此事相關的所有人罷了。
但東方簡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顯得太過坦然, 沒有露出半點的怯懦來。這倒讓他也沒什麽好發作的了。他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便也不必計較這些時日了。
這魔修回頭看向陣法中尚在憤慨着的修士們。他們倒是還很有些活力,圍攻針對的目标換了一個又一個。從最開始的小瑤山,到綸音閣,如今已經換成了涼州曲家。曲言那時只是退到了一旁,并未離開大殿,也沒有撤出術陣範圍,如今便同這些修士一起被關在了裏面。
他毫無所謂地跨坐在大殿的門檻上,半邊身子在門外,半邊在門裏。随他出生入死的一把長槍随意地靠在身旁的門板上,和他本人一樣慵懶閑散。那些修士對他的指責,并沒有給他臉上染上半分顏色。什麽勾結魔修,敗壞家風,他只用一只手指伸入耳中掏了掏,然後擡了半分眼簾去看面前衆人道,“是你們把曲家想的太好,又以為他們同你們是一條心罷了。你們都不想想麽,一個妄圖占盡修真界和凡人間全部好處的家族,怎麽可能同你們是一路的。”
他伸手撣撣衣襟下擺,把挂在衣服上的一根發絲緩緩拎起,又慢慢吹開。“你們若是真順了他們的意,也許他們還肯真心實意的幫你們。可你們連個八大仙門的虛名都不願給,曲家自然也不願為你們盡力。不僅如此,恐怕是上上下下早就煩透了你們。若不是為了裝樣子,根本不會同你們打什麽交道。”
“即便是如此,也是我們修士之間的事,施主又何必牽連進這些無辜凡人呢?”戒悲大師說道。
曲言冷哼一聲,“是啊,你們修士之間的事情,何必要牽連無辜凡人呢。”
他曲言也是無辜凡人,可就因為他出生在了曲家,承了這一個姓氏,便被迫一生要為了那無謂的家族榮光而傾盡所有。明明修士的好處他享受不到半分,可他卻必須要去朝堂上爾虞我詐,去戰場上拼命厮殺。沒人去幫他,可一個個都在等着瓜分他的俸祿、宅邸、聲名。他剛剛能爬上馬背,父親便叫人教習他如何征戰讨伐,從來沒人問過他,他作為曲言,想要的是什麽,想做的是什麽。他只是曲家的一步棋子,與織絲販茶的那些宗親叔伯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這些沒生就修煉根骨的,落地就注定了,要為了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親人流盡最後一滴血。就好像是被刻意疏打而下的花蕾,注定要爛在泥裏,變作養料,去滋養将來綻放在枝頭的那些……
涼州曲家……他多恨這幾個字。多恨他出征之時,身後那一面繡着“曲”字的旌旗。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将軍,并不是他的家族為他提供了什麽助力;而是每一戰,他都不顧生死地拼殺,心中所求是馬革裹屍,下一世再不必做曲家的棋子……
他的恨太深了。深到只有曲家倒下,只有它狼狽地倒下,才能平了他一腔怨火。
曲家人愛名聲,愛財富。那他就要曲家一無所有……他要他們在修真界再無立錐之地,要他們在凡人間聲名狼藉……
他根本不在乎此一戰到底是那魔修能勝,還是修士們占去上風。他所求的,是曲家被抄家,滅門。是那些曲家修士夾起尾巴逃命,從此再也不敢說自己的姓氏……
曲言活着,就是為了讓整個曲家為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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