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甄嬛傳

禦花園，滴翠亭內。

陵容正倚在欄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出神。她着了一件半舊不新的淺黃色襦裙，臂間挽着泥金印百花披帛，發間只飾以一根鑲珠扁金簪子，整個人顯得清新素雅，旖旎如春。

陽光灑在水面上，金光燦燦的，襯着她秀麗的側臉，仿佛是人在畫圖中，于是這一番平常風景也變得分外動人了起來。

甄嬛扶着流朱的手過來，正好看到了這幅動人的圖景，不禁在心裏叫好，果然是個別有風情的美人，怪不得皇上愛她。

小宮女遠遠的瞧見她，彎腰輕聲道：“婕妤，有人來了。”

陵容轉頭，只微微向甄嬛點一點頭。

甄嬛欠身施禮：“嫔妾是绮望軒如嫔，見過安婕妤。”

陵容并不搭話。她卻極自然地走上來，巧笑道：“婕妤不介意嫔妾也坐坐吧？”

陵容安然道：“無妨，這又不是我的宮室。”

甄嬛低頭柔柔一笑。雖然來之前就設想過自己不受歡迎的可能，此時真的臨到頭上了，耳中聽得這安婕妤的暗諷，卻發現這滋味遠比自己想的還要難過。

“說起來，榮妃娘娘還真是受寵，沒保住龍嗣，皇上還晉了她的位分。”她閑話似的說。因還沒行冊封禮，稱呼一聲榮妃也不算錯。

陵容一雙妙目移到她臉上，面色沉了幾分：“如嫔有話就直說吧。”明知她絕不可能喜歡人在她面前提起榮妃，還要提，這個人不是愚鈍就是另有所圖。

甄嬛暗惱她不懂委婉，起身正色道：“榮妃盛寵，六宮妃嫔莫能與之争鋒。嫔妾不才，願為婕妤效力。”

陵容微微一笑：“就憑你？別忘了，皇上是幸過你的。”

言下之意是，皇上見過你，但不喜歡你，只怕你使不上力。

甄嬛道：“嫔妾善舞，婕妤擅歌，若能聯合一處，必然勝過婕妤一人單打獨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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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之見，本主應該怎麽做呢？”陵容挑起一側眉毛，似有興趣。

她胸有成竹道：“如今已是五月底，按往年的例，聖駕不日就要駐跸太平行宮。以婕妤之得寵，皇上必會帶婕妤随駕。屆時婕妤只說行宮苦悶，要嫔妾前去陪伴。皇上必會同意的。”

她心裏打了個精細算盤，慕容妃郁郁寡歡，皇上必定先緊着她，如此一來，難免冷落了安婕妤。到時安婕妤一提，皇上出于愧疚之心，也一定會同意。

陵容聽了，半晌不語。

甄嬛捉摸不準她在想些什麽，複又上前殷切道：“嫔妾他日若有負于婕妤，天人共誅之！”

陵容笑道：“你我同為宮妃，何必說這樣的話。好了，本主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就快速起身出了亭子，跟背後有鬼追着似的。

甄嬛在她背後幾乎咬碎了牙齒。

小宮女扶着她的手，好奇地問道：“婕妤，你為什麽不收下如嫔呢？依奴婢看，這位如嫔的才貌都是好的。縱然此時落魄，焉知不會有一飛沖天之時？”

“不會的，”陵容淡淡的，“她太聒噪了。”

小宮女雖不是很明白，卻也乖覺地不再追問下去。陵容卻想起了那天和玄淩的談話。她得寵後也有過疑問，後宮多佳麗，她的容貌其實并不出彩，只說與她同期入宮的，如嫔甄氏便是天香國色，貴人沈氏也美麗高雅，可她們都不及自己得寵。

沈氏倒罷了，甄氏也不得寵卻讓她想不通。小心地問及玄淩，玄淩只說了一句“她話太多”，頗厭煩的樣子。

今日遇到這甄氏，果然如皇上所說的多話。

……

眼看着安氏去得遠了，甄嬛攤開握得緊緊的拳頭，嫩白的掌心上赫然是幾彎血痕，在陽光下格外觸目驚心。

流朱本來低着頭不敢說話，一見不由驚呼道：“小主，你流血了！”

甄嬛低頭漠然道：“無妨。”自取了一塊手帕包上，扶着她面色如常的也出了亭子。

主仆二人轉過一段回廊，走上一條小道，就聽見一陣嗚嗚咽咽的笛聲。

甄嬛循聲而去，轉過一叢海棠樹，就看見了花間橫笛的清俊少年。

他金冠束發，穿一襲月白袍子，腰佩團龍紋玉佩，長身玉立，眉眼如畫。見有人來，手上動作只一頓，續又吹了下去。

甄嬛已許久未聽過這樣美妙的曲子了。她駐足靜靜地聽了，待他這一曲吹完，方欠身施了一禮道：“绮望軒如嫔甄氏，見過尊駕。”

那人和善道：“小王清河。”

“原來是清河王，”甄嬛笑道，“早聽聞王爺令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小王愧不敢當。”玄清欠身道，心裏卻是止不住的感到既甜蜜又痛苦。

甄嬛不知他心底的糾結，只一笑，道：“嫔妾還有事，先告辭了。”

玄清想留住她，素日的伶俐口齒卻突然全沒了，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她遠去了。正沮喪間，卻見她微微轉頭，淺淺一笑。

這一笑頓時如春風化雨，沁進了他的心田。

他無意識的撫着急速跳動的心口，暗道自己這次怕是真的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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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六月，玄淩果然下旨要帶了親貴百官去太平行宮避暑。

他不怕熱，宮眷百官卻多有怕熱的，況且祖制如此，不好違背。一聲兒吩咐下去，內務府立即着手準備起來。

三公主還小，經不得旅途勞頓，齊皇後要照顧她，又要坐鎮宮中，因此并不去。玄淩便在宮妃中點了淑妃慕容氏與婕妤安氏兩個伴駕。

太後本靜心禮佛，又言興師動衆的麻煩，也說不去。玄淩再三相請，見她并不改主意，也只得罷了。

各家王府都去，唯有清河王玄清稱病不去。

到了太平行宮，玄淩住了水綠南薰殿——玄淩心裏倒覺得它的原名清涼殿更相宜些。世蘭仍是郁郁不樂，玄淩擔憂她，便将她安置在了水綠南薰殿的偏殿，而陵容住了最靠近水綠南薰殿的一處館閣宜芙館。

太平行宮不似紫奧城方正威嚴，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瑤草琪花，風景絕佳。大概是離了傷心之地，世蘭的臉上也漸有歡顏。

玄淩每日除了處理政務，便是與臣子們一處閑談，與二妃一處玩笑，日子過得閑适無比。

慕容世蘭性情暴烈，寧折不彎，陵容性情堅韌，外柔內剛，太平行宮中只有二人同為嫔妃，玄淩又不能時時陪伴在側，相處久了，竟生出些微情誼來。

這一日陵容想起臨行前幾日甄嬛主動湊上來的事，便權當笑話挑挑揀揀的與世蘭說了。

世蘭聽了思忖道：“幸好皇上不喜歡她，不然，以這般虎狼之性，若得寵了，必要大肆排除異己，咱們如何比得過！”

陵容聞言一凜：“不是姐姐說，險些叫她騙過了。陵容多謝姐姐提點。”

世蘭道：“這不算什麽。論及缜密心細，我不如你，但你畢竟出身有限，難免見識不足，這卻是我強于你之處了。”

陵容知道她就是這樣噎人的性子，也不以為意，只道：“丹陽呢？怎麽不見她？”

“我嫌她一刻不消停，鬧得我頭疼，正好慶成郡主來了，哄着她出去玩了。”世蘭答道。

一語未了，只聽得簾外腳步輕響，頌芝打起簾子道了一聲：“郡主好。”

世蘭笑道：“聽聽，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人未到而聲先至，慶成郡主周晚衣帶笑的聲音傳來：“娘娘和婕妤說什麽呢？”

兩人忙起身相迎。

晚衣抱着丹陽進來。她将将十四歲，生得端麗明媚，俏若三春之桃，素若九秋之菊，因天氣炎熱，便只穿了一件豆綠色的輕薄夏裝，绾發一支素玉釵，端的好氣派。

丹陽公主倚在她肩上，已是睡眼惺忪。

世蘭笑道：“這丫頭麻煩你了。”說着從她手上把女兒接過來，吩咐奶娘把她抱下去睡覺。自從掉了一個孩子，她每每看着女兒，便更添憐愛之情。

晚衣搖手道：“不當娘娘這麽說。丹陽也是我的表妹呢！”她遺傳了親娘賀氏的精明，很知道如何不動聲色地向人示好。

“郡主怎麽這一時就回來了？”世蘭奇道。

晚衣笑道：“說是陛下與父王在園子裏習射，母妃派人喚我過去的。”

聽她如此說，世蘭與陵容二人交換了個了然的眼色，相視一笑。晚衣心知有異，再三追問，二人只是笑而不語，只得洩氣地不再問了。

世蘭向陵容道：“既然皇上下了朝，不如咱們也去轉轉，聊可解悶。你不知道，皇上的箭術好得很，我自幼習射，一向自負箭術精準，竟不如他多矣。”

陵容贊同。

當下三人勻面梳妝，打扮停當了，施施然帶着人向演武場而去。

穿過幽靜的長廊，到了翻月湖畔，經過湖上的練橋、鏡橋、幽風橋，便是一條長長的巷道，兩側古柏參天，十分幽涼。

忽然，頭頂“唿”一聲利器破空的銳響，三人循聲擡頭，只見一支羽箭沒入雲霄，箭勢淩厲迅疾，隐帶殺氣。

不遠處有什麽直墜而下，重物墜地激起一片塵土，幾根飛羽夾雜着花葉揚起，鼻端彌漫開一陣血腥味。

三人不由得後退幾步，掩鼻去看時，卻是兩只大雁被一箭齊齊穿腦而過，釘在了地上。

世蘭不禁叫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