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火曜日

夜裏十點多, 恩瑾洗完澡,在浴室裏面對鏡子擦頭發時,隔壁很突兀地傳來嘈雜聲。

重物落地後, 唐止的聲音響起,隔着一堵牆雖然模糊不清, 卻聽得出帶着幾分怒意。

恩瑾皺了下眉,看向身旁的牆壁,心思轉了一回,走出浴室。

房間內,顧萌側躺在病床上背對他,呼吸均勻,側影輪廓在昏暗的房間內規律起伏,只是後背有些發汗, 棉質病服粘在皮膚上,暈開一小團濕意。

見顧萌已經入睡, 恩瑾放輕腳步走過去,将他搭在腰間的薄被往上拉,蓋住肩背, 以防出汗的地方被冷風吹涼,容易感冒。

站在床邊, 視線垂落在男人的側顏上,看到顧萌額角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熱。

發燒了?

正要探手摸向他的額頭,隔壁再次傳來不小的動靜。

恩瑾放下手,毛巾扔到床尾的架子上, 走出房間。

深夜,四樓過道的燈只開一半, 目光所及都像蒙上一層輕薄的黑紗,一切都伏在暗影裏。

隔壁就是薄晔他們房間,門上的一小方窗口裏透出燈光,顯示兩人還沒休息。

恩瑾走到門前,透過玻璃窗口往裏邊望去,房間內對立而站的二人進入視野。

薄晔身形高挑,站在床尾的位置,側身對着門口,衣服穿戴整齊,雙手繞過白大褂抄在褲兜裏,嘴角一貫挑着不正經的笑。

恩瑾靜靜站在門口看着,沒有敲門,只覺得此時薄晔衣冠楚楚,笑得痞氣,心下當即反應出“禽獸”二字。

移開視線,看向薄晔對面的唐止,在看到他的一身裝扮時,恩瑾眼中閃過些許迷茫,微微歪了一下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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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i在每個世界都要穿一次女裝。

他不理解。

唐止戴着護士帽,松松地卡在腦後,身穿純白色的連體裙裝,短袖設計,衣領處的紐扣系到最上方,規矩得近乎傳統,再配上矜貴清冷的一張臉,整個人散發出不可接近的神聖氣息,可是一旦視線不斷順勢向下,不禁讓恩瑾挑了挑眉。

繃緊的裙擺并沒有遮住多少,兩條長腿比直勻稱,右邊大腿上還纏繞了一圈粉色蕾絲布,分隔出一截絕對領域,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

無論如何,說他像妖精也不為過。

恩瑾顯然對妖精沒興趣,很快地又将目光轉向薄晔,想弄清楚為何兩人大半夜不睡覺,反而一個裝成醫生,一個裝成護士。

過家家嗎?

幼稚。

房間內,薄晔從褲子口袋裏伸出一手搭在床尾護欄上,無形中擋住對面人的去路,嗤笑一聲:“唐護士,你就沒想過嗎?”

“想什麽?”唐止将連衣裙往下拉,試圖擋住男人肆意的目光,然而并沒什麽用,反而多了點欲說還休的味道,“薄醫生我一直很尊重你,沒想到你……”

小臉難擋羞憤之色,後面的話說不下去。

薄晔悄悄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是真的沒忍住。

他低頭撓撓鼻尖作為掩飾,差點出戲。

“好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別裝清純了。”輕咳一聲,他正了神色,一步步靠近唐止,态度輕佻:“早會時盯着我看的是不是你?”

“跟同事聊我八卦聊那麽開心的是不是你?”

“現在一見到我就防備得跟小刺猬似的。”

“欲擒故縱?”

薄晔已經到了眼前,唐止退無可退,雙手支在後面櫃子上,側着臉躲避,緋色一路從眼尾往下蔓延,支支吾吾說不上話。

薄晔近距離下看男生漂亮的側顏,心神一動,愈發靠近一步,他耐心地低聲哄道:“差不多可以了,抓緊時間,誰知道我老婆幾點回來……”

“薄醫生你不要這樣!”唐止躲避男人的靠近,語氣慌亂而真摯,急得眼裏浮現一層水光,“我們……我不能做對不起你太太的事。”

薄晔抓住他亂動的兩只手,兩人的左右手十指相扣,各自都感受到了對方無名指上戴着的婚戒,兩人同時對上視線,産生一種默契,禁忌感陡然加劇。

薄晔制伏住對方,輕擰了下眉,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狀态。

他不幹不淨道:“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誰還能知道?唐護士,你平時的野勁兒呢?讓我看看,你跟我太太,誰更像小老虎。”

“…………”

門外,同樣知道這事的恩瑾眨了下眼,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看着隔壁夫夫之間的游戲,感到無聊,眼見着門內的場景變得荒誕起來,他默默轉身離開,回了自己房間。

房間內,薄晔和唐止,夫夫兩人正在胡天亂地茍且,突然之間,浴室裏的鏡面猛地震了一下,唐止一驚,趁着間隙,側目看了眼浴室內。

浴室內,燈光還亮着,一切如常,只是那面鏡子照着床上的一切,讓人有種受到窺探的不适感。

“薄晔……”唐止偏過臉,想着先叫男人暫停,道:“先去把浴室門關上。”

薄晔看了眼浴室方向,在鏡子裏看到此時房間內情景時,心中了然。他一笑,單手扯着醫生制服的領帶,道:“唐護士,你在暗示什麽?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癖好,你要是喜歡,我們等會可以去鏡子前試一次。”

唐止皺了皺眉,忍耐道:“我認真的,你停下。”

“唐止小護士,你要是再拒絕我,我不得不考慮采取些措施了。”薄晔顯然沒把他的話當真,把風流醫生的劇本演繹得十分自然生動。

唐止沒辦法,用力推開他的臉,平複一下氣息,道:“以前我沒得選。”

“……”薄晔身形頓住,靜了好一會,才不爽地撐起身,抓了一把頭發,不耐煩,接上唐止的話道,“現在我只想做共産主義接班人。”

這是他們的暗號,類似于安全詞,只要有一方提及,不管願不願意,都得中斷游戲。

“我好不容易就要入戲了,你現在就叫停,對得起我嗎?”薄晔控訴般地看着對方,面露不滿之色。

“乖啦。”唐止歪過頭,漂亮的眼睛含着笑意,他擡手拍拍對方委屈的俊臉,誇獎道,“你做得很好,狀态一直在線。”

薄晔“啧”了一聲,拿他沒辦法,在唐止的護士裙裏掐了一把。他細微地眯了下眼,道:“等會給我叫響點。”

唐止笑着半蜷起身,催促他去關門。

薄晔煩透了那扇浴室門,直接走過去将門帶上,沒多分給一個眼神,因此,錯過鏡面又一次的震動。

恩瑾回到房間,發現顧萌沒在床上,浴室裏傳來流水聲。

走上前,站到浴室門口。

顧萌面對鏡子,正在用濕毛巾擦拭身體,前襟完全敞開了。

顧萌聽到動靜,透過鏡子看了後方人一眼,輕笑道:“回來了?剛才醒來沒看到你。”

“我在外面。”恩瑾略一思索,不知在想什麽,至于具體幹了什麽選擇隐去。

顧萌看回鏡子裏的自己,微微仰起臉,用濕毛巾慢慢蹭掉肩頸上的汗,自顧自解釋:“做了不好的夢,一覺醒來渾身都汗透了,準備擦幹淨了再睡。”

恩瑾的視線對面鏡子裏快速掃了一眼,對上顧萌的目光時,又快速挪開。

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想到昨晚在太平間時躺在顧萌身後的場景。

顧萌注意到他的失神,很輕微地挑了下眉梢,似乎有些意外,眼睛轉了轉,将毛巾扔回水盆裏,完全拉開前襟褪下病服。

顧萌因為上半身布着細碎的汗珠,在昏暗的燈光下比出水的玉石還要好看,恩瑾目光一閃,神色古怪地低下頭,耳尖染着紅。

“恩瑾?”顧萌發現他的異樣,重新将病服披到肩上,訝然道:“你怎麽了?臉這麽紅。”

恩瑾摸了下臉頰,燙得如同害病。

背靠在門框上,求助般看向顧萌,眼神裏盡是懵懂和信賴:“不知道,房裏溫度好像有些高。”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以前顧萌也當着他的面換衣服時,動作都是幹脆利落,是男人間的那種坦蕩蕩,沒讓他感到不自在,可剛剛顧萌動作很慢,竟讓他生出了別樣的想法。

眼前閃過薄晔壓着唐止的畫面,整個人在那一刻變得不自在起來。

顧萌走到恩瑾面前,翻過手背蹭蹭他臉頰,專注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噗嗤”一聲笑了,眉眼之間顯出與往常不一樣的神采。

“恩瑾,說實話,你是不是……”

話說一半,故意頓住。

恩瑾看着近在咫尺的溫潤臉龐,忽然緊張,顧萌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他,很是陌生,帶着一種他種看不懂的輕慢神色。

“你是不是……”顧萌擡起雙手勾住他脖頸,垂下視線看了眼極近的嘴唇,低聲問,“喜歡我?”

恩瑾心神一晃,答案全反映在臉上。

顧萌輕笑:“你真可愛。”

微微踮起腳尖,偏過臉要靠近他。

恩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在兩人嘴唇幾乎碰上時,猝不及防間,一只手猛然掐住顧萌的脖子,将他整個人抵在身後門框上。

顧萌悶哼一聲,疼得緊蹙眉尖,只覺脊椎骨幾乎被撞斷。

眼底的炙熱不複存在,恩瑾森冷地盯着面前人,聲音如細雪一般低柔,卻透出一股狠厲——

“你是誰?”

“顧萌在哪裏?”

隔壁房間,一切都結束和平息後,薄晔似乎還有些蠢蠢欲動,終究是很不安分一男人。

唐止想起浴室裏的那面鏡子,總覺得哪裏怪異,兀自想了片刻,終究是不安心,預感會錯過什麽,便把男人拍開,坐起身整理一下裙子,準備下床去檢查。

薄晔不願放他走。

唐止急于探明究竟,有些不耐,讓他自己玩去。

薄晔沒辦法,看了眼浴室方向,說:“到底怎麽了?”

唐止道:“那面鏡子有些問題,我去看看。”

唐止推開浴室門,一擡眸,呆滞地立在原地。

就見正對面的那面鏡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兩排血淋淋的字符,歪歪扭扭,筆跡末尾往下延淌着血跡,觸目驚心——

【T B:】

【I G M】

“薄晔,過來。”

唐止聲音有些顫抖。

薄晔聽出不對勁,披上外套下床,來到唐止身邊,看到鏡面上憑空多出來的字。

收起嬉鬧态度,微微眯起眼看着鏡面,道:“有人來過。”

唐止脊背一涼,不自覺握住薄晔的手尋求安慰:“我覺得鏡子裏可能有什麽,第一天住進來就有這種感覺,好像一直有東西在鏡子裏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

“還好嗎?”薄晔感到他手心泛涼,不放心道,“要不然現在換房間?”

“先弄清楚這些字母代表什麽,還有,是通過什麽方式留下的,剛剛……”唐止現在有些不确定,紅着臉問男人,“剛剛沒人進來過吧?”

“……”

薄晔想到那種可能性,難得的,突然有些害怕。

正說着,門從外面被踹開,兩人驚了一下,同時往門口看去。

顧萌雙手反剪在背後,被恩瑾壓着進來,全身濕透,萬分狼狽。

看到這一幕,薄晔和唐止也顧不上此刻衣衫不整,錯愕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恩瑾壓着唇角,看起來有些火大:“她不是顧萌。”

薄晔反應不過來,茫然道:“他不是顧萌是誰?”

唐止打量低着頭的顧萌,發現他面色平靜,眉目間透着一股陰郁,完全不是平時的狀态,再聯想起下午與他相處時偶爾感受到的違和感,心裏已經信了七八分,問恩瑾:“顧老師在哪裏?”

“她不肯說。”

“顧萌”擡頭看他們一眼,陰森森一笑,發出的聲音竟然是十足的女音:“顧萌已經死了。”

三人一怔。

恩瑾狠狠皺眉,将僞裝成顧萌的女人轉過身,擡手正要施加暴力,女人這時擡頭。

那是一張與顧萌一模一樣的臉。

恩瑾攥緊拳,硬生生壓抑住沖動。

“顧萌”無所謂,冷笑一聲:“別費勁了,他早死了。”

“不許你說話!”恩瑾眼眶紅了。

唐止突然想到什麽,激動道:“顧萌來過!”

不待其他人反應,他轉身進入浴室,走到鏡子前,擡手撫上血淋淋的字跡。

翻過手,掌心十分幹淨,并未沾到血。

“這是顧萌留下的,他當時就在鏡子裏,字是從鏡子另一面寫下的。”

薄晔道:“你怎麽知道?”

唐止看着鏡面上的字母。

【T B:】

【I G M】

他一個一個指過去:“唐止,薄晔,我,顧,萌。”

薄晔眼睛一亮,看向僞裝的“顧萌”,道:“所以這裏有鏡像世界?你來自鏡子另一邊?”

“顧萌”看着薄晔,只是笑而不語。

明明是三人都看慣了的溫潤長相,配上那樣的表情,卻讓人恨得牙癢。

薄晔低頭揉揉眉心,對恩瑾道:“不怪你想打她。”

他都有這種沖動。

“現在怎麽辦?”唐止從衣架上扯下白大褂披上,有些擔心,“要怎麽把顧老師救出來?”

恩瑾提起“顧萌”的衣領,拎進浴室,将她的臉按在鏡面上,靠近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現在回到鏡子裏,把顧萌換回來。”

“顧萌”笑了,顯得非常開心:“他死了,下去的人沒有能活着回來的。”

薄晔掀眸:“下去?”

恩瑾注視“顧萌”良久,情緒翻騰的眼底漸漸恢複平靜,擡手沾了一下對方額角的汗珠,嗓音低柔:“我以為你很容易出汗。”

指尖撚了撚,道:“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我現在信了。”

“顧萌”的笑容逐漸消失。

五分鐘後,浴室內響起水花撲騰聲,異常激烈。

唐止在門口看得膽顫心驚,不放心道:“恩瑾,她這樣會死的……”

恩瑾面無表情,按着“顧萌”的頭浸在放滿水的浴缸裏,任她激烈掙紮也不松手。

薄晔看了眼牆上的鐘,那女人浸在水裏快兩分鐘了,除了掙紮的力道越來越輕,其他什麽事都沒發生。

“恩瑾,她死了我們可能永遠沒辦法知道顧萌在哪。”

恩瑾目光沉靜,不為所動。

漸漸的,“顧萌”停止了動作,身體抽搐了一下,雙臂垂在浴缸邊緣。

唐止不忍心看,背過身靠在浴室外的牆上。

那人僞裝得跟顧萌分毫不差,跪在浴缸前沒了氣息時,幾乎要以為顧萌死在了他們眼前。

房間內陷入死寂,沒人說一句話。

恩瑾慢慢放開手,站起身,一時間有些茫然。

“他還回得來嗎?”

薄晔不知怎麽安慰,看了眼浴缸內,聲音低沉道:“很抱歉。”

“嘩啦!”

三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只手破水而出,抓住“顧萌”的頭發将其整個拖拽進水裏,不一會,屍體沉入浴缸底部不見蹤影。

一個男人在浴缸裏一躍坐了起來,吐了幾口水,虛脫地靠在浴缸邊緣,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從水裏被撈了出來,以公主抱的姿勢。

顧萌已經管不了姿勢帥不帥了,虛弱地靠在恩瑾懷裏,看到門口微笑的薄晔和唐止時,一言難盡:“你們兩個,真是夠了……”

有些賬,秋後再算。

他轉過頭,指向浴缸,道:“那裏有……”

“噓。”恩瑾抱着他向外走,失而複得,整個人還有些木然,覺得顧萌此刻比豌豆姑娘還嬌弱,不願讓他說更多的話,“有事明天再說。”

“不是……”顧萌抹了把臉,執意道:“浴缸裏有……”

恩瑾:“噓。”

顧萌:“……你聽我說,浴缸……”

恩瑾:“噓。”

“噓你爸爸!”顧萌突然暴躁,拍了下男人的腦袋,“浴缸裏有出口!”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煙渚和東栉的地雷。

感謝認真就輸了、一世長寧、啊哈哈哈哈哈、晚寧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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