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水曜日

二十分鐘後, 薄晔從山下拎着醫藥箱回來。

唐止問:“飛機那邊情況怎麽樣?”

薄晔把醫藥箱交給顧萌,拂掉左右袖子上的水漬,道:“現在時間還早, 沒動靜,暫時不用擔心。”

顧萌坐在床邊, 打開醫藥箱,借着月光在箱子裏翻翻撿撿,找到一把鑷子,夾了團碘伏棉球給恩瑾的傷口消毒。

看着嫣紅的牙齒印,顧萌謹慎處理,既愧疚又心疼,道:“疼不疼?疼的話就吭一聲,我輕一點。”

恩瑾感到小心翼翼的呼吸噴在頰邊和頸側, 低垂眼睑看了會兒顧萌。

擡手撫平他眉間輕擰出來的痕跡,聲音低柔淺淡:“我不疼, 你也別疼了。”

他越是這樣,顧萌越是難過,眼眶悄悄泛紅, 在他頸間吹了兩口氣。

薄晔在對面床上坐下,低笑道, “恩瑾真是顧老師的貼心小褲衩,太暖了,希望這樣的兒子給我來一打。”

顧萌順手抄起一卷紗布砸過去。

薄晔輕松偏頭閃開,淡淡一笑。

唐止談及正事:“顧萌,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萌靜默了一會, 自顧自整理着思緒,手上拆開一顆塑膠藥囊, 将粉末灑在恩瑾頸側的咬痕上,一五一十道:“我進房間前還是正常的,後來突然變得很餓,恩瑾進來了,我看到他時就覺得……”猶豫了一下,道,“今天的恩瑾看上去很美味。”

唐止臉上閃過錯愕,不确定地問:“所以你想吃了他?”

顧萌垂下視線,充滿自責,輕下聲來:“我控制不住自己。”

恩瑾歪頭湊到顧萌面前,指尖在他眼角輕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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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眼眸在月光下定定地注視他,認真承諾道:“我會接住顧萌,我也會保護好自己,不會有事,不要難過了好嗎?”

顧萌捂了下眼睛,抿唇,手上繼續剪紗布。

薄晔一言不發,一直低着頭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唐止碰碰他:“薄晔?”

薄晔雙手撐在後方床鋪上,長腿舒展,仰面看向天花板,喃喃道:“我在想……”

另外三人看向他,等他說出看法。

“今天的恩瑾看上去很美味,想要吃了他……”薄晔眯了眯眼,道,“這樣的話有點騷,我喜歡。”

顧萌:“……”認真的麽?

恩瑾:“……”被他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點喜歡。

唐止撲過去騎到男人身上,狠狠掐住他的臉頰。

因為自家男人說出這樣不合時宜話,感到丢臉,清冽的聲音不自覺拔高:“都這種時候了,請不要開玩笑了!”

薄晔被壓在床鋪上,對上方的人舉起雙手投降。

唐止一張小臉漲紅,氣呼呼地松開手,卻不提防薄晔一個翻身将他壓到了身下。

“薄晔!”

唐止蹬着腿撲騰,氣得咬人。

“今天小老虎很精神啊,嗯?”

薄晔翹起一邊唇角,□□。

“尊重下傷患好嗎?”

恩瑾不着痕跡地看一眼對面,羨慕嫉妒恨。

“你們都給我要點臉!!!”

顧萌一聲河東獅吼,震得木制層頂撲朔朔往下掉灰。

恩瑾頸側貼上了一塊厚厚的紗布,有點硌人,不舒服地歪了歪脖子。

對面,薄晔和唐止肩并肩,規規矩矩坐在床邊,在顧萌的死亡凝視下,連小手都不敢摸一下。

薄晔用指尖搔了搔鼻梁,目光游移到一旁。

“第一個讓我産生食欲的是薄晔,剛進門時我經過他身邊,就聞到一種香味,根本抗拒不了,恩瑾也散發着類似的氣味,但是Candi引不起我的興趣。”顧萌收拾好醫藥箱,對三個男人道,“中招,我肯定是中招了,症狀大概是呈現出跟蟲子一樣的習性,擁有複眼,怕光……”他思索片刻,想不出更多特征,便提到另一個問題,“但我肯定不會見人就咬,起碼Candi在安全範圍內,恩瑾和薄晔兩人是怎麽回事?還是說Candi觸發過什麽保護機制?”

“我們四個一整天基本上都在一起,就差手牽手一起上廁所了。”薄晔淡淡道,“沒道理三個人出事,一個人不受影響。”

恩瑾看了眼右肩,若有所思,問顧萌道:“還記得你是怎麽中招的嗎?”

顧萌盤腿坐在床上,低頭,一手下意識搭上後頸,摸了摸,不确定地回憶道:“我從廚房出來,摸到脖頸後面有一團黏液……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沾上了。”

恩瑾:“什麽黏液?”

顧萌搖頭:“不知道,墨綠色的,一種形容不出來的香味。”

恩瑾閉上眼,腦子裏閃過一幀又一幀的畫面,搜尋所有帶着墨綠顏色的事物,處理速度極快,最後鏡頭延伸進一片黑色花林中。

王曉馳手中的斧子砍入粗大的花莖,綠得發黑的液體呈噴灑狀定格在半空中,阮楚水站在一旁,嫌棄地皺眉,眼睛半睜半合,臉上沾了綠色粘液。

“花汁。”恩瑾睜開眼,淡聲道,“巨型花的花汁。”

顧萌皺眉:“那種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僅是透過一副畫面,恩瑾想明白了所有事,不急着回答他的問題,道:“王曉馳是被阮楚水吃掉的,跟那些蟲子無關。”

一語擲地,驚得另外三人半天回不過神。

薄晔:“這麽變态?”

唐止:“你怎麽知道?”

顧萌:“阮楚水他……”

“如果顧萌的感覺是對的,沾了花汁的人會擁有蟲子的習性,那麽身上撒了花粉的人在他們眼中就成了植物,毛毛蟲主要是以葉子和花蜜為生,這就解釋了為什麽我和薄晔會引起顧萌的食欲,因為我們兩個身上都有花粉。”恩瑾的眼神漸漸轉沉,陰郁得厲害,“王曉馳昨天回來時,沒清理幹淨身上的花粉印跡,所以被獸化的阮楚水吃了,阮楚水多半是接受不了事實,想找一個人做實驗,只要顧萌把任何一個人吃了,他就會放下心理負擔,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吃人是迫不得已。”

而那個實驗對象就是顧萌。

“他想把我變成怪物……”顧萌搭在膝上的手漸漸握緊,氣極,飙了一句髒話,“難怪那孫子要莫名其妙抱我一下。”

“他抱你?”恩瑾瞬間伐開心,“他怎麽抱你的?”

“就……”顧萌也不好解釋,架高手臂演示,別別扭扭道,“就那麽突然……”

恩瑾俯身,鑽進顧萌兩條臂彎間的空檔,就那麽很自然地被抱住了。

顧萌:“……”

恩瑾摟住顧萌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委屈地小聲哼哼:“是這麽抱你的嗎?”

顧萌無奈,仰着腦袋,放松身體:“不是。”

恩瑾的擁抱柔軟又溫暖,不一樣。

“不行,我酸了。”另一邊,薄晔受不了別人在眼前膩歪,轉向唐止,“寶貝過來,讓老子抱一下。”

剛張開手,就被唐止一巴掌糊臉上。

過了七點半,薄晔和唐止收拾好東西起身,準備去飛機上守夜。

薄晔張開右手手掌看了眼,那裏曾經沾着稀少的銀粉。

“握手言和?”嗤笑一聲,“明明是想一箭雙雕……明天找阮同學好好談人生。”

唐止背上包,拉過他的手握住,小臉矜貴清冷:“我不會讓他這麽欺負你的。”

薄晔怔了半刻,驀然一笑,被那認真的小表情鬧得心花都開放了:“謝謝Candi葛葛~”

顧萌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咬咬唇,依舊放心不下,起身道:“我也去,就算是有手電筒,你們兩個人也不一定能應付那種龐然大物。”

薄晔偏頭朝他一笑,擺擺手:“留下來照顧你家小朋友吧。”

兩人走後,恩瑾從被子裏露出一雙深邃眼睛,眼尾些許上翹,道:“你如果擔心,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怕他傷口淋上雨發炎,顧萌作罷,道:“睡吧,我哪兒也不去。”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顧萌在睡夢中聽到瘋狂的“唧唧唧”叫聲,突然睜開眼,一陣心悸。

喘了兩口,看向一旁。

恩瑾面朝他的方向,半張臉浸在月光中,呼吸平穩均勻,應該是受傷的緣故,睡得比平時都要熟。

窗外是磅礴大雨,顧萌靜靜聽了一會,想了想,最終還是掀開被子起身,悄聲穿鞋,拎起床頭的背包。

全程眼睛一直緊盯着床上的恩瑾,唯恐将他吵醒,直到蹑手蹑腳地出了門。

顧萌套着雨衣,在昏暗的杉樹林裏摸着樹幹前行,腳下踩着雨雪不斷打滑,好不容易滑到了山下,一擡頭,意外地看到飛機前站了五個人。

他以為今晚只有薄晔和唐止兩人來看守飛機。

走出杉樹林,随着跟那群人距離拉進,顧萌才看清他們是在吵架。

薄晔沒穿雨衣,發絲、臉頰濕透,看上去很火大,一手狠狠指向飛機另一側,滂沱大雨間,跟對面張志安說話時全靠吼。

“你他媽是豬還是NPC派來的卧底?那蟲子兩次都明确攻擊機翼,說明那位置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嗎?你還他媽幫着它拆油箱!”薄晔臉色難得漲紅,失了平日裏的風度,說着還狠推了一把對面,“還有Candi的手,要是出什麽事你給我等着。”

顧萌神色一凜,快步走到唐止身邊,果然看到他垂在身側的左手淅淅瀝瀝往下挂着血。

撈起來查看,手腕側面有條深深的劃痕。

顧萌擰眉:“誰幹的?”

“顧老師,你怎麽來了?”唐止看向他,沒立即回答,問他,“恩瑾呢?”

“他好得很。”

顧萌扯掉雨衣,把背包放下,還好睡前提前在裏面放了幾卷繃帶。

張志安被薄晔推倒在地,另外兩人對視一眼,上前扶他起來。

張志安也有脾氣,只是在薄晔強大氣場的壓制下,沒什麽震懾力。

“你們總說再等等,再等等,明天就第六天了,還等個毛!我們還有什麽地方沒搜過?哪裏都搜過了!你找到燃料了嗎?”他揮開身後二人,激動道,“那毛毛蟲說不定是來幫我們的,我們憑借自己的力氣根本打不開油箱,就算有斧子也砸不開,我下午都試過了,但毛毛蟲有那能力!它用尾巴一捅就穿了,他在游戲裏肯定是有用處的,你怎麽就不信呢?”

“來幫我們的……”薄晔一手叉腰,難以置信地笑笑,氣得一時都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徹底被隊友的智商折服。

他抹了把滿臉的雨水,不再理會張志安三人,轉身去探看唐止的情況。

顧萌正在幫忙包紮了,道:“在這裏只能簡單處理,最好回去一趟。”

薄晔彎腰提起他放在地上的包,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走吧。”

顧萌回頭看了眼張志安他們,問薄晔:“他們怎麽會在這?你們在吵什麽?”

薄晔拉起唐止的雨衣帽幫他戴好,系好松緊繩子,朝飛機的方向偏了下頭,示意他自己去看。

顧萌繞過中型客機的尾部,走到另一邊,一看,瞬間明白為什麽兩人吵得這麽厲害。

雪地上落了一大灘透明液體,上方,左側機翼破了個洞,剩餘的液體還在不斷往下滴落。

原來,今晚薄晔和唐止到達飛機上時,發現張志安和他另外兩個室友已經在了。

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當時幾人都沒說什麽。

他們在飛機上找好位置坐下,等了沒一會,雪地周圍就有了動靜,不多時,一條長長的尖椎體尾巴在機窗外掃過。

但也僅有一條尾巴,怪獸仍然埋在雪地下方。

本來計劃很明确,唐止找好位置向那條尾巴扔斧頭,逼得埋在雪中的毛毛蟲探出頭部,這樣薄晔和張志安就能用手電的光束照射它。

粗壯堅硬的尾巴在半空中甩來甩去,繞着飛機的左側機翼晃動,突然,尖椎體懸得高高的,倒轉方向,對準正下方的機翼。

唐止沒再等待,将斧頭甩過去,方向精準。

尾巴向旁邊倒了一下,卻又頑強地豎了起來,看樣子是要執意破壞左側機翼。

唐止不敢怠慢,抽出另一把斧頭,正要扔去時,突然被人從後方撲倒在地,斧頭尖利的刃口劃破手腕。

那人便是張志安。

看到怪獸準備捅破機翼的時候,他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他堅信,人類無法打開的油箱,只能借住怪獸的力量打開。

混亂的一夜過去,雪原上方升起金色的陽光,像在冰激淩上抹了一層蜂蜜。

玩家們迎來了第六天。

一大早,範薇薇見這個傷了脖子,那個殘了手,還有幾個一見面就黑着臉,小姑娘就有點懵:“我錯過了什麽?”

阮楚水看四個男人完好地出現在餐廳裏時,捏着叉子的手陡然一緊,臉色變了變,不過情緒轉瞬即逝,極快地被溫和的笑容掩飾過去。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對顧萌輕松道:“早啊,昨晚休息得怎麽樣?”

顧萌單手抽開椅子,沒說話,全程緊盯着他,目光不善。

阮楚水怔了怔,不知是尴尬還是心虛,輕咳了一聲,又看向其他人。

這一看,心涼了半載。

恩瑾、薄晔和唐止落座的同時,也在看着他,嘲弄、同情、厭惡,所有的情緒都不加掩飾,透過眼神露骨地傳達給他。

阮楚水握緊水杯,透明杯裏的水面開始不穩地顫抖。

他第一次明确認識到,眼神是真的可以殺人。

飯廳裏其他人也注意到幾個男人間的波濤湧動,互相看看,摸不着頭腦,默默低下頭吃早餐。

羅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不喜歡阮楚水被這麽針對,在他盤子裏放了塊蛋糕,溫聲道:“楚水哥,現在食物夠了,你昨天幾乎一天沒吃飯了,多吃點。”

被解圍後,阮楚水扯了扯嘴角,好半天才露出個不那麽僵硬的笑,對她道:“謝謝你,羅婷。”

羅婷回到座位上,臉有點紅。

範薇薇仍舊狀況外,看着她的樣子擠眉弄眼,好不天真。

顧萌用叉子劃了劃餐盤,慢條斯理地,沒頭沒尾來了句:“那是因為人肉……很管飽吧?”

椅子劇烈摩擦木地板,發出不小的聲響。

其他玩家一瞬間看向主位的方向。

阮楚水站在桌前,低着頭,臉色極其難看,團了團餐巾甩在椅子上:“有點不舒服,你們慢吃。”

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你真行,蛇打七寸……”薄晔輕笑,單手支頤看向對面,“顧老師,都是第一次做人,我勸你善良。”

語氣戲谑,根本沒有責怪的意思。

顧萌扒下恩瑾的衣領,檢查了眼紗布,沒有滲血。

“我不僅打七寸。”他道,“哪裏都要打。”

唐止看了眼顧萌,小聲逼逼:“怖い。”

(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能夠喜歡,還是挺開心,發自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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