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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府受盡寵愛,慕瑛的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
是,她嫉妒,她一點也不想再聽慕家的事情,一點也不想去看這新生的妹妹,她心裏已經夠苦的了,為何要讓自己去看着他們的歡喜讓自己更加痛苦?
“乾弟,我現兒是靈慧公主的伴讀,怎麽能輕易出宮?你回去禀報父親母親,就說我不會辜負他們的期望,會在宮裏一心一意的陪伴着太後娘娘與公主殿下,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請父親母親大人體諒慕瑛的辛苦。”
既然慕華寅可以不要自己這個女兒,自己也可以不要他,慕瑛站在那裏,臉色白得就如殿外的漢白玉階梯,木然,看不出半分別的神色。
“阿姐!”慕乾驚住了,他瞪眼望着慕瑛,忽然覺得姐姐變得好陌生,根本不是以前那個姐姐了,她全身散發着一種冰冷的氣息,似乎拒人千裏之外,讓人無法靠近。
“乾弟。”慕瑛伸出手來摩挲了慕乾的頭頂,心情十分複雜。
慕乾才五歲不到,如何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情?她也不能将心中的苦悶全部訴說給他聽——慕乾不會懂她的苦,他是被家中捧在手心裏的珍珠,如何能理解一顆棄子的痛?
“阿姐,你怎麽不想回家了?阿娘今日生的小妹可美了,剛剛出生就會對我笑呢,難道你不想去看看她?”雖然感覺到了慕瑛眼裏的疏離,可慕乾還是靠近了慕瑛,想要勸服她跟自己回府去:“母親很想念阿姐,這些日子裏她一直悶悶不樂,有一次我溜進她的屋子時還看到她在哭呢。阿姐,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挂念母親?”
母親?慕瑛有些恍恍惚惚,那個晚上她伏在慕夫人膝蓋上的情景歷歷在目,她挂念母親又能如何,母親一點都不挂念她,相反的推着她往宮裏去!
“你父親他也有他的難處,現兒你年紀小,還體會不到,等着你年紀大了便知道了。作為慕家的女兒,你該為咱們家族來做些事情,送你進宮,這也是為了咱們慕氏的安穩着想,你便別再想多了,明兒一早便安安心心的進宮去罷。”
慕夫人的話一直在耳邊萦繞,如同一把尖刀刺入她的胸膛。她只是一個還未滿七歲的孩子,為何就要讓她負起慕氏的安危?像她這般年紀,不該是依偎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可她卻偏偏被送進宮來,替父受過,無窮無盡的苦難折磨落在她幼小的身軀上。
“不了,乾弟,我不回去了,父親母親這般希望我進宮,我自然要照他們的吩咐,好好陪伴着靈慧公主,回府探望之事,再也不敢多想。”
護送慕乾進宮的管事目瞪口呆:“大小姐!”
慕瑛神色堅定:“李管事,煩請你回府轉告我父親,慕瑛會如他之願,好好在宮裏呆着,不敢再挂念慕府。”
“阿姐!”慕乾嚎啕大哭起來:“阿姐,你不要父親母親,不要阿乾嗎?”
似乎有誰揪住她的腸子不斷的在晃動,慕瑛只覺得自己的身子痛得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她咬着牙盡力抑制住自己想哭的沖動,可眼中的淚水卻依舊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乾弟,你回去好好侍奉父親母親大人,就當他們沒了我這個女兒。”
她彎腰抱住慕乾,緊緊的摟了他一下,猛然放開手,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這才飛奔着朝正殿的偏門跑了過去。
正殿裏的人都吃了一驚,衆人的目光追逐着慕瑛纖細的身子,就見那淡淡藍色的衣裳就如一道風般閃過,朱紅色的木門晃動,頃刻間人影已然不見。
“大公子,你回府別跟老爺夫人這般說,只說大小姐身子不适,不能回府。”王氏嘆了一口氣,蹲下了身子抱住慕乾:“大小姐現兒心情不好,你要體諒她。”
慕乾眨巴眨巴了眼睛:“王媽媽,我知道了。”
暮色迷離,氤氲的暮霭将慕府團團籠住,那繁枝茂葉随着秋風不住搖擺,不住的有殘枝落下打在窗紗上,“撲撲”作響,好像有人在叩擊窗棂一般。
“媽媽,快去看看,是不是大小姐回來了?”
慕夫人半靠在床上,臉色蒼白,一雙眼睛裏全是期盼,盯住門,沒有半分放松。
“夫人,”那媽媽轉身回來,臉上全是失望:“不是,是樹枝打到窗棂上頭響,外邊已經起了西北風,樹枝樹葉落了一地。”
“哦。”慕夫人有氣沒力應了一句,怏怏閉上了眼睛。
她今日卯時生下了女兒,迷迷糊糊睡了好幾個時辰,到午時才醒過來,奶娘抱着小女兒到她面前來看,笑得兩眼都眯成了一條縫:“夫人,看這肌膚,真真跟粉團子一樣,長大了定然又是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
慕夫人淡然一笑,心中雖然歡喜,可卻還是有些惆悵,這是她的次女,她的長女呢?她摸了摸蓋在身上的紅绫薄被,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從心底浮起,漸漸往上升着,一直到了喉嚨口,忽然的一陣甜,張開口,一朵殷紅從朱唇裏噴出,落在地面上,恰似一朵嬌豔的梅花。
“夫人!”旁邊的丫鬟婆子大驚失色,紛紛湧了過來:“夫人,你怎麽了?”
“去,讓人去宮裏送信,讓大小姐回府一趟,我想讓她見見新添的妹妹。”慕夫人捂着胸口,只覺得陣陣絞痛,無論如何,自己也得要找借口讓瑛兒回府一趟,這麽多日未見她,實在是日子難熬。
慕華寅知道慕夫人心中挂念慕瑛,沉吟一聲,決定讓管事帶着慕乾進宮一趟,赫連铖的伴讀一句選定,乃是高太後娘家侄子高啓,慕乾進宮的危機暫時已經解決,今日便讓慕乾進宮去喊慕瑛回府,一來可以安撫慕夫人的心緒,再來也能看看皇上與高太後的反應。
“乾兒怎麽還不回來?”慕夫人喃喃了一聲,睜開眼睛,失神的看着隔在床前的一扇屏風,上邊用淺碧色的紗繃緊,繡着四時行樂圖,透過那薄如蟬翼的綠紗,能看到外邊走動的人影。
“母親,母親!”
“乾兒!”慕夫人來了精神,眼睛發亮:“乾兒你回來了嗎?”?
☆、第 11 章 蓮子心中苦(三)
? 靠着牆有一扇落地的多寶格,上邊陳列着古籍書卷,精巧的古玩,最中央陳列着一把寶刀,黃金刀鞘,把手上鑲嵌着數顆紅色寶石,熠熠生輝。
慕華寅負手而立,一張臉正對着多寶格,眼睛一動也不動,彷如死物。
“老爺,看起來大小姐頗有怨怼之意。”李管事彎腰回話,臉上有惶恐之色。
“你去罷,我知道了。”
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麽異樣,李管事松了一口氣,半彎着腰慢慢的退了下去。
“孽女!”書房的門才輕輕關上,慕華寅就一拳打在了多寶格上,陳列着的各種寶物随着這一拳搖晃起來,有幾個盒子沿着木板朝下滾落,掉到了慕華寅腳邊。
送她進宮,是希望她為慕家添上自己的一份力氣,身為他慕華寅的長女,即便是為了慕家而丢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她的榮光,為何她卻這般排拒?
進宮也不是一件壞事,若是能應了那紫微星動的征兆,将來她可做到一國之後,這是多少人想要而不得的,慕華寅怔怔的望着多寶格上那把黃金刀,伸手取了下來,猛的将刀子抽出,寒光一閃,刀鋒如雪。
她是不會理解自己的苦心了,自己還不是為了整個慕氏一族?還不是為了她的榮華富貴?只可惜她一點都不領情,枉費了自己以前的一片父愛。
只是……慕華寅皺了皺眉頭,婉恬還在等着慕瑛回府,這是一樁麻煩事。
慕華寅拿着黃金寶刀虛空一劈,淩厲的寒風飒飒,在耳邊一聲脆響,他翻腕一揚,寶刀出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入刀鞘之中。
“這局勢,全由我掌控,就如此刀!”慕華寅得意一笑,将黃金寶刀放回多寶格上,挺直了脊背,大步踏出。他走路的姿勢很利落,虎虎生風,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痕跡,畢竟,自小就跟着父親習武,已經三十多年,這步子不可能綿軟無力。
天色已經沉沉,慕府到處都點上了燈,紅色的薄紗籠着燈火,延延綿綿,好似一條長龍一般,繞着院牆,勾勒出層層疊疊的影子。明亮的走馬燈在不住的轉動,照出了慕華寅那張猶豫的臉,他站在走廊上邊,看了看窗紗上照出的黑影,彷徨片刻,還是身手推開了房門。
“老爺安好。”丫鬟急急忙忙朝內室走了過去:“夫人,老爺過來了。”
慕夫人一只手攬住慕乾的肩膀,眼圈子紅紅,聽着丫鬟的聲音,趕緊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乾兒,在你父親面前別多言,知道否?”
“為什麽?”慕乾睜大了眼睛,嘴裏嘟嘟囔囔:“母親,我想問問父親,什麽時候将阿姐接回來,今日她那模樣一點也不開心。”
“別說了,別說了。”慕夫人只覺得心如刀割,手心手背都是肉,慕瑛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又精心呵護照顧着帶到這麽大,如何舍得見她受苦?此刻她心中也有些埋怨慕華寅,夫君難道就想不出別的推拒的法子,非得讓瑛兒進宮?
“婉恬。”慕華寅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快步走過來,看了看慕夫人的臉色:“怎麽了?為何有不悅之色?”
盡管慕夫人擦了眼睛,可那紅紅的眼圈卻不是這簡單的一擦便能抹掉,她擡眼怔怔的望着慕華寅,聲音凄婉:“瑛兒,沒有回府。”
“父親,你去求太後娘娘,将阿姐接回來吧。”慕乾可憐兮兮的靠着那張床,不敢上前抱住慕華寅,但眼睛裏全是希冀。
“她剛剛進宮十多日,是不方便回府。”慕華寅沒有理睬慕乾,只是彎腰握住慕夫人的手,輕聲道:“你放心,過些日子她自然會想通回來的。”
“夫君,十月初十便是瑛兒的生辰。”慕夫人眼眶裏沉沉的墜着眼淚,在微黃的燈影中閃閃如冰晶,看得慕華寅也忍不住動了動憐憫之心,方才一直堅硬如鐵的新腸漸漸的軟了下來:“到了那一日再說,若是靈慧公主不肯放她回來,咱們就去宮裏看她。”
慕夫人點了點頭:“好。”
再怎麽樣,慕瑛也是她的孩子,在出閣前每一個生辰,她都要與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看着她舒展的眉目,聽着她銀鈴般的笑聲,感受着她一日日的長大。
流年似水,仿佛是眨眨眼的功夫,慈寧宮裏的木樨花便過了花期,樹下不再有輕淺的黃色,放眼望過去,淡黃色的衰草綿延,正應了深秋的景致,唯有樹上的葉子依舊還是碧青如洗,片片新鮮得似盛夏時的繁華,與另一側紅葉如火相互映襯。
一大清早慈寧宮裏便呈現出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宮人們托着盤子來來往往,內侍們彎腰鋪設大紅的羊毛氈毯,大食國進貢來的珍品,猩猩紅的氈毯上編織出古波斯國的故事,灰褐色的山脈延綿,風沙漫漫,駱駝商隊踽踽而行。
“大小姐,今日也是靈慧公主的生辰。”小筝趴在窗戶上看着外邊,惆悵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老爺夫人會不會接大小姐回去過生呢。”
“我不回去。”慕瑛靠在大迎枕上,一雙腳悄悄的擦了擦靠椅的背,心裏似乎有千萬只螞蟻爬過,今日是十月初十,是她的生辰,可慕府還會記得嗎?上回自己說得堅決,只怕父親母親更不會喜歡她。
“大小姐。”王氏将繡花針在頭皮上刮了刮,低聲勸慰:“一個女兒家總是要靠着娘家的,大小姐不會在宮裏住一輩子,等着長大了些總是要回大司馬府去的,何必這般執拗,讓老爺夫人心裏頭不歡喜?”
“奶娘,以前我有多少快活,現兒我就覺得有多少痛恨。”慕瑛一只手抱住方方的靠枕,雙眼無神的望着黑色的檀木桌子,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人不能總是活在夢裏,我那時候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苦,直到進了宮,這才明白。”
王氏的手抖了抖,佯裝平靜,繼續将繡花針刺進了柔軟的布料中。她看着慕瑛在宮裏吃了這麽多苦,心裏也後很難受,可她只是一個奴婢,什麽都不能做,只能勸慰着慕瑛,只希望府裏快些來人将大小姐接了回去。
可是看起來大小姐心中已有郁結,看起來一時半刻是解不開的了。
“瑛姐姐!”門口傳來赫連毓歡歡喜喜的聲音:“你今兒睡懶覺了麽?怎麽還不見你出來?”
慕瑛應了一聲:“小筝,快去給太原王開門。”
這偌大的皇宮,真心對她的實在不多,赫連毓便是其中的一個。
赫連毓真是天生的仁善,他對任何一個人都是那般好,哪怕是對自己的內侍宮人,他也沒有絲毫的驕氣,個個贊他謙和體貼。他對于慕瑛,并非是特殊的熱情,而是出于一種純真的本性,因着他天生就是會對人好。
“瑛姐姐,原來你已經起來了。”赫連毓踏着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直接奔到了慕瑛身邊:“瑛姐姐,今日是我阿姐生辰,你準備好禮物給她嗎?”
慕瑛點了點頭:“早就準備好了,肯定少不了。”
小筝從窗戶邊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着赫連毓:“太原王,我們家大小姐也是今日生辰了,你可準備好東西了?”
“什麽?”赫連毓嘴巴張得大大:“瑛姐姐,你也是今日生辰?”
慕瑛無奈得看了小筝一眼,只能點頭:“是,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哦,我要去告訴母後與阿姐!”赫連毓興奮得臉上發紅,一轉身就往外邊跑,慕瑛趕緊跳下座椅去追,可赫連毓已經一溜煙的跑走了。
“小筝,何必将這事情說出去。”慕瑛責備的看了小筝一眼:“今日是靈慧公主的生辰,我怎麽能跟她搶着過?”
靈慧公主這人不壞,雖說有時愛發點小脾氣,可也不會太久,過了一陣子就會巴巴的跑來找她。可慕瑛卻總是謹小慎微,生怕做錯事情說錯話,靈慧公主是小孩子心性,可她的母親高太後絕不會也跟她一樣簡單糊塗,自己一切小心,好好奉承着靈慧公主才是正經事兒。
“什麽搶着過呀,大小姐你也太仔細了。”小筝“砰”的一聲将窗戶門關上,把歡聲笑語都關在了外邊,挪着腳走了過來:“大小姐,這生辰是老天爺定的,又不是大小姐能掌握的,跟靈慧公主同一日過生又如何?誰還能來說大小姐的不是?”
“瑛小姐,太後娘娘傳你去前殿。”門口站着一個穿着淺紅色宮裝的小宮女,眉間點着梅花,小小圓臉盤子,細眉丹鳳眼,十分耐看。
她是最近才進宮來的,聽說是光祿大夫家的孫女,姓樊,名沉櫻,年方十歲,是進宮來服侍高太後的。只不過有一日慕瑛坐在窗邊,無意聽到了那些宮女們的閑談,仿佛說沉櫻是高太後特地接進來,是有大用處的。
慕瑛站了起來,朝沉櫻盈盈一笑:“多謝沉櫻姐姐告知。”
沉櫻挑眉看了她一眼,臉上帶着笑容:“瑛小姐,太後娘娘知道今日亦是你的生辰,特地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第 12 章 蓮子心中苦(四)
? 巍巍華堂,處處流蘇,碩大的珍珠為鏈,挽起了垂地的軟綢,立在屋子一角的花瓶裏,插着幾支花,牡丹花開如盆,在綠葉的襯托下朵朵嬌豔,粉白淺紫,粉紅绛緋,秾麗非常,而且芳香撲鼻,引得幾只蝴蝶從窗外飛了進來,繞着花朵翩翩起舞。
這十月初竟然還有盛開的牡丹?慕瑛走進正殿,見着那團花牡丹千嬌百媚,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仔細打量,方才發現那花多全是輕紗堆制而成,并且灑了香露,招蜂引蝶,遠遠瞧着真是栩栩如生。
靈慧公主喜歡牡丹,她生日之際如何能少了牡丹?這也可見高太後對女兒一片拳拳心意,慕瑛瞧在眼裏,羨慕在心裏。
“慕瑛,今日也是你生辰,為何不早些告訴哀家?”高太後圓圓的臉盤兒上堆着和藹的笑容,親熱的望着慕瑛:“哀家匆匆忙忙給你準備了一份生辰賀禮,若是不合你心意,可千萬別介意。”
“太後娘娘賞賜,慕瑛感激不盡,如何會有介意之心?”慕瑛誠惶誠恐,彎腰下拜,謝過高太後,站起身來,面前站着高太後身邊的掌事姑姑墨玉,手中托着一個盤子,上邊放着一只小小的匣子。
慕瑛心裏明白,那便是高太後給她準備的生辰賀禮了,連忙雙手接過。
“慕瑛,你竟然跟我同日生辰!”靈慧公主蹬蹬蹬的從外邊跑了進來,臉上容光煥發:“好極了,咱們真是有緣,同年同月同日生。”
高太後含笑點頭:“可不是,那真是比姐妹還親了,靈慧,以後你要将慕大小姐當成親姐妹一般對待,可不能欺負了她。”
聽着這話,雖知是場面上的客氣話,可慕瑛的心裏卻是暖暖一片,此刻瞧着高太後,真是慈祥和氣,比自己的母親更能讓人親近。
“太後娘娘,慕大司馬求見。”
父親來了?慕瑛站在那裏,身子僵了僵,父親是為了她的生辰過來的罷?忽然間她的眼中有淚意,似乎馬上就要落下來。
不能,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的那種委屈神色,慕瑛轉過頭去,拼命的睜大了眼睛望着那一叢牡丹,她已經立意要與父母疏離,怎麽能為着這一件小事便受感動?父親來宮裏看她,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哪裏是什麽真心真意。
慕華寅大步跨了進來,朝高太後一拱手:“太後娘娘安好。”
高太後咬牙,這慕華寅态度嚣張,竟然連彎腰的半禮都不願意行,只是随意拱手,仿若平輩間的閑談。她壓着心中不快,朝慕華寅點點頭:“大司馬可是為慕大小姐生辰而來?”
“太後娘娘如何得知今日乃是小女生辰?”慕華寅一臉嚴肅的望向慕瑛,女兒家的生辰八字怎麽能随意說粗去?
紫微星動後的那日,他親自去了一趟清涼寺,請那裏的玄慈方丈算了一命,果然是說命中帶紫,有滔天富貴:“這八字若是女命,則極富極貴,歲幼年會有波折,但卻有母儀天下之命格。”
這可是鳳凰命,多少人都求不來的,可萬一被那有心的人知道了生辰八字,花了重金去改命,那還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或許會一生貧賤,永無出頭之日。
慕華寅目光灼灼,冷冽如刀,剛剛轉過頭來的慕瑛見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做錯了什麽?為何父親見她會是這般面容?莫非是看到太後娘娘賜了自己禮物,父親就不高興了?她捧着黑色小匣子在胸口,心中憤恨不已,雖說高太後與她還并沒親昵到可以與自己父母相提并論的份上,可她就是受不了父親這黑沉沉的臉色。
“慕大小姐與我那女兒剛剛好是同日出生,還真準備問慕大小姐的時辰,也好替她們分出大小來。”高太後微微一笑:“慕大司馬可來得真是巧。”
慕華寅這才些許放了心,哈哈一笑:“那我家瑛兒該是妹妹,她是亥時末刻出生的。”
慕瑛出生的那一日已經被人知道,時辰便絕不能再透露,幸好這個蠢女兒還不知道自己出生的那個時辰,否則方才該張張嘴便說出來了。
“哦,那我家靈慧要稍長了。”高太後笑得春風滿面:“靈慧,以後你便喚慕大小姐為瑛妹便是,這樣顯得親熱些。”
“太後娘娘,我想帶慕瑛回府一趟,今日是她生辰,內子已經安排好筵席,想替她過這七歲生辰。”慕華寅朝高太後點了點頭:“明日我再安排人送小女進宮。”
“不不不,瑛妹是要與我一起過生的。”靈慧公主跳到了慕瑛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黑色小匣子晃了晃,差點掉到地上:“好不容易來了個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們肯定要在一起,哪裏能分開!”
“公主殿下,這樣不好罷?”慕華寅朝前走了一步,踏到慕瑛面前:“瑛兒,走,跟為父回府去,你母親正在盼着你回去。”
慕瑛下意識朝後邊退了一步,搖了搖頭:“父親,既然公主殿下垂愛,瑛兒自然是要與公主殿下在一處過生辰的。”
“你!”慕華寅怒目而視,靈慧公主卻高興得歡呼了起來:“瑛妹,你真好,真好,有你陪我一道過生辰,真是太好了!”
“請父親回府轉告母親,瑛兒一切皆好,還請母親千勿挂念。”慕瑛擡頭,語調平平板板,臉色冷漠淡定。
慕華寅吃了一驚,才進宮不到兩個月,為何他的長女便變成了這般模樣?她心裏是在怨恨自己罷?可是他也是出于無奈,并非是沒有考慮。
這些年來,他一步步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在大虞朝堂确實算得上是數得着的人物,可他也還是要有所顧忌,總不能不将皇家威權放在眼裏。高太後與皇上存了心要将慕家一個子女抓在手裏當棋子,他總不能斷然拒絕,慕瑛作為他的長女,進宮是自然的事情——她便不知道要保護自己的弟弟?
“慕大司馬,你聽到否?你那長女不願意回府,你還是回去罷。”門口傳來赫連铖的聲音,聽得出來,裏邊有幾分幸災樂禍,慕華寅轉過頭去,看着昂着頭站在那裏的小皇上,心裏十分憤怒可又不能冒犯:“既然皇上也留小女在宮裏,那微臣便先回去了。”
慕華寅的步子走得又急又快,赫連铖站在門口瞧着他得背影,心中十分得意,直到看不見那深紅色的常服,赫連铖才轉身走了進來,先向高太後請安,然後一步步踏到了慕瑛面前。
慕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今日是她的生辰,難道她還要挨打不成?
“慕瑛,沒想到你與靈慧是同日生辰。”赫連铖的聲音很平和,甚至還帶着一絲意想不到的溫情,慕瑛心中訝異,擡起頭來,便看到一雙黑亮亮的眸子,恰如深潭,裏邊有汪汪的水波在不斷蕩漾。
從未見過赫連铖有這般神色,慕瑛怔怔的站在那裏,幾乎要失态。
靈慧公主在一旁嘻嘻一笑:“皇兄,你驚住瑛妹了。”
赫連铖見着慕瑛那神色,一顆心顫了顫,是他素日裏對慕瑛太兇了,讓她竟然對自己如此懼怕。瞧着她小鹿般驚慌失措的眼睛,忽然有了點懊悔之意,她不過還是個孩子,只跟自己差不到半歲,自己又何苦拿她出氣?
即便她是那慕華寅的女兒,可她終究不是慕華寅。
“朕想想,該送一件什麽生辰賀禮給你才好。”赫連铖本來想開口說聲對不住,可皇上應有的尊貴讓他還是抑制住了自己這個念頭,改成開口承諾要送她一樣賀禮。
慕瑛依舊還沒從震驚裏反應過來,靈慧公主挽住她的胳膊搖晃了下,高太後送的那個小匣子從她手裏跌落,掉到了地上的氈毯上。
小筝趕緊彎腰将小匣子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邊的灰,朝赫連铖看了一眼,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皇上似乎開竅了些,以後自家小姐就不要受這麽多罪了。
“瑛兒不願回府?”慕夫人緊緊抓住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一團,一顆心也慌慌得團在了一處,流蘇墜子在耳朵上垂下來,彷如打秋千一般晃來晃去。
“是,她不願意回府。”慕華寅恨恨的啐了一口:“孽女!全然不顧父母的一片心意!”
慕夫人伸手抓住了慕華寅的手,淚水滾落下來:“夫君,無論如何你也要好好照看着她,瑛兒是咱們的女兒,不管她現在如何怨恨咱們,咱們也不能将她扔開,夫君!”
熱淚落在慕華寅的手背上,熱得燙手,他伸手輕輕将慕夫人的眼淚拭去:“婉恬,以後我會暗地裏在宮中安插人手,好好看護着她的。”
“夫君,我想去宮中陪瑛兒過生。”慕夫人聲音凄婉:“我要看看我的女兒。”
“你月子剛過,如何能随意亂動?”慕華寅一只手按在慕夫人的肩膀上:“婉恬,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着急在這一刻。”
慕夫人憂郁的看了看桌子上邊,那裏有她精心給慕瑛準備的各色糕點,樣式精巧味道極佳,可她的女兒卻不願意回府來嘗她的手藝了,慕夫人一雙手抓住胸口,有着幽幽的疼痛。
一步錯,步步錯,慕瑛不複再是以前她那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第 13 章 九曲回腸意(一)
? 草坪裏鋪着氈毯,遠遠望過去,就像天空的白雲落在了青翠的草地裏一般。草坪裏有數杆燈柱,一串串的紅紗宮燈懸挂着,裏邊有暖黃的燈光透了出來,照在那如白雪的氈毯上,讓氈毯也染上了淡淡的黃色。
嬉笑打鬧的聲音傳了過來,聽在耳朵裏,真是熱熱鬧鬧的一片,可在慕瑛看來,卻只是如一把把尖刀刺在她的心裏。
今日靈慧公主生辰,高太後娘家的幾個孩子都由母親帶着進宮來給靈慧公主賀壽了,再加上幾位皇子公主他們的太妃,這慈寧宮裏瞬間就人多得能将這宮殿翻個底朝天一般。
慕瑛站在那排木樨樹下,遠遠的看着那邊燈火通明之處,仿佛在看戲,與自己沒有半點幹系,雖然晚宴上大家都給自己敬酒賀生,可只是依附着靈慧公主得了個彩頭而已。等着場面上的話都說過,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冷落。
“大小姐,咱們過去那邊罷,靈慧公主會不會找你?”小筝看了看慕瑛,見她一臉郁郁寡歡的神色,心中暗自嘆氣,老爺夫人做得也是有些過,雖則大小姐口裏說不回府過生,可心裏卻還是盼望着老爺夫人的疼愛,可他們竟然就真的對她不理不問,就連件生辰賀禮都沒送進宮來,難怪大小姐如此落寞。
“有這麽多人陪公主,她哪裏還會記得我。”慕瑛一只手扶住木樨樹,心裏堵得慌。
父親不管自己,她還沒覺得太多失望,可母親也不管自己了,這才讓慕瑛覺得各位難受。母親原來曾是那般的疼愛自己,簡直将自己當眼珠子一樣看待,可為何現在卻也不管她的死活了?
一個人影朝木樨樹這邊走了過來,小筝吃了一驚,喝問道:“是誰?”
“朕有話跟慕大小姐說,你且退到一旁。”
小筝驚懼的望了赫連铖一眼,夜色迷離裏,她看不清赫連铖臉上的神色,不知道此刻他是歡喜還是暴怒。
“皇上,奴婢是伺候我們家大小姐的,自然要緊跟着小姐。”小筝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不能離開,萬一皇上心情不好,又拿大小姐出氣,自己都來不及跑過來護住她。
“走開。”赫連铖的聲音裏有些不耐煩:“朕只是想跟慕瑛說幾句話,用不着你到旁邊杵着。”
“小筝,你且避開。”慕瑛輕柔的說了一句,赫連铖的脾氣暴躁,小筝再說下去,只怕是會吃不到什麽好果子。
赫連铖走到了慕瑛身邊,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初十的夜晚還只是半月,光線不很明亮,可他依舊能見着她那柔和的臉龐,一絲絲頭發被晚風吹得在她臉龐邊飄來蕩去。
“這是朕送給你的賀禮。”窸窸窣窣一陣響,赫連铖拿出了一對簪子來:“朕今日才下旨讓司珍局趕制,這賀禮有些晚了。”他忽然咧嘴笑了笑:“不過,這簪子上邊是你喜歡的木樨花,做得也精美。”
慕瑛呆呆的看着赫連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連铖怎麽會忽然間變得這般好?還特地讓司珍局給她打一對簪子出來,這簡直讓她的腦袋快轉不過彎來:“皇上,慕瑛生辰還未過去,一點都不晚。”
一對簪子塞進了她的手心,有些涼,有些暖。
暖的那地方,該是被赫連铖一直攥着,故此會有微微的熱,而露在手掌之外的那部分,自然就涼了。
慕瑛握着那兩支簪子,本來涼涼的那一端被她捏得熱了起來。
“你梳兩個抓髻很好看,別跟着她們學着盤那包子頭,很難看。”赫連铖說話的語氣雖然有些硬梆梆的,可聽着并不覺得不舒服。
“我又沒經常梳包子頭。”慕瑛放輕松了些,看起來赫連铖真不是來找碴的。
“還敢反駁朕。”赫連铖一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你瞧瞧,今日你梳的就是包子頭。”
小筝站在不遠處,一見着赫連铖伸手,尖叫一聲,趕緊沖了過來,用力将慕瑛擠到一旁:“皇上,今日是我們家大小姐的生辰,請你放過她!”
赫連铖一愣,伸出腳來将小筝踢到一旁:“朕又沒對你家小姐怎麽樣,誰叫你湊過來的。”
小筝有些不解,揉着腿眨巴着眼睛望了望慕瑛,見她好端端的站在那裏才放了心。
“反正,要記得朕跟你說過的話,以後不許梳包子頭,只許你梳兩個抓髻,還要記得戴着朕送你的簪子。”小筝走了過來,赫連铖忽然覺得不自在,匆匆忙忙說了一句,轉身大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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