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蠻橫
彼時的葉慕辰并不知曉今兒這一幕日後會成為他的黑歷史,常年被那人嘲笑,剜心龇牙地痛。
當時葉慕辰眼角瞥見一個白衣飄飄的道人抱着一個小人兒從他們不遠處走過,道人懷中那人披散着頭發,墨雲似的青絲在陽光下好看的緊。
在這深宮中,能被白衣道人抱在懷中的人兒不作第二人想,必是那位身份最為尊貴的長公主殿下了。
外界都道這次九嶷山下來的國師師徒二人頗有些與傳言不符。傳言中九嶷下來的國師們或性情跳脫,或乖張睥睨,或冷漠高華,但總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國師山下來的國師們,都技藝高強随手可撕裂時空亂流。
葉慕辰對于回溯過去不感興趣,他只好奇大隋到了如今這局面,還能支撐多久?仙閣派來的師徒倆瞧着不像國師,倒像是暗樁。對于利國利民的大事兒半分決策都無,每日裏只跟看護眼珠子似的看着這位小殿下。
尤其是國師的大弟子,這名叫崖涘的道長。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惟小殿下命是從。
葉慕辰一百個看不上,又被老太太鬧得厲害,不得已,一前一後踉跄着挪到了禦書房外。不料正趕上隋帝當時心情不好,龍爪一揮,讓他們祖孫倆打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鎮國将軍府要娶親,得拿出開國那會兒的丹書鐵券來換,否則皇帝還不答應了!
當時隋帝的原話是,朕的寶貝變成了個癡兒,鎮國将軍府還要娶媳婦兒喜氣臨門?想得美!朕心情不好,诏令天下,三十六諸侯誰家府裏都不許娶親!
這次目瞪口呆的人換成了葉府老太太。
葉老太太顫抖着手指着傳話的大太監,氣的險些兒當場厥過去。
“這,這……昏君啊!”
回府的路上,葉慕辰面無表情騎在馬背上,耳邊聽老太太一句一聲地邊哭邊抱怨。馬車簾子低垂,老太太哽咽的聲音落在武功高強的人耳朵裏,清晰的很。
葉慕辰皺了皺眉,挑簾低聲道:“祖母,慎言!”
“啊呸!”老太太幹嚎了幾聲,見悶葫蘆乖孫終于開了腔,立刻精神抖擻。仿佛先前那個一哭三顫的人不是她。
“你就可勁兒得瑟吧!”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怒道:“別以為老太太我沒招治你!”
葉慕辰摸了摸鼻子,面無表情地坐直身子,騎馬護着老太太打道回府了。
那門老太太好不容易相中的親事,自然也黃了。
只是那禮部诜家閨女也極願意,聽說鎮國将軍府有意,過門就可以向朝廷請封二品诰命,喜歡的丢下手裏折的花枝,害羞躲到簾子後。說親的廣寧伯李夫人再腆着臉皮問下去,诜姑娘羞的直将身子扭成了一團麻花。
最後才極小聲、極小聲地,蚊子哼哼似的諾了一聲:奴願意等。
李夫人得了這句承諾,立刻趁着下一次摸葉子牌的機會,告訴了葉府老太太。葉老太太利落地數葉子牌,頭都不擡地啐了一口。“晚了!我家那倆大小兩只悶葫蘆又帶兵出征了!”
“啊!”李夫人柳眉倒豎。“葉家軍這一出征,又要到年末才回來了吧?”
葉老太太哼哼兩聲。“可不是!這次據說是鹹魚國。聽聽!剛從有羊國回來,又去曬鹹魚了!”
“老太太,那是鮮虞國!”李夫人更正道,随即放出一張牌,又喜滋滋開始得瑟。“幸好我家李羅不愛那些打打殺殺的,已經說下了一門親事,小名眉娘。再過幾年待姑娘及笄就能嫁過來了!”
葉老太太越聽越不自在。這牌沒法打了!
誰讓葉家老祖宗這麽肯上進,開國那會兒拼了命地替南氏打江山。結果好嘛!封了個三十六諸侯之首!隋帝一個不高興,全天下的諸侯襲爵之子都不得娶親。葉慕辰打頭第一個,雀屏中選!
“大家夥兒說說,帝君辦的這叫什麽事兒!”葉老太太忿忿道。“全天下的諸侯之子都不讓娶親,難道陛下要選驸馬,從這些人裏頭挑不成?!白白的耽擱我家乖孫!”
“話不是這樣說!”李羅與葉慕辰年紀相仿,卻自幼比啥都比不過葉慕辰,被葉侯府這位小公子襯的黯淡無光。此刻難得有一項勝過了葉慕辰,李夫人高興的眼睛都笑彎了,不那麽誠心地安慰了一句。“說不定哪天你家就接到了谕旨,讓你家小将軍尚公主呢!”
“坐在家裏想屁吃!”葉老太太氣哼哼地爆了句粗口。
葉子牌一扔。躺回去養病了。氣的全身疼。
牌局不歡而散。
葉家大小姐,葉慕辰的長姐,不得不邁着嬌滴滴的一步一生蓮的步子,出來收拾殘局。險些沒得罪了一票勳貴世家的夫人小姐們。
而居于深宮內的南廣和當時尚不知曉,因為他變傻了這件事,父皇一怒之下,全天下多了數十條光棍。那位眼高于頂的小将軍葉慕辰也赫然在列。
春盡了,七月裏的光景極熱。南廣和赤腳躺在韶華宮的涼榻上哼哼,小三兒賣力搖着扇子,他提了一小串葡萄扔進嘴裏。無聊道:“小三兒,你說崖涘什麽時候回來?”
“道長走的時候不是說了嘛!”小三兒臉上汗濕了,額頭貼在清秀的小臉上,頗有些苦夏。“主子,你也不能老是纏着道長一個人玩。他們修仙的人,動不動就是活個三五百年,個個跟老妖怪似的,哪兒有咱們凡人這些苦惱?”
“那你說說,這日子怎麽打發?”南廣和沒好氣地一腳蹬在小三兒身上,赤着的小腳白玉似的,圓潤可愛。指甲微微泛着粉光。
小三兒湊過來,傻兮兮笑道:“主子,你這病了之後,連折子都不用看了!還不可勁兒地出宮去轉個夠?”
“啧,”南廣和懶洋洋又躺回涼榻,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可是孤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渾身提不起勁,好像身體裏有團雪在燒。”
“主子您又忘了,”小三兒吓得臉色煞白,趕緊丢下扇子,捂住自家主子的嘴。“您是公主,得自稱本宮。”
“啧……”南廣和沒精打采地嗤笑一聲,閉上眼睛。
腦袋裏有許多畫面沖上來。有時是崖涘顫抖雙手抱着他,有時是崖涘坐在廊下陪他看星星,有時是崖涘一個人孤單離去的踉跄身影……許多個畫面交織在一起,令他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世人都道他病了,或傻了。只有南廣和自己明白,他不是病,也不是癡傻,而是被迫封閉了修仙之路。
是了,那夜的事情,他其實記得異常鮮明。
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并沒有變笨之後,便刻意瞞過了所有人。連父皇母妃也不知曉。母妃哭的梨花帶雨,幾次昏厥過去。他都沒說。
七歲的南廣和已經明白了,這天下沒人能護的住自己。站在他對面的是弟子遍天下金丹多如狗的仙閣。
要想活下去,不禍及家人,他只能如崖涘所言的那樣,繼續癡傻下去。
做個癡兒好啊!比如他可以扯着崖涘的衣領可憐兮兮地哭泣,然後看他格外糾結格外小心地一去三回頭。
南廣和心裏有種痛快的恨意。
他冷眼看着那個柔弱的自己,被崖涘抱在懷裏,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而真正的他,躲在一大片茫茫的雲海深處,擡頭看不見天,低頭踩不到地。每日只有一兩個時辰能溜達出來,掌管這具身子。
那個柔弱的自己做的事情,他都看的清楚明白,只是不能阻止。
為了以示區分,他将那個嬌弱的自己,喚作韶華。——嬌滴滴的,正好襯這個女子的封號。
而此刻出來掌管身體的這個真正的自己,則叫做南廣和。是南廣和殿下。
無數鳴蟬躲在神樹娑婆沙華枝桠裏,叫的聲嘶力竭。葉子在盛夏陽光下綠到透明,每一片皆翠的剔透,如一塊塊晶瑩美玉。
南廣和一個人,苦苦地熬。
熬過了夏末,八月将盡的時候,西京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暴雨沖刷朱雀大街大大小小的洩洪溝,水流了一地。街上行人頂着鬥笠蓑衣匆忙趕路。一隊快馬奔入官道,帶來了南廣和的第二任驸馬。
“愛卿所言當真?”隋帝坐在朝堂上,臉色不甚好看。
自打那個暴雪夜大隋朝唯一的長公主殿下大病之後,隋帝的臉上就沒露過笑容。他此刻冷冷地瞅着下方一個身穿甲胄昂藏七尺的青年,語氣有些不耐煩。
“你可想清楚了!朕的公主今年才七歲,愛卿已經十六了,這門親事……愛卿求的太突然了!”
那青年微微一笑,擡頭望着隋帝不閃不避,從容撣了下袖口。“陛下,臣乃三十六諸侯西南王府世子,論身份,臣自問不至辱沒了公主。論年貌,臣雖然年長了些,卻至今尚未娶妻,家中也無妾室。再說此次上京求娶公主,乃是……”
青年擡起一根手指,悄然往上空指了指,道:“乃是為陛下共同對抗那邊。”
“王青霄,你!”隋帝聞言大怒,劈手扔下一串正在把玩的朝珠。
西南王世子王青霄不閃不避,穩穩地迎頭承接了砸過來的朝珠。那一串朝珠每顆皆有拇指粗細,砸在他臉上,立刻落下了幾點紅印子。
隋帝怒而起身,居高臨下惡狠狠瞪着王青霄。
“陛下,”王青霄仍微微笑着,自信道:“大隋如今皇室子嗣單薄,公主就算再強,将來監國時也需要有兵力支撐。況那邊一直虎視眈眈我大隋!西南王家雖然只忝居三十六諸侯第二位,臣與王家将士們卻是上下一心,鐵桶一般,甘願為陛下與公主殿下赴湯蹈火,成為皇家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隋帝久久不能言。良久,長嘆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某日,南廣和殿下的三位前驸馬齊聚于地府幽冥。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烏答兒:咄!孤乃是小殿下第一任。所謂初戀情人最難忘,孤才是殿下心頭的那一顆朱砂痣、那一抹白月光!爾等憑什麽和孤比!
王青霄:就憑我活得比你長!第5章出場,第6章就領了盒飯的人,叫什麽叫!你都活不過兩章就涼了!
烏答兒:(怒)孤乃堂堂有羊國大皇子!
王青霄:就憑我活得比你長!
烏答兒:(怒極,撸袖子預備摔跤)你一個小小諸侯之子,竟敢對孤出言不遜!
王青霄:就憑我活得比你長!
烏答兒:……
烏答兒卒無可卒,噴血三升。
第三任驸馬:……不好意思,我先蒙着黑面巾打個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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