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神明出走
正午上空的烏雲壓得很低,像一張鉛灰色塑料膜将整個東京蓋得密不透風。
“有人嗎……有人在嗎!”
南北走向的大街空蕩蕩,倉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喘不上氣的顫音。
一個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從濃霧中跑來,腳下踩着的細高跟歪歪扭扭,好多次崴了腳卻沒停下,仿佛身後有什麽在追趕,一停下就致命。
女人左右環顧,所有店鋪的門都敞開着,車子整齊停靠在街道兩旁,商場上方的LED大屏正在放映秋季新品廣告。
屏幕裏,美豔的女明星露齒一笑,正在說着什麽,卻沒有聲音。
一切都跟往常的周末街景無異,除了沒有人,沒有聲音。
整個城市,連絲風聲都灌不進來。
“有人嗎!拜托給點回音!”
在安靜得令人發怵的世界裏,女人抵不過內心的恐懼,終于發出哭喊聲,連同腳步也慢了下來。
途徑一個寬闊的十字路口,右腳的細高跟擰斷,女人重重撲向前,摔在柏油馬路上,粗糙的地面蹭破手掌和膝蓋,好半天都撐不起身來。
正在她掙紮時,身後響起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還有鋼鐵靠放在地上的拖拽聲。
女人驀地擡起頭,掩在散亂發絲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布滿血絲和驚恐。
她左右快速移動眼珠,卻是看不見身後的東西,情急之下,雙手在地面上亂抓,拖着無力的身體向前移動。
“有沒有人,救救我……”
身後的腳步不急不緩,帶着戲弄的悠閑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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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瀕死的鳥類,女人拖着殘破的身體爬向前。
突然,她再也挪動不了分毫,身後的動靜也停止了。
她被一人踩在了腳下。
身體抖成篩糠,女人的手死死抓住地面,水晶指甲蓋朝外翻起,瑟瑟道:“誰……誰來救救我……”
“誰!誰來救救我~”
上方傳來拙劣的模仿聲,低沉陰柔的男音帶着變态的愉悅感。
現在,視角繞過女人,轉向她的身後。
一個小女孩,身穿甜美的素色棉布裙,雙手高高舉着一把斧子。
“被我抓到了,你輸了喲~”
小女孩開口,發出的聲音竟然是成熟的男音。
女孩舉着斧子,一會對準女人的頭部,一會對準頸部,像生日會上尋找角度切蛋糕的小壽星,姿态怡然。
“神明,請幫助我。”
預感到身後的動靜,地上的女人拼命發顫,抖着嗓音做祈禱,整個人被恐懼侵蝕。
小女孩頓了一秒,随後露出大大的笑容,表情近乎猙獰:“神明不在家,智人陪你玩。”
斧頭瞬間落下,暗紅的血飙濺到甜美的棉布裙上。
空蕩而寬闊的十字路口中央,躺在血泊中的女人睜着蒼灰的眼,像是躺在黑色凍土之上的烏鴉,成了某種地标,血液朝着四個街口蔓延。
小女孩松開握柄,任斧頭透過女人的喉嚨,深嵌在地上。
拍了拍小手,從女人的背上跳下來。
擡頭看向籠罩在城市上方的烏雲,小女孩勾唇一笑。
“游戲開始了。”
2022年8月31日12:13,上海————
“ゲームスタート”的回聲響起時,唐止突然睜開眼。
入目的是客廳裏的液晶電視,上面跳動一片蒼白雪花,微微帶着靜電的聲音。
“醒了?”
偏低的磁性男聲問道。
唐止側頭看去,才想起是偎在男人身旁睡着了。
光線明亮的客廳裏,唐止抹了把臉,很疲憊似的坐起身,低聲問道:“薄晔,我睡多久了?”
眼前的男人叫薄晔,他的同|性|愛人,今年是兩人交往的第五年。
五年期間,異國戀四年,這學期他來中國當交換生,本以為可以結束分隔兩地的狀态,結果……
他往後靠向沙發背,仰起面,喃喃道:“好像做了很久的夢。”
“還不滿一刻鐘。”放下書,男人起身去給他倒水,“做了什麽夢?春夢嗎?”
“……”
唐止歪頭,盯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會。
壓在心頭的窒息感消散不少,唐止盤腿坐在沙發上,身體放松,偏過臉看向落地窗外。
天空亮得不正常,像是破了一個洞,所有陽光都漏了進來,除了明晃晃的光暈,再也看不見其他。
他們家住十八層,海水已經漫到了落地窗的邊緣,波浪不時卷着漂浮物經過。
深藍色海平面倒映着對面的高樓,熊熊烈火冒着黑煙,那層樓已經燃燒了三天三夜,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鋼筋水泥架。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畫面刺激着視覺神經,一遍遍提醒着人們身在何處。
“是地獄吧……”
唐止念道。
薄晔端着水杯從廚房出來,順着唐止的視線看向窗外,知道他又在想些有的沒的,便走到落地窗前,一把将窗簾拽上。
“凡事往好處想,地球要爆炸了,人類也放假了。”他将水杯遞給唐止,“明天周一,我不用上班,你也不用上學,又可以在家混日子,多好。”
“我情願上學……”鼓鼓一邊臉頰,唐止接過他遞來的水杯,裏面的熱牛奶散發出令人安心的溫度,擡頭道,“你一點都不緊張嗎?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異常狀況是七天前開始的。
那天早晨薄晔出門上班,卻怎麽都打不開家門,不僅是門,連窗戶也是,除此之外,一切信號都被隔絕,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
他們就像被封閉在了異次元空間。
兩人嘗試一切方法無果後,只能接受現實,在家中安靜等待,只有電子時鐘提醒他們日子的流逝。
透過客廳那扇玻璃窗,他們看着外面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第一日天地變得昏曚無光,到第三日海水從東方湧進城市,再到第五日不見了飛鳥,一切都像創世紀中所述那般。
神是如何用七日創造世界,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就在如何毀滅世界。
今天是第七日,安息日。
薄晔坐回沙發上,自然地将男生攬進懷裏:“有什麽好緊張的,從第三天開始,我就懷疑所見到的并非真實,外面都那樣了,家裏還能通水通電?”
唐止喝了一口牛奶,小聲嘀咕:“說是這麽說……但心裏總是七上八下。”
薄晔牽起他的左手放在眼前把玩,微微偏頭,貼近他的耳朵親了親,道:“我應該做點什麽,好讓你沒精力想這些。”
唐止當然知道“做點什麽”是指什麽,臉上一紅,悶不吭聲喝牛奶。
兩人交握的手都是修長型,左手無名指上套着同款鉑金戒指,簡約大方。
薄晔微微擰眉,轉動唐止無名指上的戒指:“就是不能辦婚禮有點可惜。”
兩人原定九月七號在挪威舉行婚禮,現在這種情況是不可能了。
提議:“要不然今晚把婚禮給辦了?”
“你打算怎麽辦?”唐止放好杯子,看向他。
薄晔:“删繁就簡,晚上入洞房意思意思就行。”
“薄晔!”
唐止一巴掌糊他臉上。
兩人正窩在沙發上打鬧,餘光瞥見書房的燈快速閃動起來。
“燈壞了?”
唐止停下動作,側過臉看去,奇怪道。
薄晔将手從他的衣服下擺裏抽出,起身走向書房:“我去看看。”
唐止整理一下寬大的T恤,看向面前的電視,依然是滿屏的雪花。
過了一會,卻感到一絲怪異。
餘光裏,燈光還在閃爍,然而薄晔進去後一直沒傳出動靜。
“薄晔。”
他朝書房喊了聲。
沒有回音。
唐止猶豫地站起身,不安感襲上心間,慢慢靠近書房,問道:“薄晔,還好嗎?”
走到書房門口時,腳步驟然頓住。
房間裏拉着窗簾,燈光以一種極快的頻率閃動,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中間位置。
忽明忽暗間,唐止看清他蒼白的面色。
“薄晔?”
他要上前,薄晔卻出聲制止:“Candi,別過來。”
燈光一閃一滅,男人消失了。
唐止心中一驚,正欲進入書房,面前的房門突然用力甩上,他一下子撲到了門板上。
“薄晔!”
唐止急得眼眶泛紅,一手不斷拍打着門。
恰在這時,家裏所有燈都閃了起來,同時,唐止感到手下門的質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燈光暗下時,手上觸感一片冰冷,燈光亮起時,面前又變成了實木門。
他沒管這麽多,拼命拉扯着門把:“薄晔!你在裏面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燈光全部熄滅,或者說,是全世界的光都熄滅了。
下一秒,光明重現,唐止發現自己已經莫名身處在一個長方體中,容積很小,只能站立,連轉身都困難。
有些心慌地環視四周,這是一個如同棺材的白色長方體,銜接處嚴絲合縫,将人緊緊鎖死在裏面。
唐止拍了拍面前的牆壁,觸感一片冰冷。
光感的聲音響起,吓得他貼向後方,接着,四壁上的白色漸漸消融,變成了透明的玻璃。
終于,唐止看到了四周的場景,張了張嘴,震驚地發不出聲音。
目光所及,是一個又一個的玻璃房,這些玻璃房整齊有序地排列着,充滿了未知的空間。
每個玻璃房裏都關着一個人,大家統一身着白色的衣服,有的人在憤怒地捶打着玻璃,嘴裏怒斥着什麽;有的人在崩潰大哭,臉上胡着淚水;然而更多的,則是像唐止這樣,神色中充滿不安和茫然。
此刻人類就像貨架上玩具,被塞在透明的包裝盒中。
如果将視角無限拉遠,一個個玻璃房變成了一段段滾動的代碼,在沒有邊界的空間中上下循環流動。
如果摘取其中一段代碼,放大,再放大,放大到其中一個玻璃房中,放大到房中人的眼眸裏,便能看到烙印在眼睛最深處,漆黑不見底的——
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ゲームスタート:游戲開始。
今天初雪,開文吧。
有人說舔完小奶包心裏空蕩蕩的,開文吧。
————
感謝子寧三月的兩個地雷。
感謝關山千裏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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