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火曜日
半夜時分,顧萌睡意朦胧間聽到淅淅瀝瀝雨聲,擾人清夢,不爽地翻個身,朝枕頭裏埋了埋。
病房的門被叩響,很輕的兩聲,輕到顧萌以為是幻覺,但還是被吵醒,睜開了眼。
他面朝窗戶,外面黑夜暗沉,一輪殘月挂在窗戶一角,淡藍色的窗簾輕輕飄動。
“咚”。
“咚”。
遲緩的兩聲,輕而淺。
顧萌皺了皺眉,這次聽清了,确實有人在敲門。
下床,踩着拖鞋走向門口,經過旁邊床鋪時看到恩瑾睡得正熟,想了想,沒有叫醒他。
每個病房的門上開了一小方窗口,中間鑲嵌玻璃。
顧萌透過玻璃往外看,走廊裏開了一半的燈,光線暗淡,卻沒有半個人影。
正在疑惑,門上又是兩下輕叩。
顧萌感到奇怪,打開門,低下頭看見不及他腰高的小男孩。
紅色連帽衫,手中握着速寫本和鉛筆。
“……”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片刻,顧萌探頭朝走廊左右望了望,沒發現其他人,問道:“小朋友,這麽晚有什麽事?”
金方睜着又圓又黑的大眼,拿起速寫本開始寫字,“沙沙沙”的摩擦音在空蕩的樓道裏異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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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他仰起頭,将速寫本反轉過來,向對面展示。
借着走廊裏的淺淡光線,顧萌看到三行稚嫩的字。
【下雨了。】
【我一個人害怕。】
【您能陪我一起shuì嗎?】
“……”顧萌的內心是抗拒的,想說跟你并不熟,但面對小朋友時還是心軟,彎下腰面對他,道:“于護士呢?”
男孩盯着他看,黑圓的大眼寂然,搖了搖頭。
顧萌無奈,直起身:“行吧,那你進來。”
男孩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越過他身側看向房間裏面。
房門正對窗戶,淡藍色的窗簾随風飄動。
金方再次擡起速寫本,埋頭寫字。
【我的房間在對面。】
【您過來好嗎?】
顧萌輕輕蹙眉,心下閃過怪異。
金方将速寫本往他的方向送了送,似乎又問了一遍“您過來好嗎”,大眼裏隐隐閃動希冀。
顧萌掙紮一會,面對小孩,最終還是妥協,向房門外邁出一步。
金方放下速寫本,正要轉身帶他回房間,顧萌又倏地收回腳。“不好。”
金方眨了眨眼:“……”低頭寫字。
【為什麽?】
顧萌牽起他的手,十分淡定:“因為我慫。”
金方:“……”
不顧金方的意思,顧萌帶他進了房間,關上門,顧忌恩瑾還在睡覺,壓低聲音說話:“你跟我睡,晚上不要鬧,想尿尿就叫我,不許在床上畫地圖,知道嗎?”
“……”
将小孩抱到床上,拿下他手中的紙和筆,放到床鋪與床鋪之間的矮櫃上,顧萌跟着上床,給兩人蓋好被子。
金方仰面躺在床上,大眼在黑暗中顯得很亮,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顧萌一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不顧小孩瞬間僵硬的身體,輕輕拍打着:“眼睛閉上,睡吧。”
他在幼兒園裏經常哄孩子午睡,流程很熟悉。
顧萌閉着眼,拍着拍着,感到頭頂籠罩一片暗影,似乎有人在看他。
那道視線過于強烈,他睜眼一看,心裏跟着一跳。
恩瑾不知何時下了床,站在床邊看着他。
顧萌承認被吓到,“靠”了一聲,問他:“怎麽了?”
恩瑾看向金方,金方睜着大眼回視他,一大一小臉上都沒有表情。
接着,恩瑾默不作聲地從床上提起金方,雙手插在他的腋下,像提木偶一樣把他拎出被窩,放到另一張床上。
黑暗中,一大一小對視片刻,不知為何,金方突然垂下視線,自己掀開被子乖乖躺進去。
恩瑾很自然地上了顧萌的床。
顧萌:“……恩瑾,睡不下。”
恩瑾側過身緊貼床沿,聲音低柔:“我只占一點點地方。”
顧萌“啧”了一聲,最看不慣別人賣慘,不好說他什麽,把人拉過來一點,也就任他去了。
時間到了後半夜,所有人都陷入沉睡時,顧萌的房門再次被輕敲兩下。
金方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看了眼旁邊的兩人,爬起身下床。
門開了一條縫,過道裏站着一名身材嬌小的女護士,斜照進來的光線卻在地上打下一道男人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外面依然在下雨,南方城市的那種綿綿細雨,令人打不起精神。
顧萌和恩瑾在食堂遇到隔壁那對夫夫,四人坐一桌吃早飯。
顧萌談起昨晚金方來找他的事。
唐止聽後,真心道:“顧老師,你孩子緣很好。”
顧萌搖搖頭,實話實說:“被那小孩盯着看的時候,我其實心裏是發毛的。”
薄晔攪動碗裏的粥,問他:“你有沒有套出什麽話?既然是金院長的孫子,他知道的應該不少。”
“早上醒來時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下次遇到再問。”
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從外面又走進來兩位女性玩家,一個醫生,一個護士。
顧萌的位置正對門口,正好看到,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位女醫生。
女人低着頭,大波浪卷看起來很時尚,左邊頭發夾在耳後,右邊的頭發垂着,遮住大半張臉,露出的左半張臉十分蒼白,神色恍惚,大概昨夜沒睡好。
經過他們這桌時,小護士輕快的聲音飄過:“敏姐,這都快九點了,醫院裏怎麽還一個病人都沒出現?不是說今天重新投入使用嗎?”
被稱為敏姐的女人腳步匆匆向前走,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小護士的問題,嘴裏神經質般地碎碎念:“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顧萌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回憶道:“那個女醫生是誰?好像有點印象。”
恩瑾放下碗,頭都沒擡,淡淡道:“女醫生叫黃敏,28歲,昨天紮了馬尾,右眼旁邊有顆痣,你說過她側臉像王祖賢,王祖賢是誰?住在401病房,昨晚6點52分乘坐電梯回到四樓;旁邊的護士叫蔡小琦,年齡未透露,新手,是黃敏的室友,昨天聽她說了十七句話,其中十五句在問為什麽,還有一句是說護士帽不合适,所以今天在護士帽側面夾了兩根黑色發夾。”
薄晔手中的勺子掉進粥裏:“……”
顧萌張了張嘴,訝然:“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恩瑾看他一眼,反而奇怪:“你不記得?”
“……”顧萌低下頭,默默往嘴裏塞雞蛋。
唐止悄悄對薄晔道:“我說過,他是個天才,記憶區就像攝像機,普通人只會記住願意記住的事物,但是恩瑾不加篩選,只要是聽過、見過的,都會記錄進攝像機,并且備份,随時可以調取,所以他能記住每個細節。”
薄晔了然地點頭,撿起勺子,匪夷所思:“沒想到是個王者。”
上午十點整的時候,醫院出現了第一位病人。
那時顧萌、恩瑾、薄晔和唐止正在五樓的檔案室,試圖查閱到有用信息,洪亮的廣播聲從外面樓道裏傳來。
“注意,注意,請醫生薄晔、成嬌嬌、恩瑾、黃敏、唐止、王宏光、徐佳怡、趙海榮前來二樓外科診療室,病人已進入候診區。”
“注意,注意,請醫生薄晔、成嬌嬌、恩瑾、黃敏、唐止、王宏光、徐佳怡、趙海榮前來二樓外科診療室,病人已進入候診區。”
“……”
廣播一遍遍播放,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收拾好檔案袋,前往二樓。
病人是個年輕女孩,二十來歲,滿面紅光,看着一點沒病,根據當時在二樓的玩家描述,女孩憑空出現在走廊盡頭,沒人知道她從哪裏進來。
召集全所有玩家,于春嬌拿着檔案板站在診室門前,歉意地拍拍腦袋:“因為時間匆忙,忘了排醫生們的值班表,那今天……哪位醫生方便給病人看診?”
女孩就坐在診室裏,背對門口,八位醫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第一個上前。
裏面坐着的相當于一個未知數,進去後會遭遇什麽,誰心裏都沒底。
于春嬌笑容喜慶,又掃視了一圈,道:“哪位方便?嗯?”
顧萌注意到,黃敏坐在候診區的椅子上,一直撥弄長發遮住右半張臉,嘴裏念念有詞,比早上遇到時狀态更差了。
他左邊恰好站着蔡小琦,因為受到恩瑾提醒,他看了眼護士帽側面,那裏果然夾了兩根發夾,這一看,視線恰好掃到女生的鬓角,有些汗濕。
顧萌奇怪,輕聲問她:“你很熱?”
外面是陰雨天,氣溫微涼,室內也沒開空調,這樣的溫度下不容易出汗。
蔡小琦一怔,看向他,随即好性格地笑開,拿袖口擦擦額角的汗,解釋稱:“感覺有點緊張,裏面那種情況……”她看了眼候診室內,悄聲道:“誰敢進去啊,為醫生們擔心呢。”
顧萌表示理解。
因為遲遲沒有醫生進入候診室,裏面的病人似乎不耐煩了,背着身喊道:“你們醫院還管不管病人了!”
于春嬌吐吐舌頭,對衆人說:“那我們只能随便抓個醫生了。”她看向對面牆上的鐘,“現在是……10點16分,選六號吧,王宏光醫生請進入候診室。”
被抽中的男子面色一白,站在人群裏沒有出列。
于春嬌朝他招手,上前拉人:“王醫生快一點,病人等不及了。”
護士長的力氣很大,王宏光僵硬地被拖出來,臉上肌肉微微抽搐,很快被塞入了候診室。
于春嬌帶上門,煞有其事地籲了口氣,聳肩嬉笑:“現在醫患關系緊張,可不能怠慢了病人。”
剩下11名玩家在外面等待,不時看看時間,以為會等很久,只是三分鐘後,候診室的門再次打開。
王宏光死了。
被臨時工拖出來時,張着嘴,睜着眼,臉色青白,像是猝死。
幾名新手第一次遇到死人,情緒都有些不淡定。
顧萌看了眼診室內,心情沉重,這場看診,應該是游戲中的支線,問題在于,誰都不知道裏面發生過什麽,經歷過的卻死了。
病人在裏面摔了一個筆筒,聲音拔尖:“你們醫院行不行啊!還有沒有人治病了!”
于春嬌擦擦汗,再次看向牆上的時鐘,道:“現在是10點25分,請五號……”
“我來。”
不待于春嬌說完,薄晔淡然地走上前,主動進入候診室,關上門。
顧萌皺眉:“他怎麽……”
恩瑾微微一想,道:“五號是Candi。”
一旁,唐止緊盯着那扇門,眼睛微紅,後牙槽咬得死緊。
屋內,薄晔坐到辦公桌後方,跟病人打了個照面。
年輕女孩捧住面龐,嬉皮笑臉:“醫生,你長得真帥。”
薄晔連笑都懶得給她一個,直接道:“有話快說。”
“哦。”女孩嘟了嘟嘴,将小臂伸向前,搭在桌上翻轉過來,露出手腕,“醫生我病了,請幫我把把脈。”
“……”薄晔看她一眼,又看向伸到面前的纖細手腕,擡手搭了上去。
再擡頭,他看到了那扇敞開的玻璃門。
門外下着雨,一輛黑色汽車在門前剎車,車窗降下,裏面探出一個男人,朝他揮手:“薄晔!上車!”
作者有話要說:
1月23日周三入V,明天要存稿,來不及更。
謝謝各位的收藏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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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