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曜日

“顧萌。”

輕柔的女聲伴随微風拂過頸後,顧萌大夢初醒般睜開半阖的眼眸。

下意識回頭尋找聲源,什麽都沒有,只看到斑駁的校園鐵門在身後緩緩阖上。

環顧陌生的校園環境,顧萌僅用了兩秒消化現狀,明白已經降生到了第一場游戲中。

他探頭看向前方,一個穿黑白色制服的女人在帶領兩列縱隊,看打扮像是班主任之類的角色。

隊伍穿過一片濕漉漉的籃球場,來到教學樓一層的走廊裏停下,右手邊是三排儲物櫃。

前方的女人轉過身面向衆人,手中拿着教棒和教案,齊劉海,一雙笑眼,長得很年輕,身材火辣得像淘寶爆款。

“三年A班的同學們,漫長的假期結束了,歡迎大家回到校園,小玉老師在這裏恭候大家多時了。”女人沒頭沒尾地開始說話,滿臉笑意,可愛的長相充滿親和力,“不過,開學前有個很遺憾的消息要告訴大家,這學期的名冊中,只有16名同學,因為淳子在開學前一天遇害了。”

“遇害”這樣晦氣的詞一出口,衆人臉色驟變。

女人繼續道:“接下來的七天裏,身為淳子生前的同班同學,大家要齊心協力完成淳子最後的遺願,你們有信心嗎?”

一句話問下去,無人回應。

不少人都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好像眼前發生的不過是場鬧劇,或者說,從他們被關到智屋裏的那一刻,就覺得一切就是場鬧劇。

“老師,校門什麽時候開放?”

人群裏,低沉的男聲問道。

顧萌尋着聲音看去,一個身材颀長的男人靠在儲物櫃上。

雖然大家統一穿着白色衣衫,但男人依舊惹眼,不僅因為長相出衆,過分淡然的氣質讓他在壓抑緊張的氛圍裏顯得跟旁人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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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很高興有人問起這個問題,女人可愛地歪着頭,笑得眼睛眯起:“薄晔同學,等大家完成淳子最後的遺願,校門就會再次打開。”

男人微微一怔,應該是沒想到會被叫出名字,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接上話道:“淳子的遺願是什麽?”

女人卻忽略他的問題,朝所有人道:“新的校服已經制定好了,就放在大家的儲物櫃裏,請大家現在換上校服,在學校若是穿私服,被發現了會扣個人分哦。”

誰都沒有移動,人群裏有幾人看向了長廊外。

主幹道的盡頭,校園斑駁的大門緊閉着。

站在最前方的是個中年男子,他從校門處收回視線,咽了咽口水後慫恿其他玩家:“反正這裏只是那什麽智人模拟出來的環境,都是假的,這老師也是假的,我們現在走出去試試?真被攔下來再說。”

“新的制服已經制定好了,就放在大家的儲物櫃裏……”

大概是劇情沒有推動,女人每隔三十秒就重複一遍指令,同時視線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明明是可愛溫婉的笑容,卻僵硬得有些瘆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敢響應中年男子的提議。

“勸你不要冒險。”那個叫薄晔的男人淡淡道:“新手指引中明确規定,拒絕參加游戲會被抹除。”

游戲開始前,智屋發布了新手指引,“抹除”具體指什麽,卻沒有明說。

中年男子看着不近不遠的大門,一咬牙,跨步走下教學樓的長廊,氣憤道:“我就不信邪了,裝神弄鬼的,多半是惡作劇,你們不敢的話我先走!”

“陳金棟同學。”女人轉過頭看向他,溫聲提醒,“請快點回來,不要擅自離開校園。”

中年男子梗着脖子向前,背影氣勢洶洶,但逐漸加快的腳步洩露了他心底的慌亂。

女人笑着提高音量:“請快點回來喲,你這樣老師要生氣了!”

最後幾步,陳金棟小跑着到達了校門口,他左右看了看,攀住了鐵栅欄。

“作死。”

顧萌聽到身後傳來很輕的男聲,回頭看去,薄晔換了站姿靠在儲物櫃上,低頭轉動手上的戒指。

女人嘆氣,打開教案,從裏面抽出薄薄的一張紙:“逃學的學生真的很讨厭呢。”

顧萌留意了一眼,透過紙的背面看到上面寫了三個字。

“陳金棟”。

下一秒,女人從中間撕開紙張。

“啊啊啊——”

令人心顫的尖叫聲響起,不僅是女人,連男人也在尖叫。

顧萌忙向前看去,陳金棟雙手牢牢抓在校門上,腰以下部位掉到地上,暗沉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往下落。

“刺啦——”

撕紙聲再次響起,陳金棟的身體進一步在空中分崩離析,切口不規整得如同紙屑的毛邊。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顧萌依舊能夠聽到驚悚的“噗哧”聲。

那是肌肉分離的聲音。

前方,女教師喘着氣,笑容猙獰,眼睛睜得圓圓的,興奮地看着手中不斷撕扯的紙片,帶着一種近乎神經質的瘋狂,直到紙片撕成了碎屑,還是沒有停下。

顧萌看到這一切,胃裏隐隐不舒服。

撕完紙後,女人平複呼吸,表情一點點趨向和藹,露出标準笑容:“新的校服已經制定好了,就放在大家的儲物櫃裏……”

沒等她說完,大家撲向了三排儲物櫃。

顧萌在紅色那一排儲物櫃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打開櫃門,裏面果然整整齊齊疊放着一套藏藍色校服,旁邊還有一個翻蓋手機。

正要拿出衣服,一人在身旁站定,顧萌随意投去一瞥。

那是個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很年輕,正帶着探究意味打量他,目光不躲不閃,坦然得近乎單純。

顧萌被看得動作微滞,覺得這男人就像一個大寫的好奇寶寶。

“看什麽?”他問。

男人微微睜大眼,看着很驚奇,視線在顧萌臉上掃視一圈,道:“看什麽?”

聲音低柔幹淨,讓人想起潔淨的雪粒。

顧萌微微擰眉,察覺到一絲不正常,重複一遍:“兄弟,我問你盯着我看做什麽?”

男人眨眨眼,随後跟着擰眉,連語氣都跟顧萌不差分毫:“兄弟,我問你盯着我看做什麽?”

顧萌:“……”

這人要不是在挑事,就是缺心眼。

全體換上校服後,被安排得服服帖帖的玩家排成兩列縱隊,由女教師帶領前往食堂。

還未離開長廊,一個姑娘捂住嘴大叫:“快看那人!”

衆人聞聲,紛紛看向教學樓外。

那裏站着一個滿臉是血的男生,在昏暗的天色下辨不清長相,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眨巴眨巴看着階梯上方的人們,樣子小心翼翼,看上去很膽怯。

突然,那個叫薄晔的男子從人群中沖出,三步并兩步躍下臺階,抱住渾身是血的人。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鬧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臺階下,相擁的二人分開,低聲說了好一會話,渾身是血的男生跺跺腳,似乎是哭了。

“是新同學呢。”女教師慢條斯理地翻開教案,一邊翻動紙張,一邊微笑,“這就麻煩了……為什麽不提前告訴老師呢?”

無論是女人的語氣還是表情,都讓人有種不詳的預感。

薄晔擦掉唐止的眼淚,安慰幾句,回頭看向女教師,道:“游戲沒有提過不允許新玩家加入。”

女人合上教案,嘆息:“話是這麽說,但教務處給我的入學名單中,沒有這位同學的名字,所以很可惜……”

随着女人的話,不少玩家的心提到嗓子眼,同時想起“抹除”二字。

“我們沒有多餘的男士校服了。”女教師歪頭,可愛地笑,“所以,新來的唐止同學,只能麻煩你穿女生的制服了哦。”

“……”

薄晔要帶唐止去醫務室,顧萌主動上前:“我學過簡單的包紮,陪你們一起去。”

一路上,校園裏除了他們三人,再也沒見到其他學生,兩旁路燈昏暗,照得灌木叢只剩一個暗色的輪廓,透着陰森森的氣息。

顧萌手上環抱一套女生校服,走在一側,途中簡單跟另外兩人做了交流,了解到新加入的玩家叫唐止,中日混血,災難發生前是名大四學生,跟薄晔是一對戀人。

唐止沒有主動解釋渾身帶血的原因,顧萌沒好意思多問,雖然心底萬分好奇。

整個行政樓黑黢黢一片,只有一樓角落的窗戶亮着燈,那裏就是醫務室。

穿過漆黑安靜的走廊,顧萌率先推開門,猝不及防跟一個穿白大褂的老頭撞上。

穿白大褂的老年人應該是校醫,臉色透着死氣的蒼灰,挨個打量過他們後突然笑開,慢慢側身邀請他們進來,聲音蒼老沙啞:“你們是淳子的同學吧?需要什麽幫助嗎?”

小心翼翼貼着牆進去,顧萌指指身後:“有人可能受傷了,借用一下醫療箱。”

校醫将三人放進來後緩緩關上門,道,“淳子還好嗎?”

顧萌根據已知信息,道:“淳子昨天遇害了。”

校醫倒不顯得驚訝,僅幽長地嘆息一聲,扶着桌子繞到座位上坐下:“很遺憾,淳子是個好女孩。”

薄晔拉開醫務室中央的白色簾子,對顧萌道:“我先檢查Candi受傷的情況,等會有需要再叫你。”

顧萌點點頭。

校醫室裏的白熾燈散發出昏沉的燈光。

顧萌從櫃子裏拿出醫藥箱,放在靠牆的單人床上檢查裏面的藥品。

紗布,紫色雙氧水,碘酒,頭孢……他點了點,常用的藥物都齊全了。

“淳子是個好女孩,今天上午還帶着禮物來看我,開學前也就她能想起我。”

靠窗的桌子前,老校醫攤開一張報紙擋住了臉,聲音沉緩陰郁。

顧萌輕輕蹙眉,淳子昨天才遇害,不可能今天還帶禮物來看校醫。

雖然知道是游戲世界,不要太在意無關緊要角色的說辭,有些NPC的臺詞未必有用,但聽了老校醫的話還是覺得瘆人。

校醫:“禮物到現在還沒拆呢。”

拿着一卷紗布靠坐到單人床上,顧萌不經意地擡頭,恰好跟一只渾濁的眼遇上。

老校醫正透過報紙的邊緣偷窺他。

顧萌手一抖,紗布掉到地上,一想到老人默不作聲地盯着他看了很久,心裏就極度不适:“醫……醫生,你看什麽?”

“同學……”被發現後,老校醫抖抖報紙舉高,再次藏回報紙後,慢吞吞道,“你校服後面吊牌沒摘。”

“……”

顧萌反手伸到後方,果真摸到挂在制服後領上的吊牌。

一簾之隔的薄晔和唐止正在換衣服,靜谧的室內,顧萌不可避免聽到兩人的對話。

“這些不是我的血,我沒受什麽嚴重的傷……”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上一場游戲通關後,我獲得了獎勵,有兩次選擇游戲副本的特權,然後我就找來了。”

“上一場游戲……有幾個人通關?”

“就我一個……”唐止聲音轉低,“隊友們都死了,游戲裏,是真的會死。”

用指尖撓撓眉梢,顧萌有些喘不上氣,隔壁也陷入沉默。

白色簾布映着後方人的身影,有道影子站起身,往顧萌這邊走來。

顧萌感到身旁的布簾動了動,一只手從裏面探出,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是嗎……”

拿起醫藥箱準備去隔壁,一擡頭,整個人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陰冷陡然竄上脊背。

顧萌咽了一下口水,視線慢慢瞄向一旁,再次确認一遍。

白色布簾後,有三道黑影。

薄晔和唐止還在小聲說着話,似乎對多出來的人毫無察覺,然而顧萌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跟他一簾之隔的地方,一道嬌小的黑影靜靜伫立。

顧萌額上開始往外沁冷汗。

報紙翻頁的聲音響起,老校醫從報紙邊緣往這邊瞅了一眼,嘴中吶吶有詞:“淳子是個好女孩。”

正在這時,薄晔起身朝這邊走來,高大的身影與第三個人的影子重疊,白色布簾被掀開。

“差不多了,Candi膝蓋上有些擦傷,麻煩包紮一下。”

顧萌猛然扭頭看去,布簾另一邊,除了薄晔和唐止,再也不見其他人。

仿佛一切都是錯覺。

從醫務室出來後,三人去食堂用餐,之後找到六層高的宿舍樓,衆人都在敞亮的大廳裏等着了。

看到換上JK制服的唐止出現時,不少人眼睛一亮,有意無意地朝他身上瞟,尤其是超短裙下那雙修長白嫩的腿。

清點完人數,小玉老師笑道:“大家的宿舍在六樓,是兩人間,只要找到室友就能進入房間,辛苦了,還請各位同學早點休息吧。”

聽到可以休息,不少人松了一口氣。

女教師拿着教案轉身要走,突然停下,轉過頭道:“忘了提醒,在宿舍樓裏千萬不要落單哦,淳子喜歡孤獨的人。”

一句話讓大家再次精神起來。

一幢樓裏只有一部電梯,等電梯過程中,隊伍裏那個文弱的女孩細聲細氣道:“淳子不是遇害了嗎?什麽叫她喜歡孤獨的人?”

顧萌想到在醫務室裏看到的黑影,道:“老師可能在提醒我們,淳子還會回來,并且專門找落單的人麻煩。”

衆人默默遠離顧萌。

“……”顧萌無奈,“躲我幹什麽?我又沒問題。”

“不要再說這種沒根據的話吓人了。”人群裏,一個長得十分美豔的年輕女孩揚高下巴,“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可能再回來。”

這時,電梯到達一樓,無聲地打開。

女孩帶頭走進去,撩了撩烏黑發絲:“那女人明确說不能落單,那我們就小心點呗。”

女孩的話無疑穩住了惶惑的人心,隊伍裏很多人都不自覺向她靠攏,跟上了電梯。

一部電梯一次最多載九人。

看着塞滿的電梯,薄晔站在外面,淡淡提醒:“如果這個游戲裏真有鬼怪,你們還敢坐電梯?不怕上升到一半發生點什麽?”

電梯裏的人倏地變了臉色。

确實,要是真在電梯裏撞鬼,逃都沒地方逃。

不一會,電梯裏走下來五個人,空了一半。

接着,薄晔牽着唐止步入電梯,态度坦然:“你們不坐的話我先上了。”

後知後覺被耍了的衆人:“……”

電梯裏,大家互相通了名字,薄晔只記住了那個年輕女孩的名字叫水星,十九歲。

單單記住她不僅是因為人長得美,更是因為她身上有種高傲冷豔的氣質,渾身散發着“我不做大哥的女人很多年”的氣場。

電梯載着六人到達頂層,電梯門一打開,面對一條長長的走廊。

白色大理石地面在昏暗燈光下泛着冷光,四男兩女走出電梯門。

左手邊就是男廁,薄晔跟唐止說了聲,進了廁所。

剩下的人繼續往前走。

水星走路時抱着懷,挑剔的目光在經過的門上掃來掃去,行至走廊中間一扇門前停下,旁邊就是安全出口的通道。

她對身後的文弱姑娘道:“靜靜,我們選這間宿舍?”

秦靜靜沒什麽主見,細聲細氣“嗯”了一聲。

水星按下門把手,要推門,卻打不開,又嘗試了幾遍,依舊沒反應。

“我來我來!”看到美女有困難,一個很有表現欲的大男孩連忙上前,笑嘻嘻道,“我叫何偉,以後大家都是同學了。”

水星挑起眼角看他一眼,給何偉讓道。

結果何偉在門口搗鼓了半天,同樣打不開。

水星撩撩肩上的發絲,抱懷靠在牆上,輕輕嗤笑一聲。

頂着美女嘲諷的視線,何偉面色逐漸漲紅:“會不會需要鑰匙啊……”

唐止嘗試去推右手邊的門,毫無反應,道:“這扇門也打不開。”

“那我們都要在走廊裏睡一夜嗎?”秦靜靜輕聲發言,“可是老師說,只要找到室友就能進入房間的呀。”

水星略思索,猜測:“室友會不會早就分配好了,只有找到自己的室友,門才會開啓。”

“很有可能。”另一個戴眼鏡的男人附和,“所以要等人來齊了一個個嘗試?”

旁邊的安全通道裏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水星偏過臉看去,恰好一人氣喘籲籲推開安全門。

是顧萌。

陸陸續續的,剩下的十個人也都到齊了。

一口氣爬了六樓,他們都累得夠嗆。

顧萌撐住膝蓋平複氣息,看了一圈後道:“怎麽都站在這不進去?”

“門開不了。”水星解釋,“可能要找到正确的室友。”

“這要怎麽找?”顧萌道:“室友不能自己選?”

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有幾個不信邪的嘗試開門,都沒成功。

有個老哥一看就很暴躁,他抹掉額上的汗,不耐煩道:“別整那麽多了,要不然把門踹開吧。”

“不按規矩行事,你就不怕被撕成片片哦……”

人群裏,一個聲音幽幽道。

突然,走廊裏的燈光閃了一下。

秦靜靜害怕地往斑駁的天花板上張望:“好像有點冷……”

燈光又閃了一下,擠在安全通道口的人同一時間感到溫度在降低。

長廊盡頭傳來沉緩的腳步聲,大家如驚弓之鳥般後退一步,朝聲源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糖紙兒的JK制服能玩一百年。

————

感謝憶灬青竹的地雷。

感謝fido還有林冷月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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