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哪壺
葉慕辰雙手握拳, 努力克制住面無表情的神色,眼角稍稍往下掃了一圈。就見到月光下一個很淡的人影立在他垂柳陰影處,身材纖弱, 眉目宛若一好女。
見葉慕辰目光掃過來, 那人瑟縮了一下, 然後睜大了一雙丹鳳眼兒,似是極為驚喜, 随後便歡快地,如一只小鳥般雀躍地朝他懷中投來。
如乳燕投林。
那般依戀。
葉慕辰嘴角扯了一下,想笑, 又怕吓着懷裏這人。他極為小心地松開拳, 眼眶微熱。
他不由得伸出雙手,虛虛抱住懷中這個虛弱的小人兒,聲音是前所未有過的低柔與小意。 “……殿下, 別怕。”
別怕!總算找到你了!得而複失後, 再次失而複得。葉慕辰只聽見胸腔內躁動如沙場點兵時的擂擂戰鼓,沖擊的他口幹舌燥, 常年冷漠不染七情的眼角此刻卻微微發熱……竟似有熱淚湧出。
殿下, 你別怕……臣比你, 更加害怕啊!
臣比你,更害怕眼下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便如先前在角門邊蛛網般碎裂的玉玦一般,起先給了人希望, 随後又那樣絕望地收回。将人一瞬間打入無間地獄, 受盡孤獨,無邊際地磋磨那求之不得的苦楚。
十六歲的葉慕辰, 在經歷了如此大起大落的一夜後,向來冷硬的人兒此刻也忍不住眼底發紅。他想與眼前這個好不容易尋到的小小少年道一聲驚擾, 敘一句寒溫,訴一點相思。然而他搜腸刮肚,卻……詞窮了!
乳燕投林般撲人他懷裏的小人兒不出意料地,果然再次與他穿體而過。
南廣和蹙眉。
胎光是人的主魂,能保留幾乎全部的思考與認知力。
他此刻生魂離體,不知為何飄飄蕩蕩來到了大明湖畔,腳下被一株垂柳絆住,怎樣都無法挪動。
直到見到葉慕辰,他突然發現自己手腳似乎能動彈了,而且這人肉眼凡胎,不知為何卻能不借助法寶就可以看見他的存在。
他原以為,葉慕辰也和崖涘一般,偷偷修習了秘法而不說。
但眼下他與葉慕辰穿體而過,才知道,葉慕辰與崖涘不一樣。他碰不到魂體。
“你,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南廣和咬唇,猶疑地問道。
“能。”葉慕辰将聲音放的極為低柔,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動聽極了。“殿下,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我也不知道!”南廣和沮喪道。再次試探着去拉葉慕辰的袖子,發現未果,便轉而去攀他的胳膊。
如他平常挽着崖涘那般。
纖柔的小手攀住葉慕辰胳膊,一臉愁苦地傾訴道:“孤記得分明是在那艘畫舫上,你與孤吵了一架。然後再睜開眼,不知道為何變成這樣了,身體也找不到……葉慕辰,孤是死了嗎?”
葉慕辰:……
他有滿腹的話,争先恐後地沖到嘴邊,又一一咽了下去。
他想說,不是,咱們沒有吵架,我怎麽舍得與你吵架呢?
他又想說,殿下你怎麽會死呢,不過是離魂。再說我怎麽會讓你死呢?我自然會拼了性命保護你。
但千言萬語……都聚焦在哪一個珍重而又可貴的一個“孤”字,落在南廣和的自稱上。南廣和在他面前自稱為孤,這是終于打算不再隐瞞,當着他的面,開始肆無忌憚了嗎?
葉慕辰一陣心安,嘴角微翹,低頭溫柔地注視南廣和笑道:“沒有,殿下只是被人攝了生魂,眼下只需返魂即可。”
南廣和一聽自己沒死,瞬間高興起來,揪住葉慕辰的胳膊,仰着頭問他:“怎麽返魂?你會嗎?”
……他還真不會這個。
但十六歲的少年将軍葉慕辰不打算在心上人面前丢臉,聞言只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除此之外,殿下還記得些什麽?”
“都記得啊!”南廣和茫然地随着他岔開話題,丹鳳眼兒上挑,妍麗的面容上滿是不解。“你明明帶着孤在畫舫上來着,後來孤睡着了,醒來就這樣了。”
“那殿下有沒聽見什麽聲音,或者被什麽人灌過什麽藥?”葉慕辰溫柔勸哄。
南廣和蹙起兩道秀氣的眉,努力回憶。
“哎呀,有的有的!孤在那個小巷子裏,被兩個賊子捂住口鼻,那帕子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迷香。”
尋常的江湖上的迷香,自然不會傷及神魂。
只怕崖涘先前所言是真,下午在朱雀大街附近劫掠殿下的賊子,果然與仙閣有關。
那藥具體也不知是何成分,除了讓人當時陷入昏迷外,是否還有讓神魂虛弱的效果。
葉慕辰見南廣和絲毫不記得在他昏迷的時候,崖涘曾經來過,心裏既奇怪,又有一種隐秘的雀躍。
但他不想提醒南廣和想起崖涘,便順嘴道:“想來是那迷香有些不尋常。殿下,你獨自在此不安全,不如随臣一道,臣帶您去個安全的地方。”
“去哪裏?”
南廣和鳳眼微挑,尚未變聲的嗓音雌雄莫辨,說話又糯又軟,此刻就像貼在葉慕辰耳邊呢喃軟語一般。“你不送孤回宮嗎?”
“殿下想回宮嗎?”葉慕辰側了側頭,耳尖微紅,不答反問道。
“唔,也不是很想回去。”
南廣和又咬唇,努力思索了片刻,猶豫道:“不知為何,孤一想到回宮,身上就覺得冷的很。特別冷。”
他可憐巴巴地擡起下巴,丹鳳眼兒望着葉慕辰,眸子裏倒映出一片月光水色。
許是因為魂體透明,葉慕辰竟還在那雙澄澈的眸子裏,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小小的、黑色的一雙瞳仁,湊近了看,純粹的像黑曜石一般,一眼見了就能吸走人魂魄。
葉慕辰覺得,自個兒……約莫也要離魂了。
魂兮杳杳。
色授魂與。
那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天靈蓋上開出了一條小縫兒,從中蹦出一個米粒大的小人兒,雙手扒拉開他的腦門,神氣活現地,長手長腳,歡快地奔向面前的小南廣和。
邊跑,還邊撅着嘴兒。
恨不得将對面的美人兒拉入懷裏親親。
葉慕辰腦門轟然一聲熱了。
他下意識地從懷中扯出儲物戒指,從中劈裏啪啦倒出一大堆寶貝,也顧不得仔細挑揀,只循着長姐給他備注“魂體有用”的字樣,翻找出一件大氅。
這件大氅卷在一起,只有指甲蓋大小。攤開來,迎風一抖,罩在南廣和魂體之上,立即随着南廣和的身量自發調整尺寸。
不一會兒就将南廣和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而且這大氅還有個意外的好處……
“來,殿下,臣帶你回家先暖一暖。”
葉慕辰小心翼翼地勾住南廣和的小手,魂體與肉身接觸,這次居然沒有穿過去,而是實在地握住了。
葉慕辰掌心裏的溫熱透過體溫傳給南廣和,帶着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淡淡沉香味道。
葉慕辰牽住南廣和的小手,嘴角微翹,說話時都自帶春風拂面效果。
“殿下,這會兒不冷了吧?”
“好多了。”
南廣和被人牽手,也不覺怪異,畢竟他平日裏與崖涘相處慣了。
只好奇地撩了下身上的大氅。
“這件衣服好神奇,居然可以給我穿上,也不用燒紙啊什麽的。”
“呸呸呸,”葉慕辰來不疊啐掉,不悅道:“殿下你又沒死,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
“噢!”南廣和撅起小嘴,悶了一會兒,又眼尖地瞥見葉慕辰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不覺揚起小臉,詫異道:“小葉将軍你怎麽了,很熱嗎?孤都沒覺得熱。”
葉慕辰腳步頓了一下,随即掉開臉,淡淡道:“因為你是魂體,感覺不到熱。”
“噢……”南廣和悶悶地咬了咬下唇,好像也對!畢竟今兒個可是七夕,夏天走在街上的仕女多半身披帛紗,布料輕透。葉慕辰找了自個兒半天,估計走的熱了。
他又轉到別的話題上。
“剛才咱們是怎麽從船上下來的,孤為什麽一點都不記得了。”
葉慕辰低下頭,仔細地将大氅與那人系好,兜頭徹臉地用帷帽将那張國色天香的小臉遮住。
南廣和先前是魂體,凡人看不到,眼下身披法衣,在世人眼中便與常人無異。
他仔細收拾好南廣和,替他整理了下大氅下擺,這才有條不紊地念了句口訣,将一衆法器重新收入儲物戒指揣好。
鮮紅大氅披在南廣和身上,幾只潔白仙鶴振翅欲飛,看起來漂亮極了。
葉慕辰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不急不躁實則心躁如鼓地牽起他小手。兩人并肩,緩緩地往葉府走去。葉慕辰邊走邊慢慢地,将南廣和昏厥過去的事情,掐頭去尾,撿能說的都說了。
“……如此說來,父皇與母妃豈不是急死了?”
南廣和聽到金吾衛都被派出來尋找自己,頓時有些不安。“要不,要不你還是送孤回去吧?”
“可是宮中正在開宴。”葉慕辰早已想好對策,今晚務必要将人哄回家。況且就方才他親眼所見,眼下宮中情形詭谲難測,他也實在不放心送人回去。便一臉誠懇道:“外臣不得随意進入禁宮內,要将殿下托付給旁人,臣又不放心。”
南廣和挑眉,丹鳳眼兒瞪的老大,詫異道:“咦,崖涘呢?你可以讓崖涘來接我。”
啧,一提起崖涘,就連那個驕矜可愛的“孤”字都不用了!
葉慕辰氣悶。
他不想當着南廣和的面诋毀崖涘,給心上人留下氣量狹小的壞印象,只得悶聲悶氣道:“崖涘道長奉師命,已然趕回九嶷山了。”
“咦?”南廣和想了想,片刻後恍然大悟。“怪不得崖涘一直沒出來尋我。孤就奇怪,到了宮宴這會兒還沒見到人,崖涘怎會不找我呢!”
又是崖涘!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之細狗攆兔】
南廣和:(翹起一雙赤足,白玉似的小腳,圓潤可愛。指甲微微泛着粉光。)哎,小葉将軍,你究竟哪壺開?
葉慕辰:(蹙眉,心不在焉地偷瞄那一對玉足)只要是殿下,臣哪壺都開!
南廣和:(擡腳踹了他一下,帶笑斜乜了一眼)啐!瞧你那口不對心的模樣!叫人哪只眼睛瞧的上!
葉慕辰:(面不改色,唾面自幹。熊掌自發地包住那只赤足,含笑低聲道)殿下,您瞧不上臣不要緊。但是臣瞧上的人……哪怕相距天涯海角,碧落黃泉,臣也勢必要攆上那人的!臣攆人的功夫,殿下您最清楚不過了!
南廣和:(雙手抱臂)啧,孤咋覺得這麽冷呢!怎地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
(畫外音)哎呀小殿下,因為辰辰将軍屬狗的,您……您肖兔啊!細狗攆兔侬曉得伐?
(衆幕後人員集體上,齊聲道)細狗攆兔!細狗攆兔!!汪!汪汪!
【感謝信】感謝一直以來堅持每日打卡定期投雷給我這倒春寒的日子帶來無限溫暖的小可愛們,致敬——朝暮追宛,脫發怎麽辦快用霸王防脫,香寶寶的地雷!啵,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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