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水曜日

雪原上方的夜空中, 月朗星稀,浮雲舒卷。

三層高的客棧籠罩在斜映下來的月光中,木制的牆體和屋檐發黑, 構成一幅靜谧無聲的畫面,散發出絲絲詭谲氣息。

木屋周圍的雪地如波浪般起伏了一下, 雪粒摩擦作響,又很快恢複平靜,仿佛一切都是晃眼的錯覺。

三樓,劉雨欣坐在床邊,對着窗口漏進來的皎潔月光,不斷用濕毛巾擦拭手心。

範薇薇在隔壁床翻個身,嬌滴滴地嘟囔:“雨欣姐,怎麽還不睡啊?”

劉雨欣皺着眉, 又在手心上狠擦了兩下,轉身将手掌朝向範薇薇, 道:“這些銀粉什麽時候沾上的,剛剛才看到,好難擦除。”

範薇薇裹着被子擡頭看了眼, 劉雨欣的掌心上,閃爍着細膩的銀光, 月色下尤其明顯,還挺漂亮的。

“咦”了一聲,她把自己的手伸出來看,道:“我手背上也有一些,晚上洗漱的時候就發現了, 也不知蹭到哪裏了,雖然難洗, 但是能洗掉,我試過的。”又怕冷地将手縮回去,在被子裏卷了卷,提議道:“先睡吧,明早再洗也不遲。”

劉雨欣洩氣地放下毛巾,道:“行,睡吧。”

範薇薇再次翻身朝向另一邊,劉雨欣轉身的瞬間,一條黑色的尖錐形物體在窗邊急速滑過,轉瞬即逝。

二樓的一間客房內,男人們的打鼾聲此起彼伏。

靠裏的床上,一個男人仰面朝上,打呼嚕時嗆了一下,砸吧兩下嘴,慢騰騰翻個身,隐在暗處的半張臉暴露在月光下,從臉頰到耳朵的部位原先看不出異樣,此刻卻銀光閃爍,像是抹了細膩的粉,只有在月光映照下才能顯現。

一條黑色帶黃斑的毛毛蟲從暗處爬出,貼在木制牆體上爬行,又軟又肉的身體掉落在男人的臉上,朝着暴露的耳朵蠕動,途徑之處的銀粉消失殆盡,最後鑽入了男人的耳孔裏。

在雪山上的第三天早晨,玩家們在餐廳集合,沒有足夠的食物補給,剛起床或多或少都感到頭暈目眩,有氣無力。

落座後,大家等着阮楚水和羅婷切分蛋糕。

不少人環顧一圈,悄聲向左右打聽道:“昨晚那四個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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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我也剛到。”

雷厲打了個呵氣,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摸了一圈自己的平頭,道:“最好能找個人去飛機那兒确認一下,要是都挂了,今天每個人的蛋糕能切大點吧?”

飯桌上靜默下來,沒人答話,僅是朝他投去厭惡的一瞥。

“開個玩笑,怎麽這麽不經逗呢?”雷厲無所謂,搖頭晃腦,用叉子敲敲餐盤,“阮領導,快點的,餓着肚子呢都。”

阮楚水連眼神都沒分給他,切蛋糕時不停分神看向餐廳門口,像在期待着誰出現。

又進來一個年輕男人,名字叫齊飛,不停掏着耳朵,随後腦袋向右歪着,一手拍着左耳。

張志安見了他,問:“怎麽?耳朵進水了?”

“不是……”齊飛抽開椅子坐下,嘀嘀咕咕,“好像進什麽東西了,脹得慌。”

不一會,顧萌神清氣爽地走了進來,後面依次跟着恩瑾、薄晔和唐止。

看到四人,阮楚水眼睛一亮,道:“昨晚還順利嗎?”

顧萌點頭,如實回答:“在飛機上過了一夜,什麽事都沒發生。”

玩家間竊竊私語起來,羨慕嫉妒恨的,什麽樣的情緒都有。

“啧啧,早知道昨晚我就去守飛機了,五份簡餐白白拿到手了。”

“這活太好應付了,今晚我也要去。”

“這四人不知道走了什麽運……”

顧萌當做沒聽見,僅問阮楚水:“一份簡餐換四分之三盒蛋糕,可以嗎?”

阮楚水心裏換算了一下,答應了。

四個男人當下就把換來的蛋糕分了,其他玩家看着他們餐盤裏大塊的奶油蛋糕,悄悄咽口水。

王曉馳刮掉盤底的奶油,道:“你們要不然回房間吃,看得我眼饞。”

薄晔含掉指腹上沾着的奶油,建議:“那你別看。”

王曉馳沒好氣地放下叉子,灌了口涼水壓壓火。

奶油有些膩,顧萌抄起手邊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準備喝水,只是剛觸到冰涼的水,遲疑了一下,把瓶子舉到眼前。

客棧提供礦泉水,無論是餐廳還是客房,都有很多,用透明的塑料瓶裝着,沒有貼包裝紙,水的味道甘甜清冽,玩家們覺得可以接受,這兩天一直都在喝這種水。

現在顧萌産生一個疑問,道:“冰天雪地裏,不提供熱水嗎?”

大家扭頭看向他,茫然過後才想起來,這兩天喝的是冷水,吃的是冷飯,連口熱乎的都沒搞上。

因為剛來的兩天還沒适應,再加上潛意識裏接受了游戲的設定,有什麽吃什麽,有什麽喝什麽,倒是沒人在意熱不熱的問題。

顧萌繼續道:“我們可以自己生火燒水。”

羅婷點頭,贊同道:“而且中飯加熱一下會更好。”

阮楚水下意識摸摸口袋,問:“誰那裏有打火機或者火柴?”

“我們房間裏沒有。”張志安第一個答道,“第一天來的時候就翻過房間,本來想看看有沒有蠟燭之類的,晚間可以照明,結果什麽都沒翻到。”

“我問過老板娘有沒有火柴,結果她不說話。”範薇薇撅了下嘴,道,“她真的很奇怪哎。”

唐止蹙眉,停下手中的叉子,垂着腦袋思量片刻,說:“一直覺得這裏缺少了什麽,大概……是溫度。”

“這裏沒有火種。”恩瑾吃掉最後一口蛋糕,擦擦嘴,聲音低柔平靜,“至少,我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火種。”

餐廳裏的人因他的話呆滞了幾秒。

火是最常見的元素之一,正是因為習以為常,理所當然,到現在才發現異樣。

“沒有火就不能燃放求救信號,要麽找到火,要麽制造火,這是逃生的第一步。”薄晔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淡淡道,“第三天了,我們連這場游戲的門道都沒摸清。”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整個上午,玩家們分工,把客棧和飛機上的行李箱翻了個遍。

王曉馳和另外兩個男人在戶外嘗試鑽木取火,可是這裏氣候潮濕,并不像正常雪原上那樣幹冷,枯枝枯葉不夠幹燥,三人嘗試了半天,最終無功而返。

中午的時候,所有人在客棧前的空地上集合,交流完信息後,表情各個凝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游戲沒給他們生火的工具。

顧萌雙手叉腰,因為一上午東奔西走,渾身冒汗,環顧一圈周圍,道:“不可能沒有火種,如果把游戲看成一張地圖,肯定有我們未發現的區域。”

“雪姨提示這一帶有其他居民。”薄晔倚靠在門廊的欄杆上,突然道,“昨天王曉馳他們說的花林,我們可能還要去一次。”

齊飛是昨天探訪花林的一員,此刻額上冒着冷汗,提醒他們道:“如果想進去,最好帶上手電和斧頭,越往裏走花朵越密集,環境也越暗,可能要砍出一條路來。”

顧萌注意到他的臉色,随口關心了一句:“你還好嗎?”

齊飛的眼下和臉頰泛着烏青,看着像勞累過度,狀态很糟糕。

他虛弱地擺擺手,說了意味不明的兩個字:“很脹。”

阮楚水看看頭頂太陽的位置,提議:“先進去休息,花林的事下午再做安排。”

多數人垂頭喪氣地往木屋裏走。

薄晔還在門廊邊靠着,齊飛經過身邊步上木階時,他留意了一眼,男人右耳到臉頰的皮膚上隐約爆裂開血管,顏色紫得發黑,走路時喘息聲很粗,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重。

“花香。”

唐止附在他耳邊悄聲道。

薄晔點點頭,确實聞到了一陣甜甜的香氣,自然清新,是昨天外出幾人帶回來的花粉的氣味。

因為去花林的路比較遠,來回需要近四個小時,玩家們考慮到天黑前可能回不來,所以将探險計劃推到明天一早進行。

下午,王曉馳提議不如砍一棵杉樹,反正他們有斧子,也省得再去撿那些枯枝落葉。

其他人都表示贊同。

齊飛狀态不好,在木屋外勞作了一會,就表示有些吃力,回屋裏喝點水。

大家表示理解,勸他好好休息。

六個女性玩家都沒敢走遠,散落在離木屋不遠的杉樹林裏搜搜撿撿,聽到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的伐木聲,心裏就感到安心了。

範薇薇走累了,掃了掃某塊大石上的積雪,坐下捶腿,忽而看到雪地裏鑽出的一朵紫色小花,冰天雪地中,一個嬌弱卻頑強的生命。

她驚喜地笑,伸手在花瓣上碰了碰,沒有摘下來。

“其實,如果不是生存條件太差,在這裏生活也是挺好的。”範薇薇一派天真爛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遠離社交網絡,氣氛很田園呢,而且……”她俏皮地眨眨眼,看向其他人,壓低聲音道:“這裏的男生很優質呢,楚水哥已經算好看的了,一樓住一起的那四個男的,真是帥炸了,都是不同類型的帥哥哦,我覺得那個長得很高,不太說話的男生挺好,高冷的樣子像個霸道總裁,如果一輩子都困在這了,我就給他生孩子!”

周圍的女人聽了她的話,明白她在開玩笑,都善意地笑了笑,氣氛瞬間變得活躍起來。

一個女生接上她的話,道:“我喜歡唐止那款的,雖然冷冷的,但是長得最漂亮,自帶風格,感覺就像雜志上的日系小哥哥。”

“顧萌也很好啊,看着很溫柔,很耐心,笑起來特別好看,做事也盡心盡力,一看就是絕世好老公。”另一個女人停下拾柴火的動作,靠在一棵樹上,道,“不過薄晔那種男人……沒幾個女人能抵擋他的魅力吧。”

“薄晔加一。”一人道。

羅婷不說話,只是在一旁聽着,其他幾個讨論得火熱的女人互相擠眉弄眼,明白她對阮楚水有意思。

女人們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将玩家間幾個男人無責任意淫了一番後,注意到劉雨欣一直很安靜。

範薇薇看向她,好奇道:“雨欣姐,你怎麽了?”

劉雨欣皺着眉,看着有些費勁地直起腰,反手捶了錘後腰:“總感覺特別累,很沉。”

羅婷說:“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最近吃得少,還要幹活,體力不支很正常。”

劉雨欣看向自己的肚子,一手放在上面,茫然道:“活還是能幹的,就是覺得……”

“雨欣姐,你肚子怎麽了?”

範薇薇指出。

雖然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正常情況下看不出身材,但是劉雨欣的腹部鼓得很明顯,有個圓潤的弧度,不知道的可能會以為懷孕了。

劉雨欣搖搖頭,自言自語:“大概……大概太冷了,脹氣吧……”

其他幾個女人見她神色恍惚,又關心了幾句,可劉雨欣堅持說沒事,六個人就繼續幹活,四處搜尋樹枝。

半下午的時候,一棵不算高的杉樹被放倒,橫躺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大家輪流接替,将杉樹砍成段,再劈成柴。

顧萌劈完一部分木柴,将斧頭交給下一位,自己甩着有些酸麻的手腕,朝木屋走去,準備去喝點水。

經過前臺時,習慣性跟雪姨打聲招呼。

雪姨晃着蒼蠅拍,死氣沉沉地看他一眼,一如既往的高貴冷豔。

顧萌沒在意,腳步不停地經過木制樓梯側面,一轉身,進了餐廳。

剛到門口,他看到餐桌旁坐着一個人,正抱着一只塑料桶往嘴裏灌水。

定睛一看,原來是齊飛。

看到他的樣子,顧萌猶豫了一下,沒有繼續走近,莫名其妙的,心裏有點怕。

不僅是因為男人喝水的樣子過于瘋狂,像是渴了三天三夜般,來不及灌下去的水從嘴邊淌下,流進了領口裏,前襟濕了大片,還因為齊飛暴露在外的皮膚變成了暗沉的灰色,細看他的耳根和脖頸,毛細血管如皲裂大地上的紋路,紫得發黑。

齊飛喝完一桶水,猛地将空瓶放下,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張着嘴打了個悠長的飽嗝。

顧萌見他這幅恐怖的樣子,不自覺後退一步,試探道:“齊飛?”

齊飛看向他,緩緩張開嘴,發出一種如同來自腹腔的沉悶聲音:“我——好——脹——”

最後的尾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顧萌微微睜圓了眼,他看到齊飛的嘴一直在張大,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沒停止,嘴角緊繃着。

下一秒,齊飛的臉從兩邊嘴角處裂開,一條黑紅的軟體生物從口中竄入半空中,伴随着“唧唧唧”的輕微尖叫聲,圓柱形的粗壯身體轉着圈,瘋狂甩動着粘液。

顧萌腳下如同生了根,表情空白地站在餐廳門口,無法移開視線。

那是一條比男性腰身還粗的巨大毛毛蟲,從已經死去的齊飛口中扭動着身體要出來,三對細長的胸足在空中劇烈顫動,因為掙紮的力氣過大,向右一甩,連帶着屍體和椅子一起重重摔到地上。

眼前的畫面,比最黑暗的噩夢還要恐怖,以至于顧萌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正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從身後搭上右肩,将他翻轉過身,另一只手扣住後腦,壓向了男人的懷裏。

聞到了雪一般凜冽清爽的氣息,顧萌閉上了眼,什麽都不去想。

地板上的毛毛蟲在跳動掙紮,要從屍體裏爬出來,血液混合着粘液淌了一地。

恩瑾帶着顧萌,倒退着出去,帶上了餐廳的門。

夕陽從天與地的交界處照射而來,将色彩塗抹在空曠的雪原上。

龐大的飛機逆着光,徒留一個黑色的剪影。

顧萌坐在機艙門口,一手拿着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垂着腦袋,整個人有點自閉。

恩瑾跟他并排坐着,偏過臉看着他,橙中帶粉的光芒映在顧萌光潔如玉的臉上,低垂的眉眼顯出幾分清麗和溫潤,另半張臉則被擋在了暗影裏。

他們已經在這靜靜坐了一小時了,一句話都沒說。

顧萌是被吓壞了,本來就害怕毛毛蟲,結果看到一個大得如同變了異的從人體裏竄出來,視覺沖擊非同小可,那些亂顫的足須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留下的陰影足夠陪伴他下半生。

恩瑾低頭想了想,跳下飛機,落在雪地上,面對顧萌。

“顧萌。”低柔幹淨的嗓音喚了聲,“你看我。”

顧萌掀眸,看向男人。

恩瑾蹲下身,雙手合十,接着左右扭動着身體從地上站起來,手也跟着扭,道:“你看,那條蟲是不是這麽出來的。”

近一米九的男人,扭着身體站起來的樣子非常滑稽,但是表情又十分認真,顧萌嘴角顫了顫,在憋笑,想到了曾經教班裏小朋友學毛毛蟲的場景。

“是不是這樣?”

恩瑾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

顧萌終于笑了,嘴角上揚,點點頭。

如果每條毛毛蟲能像恩瑾這麽可愛,他就沒再怕的了。

恩瑾又蹲了下來,重新扭了一遍,這次一邊扭一邊唱起了歌:

“有一條毛毛蟲

喜歡到處閑逛

親愛的小朋友們

看到它不要緊張。”

“有一條毛毛蟲

住進一間小房

請大家不要打擾

就讓它安靜成長。”

“……”

看着扭成花的高大男人,顧萌樂不可支,笑趴在機艙門口。

兒歌輕快歡樂,飄散在塗成橙色的雪原上方。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那天,顧萌收到來自薄荷糖夫夫的禮物,拆開一看,兔女郎制服。

大罵變态,接着小心收好。

恩瑾回家翻見,問:“這是什麽?”

顧萌臉紅,睜眼說瞎話:“幼兒園大型室內情景話劇《小兔子乖乖》演出服。”

恩瑾:“你的?”

顧萌支吾:“可能吧。”

恩瑾:“你試一下,想看。”

“……”顧萌內心是拒絕的,“我可以不試嗎?”

恩瑾搖頭,委屈巴巴:“為什麽別的小朋友能看,我沒得看。”

顧萌:“……”

別的小朋友也沒得看!

顧老師最後強忍羞恥,為心愛的小朋友穿上粉色露背裝,戴上粉絨絨的耳朵,晶鑽的領結,毛絨絨的尾巴。

剛轉身就被眼睛亮得不正常的男人推到床上。

顧萌後退,恩瑾爬着靠近,肩背起伏如同獵豹。

直到退無可退。

“小兔子乖乖。”恩瑾撫上顧萌的膝蓋,向兩邊推開,“把門兒開開。”

“別這種時候唱兒歌!”顧萌哭了。

——————————

感謝白纡、不城的地雷。

這次斷更時間有點長,深刻檢讨,小劇場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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