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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頭都沒有回。

“大小姐。”小筝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拐一拐的走到慕瑛身邊,皇上的腳力越發大了,看似随随便便的踢了她一腳,卻讓她這般難受。

“怎麽了?”慕瑛握着那兩只簪子在手裏,忽然有些慌亂,怔怔的看着赫連铖的背影,實在想不出他為何忽然會有這般親昵的舉動。

方才他伸手拍她的腦袋,一點也不重,還帶着些溫柔的意味,一直被赫連铖暴力對待的慕瑛,根本想象不到赫連铖竟然會這樣對待自己。還有他走開的時候丢下的那句話,更是讓她有些無所适從,只許她梳抓髻,是為了戴他送的簪子?

“大小姐,皇上是不是認識到他對你太粗暴了,怎麽今日還想着要給你送生辰賀禮?”小筝靠近了慕瑛幾分:“皇上送了什麽給你?”

慕瑛攤開手掌,金子與寶石被微冷的月光一照,在手心裏留下了星星點點的亮痕。

“是黃晶罷?”小筝興致勃勃的拿起一支簪子看了看:“打的該是木樨花樣。”

他還真以為自己喜歡木樨花?慕瑛無奈的笑了笑,她原本喜歡的是牡丹,可不得已才換成了木樨,赫連铖把這木樨花的簪子送給了她,看來以後她的喜好便不能再改。

“幫我去收好罷,小筝。”慕瑛将另外一支也交給了她:“別弄壞了,仔細又惹皇上生氣。”

“是。”小筝應了一聲,活潑得如一只黃鹂鳥。

忽然間,那淡淡的惆悵竟然不翼而飛,慕瑛不再關心父母沒有陪她來過生、甚至是沒送一件生辰賀禮的事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步履輕快的朝草坪那邊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氈毯前邊,高啓将她截住:“阿瑛。”

晚風吹得大紅宮燈不斷的團團亂轉,暖黃的燈影在他臉上晃來晃去,但那雙溫和如水的眸子卻依然沒有被燈影湮沒,奕奕有神。

“高大公子。”慕瑛有些尴尬,高啓跟着靈慧公主叫她阿瑛,她聽着總是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哪裏有些不對。

“阿瑛,你為何不跟着靈慧叫我啓哥哥?你總是叫我高大公子,這也太生疏了些。”高啓眼色一變,灼灼的目光黯淡了下來:“咱們在一起念書都快兩個月了,還是陌生人嗎?”

“可是……”慕瑛低語:“你确實是公主的表哥,而我并非你的表妹。”

“那你叫我阿啓也行,這樣如何?”高啓有些關注的看着慕瑛,那眼神溫柔如春江之水,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将她湮沒。

“我……”慕瑛十分為難,說實在話,“阿啓”這個稱呼實在是讓她為難,總感覺過于親昵,自己開不了口,只有喊高大公子才是最最妥當的。

“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叫你阿瑛,你喊我阿啓。”高啓興致勃勃的打斷了慕瑛的話,一臉的不容否認。他笑着看了看慕瑛,伸出了一只手來:“阿瑛,這是我送給你的生辰賀禮,準備得太倉促,你千萬別嫌棄。”

慕瑛一低頭,就見高啓手中有一只小盒子,也不知道裏邊裝的是什麽。

高啓将盒蓋一開,一道亮閃閃的光從她眼前劃過,盒子裏裝的是一支步搖,不是尋常的金子打造,瞧着該是整塊羊脂玉雕琢而成,步搖上頭垂下細碎的流蘇,點點微黃,恰似那花滿枝頭的木樨。

他送的也是木樨,慕瑛不由得呆了呆,難道高啓也讓她從明日開始就戴着步搖不成?

“我希望能在你及笄那時候看到這步搖簪在你的發間,肯定會很美。”高啓的聲音溫柔似水,就如晚風撫摸過她的臉龐,讓慕瑛由不得微微一顫。

及笄,這真是一個遙遠的日期,誰知道她及笄的時候會在哪裏,還能不能看到高啓呢。

慕瑛微微一笑,伸手将那盒子接了過來:“多謝高大公子。”

高啓怔怔的望着慕瑛,一張臉上有着些許不解與難受,慕瑛朝他行了個半禮,帶着小筝從他身邊走過。

夜色越來越沉,濃得似乎将那半月遮住,慈寧宮裏燈影綽綽,忽明忽暗,将那燈下的小小少年照得形單影只,無限孤寂。

☆、第 14 章 九曲回腸意(二)

? 盛乾宮的門口垂着兩盞氣死風燈,裏邊的燭火不甚明亮,暗暗的燈影模模糊糊一團,站在門口的兩個人,臉上的神色都看不大清楚。

“皇上,進去罷,都戌時了,該歇息了,明日還得早起上朝呢。”江六佝偻着背,似乎比赫連铖還要矮。

赫連铖的眼睛望了望慈寧宮方向,雖然已經看不到那明亮的燈串,可他耳邊依舊有歡笑的聲音,眼前仍然有嬌嫩的面容。

明日她會梳抓髻,戴他送的簪子罷?赫連铖得意的笑了笑,他說的話便是金口玉言,以後這一對木樨簪,她要一直簪在發髻裏。

心頭熱熱的一片,赫連铖跨步走進了盛乾宮,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江六,大司馬府送過來的東西都攔下了罷?”

“攔下了攔下了。”江六的聲音尖細,帶着一絲讨好的意味:“老奴已經和後宮門口的內侍還有慈寧宮看門的宮女說過了,務必将大司馬府送過來的東西攔截,轉交到盛乾宮來。”

“你做得很好。”赫連铖笑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孩子氣:“朕就是要讓那慕華寅一片心意落空,讓他的女兒痛恨上他,讓他嘗嘗被親生骨肉嫌棄的滋味!快走快走,朕要去看看,大司馬府送了什麽生辰賀禮過來了?”

江六應了一聲,小跑着跟上了赫連铖,皇上別看年紀小,跑得可真快——心思也缜密得很,那肚子裏頭的彎彎道道,不會比大人少。

今日皇上特地給慕大小姐送生辰賀禮,焉知不是他布下的一個局?讓慕大小姐誤以為皇上放過了她,願意跟她親近,到了最後時分,又撂手将她重重摔下,這樣才會讓慕大小姐更痛苦。

畢竟慕大小姐是慕大司馬的長女,皇上對慕大司馬的恨意,可不是一時半刻能說清楚的,就連慕大司馬送給慕大小姐的生辰賀禮他都不肯放過,更何況是慕大小姐呢。

盛乾宮的正殿已經關門,赫連铖不耐煩的用手拍了拍門,在偏殿裏上夜的內侍福來趕忙奔了出來,打開門見到赫連铖站在門口,唬得趕緊掌燈:“皇上這般晚了還沒歇息?”

“今晚有沒有人送東西過來?”赫連铖的眼睛轉了轉,就見桌子那邊擱着一口箱子,也不等福來回答,快步走了過去。

“皇上,這是宮門看守的王公公送過來的。”福來手中端着燈跟了過去,亮晃晃的一團燭火,照得地上人影晃動。

江六彎腰将箱子搬了上來:“皇上,挺沉的。”

“打開瞧瞧,看看裏邊都裝了些什麽。”赫連铖來了興致:“看起來大司馬府對這個長女還是很寵愛的嘛,竟然送了這麽多東西來。”

箱子蓋一揭開,就見裏邊大盒子小盒子堆着,看得人眼花缭。赫連铖撿起一個盒子打開看了看,是一套石榴紅的首飾,有簪子有璎珞有手钏,再選了一個小盒子,裏頭卻是一沓繡花帕子,帕子上各色花卉栩栩如生,每一條帕子角上上還繡了一個瑛字。

“這帕子恐怕是慕夫人自己繡的。”江六瞧着那一盒帕子,凝神細思:“慕夫人未出閣之前就已有賢淑盛名,不僅琴棋書畫是屈指可數的,就連女紅也是分外精妙,聽聞慕大司馬的貼身衣物汗巾,都是出于慕夫人之手,從未假手于人。”

赫連铖瞪着那一盒帕子,一顆心好像被什麽撞了下,又酸又痛。

他記起了自己的母親。

當年母親在時也是親手給他做帕子做衣裳,哪怕是晚上,燈光微弱,她都依舊一針一線的忙個不停。他還清楚的記得母親的臉,雖然她生得不甚美,可眉眼間慈祥溫柔,被那暖暖的燈影襯着,卻也有自己的風韻。

服侍母親的宮女玉春告訴他,母親被賜死之前還在給他繡擦汗的帕子,皇上派來的幾個內侍将白绫繞上她的頸,她掙紮着喊:“讓我将這帕子繡完,就差幾針便好。”

可那些如狼似虎的內侍根本不聽她的請求,他們只會按照聖旨行事,他們架起她踩到椅子上,幾只手一用勁,母親手中的帕子便落了下來,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當他趕過去,只來得及将母親遺落的帕子撿起,那上邊的“铖”字只繡了一大半,碧青色的絲線有些濕潤,玉春說那是母親落下的淚水。

父皇,殘忍至此,連讓他們母子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給。

據說——大家私底下都這般說,父皇覺得醉酒後臨幸了母親是他的污點,說明他心性不夠堅定,居然酒後亂性——況且母親實在出身寒微,父皇一直覺得自己根本不該去臨幸這樣一個女子。

赫連铖捏緊了那一沓手帕,猛的一松手,帕子紛紛揚揚的落到了地上,他紅着眼睛踏上了一只腳,用力的踩着,似乎想要将帕子一條條的碾碎。

“皇上!”江六吃了一驚,看到皇上這模樣,肯定又是心病犯了,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保重龍體!”

赫連铖捂着胸口喘了幾口粗氣:“去,把這些帕子全燒了!”

他再也得不到母親為自己親手繡的帕子,慕瑛也不能得到!憑什麽那慕華寅的女兒要享受這般寵愛,憑什麽她的母親要繡這麽多帕子給她用!

“是,老奴這就去辦。”江六慌手慌腳的扒拉着地上的帕子,把它們攏在一處,雙手捧起那一堆帕子,顫顫巍巍的爬了起來:“皇上,你歇歇氣,福來,還不快些去給皇上沏盞茶過來,杵在那裏作甚!”

就在江六要跨出正殿的時候,赫連铖追了上來,一把揪住了江六,從他手裏抽走了一塊帕子:“留一塊。”

“是。”江六也不敢說多話,皇上喜怒無常,自己小心伺候就好。

“以後慕家送東西進宮,一律不許交到那慕瑛手中。”赫連铖站在正殿門口,臉上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若是有一點東西讓她得了,仔細你們的腦袋。”

江六打了個哆嗦:“是,老奴會去叮囑好守宮門的那群人。”

赫連铖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淡淡的粉色,上邊繡着一枝木樨花,嬌黃的花瓣被淡粉的底色襯着,有說不出的鮮活可愛。他怔怔的看了一陣子,将那繡花帕子團成一個球捏在手裏,可才拿了一陣子,又忍不住将帕子抖了抖展開。

伸手摸過那個“瑛”字,似乎有什麽觸及了他的心,柔軟的一片。

吸了一口氣,赫連铖将手探進自己的中衣裏,從貼着胸口的袋子裏拿出了一方帕子。那方淡綠色的絲帕上邊繡着一叢竹子,一個角上的“铖”字尚未完工,殘缺一點一撇。

赫連铖盯着帕子看了一陣,慢慢的将慕夫人送進宮的那條帕子與他母親繡的那條帕子重疊起來,慢慢的折好,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塊。他把帕子塞回了衣裳裏邊,忽然覺得全身都沒了力氣,軟綿綿的再也提不起腳。

好像他做了宵小之事,入室盜走了旁人的東西,有些心虛。

“這天下都是朕的,拿她一塊帕子又如何!”赫連铖喃喃自語了一句,就好像給自己在壯膽,他探頭看了看外邊,黑暗的前坪此刻燃起了一堆火,火光閃閃,照出了江六枯瘦的一張臉,面無表情。

“大小姐,今日真的要梳抓髻?”小筝拿着玳瑁梳子站在慕瑛身邊,看了看梳妝匣上放着的那一對木樨花簪子,細碎的黃晶鑲嵌在镂空的金管上,格外精巧。

“既然皇上這般說了,我還能怎麽辦?”慕瑛咬了咬嘴唇,拿起了一支簪子轉了轉:“司珍局做出來的東西乃是珍品,給我簪上罷。”

“是。”小筝拿起梳子開始給慕瑛梳頭發,烏溜溜的頭發披在雙肩,跟絲絹一樣:“大小姐的頭發真好,摸到手裏,軟布溜手,又黑又亮。”

慕瑛淡淡一笑,她跟母親慕夫人一樣都有一頭極好的青絲,昔時在府中,慕夫人沒少用心給她打理,派了丫鬟們去采最新鮮的花來做頭油,摻和在皂莢汁液裏給她洗頭發。慕瑛記得母親最喜歡用的還是木樨做的頭油,每次她走進屋子來時,那種淡淡的木樨清香就會随着她一道進來,讓人覺得全身舒暢。

“母親。”慕瑛低低的喊了一聲,眼中忽然有淚意。

昨晚咬牙切齒的想過,以後不要與慕府再有牽連,可才過一晚上,清晨起來便又這般思念母親。她想念母親溫柔的微笑,想念她關切的眼神,想念她将自己抱在懷裏輕輕撫摸的那種慈愛。

“大小姐!”小筝吃了一驚,趕緊停下手,拿出帕子來給慕微拭淚:“大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小筝。”慕瑛睜大了眼睛望着她,眼神楚楚可憐:“你說,為何我母親會這般狠心,竟是對我不聞不問,昨日連一件生辰賀禮都沒有!”

小筝心中難過,大小姐畢竟還是個七歲的孩子,素日裏看着她各種堅強,其實都只是裝出來的罷了。她嘆了一口氣,握住慕瑛的手:“大小姐,夫人肯定是想你的,她剛剛生了孩子沒多久,可能是身子沒有恢複,否則她肯定會來宮中看你。”

“是,你說得沒錯。”慕瑛點了點頭,熱淚滾滾,從白玉般的臉頰上流過。

☆、第 15 章 九曲回腸意(三)

? 天氣漸漸的涼了,大虞京城坐落在偏北之處,這十一月才過,北風就開始刮了起來,京城街道上全是枯黃的落葉,被風一吹,紛紛揚揚的就如蛱蝶一般上下飛舞,直直撲到人們的臉上來。

“瑛妹,快來快來。”靈慧公主快快活活的奔了過來:“咱們去射蒼宮那邊學着騎馬射箭,別老是呆在這屋子裏聽太傅大人念經。”

靈慧公主不喜念書,只要摸着書本就想打瞌睡,虧得她身份特殊,上官太傅也不好怎麽說她,只能由着她去。有時候上官太傅布置下來時疏策論,靈慧公主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入手,總是一瞪眼睛:“啓哥哥,快幫我來寫。”

即便高啓幫靈慧公主捉刀是用了左手,上官太傅也能一眼看出那不是靈慧公主的字,可是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公主不愛讀書他也不能強求——畢竟人家是金枝玉葉,便是大字不識一樣能嫁個好人家。

靈慧公主也不是對學習一點興致全無,她最最喜歡的是去演武場學習騎射,雖然她年方七歲,可已經能獨自騎着小馬在演武場裏兜好幾個圈子了。知道靈慧公主喜歡騎射,高太後還着人給她打了一把特殊的弓,剛剛合适她拉。

慕瑛正在寫字,卻被靈慧公主一把将筆抽走:“你的字寫得這般好了還寫作甚,快些陪我去射箭玩。”

看了一眼坐在前邊的上官太傅,慕瑛有些無奈,靈慧公主這般大聲喧嘩,書房裏的寧靜瞬間被打破,上官太傅心中肯定不快。

走到前邊,慕瑛朝上官太傅行了一禮:“太傅大人,慕瑛暫且告退。”

上官太傅白色的眉毛胡子抖了抖,嘆了一口氣:“你去罷。”

這慕大小姐是個極有靈性的,一點就通,文章也寫得很好,只可惜總是被這位驕橫的公主大人帶着翹課,學得斷斷續續的,這學業便沒連貫性了。

靠着牆,一襲青衫,高啓怔怔的看着那兩個手牽手奔出去的身影,搖了搖頭,低低嘆息一聲,低下頭去繼續開始寫字。

公主也太恣意了,太傅大人都還沒上完課呢,她就拉着慕瑛跑了,高啓想了想,朝侍立在身邊的小厮青銘道:“去,将慕大小姐的書拿過來。”

青銘悄悄挪了身子走到角落那邊,拖過慕瑛的書,又悄悄的走了回來:“公子。”

高啓将書拖了過來,瞟了一眼坐在前邊的上官太傅,見他低頭認真的在看書,沒有朝他這邊望過來,趕緊提筆開始在慕瑛的書上寫字作注釋。剛剛太傅大人解說了一章,靈慧公主總是找慕瑛說話,慕瑛沒來得及寫注釋,書頁上幹幹淨淨的,一個字都沒有,自己得替她補上。

高啓提筆寫得飛快,筆落在紙上,就如正在吃桑葉的蠶蟲,發出了沙沙作響的聲音,青銘小心翼翼的看着前邊,見赫連铖已經站起身來,趕忙拉了拉高啓的衣袖:“公子,皇上,皇上起身了。”

上官太傅聽到桌椅響動,擡頭就見着赫連铖站在面前,笑着問了一句:“皇上,可是有哪裏不明意義?”

赫連铖朝上官太傅點了點頭:“今日便到此罷,朕有些倦了。”

悶在書房裏,赫連铖覺得自己都快要被悶壞了,還不如到後邊演武場去溜達溜達。

“皇上,今日放才學了半個時辰。”上官太傅指了指屋子一角的漏壺:“這也太短了些,再學半個時辰罷。”

靈慧公主可以随意走動,可皇上怎麽能行!皇上是一國之君,要學了這治國之術去掌管天下的,怎麽能任性貪玩?上官太傅心急如焚憂心忡忡,他教了赫連铖有兩年多了,可這位小皇上一點也不勤奮好學,雖說不上頑劣,可心神全然沒在書本之上,真是令人堪憂,若皇上一直這般下去,本來已有些敗跡的大虞,只怕會更是搖搖欲墜了。

大虞建國已經有一百多年,昔日tai祖趁着中原內亂,帶兵從陰山那邊一路打了過來,也是生正逢時,那十來個小國互相征戰,已經是筋疲力盡,被tai祖分開擊破,一個個的将它們合并入自己的版圖。

等及到了文帝武帝,最是鼎盛,大虞還曾有挑戰南燕的實力,只不過南燕憑借長江天險支撐了一段時間,武帝采納了慕昭儀的妙計,這才打過了長江,逼迫南燕俯首稱臣,年年納貢方班師回朝。

這掌天下的運勢,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總有興盛,也總有衰亡,最近這幾十年,宮中多變,連續幾任皇帝都未活過四十歲,特別是先皇,年方二十六便已撒手黃泉,扔下年紀輕輕的太後娘娘和一群年幼的皇子公主。

若是皇上不努力向學,只知玩耍,這大虞國勢恐怕就會岌岌可危,上官太傅瞧着赫連铖一臉不以為然,心中甚是焦急:“皇上,再學半個時辰,如何?”

赫連铖很不高興的一甩衣袖:“朕學了半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上官太傅,你且自己回府去罷,朕要去演武場那邊騎馬散心。”

上官太傅呆呆站在那裏,看着赫連铖揚長而去的背影,心裏頭難受,只盼皇上哪日忽然醒悟過來,能好好學學這治國之策才是。

“高啓。”上官太傅揚聲喊了一句,高啓手一抖,筆上的墨汁落在書上,迅速潤染開來,一個烏黑的墨點落在了慕瑛的書本上。

“你是皇上的伴讀,要好好勸着皇上多念些書才是。”上官太傅走到高啓桌子前邊,看到桌子上攤開的兩本書,嘉許的點了點頭:“若是皇上有你這般好學,唉……”

這位高國公府家的長公子,竟然準備了兩本書在做注疏,真是精神可嘉,若是皇上能及他的一半便好了,何愁他學問不好,治國有方?

高啓臉上發燙,不敢擡頭看上官太傅,壓低了聲音道:“啓自當勸說皇上。”

“好好好。”上官太傅這才松了一口氣,見着高啓一副溫柔敦厚的樣子,心裏頭大為高興,高國公府的這位長公子以後必然是大虞的棟梁之才:“高啓,這大虞興亡,可是跟你息息相關。”

寒風呼嘯,演武場裏有一匹棗紅小馬正在奔跑,靈慧公主坐在馬上,用鞭子不住的抽打着它:“快,快,快,再快一些!”

慕瑛站在那裏看着,有些擔心,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公主,你別老是打它,仔細它發橫将你颠下來!”

靈慧公主驕傲的一擡頭,沖慕瑛嘻嘻一笑:“它敢颠我,我便叫人将它的皮剝下來!”

小筝打了個寒顫,今日越發的冷起來了,自己穿了夾棉襖子都覺得格外的冷,或許是演武場比較開闊,擋不住北風的緣故。

“阿瑛。”

慕瑛轉過頭去,就見赫連铖朝這邊走了過來,後面跟着亦步亦趨的江六。

“皇上。”慕瑛微微彎腰,眼睛望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再說話。

最近赫連铖雖說沒有再找她碴子,可她對他依舊是有些畏懼,她不時提醒自己,千勿以為赫連铖已經放過了自己,倘若不小心,拂了他的逆鱗,自己又沒好果子吃。

赫連铖的眼睛裏微光一閃,一直腳踏上前來,伸手往慕瑛頭上抓了過來。

慕瑛吃了一驚,但并沒有躲閃,赫連铖要動手,她怎麽樣也躲不過。

“朕已經交代過,要你每日都戴着那木樨花簪子,你怎麽敢抗旨?”赫連铖用力揪住了慕瑛頭上兩朵鮮豔的宮花,用裏一拉,抓髻散開了些,托住宮花的簪子勾着幾絲頭發被拉扯了出來,扯得她頭皮一陣發痛。

“皇上!”小筝白着一張臉,在旁邊抖抖索索道:“我們家大小姐,戴了那木樨簪子。”

“咣當”一聲,一支小簪子應聲而落,上邊鑲嵌的幾粒黃晶滾落在地上,細碎的亮光冷得如雪地裏反射出來得光芒。

赫連铖一愣,低頭看着那支簪子,默默無言。

“太後娘娘今晨賜了我一盒宮花。”慕瑛咬着嘴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出來。

今日清晨,沉櫻帶着一盒宮花到了她的房間:“這是宮裏最新出的宮花樣子,太後娘娘賜給慕大小姐的。”

慕瑛驚喜交加,高太後實在對她照顧有加,什麽東西都比着靈慧公主來,昨日下午她見到靈慧公主鬓邊別着一朵宮花,淡淡的粉色異樣嬌嫩,裏邊圓潤的東珠大如拇指,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當時她還在感嘆這宮花精致,沒想到高太後也給自己備了一份。

沉櫻笑着将兩朵宮花插ru慕瑛的發髻:“小筝,看看你們家大小姐,是不是人比花嬌?”

萬萬沒想到,這兩朵宮花也成了禍端。

“皇上,”江六走了過來,俯身将簪子撿了起來,惋惜着道:“這簪子摔壞了。”

“送去司珍局,務必修複得跟原來一模一樣。”赫連铖簡潔的說了一句,眼睛往慕瑛身上溜,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又覺得說不出口。

她頭發散亂,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他既有些心疼,又覺得有些隐隐的快活——他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會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慕瑛咬了咬嘴唇,這世上的東西,摔壞了便是摔壞了,即便能修得一模一樣,也不是原來那支簪子,就如赫連铖與她的關系,無論再怎麽修複,永遠也不會變得融洽和睦。

☆、第 16 章 九曲回腸意(四)

? 甫才走進慈寧宮,慕瑛就聞着淡淡的香氣撲鼻,擡頭一望便見到了沉櫻那襲淡淡粉色的衣裳,裙袂翩跹起舞。

這蕭瑟的冬色裏,有一抹粉色,不由得讓人眼前陡然一亮。

“沉櫻姐姐。”慕瑛含笑朝她看了一眼,伸手抹了抹散亂的發絲。

“瑛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沉櫻滿臉驚詫,迎上前來,親親熱熱挽着慕瑛的手:“好端端的頭發,怎麽變成這般模樣了?”她伸手撣了撣宮花:“上頭還沾了灰呢,怎麽了,掉到地上去啦?”

慕瑛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小筝搶着開口:“還不是皇上!”

“啊?皇上怎麽了?”沉櫻關切的看着慕瑛,一臉殷殷之色:“瑛小姐,你怎麽又将皇上惹惱了?”

“沉櫻姐姐,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們家大小姐哪有那個膽子去惹皇上,只要皇上不來找碴子就謝天謝地了!”小筝憤憤不平,怎麽沉櫻竟然用個“又”字,仿佛素日裏自家大小姐受的罪都是自找的一般。

“對不住,我說錯話了。”沉櫻臉上有幾分尴尬,行走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我知道瑛小姐不是個惹是生非的。”

慕瑛望了沉櫻一眼,面容恬淡,帶着些許歉意:“沒事沒事,沉櫻姐姐,你別往心裏頭去,小筝心直口快,想說什麽就說了,也沒什麽惡意。”

“我知道。”沉櫻淺淺一笑,挽着慕瑛朝前邊走了過去:“咱們陪太後娘娘說話去。”

“我要先回房重新梳下頭發,公主殿下還在射蒼宮等我陪着她去騎馬呢。”慕瑛将手從沉櫻手掌心裏抽了出來,朝她微微颌首:“沉櫻姐姐,就有勞你多去陪陪太後娘娘了。”

“哦……那好。”沉櫻停住了腳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慕瑛,臉上依舊是笑容淺淺:“瑛小姐要勸公主早些回慈寧宮才是,以免太後娘娘提心吊膽,生怕她會從馬上摔下來。”

“好。”慕瑛回眸,深深看了沉櫻一眼,帶着小筝急急忙忙的回了房間。

王氏見着慕瑛頭發散亂,也是吃了一驚,趕忙将手中的針線放了下來:“大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慕瑛在梳妝臺前邊坐了下來,鏡子裏照出了一張小美人的臉,雖說那鬓發散亂,可依舊不影響她面若芙蓉眉似遠山。

“奶娘,小筝,以後多提防沉櫻。”

淡粉色的身影仿若在眼前晃動,一張小小的圓臉盤子,細眉細眼。

宮花是昨日就到了太後娘娘那邊,靈慧公主昨日下午就戴在頭上了,為何今日清晨沉櫻才捧着花過來說太後娘娘賜了這盒宮花給她?又為何她要親手将一對宮花簪到自己的發髻上,而且是剛剛好擋住了那對簪子?

這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慕瑛皺了皺眉頭,她想不通為何沉櫻要針對她,難道自己惹惱了赫連铖,她就會覺得開心?

“大小姐,沉櫻姐姐怎麽了?”小筝站在慕瑛身後給她梳頭發,有些不明白:“我看沉櫻姐姐很熱心,對你也甚好,為何要提防她?”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有心要針對我。”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慕瑛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心中有一種隐隐的憂慮。

在這深宮裏,她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僅僅是要交到可以幫助她的朋友,也要防備暗地裏射出的冷箭,恨一個人有時候似乎不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在你還根本不知道原因時,你說不定就被人已經記恨上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小姐既然已經有了這種擔心,咱們就仔細些便是了。”王氏慈愛的看了慕瑛一眼,自家大小姐進宮才幾個月,下巴已經尖了出來,不用說,她心裏頭存的事情太多。

小筝“哦”了一聲,繼續給慕瑛梳頭發,心裏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沉櫻怎麽會針對自家大小姐,兩人無冤無仇的,有什麽值得針鋒相對的?

重新将發髻梳好,慕瑛又去了射蒼宮,靈慧公主已經下馬歇息,正在逗弄着赫連毓:“毓弟,你去試試?”

赫連毓搖了搖頭:“阿姐,母後叮囑過我千萬不要偷偷學騎馬,等我六歲了,她會親自教我騎的。”

“膽小鬼。”靈慧公主用手指頭刮了刮他的臉:“你還兩個月就六歲啦!怎麽不去試試?咱們皇兄可是剛滿五歲就開始學着騎馬了!”

慕瑛的目光落到了演武場上,那裏有兩匹馬正一前一後跑着,還有一群人,緊緊跟着馬兒在奔跑,唯恐落後半分。

跑在前邊的是赫連铖,他明黃色的衣裳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就如冬日裏溫暖的陽光,金燦燦的一片,從猶如破棉絮一般的雲層中射了下來,照進人的心底。

慕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發髻,那上邊不再有宮花,只有一只木樨簪子,硬硬的幾點細碎如米粒大的花朵,似乎也被陽光照到,有着絲絲溫暖。

跟在赫連铖馬後的是高啓,他年近十歲,騎在馬上氣勢足足,昂首挺胸,兩只手抓着馬缰,身子微微前傾,好似要發力往前沖,可終究不敢越過赫連铖,只能緊緊跟在他身後。

“太後娘娘駕到!”

太後娘娘怎麽會來射蒼宮?慕瑛一愣,轉過身去,一群宮女和姑姑們擁簇着高太後走了過來,深灰暗黃的衣裳中有一點粉色很是亮眼。

巧笑嫣然,那不是沉櫻又是誰?

“母後,你怎麽來了?”靈慧公主與赫連毓趕忙迎上前去:“也不派人跟我們說一聲。”

高太後端詳了靈慧公主一眼,笑着點了點頭:“還好還好,沒有一身大汗。”

靈慧公主伸手抹了抹額頭,嘻嘻一笑:“母後,靈慧早就将汗給收了,要不是剛剛好被你逮個正着!”

“就你頑皮!”高太後眼裏滿滿全是慈愛,低下頭去望了一眼赫連毓,聲音軟了幾分:“毓兒,你沒有去騎馬罷?”

赫連毓驕傲的一挺胸:“毓兒聽母後的話,等毓兒到了六歲,再讓母後教毓兒學騎馬。”

“好好好。”高太後滿意的笑了起來:“毓兒實在是乖巧懂事,哀家這就放心了。”

沉櫻站在旁邊趕着捧了赫連毓一把:“太原王可真是少見的純孝之人,沉櫻在宮外的時候就聽說了,等及進宮,親眼看到太原王殿下,這才發現比傳聞裏的更孝順,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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