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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說什麽,太原王殿下就做什麽,天下還有比殿下更孝順的人嗎?”
高太後大悅:“沉櫻,你這張嘴,可是越來越甜了。”
慕瑛低頭站在一旁,心裏頭很不是滋味,不是因為高太後贊揚沉櫻,而是她總覺得高太後忽然現身射蒼宮,是沉櫻引着過來的。
是自己小心眼了嗎?慕瑛看了沉櫻一眼,見她也對自己回看了一眼,笑得甜甜蜜蜜,根本沒有半分心虛的表情,不由得又有些疑惑,一層心事壓着另外一層,層層的壓了下來,讓她有些焦慮不安。
若是在自己府中,又何必如此糾結?慕瑛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母親來。盡管她恨他們,可經常的她還是會想念他們,想着府中那舒适自在的生活,想着母親那溫柔可親的笑容。
“慕瑛,你這是怎麽了?”嘆息聲很輕,可高太後還是聽到了,看了一眼慕瑛,十分關心的詢問:“可是有什麽不舒服?”
“太後娘娘,”慕瑛忽然鼻子一酸:“慕瑛……有些想家。”
要說這皇宮裏對自己最好的人,首先是赫連毓,其次便是高太後,她雖然身份尊貴,可是對她卻沒有一絲架子,溫和得跟自己的母親一般,或許赫連毓正是傳承了她這溫柔善良的性格,才會如此純真無暇。
無法抵擋高太後那溫柔的話語,慕瑛沖口說出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話,說出口以後忽然又有些後悔,趕緊低下頭去,眼睛盯住地上的枯草,靜靜的看着一片枯萎的草葉随着北風搖擺不定。
“唉……”良久,高太後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哀家明白你心中的苦,不如這樣,你今日回去小住一日,明日一早再進宮來,如何?”
慕瑛的眼睛一亮,擡起頭來:“太後娘娘,可以這樣嗎?”
“有何不可?”高太後一臉笑容,慈祥和藹:“你現兒就可以走。”
靈慧公主興致勃勃,一把抓住了慕瑛的手:“瑛妹,我跟你一塊兒回府去。”
赫連毓擡頭看着慕瑛,小聲的問了一句:“瑛姐姐,那我可不可以跟了去?”
“這……”慕瑛有幾分為難,看了一眼高太後,這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
“母後!”靈慧公主撒嬌似的拉着高太後的胳膊晃了晃:“母後,我每日都被關在這皇宮裏頭,好歹也讓我到外邊去透透氣兒!”
赫連毓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着高太後,雖然一言不發,可那眼神卻已經透露出他的意思。
“好罷,你們姐弟兩人跟着出去玩玩,只不過下午申時就必須回宮。”高太後轉頭吩咐身邊的掌事姑姑:“墨玉,你帶人跟了過去,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
“老奴謹遵太後娘娘懿旨。”墨玉姑姑站了出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慕瑛忽然覺得心裏輕松了不少,那原本黯淡的天色忽然間亮了起來——原來她依舊還是想着自己的家,想着親人,即便她發誓不再把他們記在心裏,可還是忍不住會想念。
☆、第 17 章 枝枝相交纏(一)
? “夫人,夫人!”一個管事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打門簾的丫鬟還沒來得及伸手,那婆子便一把将門簾給擎起闖了進去。
“夫人正在歇息呢!”慕夫人身邊的嬌紅從裏邊走了出來,一把攔住了那婆子:“周媽媽,你也是府中的老人了,進夫人房間怎麽能大呼小叫,難道這規矩都不用守了嗎?”
“嬌紅,你趕緊去将夫人喚醒,大小姐回府來了,還有……”周媽媽喘了口氣,一只手壓着起伏不定的胸膛,老臉漲得通紅:“還有太原王和靈慧公主也跟着來咱們府上了!”
“啊?”嬌紅吃了一驚,趕忙轉身走進了內室,伸手輕輕推了推慕夫人:“夫人,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什麽?”床上的慕夫人猛的睜開眼睛:“你說什麽?大小姐回來了?”
“是是是,周媽媽還在外頭等着回話呢。”嬌紅笑着将慕夫人扶了起來:“聽說還有太原王與靈慧公主也跟着來咱們府上了。”
這可是一個大驚吓,慕夫人臉色蒼白:“軟綠,快快快,快給我穿好衣裳,嬌紅,你去告訴周媽媽,趕緊打開中門迎了太原王與靈慧公主進來,千萬要記得派人給老爺去送個信兒。”
“是。”嬌紅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軟綠捧了慕夫人的衣裳走了過來:“夫人,還套件大氅到外頭罷,現兒天氣冷得很,您這身子又不爽利……”
慕夫人咳嗽了兩聲,拿着帕子捂住嘴:“去尋了我那件雲錦鑲金絲的鬥篷出來。”
等及軟綠走開,攤開手帕子,上邊有一點淡淡的紅色。慕夫人披着衣裳下了床,将那帕子揉成一團,扔到了前邊的火爐裏,微微發藍的火苗舔着雪白的絲帕,不一會兒便蹿出了一道黃紅色的明火,屋子裏頭有些燒焦東西的氣味。
“夫人。”軟綠捧着一件素青色水紋牙邊的鬥篷進來,聞到那味道有些驚慌:“夫人,什麽東西燒糊了?”
慕夫人站在那裏,靜靜的望着軟綠,臉上沒有半分異樣的神色:“無礙,剛剛不小心将帕子掉進火盆裏了。”
等及穿好衣裳梳妝打扮妥當,慕夫人只有臉色蒼白了些,并看不出有什麽生病的痕跡來,嬌紅與軟綠攙扶着她走了出去,沿着青石小徑朝前邊走着,曲曲折折,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垂花門邊。
“瑛兒!”對面擁擁擠擠的來了一群人,慕夫人一眼便看到了慕瑛,臉頰上出現了微微的紅色,一雙眼睛睜大了三分:“瑛兒,你總算是回來了!”
母親,那是自己一直在暗暗想念着得母親!慕瑛站在那裏,身子激動得微微發抖,她想邁步奔過去,可又覺得有些生疏,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鴻溝在她與慕夫人面前隔開,怎麽也跨不過去。
“慕夫人。”赫連毓很是乖巧,率先跨出了一步,朝慕夫人微微彎腰:“今日來慕府叨擾了,沒有事先派人來說,還請慕夫人不要見怪。”
“太原王言重了。”慕夫人趕緊回禮,太原王尊貴如斯,自己豈能受他的禮?哪怕是半禮自己也受不起。低頭擡頭之間,依舊不見慕瑛挪動腳步,慕夫人心中酸澀:“瑛兒!”
她的瑛兒,竟然與自己這般生分了?這才進宮幾個月,她便一副不認識自己的神色,只是漠然的站在那裏,好像是個陌生人,昔日母女間的親昵已經不再。
“瑛兒……”慕夫人顫抖着喊了一聲,伴着一聲咳嗽,喉間腥甜,一朵紅色的梅花開落在地上,殷紅的幾點印記。
“母親!”慕瑛飛奔着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慕夫人,眼淚珠子跟斷了線似的落下:“母親,你如何會這般模樣?”
嬌紅聲音哽咽:“自從大小姐進宮以後,夫人便日日夜夜的思念,生了二小姐以後身子便越發的不好了,一直纏綿病榻,大夫診脈只說是憂思成疾,讓夫人少想寫事兒,可夫人如何能少想,只要閉上眼睛就想到了大小姐……”
“母親,母親!”慕瑛緊緊的抓住了慕夫人的裙裳,心中懊悔不已,難怪母親沒來看過自己,也沒送東西進宮,原來是她得了重病。自己分明知道母親疼愛自己,不可能會如父親一般絕情,難道自己就不知道寫封信給母親不成?
“瑛兒,你能出宮看母親,母親很高興。”慕夫人伸手撫摸着慕瑛的頭發,滿足的嘆了一口氣,臉上全是笑容:“我給你做的那件衣裳,你穿了可合适?好久沒見過我的瑛兒,也沒機會給你量身,只能估摸着做了,有不合适的地方,讓你奶娘改改便好。”
“衣裳?”慕瑛費解的看了慕夫人一眼,母親在說什麽?那裏來的什麽衣裳?
“瑛兒,你沒有收到母親給你做的衣裳?”慕夫人一臉驚駭:“去,将李管事喊過來!”
李管事來了以後大聲叫冤:“夫人,我可是回回都送到了後宮門口,還給了那公公打點的銀子,讓他千萬送進慈寧宮去呢。”
靈慧公主好奇的看了李管事一眼:“難道不是你這個奴才見東西好,偷着據為己有了?”
“公主殿下!”李管事唬得跪在地上,全身觳觫:“老奴怎麽敢将夫人托付我送給大小姐的東西貪了呢?老奴是家生子,為慕家做事已經有四十多年了,就連一分銀子都未貪墨過,如何會去昧下夫人送給大小姐的東西!”
天地良心,他要大小姐的衣裳作甚?他家裏就三個孫兒,即便有孫女,他也不敢拿啊!
慕夫人看了李管事一眼,輕聲嘆了一口氣:“李管事,你且起來,你說你把東西送進後宮了,是哪位公公收下的,你可記得他的模樣?”
“記得記得。”李管事連連點頭:“那位公公姓王,個子矮小,左臉頰上生着一個痦子。”
跟在赫連毓身邊的墨玉姑姑點了點頭:“不錯,确實是有這樣一位王公公。”
“待我們申時回宮,将那王公公拿下,好好審問一番。”赫連毓蹙眉:“竟然敢貪墨大司馬府送給瑛姐姐的東西,真是罪該萬死!”
李管事暗暗的松了一口氣,總算沒把事情賴在他頭上了。
慕夫人拉着慕瑛的手往園子裏頭走,一邊招呼着靈慧公主與赫連毓:“太原王。靈慧公主,府裏簡陋,沒什麽好看的好玩的,定然會招待不周,萬望體諒包涵。”
赫連毓興致勃勃的朝前邊走着,一邊問慕夫人:“慕大公子可在府中?上回在慈寧宮見了他一次,只覺甚是投契,今日特地來尋他玩耍。”
慕夫人吩咐婆子:“去,将大公子喊過來。”
慕乾三歲開始,已經跟着慕華寅修習武藝,從最基本的紮馬步練起,到了現在已經小有根基。慕華寅對他要求甚是嚴格,早晨卯正時分必須起床,習武一個半時辰,然後跟着夫子念書,下午還要習武一個半時辰。到了晚上還得練習一個時辰。
慕夫人心疼兒子,可慕華寅卻寸步不讓:“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那時候便是這般過來的,也沒看見有什麽不妥當,現兒乾兒還不算練得多,等着他到了七歲,我便要給他多加一個時辰,這樣方才能練出真本領來。”
好在慕乾受教,倒也不覺得累,慕夫人見他沒有什麽怨言,也不再抱怨,只是心中還是疼惜兒子,打定主意不讓二兒子慕坤再受這般苦楚。
慕乾被叫了過來,見到慕瑛回府,高興得沖了上來抱住了她:“阿姐阿姐,你終于肯回府來看我們了!我帶你去看妹妹,她有兩個多月了,好可愛!”
赫連毓睜大了眼睛:“你有妹妹?唉,真是好,我就沒妹妹。”
先皇有四個女兒,靈慧公主是最小的,赫連毓想要個妹妹,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慕乾洋洋得意:“你跟我走,我帶你去看我妹妹。”
慕瑛對于這個新出生的妹妹,并沒有慕乾那般熱忱,她只是想多與慕夫人呆在一處,享受那許久沒有享受到的溫馨。
“母親,瑛兒好想你。”
水榭的門關得嚴嚴實實,四周透不進一絲風,慕瑛坐在慕夫人腿上,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貪婪的聞着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一直盼着母親能進宮來看瑛兒,可一直沒有等到,瑛兒以為母親不再喜歡瑛兒,只喜歡那剛剛出生的妹妹了。”
“傻孩子,怎麽能這樣想。”慕夫人摟緊了慕瑛幾分,仿佛懷裏是一塊失而複得的瑰寶:“瑛兒,是母親不好,母親應該要進宮去的……”
“不,母親抱恙在身,如何還能去宮裏看慕瑛?”慕瑛聲音嬌軟,這一刻她無比滿足,曾經傷心失望,曾經流淚埋怨,此刻都已經被抛到九霄雲外,再也找不到半點影子。
小筝侍立在一側,眼圈子紅了紅,若是大小姐每日都能這般快活,那又該多好呢。
☆、第 18 章 枝枝相交纏(二)
? 一個穿着深綠色衣裳的內侍匍匐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發抖,連說話都不利落了:“太、太、太後娘娘……奴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不敢做這樣的事?”靈慧公主氣呼呼的站了起來沖到他面前,一腳踹了過去:“身形瘦小,臉頰上生着痦子,那可不就是你?人家還能冤枉了你去?”
靈慧公主年紀雖小,可那一腳踢下去,卻是又快又狠,那內侍咬牙受着,根本就不敢喊痛,只是口裏分辯:“公主殿下,奴才可真不敢私自昧下大司馬府送進來的東西,是皇上的旨意,那些東西全送到盛乾宮去了。”
“皇上的旨意?”高太後大驚,這事情怎麽就扯到皇上那邊去了?
“太後娘娘,真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只是奉旨行事。”那內侍擡起頭來,一臉的委屈:“太後娘娘您想想,若不是皇上授意,就是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這樣做啊。慕大司馬何許人也,奴才敢将他府裏的東西昧下?”
“唔……”高太後微微點頭,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杖責三十,調去冷宮,掌管冷宮那邊的門禁。”
那內侍驚慌失措,高聲喊冤:“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奴才可是遵了皇上的聖旨!奴才罪不至此!還請太後娘娘寬恕!”
守宮門可是個肥缺,誰想捎些東西進去,誰想傳話,都得乖乖的塞銀子給他,去冷宮那邊能撈到什麽?先皇已經過世,皇上還年幼,冷宮裏邊空蕩蕩的,連阿貓阿狗都沒關一只,誰來孝敬他?
“皇上駕到!”慈寧殿外小內侍的聲音又尖又細,格外賣力,跪在地上的內侍眼睛一亮,雙手撐地,腦袋擰到了後邊,眼巴巴的望着那大步走過來的赫連铖。
“皇上,皇上!”內侍手腳并用爬到了赫連铖面前:“奴才照皇上吩咐将大司馬府送來的東西送去了盛乾宮,太後娘娘知曉以後十分震怒,要杖責奴才,發配去看守冷宮。”
赫連铖看都沒看他一眼,聲音冷冷:“朕何時讓你截留大司馬府送進宮的東西了?滿嘴胡言亂語,真真荒唐!來人,将這欺上瞞下的奴才杖責一百,以儆效尤。”
他一點也不想讓這事情被旁人知道,才讓江六去傳的口谕,沒想到這王公公一點骨氣都沒有,不知道替自己遮蓋一二,反而将自己給供了出來?赫連铖只覺得自己顏面盡失,慈寧殿裏衆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帶着不屑,仿若往昔,自己受盡旁人白眼一般。
雖然他貴為皇長子,可卻沒有受先皇一點恩寵,先皇沒有伸手抱過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他幾次,就連他的母親賀蘭氏,本該母憑子貴,但也還只是被封了一個中式,連昭儀的分位都沒掙上。
這宮中住着的都是人精,捧高踩低的事情人人會做,他身邊服侍的人都有些瞧不起他這個主子,有時候要盞熱茶,都能推三阻四的要過大半個時辰才端上來。還是太皇太後心疼長孫,将自己身邊得力的江六賜了給他,這才有所改觀。
現在他是皇上了,再也不用瞧人眼色,看到不順眼的奴婢,一律打死便是。
杖責一百,這可是要人命的,高太後眉頭一皺,看了看癱軟在地上如一堆爛泥的內侍,心中起了憐憫之心:“皇上,他昧下大司馬府的東西,這罪過不輕,可卻也罪不至死,還是留他一條生路罷。”
赫連铖不以為然:“母後,這人随口攀誣朕,這還不是死罪?江六,還愣着作甚,快些喊人将他拖了出去!”
高太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皇上,掃地恐傷蝼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對人應當寬恕些,不必太苛刻。況且太皇太後現兒病體沉重,這宮中不宜打打殺殺,以免折了她的福壽,你說呢?”
跟着赫連铖過來的高啓也在一旁規勸:“皇上,太皇太後此刻需要祈福,後宮裏頭打打殺殺,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也會心中難受的。”
“皇兄!”赫連毓也奔了過來,拉住了赫連铖的手:“他好可憐,你就饒過他吧!”
赫連铖低下頭去,瞥了那已經暈死過去的內侍,輕蔑的踢了他一腳:“沒用的東西,看在太後娘娘的面子上,留你一條賤命。“
見赫連铖松口,高太後十分歡喜:“墨玉,讓人将這沒用的奴才拖下去,杖責三十,發配去守冷宮大門。”
“靈慧,慕瑛呢?”赫連铖環視四顧,沒用見到慕瑛,有些奇怪:“她人去哪裏了?”
“慕瑛甚是思家,哀家準她回府住一個晚上。”高太後微微嘆了一口氣:“慕大小姐不過七歲人,正是承歡膝下的年紀,想家也是難免的。”
“她……回府了?”赫連铖咬牙切齒,自己千般算計,不想讓她與大司馬府親近,怎麽反而事與願違?
“是。”黏在赫連铖身邊的赫連毓點了點頭:“是我跟阿姐送她回去的,她母親前不久剛剛給她生了個妹妹,長得跟雪花團子一般,見人就笑,真是可愛。”
“她對毓弟笑得最多。”靈慧公主嘴巴鼓鼓:“我逗弄她,她不肯笑,毓弟才一搖手,她就笑得嘴巴都咧開了,一顆牙齒都沒有,真難看。”
“才不,她很好看。”赫連毓急急忙忙與靈慧公主争辯。
“江六,去,派人去大司馬府傳旨,明日辰正時分,慕大小姐必須回宮。”赫連铖面沉如水,雙眉緊皺,一層隐隐的黑氣在他眉梢浮現。
“皇上,哀家已經叮囑她上午回宮了,沒有必要規定到什麽時辰罷?”高太後端在手裏的茶盞晃了晃,皇上為何一定要這般苛待慕大小姐,即便她的父親再有什麽不對,可她卻是無辜的,不該将這分氣撒在她頭上。
“母後,不必多說,她進宮就是替她父親受過的,朕怎麽能讓她過得如此逍遙自在?”赫連铖轉身就走,心中帶着微微的惆悵——過慈寧宮這邊來便是想看她在做什麽,結果竟然撲了一個空。
江六趕緊跟上了赫連铖,一步也不敢落下,皇上這心思可真難猜,瞧着他對慕大小姐的所作所為,仿佛是讨厭她的,可他怎麽就覺得皇上去慈寧宮就是想見慕大小姐呢?
以往,皇上去慈寧宮可沒這般勤密,隔兩三日不去也是尋常的事情,可自從慕大小姐進宮,皇上幾乎每日都要去慈寧宮一轉,有時甚至還要去兩次。
“阿啓,”高太後看了看站在殿中的高啓,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聽靈慧說,上官太傅對你誇獎有加?”
“那是太傅大人謬贊了。”高啓恭恭敬敬道:“學海無涯,啓不能停手中舟楫。”
“好好好。”高太後笑得合不攏嘴,娘家這個侄子可真是人中龍鳳,年紀雖小,可那天生的氣質卻在,站在那裏英姿挺拔,就如一棵青松:“阿啓,我記得你是正月滿十歲?再過一個月,你可是添了一根軸了呢。”
“母後,啓哥哥肯定能有十根軸!”靈慧公主歡顏笑語,望着高啓,臉上猶如有春花綻放,盈盈爛漫。
“十根軸……”高啓搖了搖頭:“我想那時候我的子子孫孫們都會喊我老烏龜了。”
“噗嗤”一聲,侍立一側的沉櫻忍不住笑了起來:“高大公子實在有趣,你的後輩如何敢稱呼你為老烏龜?”
“只是啓妄自推測而已。”高啓說得極為認真。大虞習俗,以軸來指十年,胡族長壽者不多,能到七根已被稱為高壽,靈慧公主說十根軸,那便是一百歲,若按照胡族不少人十二三歲便生了孩子,只怕是曾孫都已經做了爺爺。
高太後聽着這孩子氣的話,忍俊不禁,将茶盞放回到桌子上邊:“阿啓,我願以為你是個穩重的,可沒想到你也還是會冒出幾句小孩子的話來。皇上已經走遠了,阿啓,你還不快些去追?你可要記得你的身份。”
高啓現在的身份,是赫連铖的伴讀。
“是。”高啓趕緊低頭行禮,飛快的退了出去。
“母後,啓哥哥以後肯定會有出息,是不是?”靈慧公主貪饞的看着高啓的背影,一臉贊賞:“上官太傅總是誇啓哥哥,說他聰敏勤奮,還贊他的字寫得好看,說他以後會是咱們大虞難得的俊才呢。”
高太後瞥了靈慧公主一眼,女兒是個直性子,什麽話都藏不住。
殿外北風呼嘯,樹木被刮得不住得搖晃着身子,不斷有枯枝簌簌的掉落到地上,青石小徑上細細的枯枝縱橫交錯,幾個宮女正在低頭打掃。
“請問姐姐,墨玉姑姑押着那個人去了哪裏?”高啓攔住了一個宮女,輕聲軟語。
宮女擡起頭來,見着是高國公府的長公子,莞爾一笑,伸手指了指後院那個方向:“你是說那個守門的王公公?墨玉姑姑拖着他去後院了,做錯了事的奴婢,都是在那裏受罰的、”
“多謝多謝。”高啓撩起雲錦袍子的下擺,飛快的朝後院跑了過去。
☆、第 19 章 枝枝相交纏(三)
? 一夜北風緊,耳畔仿佛有什麽人在哭泣,哭聲斷斷續續,從未停歇。樹枝被風吹得東搖西晃,掃着琉璃瓦,一點點擦刮作響,不斷的将人從夢中驚醒。
赫連铖猛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用力的喘了兩口粗氣,睡在龍床踏板上的小內侍睡得很機警,聽到床上的響動,已經翻身站起:“皇上,可是要喝水?”
“不,朕不渴。”赫連铖一只手撐着額頭,重重的又喘了兩口氣。
方才他做了一個夢,噩夢。
慕瑛拿了一把刀子朝他沖了過來:“就是你,就是你把我母親送過來的東西都拿走了!我記恨上了我的母親,她也不再喜歡我!”
他驚慌失措,想退後,可卻沒有挪動步子,眼睜睜的看着那把刀子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流血了,真的很痛,可讓他更覺得痛的,是慕瑛那憤怒的眼神。
是他将她與慕家的聯系斬斷的,他不希望看着她與慕華寅親近,她要完完全全脫離慕家,成為這皇宮裏的一個人,能一直生活在他的身邊。
可現在,慕瑛的眼神比那刀子還冷,就像無形的刀子紮進了他的心,一刀又一刀,他似乎聽到了什麽東西在碎裂,嘩嘩作響,身子感到一陣陣的疼痛,最後他痛醒過來。
“皇上?皇上?”見着赫連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捂着胸口喘氣,小內侍有些惶恐:“奴才這就去喊江公公。”
“不用。”赫連铖擺了擺手:“朕沒事,去給朕沏壺熱茶。”
“是。”小內侍輕手輕腳,弓着身子走了出去。
赫連铖看了看他的背影,伸出手在枕頭下摸索了一陣,抽出了一件衣裳。
上好的流光錦,在高高立着的宮燈照映下,不斷變幻着色彩,衣裳的領口點綴着一串精心繡制的木樨花,淡淡的黃色,似乎芬芳依舊,每一朵木樨花裏,竟然還綴着米粒大的黃晶石,閃閃的耀着人的眼。
這肯定又是慕夫人親手做的,一針一線,就如他的母親那時候給自己做衣裳帕子一樣。
赫連铖緊緊的抓住了這件衣裳,仿佛間摸到了母親溫熱的手心,他吸了吸鼻子,将那淚意忍了下去。
母親亡故了,他不能再享受到母親的愛,慕瑛也不能。
她必須陪同他一起受苦,一起受折磨,她不能講自己抛到一旁!赫連铖抓緊了手中那團衣裳,用力撕扯了兩下,流光錦織得很結實,慕夫人的手工精細,衣裳沒有半分損壞,依舊完整無缺。
“皇上!”
那個小內侍還是将江六喊醒了,赫連铖趕緊将那一團揉得發皺的衣裳塞到了被子裏頭:“江六,你來作甚?”
“老奴聽說皇上做了惡夢,過來瞧瞧。”江六佝偻着背走到了赫連铖身邊,仔細打量了下他的臉:“皇上,你做了什麽惡夢?滿頭都是汗。”
“也沒什麽,朕看到了一只老虎,正在朝朕撲過來。”赫連铖一把握住了江六的手:“江六,帕子給朕,朕自己來擦。”
從今年夏天開始,赫連铖便不喜歡內侍們貼身伺候,就連從小開始便伺候他的江六,他也不大喜歡他近身,總覺得那閹人的手摸到自己身上時,心裏就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黏糊糊的,就像一塊爛泥,甩也甩不掉。
“皇上,老奴又忘了。”江六将帕子交給赫連铖,垂手立在床榻前:“皇上,你這是心結,你過于畏懼慕大司馬了,老奴覺得慕大司馬……”
“你覺得他怎麽樣?”赫連铖的手停住,帕子貼在額角,半天沒有動彈。
江六暗暗嘆了一口氣,太皇太後與高太後都懼怕慕大司馬,她們總是跟皇上說,一定要提防慕華寅,不能讓他再擴張勢力,可自己瞧着,慕大司馬好像也沒什麽野心——講真,大虞皇朝已經不如文帝武帝時期強盛,這五十年裏已經交替換了七八任皇上,若是慕氏一族真有異心,憑借他們的實力,要謀逆篡位,并非是一件難事。
當年慕家先祖慕熙輔佐幼帝登基,宮中混亂,全憑他一力維持皇室安寧,彼時幼帝有心禪讓,慕熙堅決推辭:“慕氏世世代代效忠皇室,匡扶皇上登基治國乃是慕某之己任,怎會有那狼子野心?皇上還是莫要再提。”
皇上感念慕氏忠心,後來授了慕熙三道免死金牌,且可傳慕家家主,世襲罔替:見天不死,見地不死,見兵不死。
慕華寅雖說權傾朝野,可江六覺得除了他為人狂妄了些,可不見得就如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所憂慮的,有取而代之的野心。這深宮婦人,畢竟親歷過宮中的傾軋,自然還是會小心謹慎些。
“老奴覺得慕大司馬雖然厲害,可也未必是那不認皇上的狂徒。”江六小心翼翼的察看赫連铖的臉色,準備見着有什麽不好的苗頭就馬上住口:“只不過,太皇太後說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皇上多多留心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赫連铖很不滿意的看了江六一眼,江六一直都是這樣,或許正是因為這般謹慎,故此他在宮中才能穩穩當當的過了這麽多年。
“江六,你說……”赫連铖低頭看了看大紅绫羅的被面,伸出手指撓了撓上邊繡着的那條飛龍:“慕瑛明日會不會準在辰正時分進宮?”
“皇上已經下了旨,慕大小姐定然會是那根時候進宮來的。”江六心中一咯噔,偷眼看了看赫連铖,見他臉上有一種迷茫的神色,一雙眼睛裏透着焦急不安——難道皇上小小年紀,就已經意動?
慕大小姐真是個美人坯子,可皇上這心思也動得太早了些。
“哦。”赫連铖應了一聲,接過小內侍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清香甘甜,一種說不出的舒服順着那茶湯一直流了下去:“江六,你下去罷,朕這裏沒事了。”
赫連铖睡下,拉了拉被子,心裏頭熱烘烘的一片。
明日他一定要去宮門口守着,若是她遲到了片刻,自己可就會對她不客氣。赫連铖翻了個身,眼前一張芙蓉粉面,黑幽幽的眸子晶瑩透亮如黑色葡萄。
“慕瑛,你可千萬別遲到。”赫連铖喃喃說了一聲:“你不能晚過朕要你回宮的時辰。”
清晨的陽光将慕府染成了一片微微的金色,慕瑛睜開眼睛,就見着淺碧色的窗紗上有着紛紛的金黃。她歡歡喜喜的一翻身,伸手推了推旁邊的慕夫人:“母親,外邊日頭出來了。”
慕夫人緩緩睜開了眼睛,消瘦的臉上有鮮紅的兩片,就如豔麗的胭脂,夾出了一管筆挺的鼻子:“瑛兒,怎麽就醒了?”
昨晚上慕瑛與慕夫人睡在一處,将慕華寅擠去了外院,母女倆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個晚上的話,直至子時才停。慕瑛年紀小嗜睡,腦袋才挨到枕頭邊上就閉了眼睛睡得香甜,慕夫人此時卻無法入睡,看着女兒可愛的臉,感概萬千。
“嬌紅,取了那件沒做完的鬥篷過來,我要熬夜趕出來。”明日慕瑛就要回宮,自己得在天明前将那件鬥篷給趕出來。
“夫人,你還有病在身,如何能這般操勞?”嬌紅站在那裏,有些猶豫,看了看床上睡得沉沉的慕瑛,細聲勸慰:“夫人,等着過些日子你身子好了再做罷。”
“再過些日子便該下雪了。”慕夫人搖了搖頭,神色堅決:“我得要抓緊時間将這鬥篷趕出來,焉知以後讓人去送,這鬥篷究竟能不能到瑛兒手中?”
嬌紅無奈,轉身去了隔壁房間,将那件小鬥篷拿了過來。
石青色的蜀錦,顏色顯得有些不合慕瑛的年紀,只不過衣領口一圈純白的狐貍毛讓顏色顯得又淺了些,鬥篷下邊繡着的纏枝木樨花,淡淡的嬌黃更顯得柔嫩。
慕夫人用繡繃将下端那沒完成的一塊繃好,戴上頂針,吩咐軟綠給繡花針穿上一根鵝黃色的細線,開始繼續繡起那木樨花來。她神色專注,心中似乎不能再容下第二件事情,只是一心一意的繡着花,直到星星點點的木樨在她針下朵朵綻放。
嬌紅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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