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甄嬛傳

一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兜頭看見三人，忙俯身問安：“淑妃娘娘玉安，郡主萬安，婕妤安。”

三人認出這是萬壽的徒弟，同在儀元殿伺候的陸明，世蘭叫了起，問道：“這雁是誰打的？”

陸明一邊招手叫一個小太監去撿大雁，一邊恭敬回道：“回娘娘話，是齊校尉。”

陵容和晚衣不知這齊校尉是何許人也，世蘭卻是知道的，這位齊校尉便是皇後的侄子，齊将軍的嫡孫，齊不疑。

當下幾人移步入內，遠遠的就看見一胡服短袖的小将正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銀盔白甲，英姿飒爽。他一手挽弓，一手握缰驅策着□□駿馬來回跑動，而對面着甲的軍士舉着靶子不斷變換位置。

玄淩單膝跪在地上，懷裏攬着大女兒壽陽公主，耐心地糾正她持弓的姿勢。元安一臉的嚴肅，手持小金弓，搭箭上弦，嗖的一聲兒，羽箭離弦而去，射中了五十步遠的固定靶。

見自己射中了，元安也并不十分歡喜，重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羽箭，小臉兒上神色淡定得很。

“臣妾見過皇上。”世蘭欠身行禮，複又誇贊道，“大公主真是聰明伶俐。”

元安收起弓，抿嘴道：“淑母妃好。”

玄淩起身笑道：“大熱的天，難為你們老遠的來了。王兄和王嫂正在殿內，裏面有冰鑒，你們也進去吧。”

世蘭向齊不疑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臣妾就不進去了。來了行宮多日，還沒有好好跑過馬。臣妾先去跑兩圈。”

陵容乖覺，也道：“嫔妾也想松快松快，就陪淑妃姐姐一并去了。”

玄淩道：“也好。”說着，便命小太監帶二妃去挑馬，自招呼了晚衣進殿去。

晚衣心內隐隐有些猜測，卻又不敢相信，臨入殿門，突然鬼使神差一般的轉過頭去，正對上了那小将軍遠遠投來的目光。

他清姿俊逸，爽然有風致，卓然的風采有如天上皦日，耀眼而令人難以直視。她心跳猛地一停，一瞬間仿佛連呼吸都忘了。

直到那人的目光移開，她才不自禁的抓了抓衣袖，惶急的邁步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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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跑過來遞給她一個冰碗，她呆呆的接過，直到涼意沁上指尖，她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臉燒得通紅。

賀妃擔憂地問女兒：“晚衣，你的臉怎麽那麽紅？是不是中了暑氣？”說着便過來伸手要摸女兒的額頭。

晚衣忙笑道：“母妃，不礙的。大概是一路走過來，陽光太烈了些。”

玄淩看着她笑了一笑，壓低了聲音向正聚精會神地看着齊不疑的汝南王問道：“如何？王兄，齊家的小子做你的女婿，還當得吧？不算辱沒了侄女兒吧？”

玄濟贊賞道：“還成！這般人物，才配得上我的女兒！”

汝南王雖說是皇子，卻因母親之故，自幼不得先皇喜愛。可以說，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全是靠在軍中拼命才打下來的，朝中文武泾渭分明，他也一向對只會搖筆杆子的文人不感冒。

他與愛妻賀氏只此一女，疼若心肝，自然将她的終身大事時時挂在心上。之前玄淩做媒，将慶成郡主周晚衣配給齊家子，從兩家聯合的角度講，實在是再好不過——說起來還是汝南王府更占便宜的。宗室女一抓一大把，皇後的侄子卻不多。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雖然皇後目前無子，她的位置真是極穩當的。能與齊家攀上親，至少可保汝南王府三代無憂。

可他到底心疼女兒，還是希望給她找一個可心的夫君。

齊不疑本在西南練兵，就是因為他的強烈要求，玄淩才把他叫了回來。玄濟存着考察女婿的心思，命手下軍士試他的武藝兵法，果然不愧是将門虎子，英雄少年。若非是他的未來女婿，玄濟都要和他結成忘年之交了。

玄淩也不擔心汝南王一家看不中齊不疑。他的賣相真是好的。

另一頭，汝南王妃賀氏牽了女兒的手，徑直站在窗前問她：“這便是齊家子，我兒中意否？”

晚衣一聽，羞紅了臉，只默默垂下頭去。

賀妃笑她：“你這孩子，怎麽忸怩起來了！”

晚衣不好意思的跺腳嗔道：“母妃！”聲音裏不見惱意，反而是撒嬌的意思更重些。

賀妃大笑，轉頭向丈夫道：“成了，成了。”

汝南王開懷道：“好，晚衣放心，父王一定給你備上十裏紅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皇上？”

玄淩沉吟道：“等西南戰事結束吧，到時不疑也能升兩級，侄女兒面上也好看些，朕再給他兩個賜婚。”

玄濟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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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奧城，恰春堂。

“眉姐姐？嬛兒來看你了。”甄嬛扶着侍女浣碧的手盈盈走進內室，揚聲道。

沈眉莊的貼身侍女采月一邊上前打起簾子，一邊笑語道：“小主可算來了，我們貴人惦記着你呢。”

一語未了，沈眉莊已聞聲從室內趿着鞋出來了，她着一件玉白色軟綢裙子，散挽烏雲，眉目生春，笑道：“嬛兒，你可來了。”上前攜了甄嬛的手，兩人一并坐到榻上。

“眉姐姐這兒倒是涼快。”甄嬛取了帕子拭額上的汗，四下一顧，就見屏風角落裏放了兩個大冰盆，正騰騰冒着涼氣。

那冰盆裏放着雕刻成了山巒狀的大塊冰，其上甚至還點綴了紅花綠果，樣子精致又新鮮，看着十分有意趣。便是不為避暑，只這樣擺着也是好看的。不像她那裏，本來就既不靠水邊，又少有綠植，悶熱難當不說，用冰的份例還只有那麽一點點。因着她不得寵之故，內務府的太監們只給她那兒一些碎冰，從內務府端到绮望軒的路上就能化一小半兒。

她忍不住心裏嫉妒，低下了頭。

沈眉莊察言觀色，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道：“內務府那起子趨炎附勢的小人，怎麽會給我這個失勢的貴人這麽好的冰盆，這還是太後娘娘發話賞我的。”

原來，眼看着自己入宮半載得寵無望，沈眉莊也是個有主意的人。她把主意打到了不理世事靜心禮佛的太後身上，日日為太後抄經祈福。如此堅持數月後，太後終于被她打動，見她也是個貞靜知禮的大家閨秀，便破例允了她入頤寧宮中服侍。又因為她一心服侍太後，并不借此向玄淩邀寵，太後漸漸對她青眼有加起來。

玄淩對太後還算孝順，卻極少親身前來問安，齊皇後宮務繁忙，更不得空，兩個公主還小，皇後和淑妃都把女兒看得緊緊的。朱太後雖說退居頤寧宮頤養天年，卻乏人陪伴，不免落寞。她的親侄女兒朱貴嫔又犯下大錯，不得出自己的宮門一步。這樣一來，除了養子玄清還時常入宮問安，身邊竟沒什麽親近的人說話。

沈眉莊舒雅大方，誠心誠意，太後十分喜歡她。雖然沒有讓齊皇後提她的位分，卻特意關照了內務府給她上等的份例。內務府見她得太後青眼，近來趨奉得很。像冰例這等小事，不消她派人去說，自然辦得妥妥貼貼。

甄嬛自失一笑：“眉姐姐不用說，嬛兒都曉得的。若不是眉姐姐将自己的份例分給我，只怕我那绮望軒要成火籠了。”

眉莊聞言微微抿嘴，含笑遞給她一盞梅子湯：“給，我知道你不愛吃酸，這是加了冰糖的，味道偏甜。”

甄嬛順手接過來，卻不喝，只一下一下攪着勺子，問道：“眉姐姐今日怎麽有空在家，不用去侍奉太後麽？”

眉莊道：“今日事出有因。清河王殿下來給太後請安，我一介宮嫔，在那裏也不合适，太後娘娘就遣我回來了。”

聽到清河王的尊號，甄嬛思及那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心頭猛的一跳，霎那間心跳如擂鼓，幾乎撐不住面上變色。

她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才緩過勁兒來，維持着面上神色不變。

所幸眉莊并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其實，從那次滴翠亭旁偶遇後，她和玄清又遇見過好幾次，兩人雖無逾禮之處，但或談詩論畫，或泛舟湖上，都已認定對方是自己畢生唯一的知己。玄清曾與她說起除夕那日倚梅園雪夜的初見，她才知道那日的人竟是玄清，一時也十分感嘆二人有緣。

待玄清從貼身的荷包裏取出珍藏的她的小像，甄嬛更是深受觸動。因本朝有妃嫔入宮五年無所出者，即可遣出宮去另嫁的規矩，她自覺自己此生得寵的希望渺茫，與玄清如此，亦不為越禮。二人之間已是只隔着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不知何時就能戳破。

她心裏雖轉着無數的念頭，面上卻如常談笑。沈眉莊又取出太後賞賜的珍奇物件兒與她挑，二人又閑話一回，至日頭偏西時方盡歡而散。

出了恰春堂，轉過一段雕花長廊，浣碧小心地撐開傘問道：“小主，咱們這就回去麽？”

甄嬛舉手遮了遮刺眼的日光，想了想道：“回去怪悶的。趁着現在有些微風，日頭也不那麽毒了，咱們去太液池逛逛。”

浣碧心領神會，扶着她往太液池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