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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蹲下身子,給炭火盆子添上幾塊銀霜炭,火苗大了些,屋子裏邊也比原先要暖和,軟綠從旁邊屋子拿來兩盞燭臺,将燈點亮,內室裏瞬間明亮了許多。
“拿走。”慕夫人停下針線,擺了擺手:“莫要太亮,瑛兒睡着了,別刺着她眼睛。”
軟綠蹑手蹑腳走到碧紗櫥那邊看了看,回到慕夫人身邊低聲道:“大小姐睡得很好。”
“拿走一盞罷,屋子裏不能太亮。”慕夫人點了點頭:“你們也去歇息,別管我。”
“不,夫人,奴婢們自然是要伺候着你的。”
這一伺候,便到了寅時,慕夫人忙了差不多三個時辰,才将慕瑛的鬥篷完工。抖了抖那石青色的一幅衣料,她臉上露出了笑容:“可算是趕出來了。”
“夫人,快些歇息去吧。”嬌紅軟綠心疼得眼圈子都紅了,夫人實在太不愛惜自己得身子。
“好。”慕夫人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天旋地轉。她趕忙挨着椅子坐了下來,用手壓着胸口,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咳嗽了幾聲。
“夫人。”嬌紅的眼淚落了下來。
慕夫人嘴角有一點殷紅的血漬。
☆、第 20 章 枝枝相交纏(四)
? 慕瑛伸出手去,摸了摸慕夫人的臉,吃了一驚:“母親,你的臉怎麽這般發燙!”她從被窩裏鑽出小小的身子,朝外邊喊了兩句:“嬌紅,軟綠!”
慕夫人吃力的捉住慕瑛的手将她拖了回來:“天氣冷,仔細凍壞了身子。”
“母親!”慕瑛抱住了慕夫人,将臉貼在她額頭,有些依依不舍:“瑛兒不想離開母親。”
“母親也不想讓瑛兒走。”慕夫人睜大了眼睛,貪饞的看着慕瑛,她的女兒,從一個尺把長的嬰兒長到現在這模樣,粉雕玉琢一般,她又怎麽舍得放手!可是……想到皇上昨兒追着來的聖旨,慕夫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君命難違。
嬌紅與軟綠進來的時候,母女兩人正相擁在一處,一副難舍難分的模樣。
“大小姐,快到辰時了。”
離辰正時分只有半個多時辰,大小姐已經不能再窩在夫人懷裏撒嬌,嬌紅手中抱着一堆衣裳,看着慕瑛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實在為難。
“母親,你就別起床了,瑛兒帶着小筝回宮便是。嬌紅,快些給我穿衣。”慕瑛吸了一口氣,跳下床來,若是回宮晚了,赫連铖不會放過她的。
慕夫人的眼睛貪婪的盯住慕瑛小小的身子,月白色的中衣上,有桃紅的鑲邊,配得十分靓麗,只是衣裳略微顯得短了些。
這衣裳還是慕瑛進宮前她親手做的,才幾個月,穿在慕瑛身上便短了,這時光真真如流水,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不見,日子完全不是度過的,好像有人用把剪刀,輕輕一聲,中間就多了一片空白。
嬌紅與軟綠忙碌一陣,慕瑛終于梳洗打扮停當,她撲到了床上,抱住慕夫人的脖子輕聲道:“母親,瑛兒過年時候回來看你。”
慕夫人點了點頭:“是,過年肯定是要回來的。”
現兒已經是十一月,挨着再過一個月,也用不了多久。
“大小姐,咱們該回宮了。”小筝在內室門口晃了晃,慕瑛瞥了一眼屋角的那個漏壺,朝慕夫人行了一個大禮:“母親,女兒要回宮去了,母親大人保重身體。”
慕夫人點了點頭:“瑛兒,你去罷。”
她一只手支起頭,看着慕瑛一步步的朝碧紗櫥外走了過去,心裏頭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壓着沉沉的一片,小小的身子轉過了蒙着碧紗的雕花格子門,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慕夫人鼻子一酸,捂着眼睛無聲的哭了起來。
這種離別的滋味真是揪心,她的女兒在暗無天日的皇宮裏究竟要過多久?熱淚就如火一般燙手,滾在她的手背上,一滴滴的掉了下來。
“咳咳咳……”慕夫人只覺胸悶,大聲咳嗽起來,嬌紅捧着痰盂趕忙進來:“夫人,夫人!”
慕夫人從床榻上探出頭來,張開嘴,一口鮮血吐在了瓷白的缽盂裏。
“夫人!”嬌紅跪了下來:“你且歇息着,奴婢去請大夫。”
慕夫人擺了擺手,眼睛半閉:“等一陣子,等大小姐安安心心走了再說,別驚擾了她。”
“夫人!”嬌紅的眼淚紛紛的落了下來:“奴婢等着大小姐出府以後再去。”
慕府外邊停着一輛馬車,翠羽華蓋,四角懸挂着金色的鈴铛,雲錦為壁,撒花绫羅的簾幕,氣派非凡,引得過路的人都在側目張望:“慕大司馬要上朝去了?”
“慕大司馬是自己騎馬上朝的,這馬車該是給府中女眷準備的。”
閑談之間,就見慕府大門裏走出了幾個人,一群丫鬟擁簇着正中間那位小小姐,欺霜賽雪般的肌膚找不出一絲瑕疵,水汪汪的大眼睛靈活得仿佛會說話。
“那位就是慕大小姐罷?不是說進宮給靈慧公主做伴讀,如何會這個時候從慕府走出來?”路人疑惑的看着慕瑛走到馬車前,兩個丫鬟走過來,将她抱上馬車:“慕大小姐可真是小美人,長大以後還不知道會傾倒多少才俊。”
小筝放下绫羅簾幕,車夫一甩馬鞭,車子辘辘前行,就聽着車輪軋着青磚路面,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單調的重複着。
慕瑛趴在小窗邊,伸手撩起軟簾,看着慕府朱紅的大門漸行漸遠,一絲離愁也愈來愈濃:“小筝,太後娘娘該會準我回府過年罷?”
“那是當然了。”小筝點了點頭:“太後娘娘宅心仁厚。”
北風卷着落葉,堪堪要撲到軟簾上頭過來,吹得慕瑛劉海有些散亂,小筝将軟簾放下,拉住慕瑛的手道:“大小姐,現兒皇上對你也沒那般糟糕,還有太原王、靈慧公主、高家大公子伴着你,在宮裏倒也不覺得乏味,你就安安心心住了下去罷。”
“不安心還能如何?”慕瑛苦笑一聲:“随遇而安罷了。”
“大小姐,後宮門口到了。”外邊傳來馬車夫的聲音,小筝撩開绫羅簾幕,見着一線朱紅色的宮牆:“果然是到……”
她的聲音驀然停頓下來,似乎被什麽驚吓到一般,慕瑛有些奇怪:“小筝,怎麽了?”
“皇、皇上!”小筝磕磕巴巴道:“皇上正坐在後宮門口!”
“什麽?”慕瑛大吃了一驚,爬着過來将簾幕掀開,朱紅色的宮門上有黃銅梅花釘,迎着初升的日頭閃閃發亮,紅色的宮門旁邊有一個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步辇上,明黃色的衣裳十分紮眼。
真是赫連铖。
“大小姐,咱們該沒過辰正時分罷?”小筝有些着急,皇上是來找大小姐碴子的嗎?
慕瑛腦袋裏渾渾噩噩的一片,她萬萬沒有想到赫連铖會在這裏——辰正時分,不該是上朝的時候了?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真是覺得有短時間沒責罰過她,想來逮她的錯處?
“皇上。”慕瑛走了過去,吸氣低頭,行了一個大禮。
赫連铖望着匍匐在腳下的慕瑛,一顆心這才落了下來,忽然覺得很踏實。
他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天還沒亮便睜開眼睛,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就巴望着天快些亮,眼睛盯着那屋角的漏壺,只覺得那水滴得實在太慢,真恨不能跑過去壓着那手柄将水一口氣全壓出來。
她會不會按時回來?她會不會乖乖的聽自己的話?赫連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伸手摸過那件流光錦衣裳,就好像抓住了慕瑛窄窄的肩膀一般,她一定會準時回宮的,一定會。
好不容易熬到卯時,江六領着一幹內侍進來給他梳洗,見着赫連铖眼睛下頭兩個黑黑的眼圈,唬了一跳:“皇上,你這是怎麽了?昨晚沒睡好?”
赫連铖有種被人看破心事的尴尬,極力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來:“沒事,昨晚朕做了些噩夢,沒睡得好。”
“快些幫皇上去煮幾個雞蛋過來滾滾眼圈去青。”江六吩咐了他幹兒子江小春一句:“煮得稍微久一些,要成了形才端過來。”
江六有些忙手忙腳,還要替皇上去眼圈兒,今日這時間看起來要趕一些了。
赫連铖端坐在椅子上,周圍的人忙忙碌碌的走來走去,似乎跟他沒有半分關系,他心裏頭想的只有一件事情,慕瑛究竟會不會按時回來。
“皇上,你閉眼。”江六拿起一只剝去殼的雞蛋,熱騰騰的在手心裏來回滾了幾下,這才小心翼翼的放在赫連铖的眼睑底下滾了一圈。
眼睛那裏有熱氣,赫連铖感覺有什麽軟乎乎的東西在他臉上爬來爬去,好像有人用手指輕輕的戳着他的肌膚,有些微微的癢,又很舒服。如果……赫連铖閉着眼睛胡思亂想,如果那是慕瑛的手多好,肯定又軟又香。
江六給赫連铖收拾完,已經是辰時初刻:“皇上,得趕着去上朝了。”
赫連铖站起身來走到盛乾宮,宮牆那裏停着一臺步辇,八個小內侍正侍立在步辇一側恭候着赫連铖:“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齊的呼喊裏帶着些許敬畏,赫連铖踩着江小春的背踏上步辇,他看了看長長的青石路,吸了一口氣:“去後宮門口。”
“什麽?”江六掏了掏耳朵:“皇上,你要去哪裏?”
“後宮門口,朕難道沒交代清楚嗎?”赫連铖沉下臉來:“江六,你年紀也不算太大,怎麽耳朵就背了?”
江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已經到了上朝的時候了。”
辰正時分,百官來朝共商大事,皇上怎麽能不去朝堂卻去了後宮門口?
是為了那位慕大小姐罷?江六的眼睑盯住青石縫隙裏長出來的小草,心中嘆息不已,這可真是前世的孽緣,皇上本是準備将她當仇人看,可現兒看起來好像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
“讓他們等等朕又如何?再說不還有太後娘娘在嗎?”赫連铖很不滿意,怒喝了一聲:“沒用的奴才,還不快些擡朕去後宮門口?”
八個小內侍哆嗦了下,應了一聲“是”,步辇被擡到肩上,平平穩穩的朝前方走了過去。
天色越來越亮,晨霧漸漸退去,已經見到了朱紅的宮牆和明黃色的琉璃瓦,延綿如一條長龍,在綠樹掩映中時隐時現。?
☆、第 21 章 何處不可憐(一)
? 日頭已經高過了樹梢,千絲萬縷淡淡的日色如金箭般從枝葉裏射了下來,落在地上,照着人的身影淡淡,搖晃不定。
慕瑛匍匐在那裏,靜靜的等着赫連铖吩咐她起來,可是頭頂處沒有一絲聲息。
江六侍立在步辇一側,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來後宮門口,不就是想看看慕大小姐是否準時回宮了?為何見到了她又不肯說話?他望了望宮門外的銅漏壺,有些着急,辰正時分已經過了,皇上還在這裏墨跡,還不知道朝堂上的大臣們會如何議論呢。
“皇上,該去上朝了。”江六硬氣頭皮勸了一聲。
赫連铖這才如夢方醒,他瞥了一眼漏壺,清了清嗓子道:“慕瑛,你怎麽回來遲了?”
慕瑛沒有擡頭,低聲回複了一句:“皇上,慕瑛回來時,剛剛好是辰正時分。”
“還敢狡辯!”赫連铖呵斥了一句,緊緊的盯着她的頭頂,竟然敢不擡頭看他,讓他只能看到她的一條發縫,真是豈有此理!
“你分明就晚了那麽一點點,還要與朕争辯不成?罰你今日午後去打掃盛乾宮的落葉,要掃得一片樹葉都看不見,知道否?”她此時不肯擡頭看他,自己卻偏偏要看個夠,赫連铖得意的朝江六一晃手:“起駕,去大殿。”
江六緩緩松了口氣,趕緊吆喝着小內侍擡起步辇:“走快些走快些。”
還不知道大殿那邊會不會亂,太後娘娘畢竟是女流,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震懾力,好在高國公在朝堂裏還是有一定人脈,大家總得給幾分面子。
步辇走得飛快,半路上遇到了匆匆奔了過來的墨玉姑姑,見着赫連铖坐在步辇上邊才松了一口氣:“皇上今兒可是起得晚了些?”
赫連铖淡淡道:“朕晚點上朝又有何幹系,等着便是了,還要出來尋我不成?”
墨玉姑姑垂手立在路邊,恭恭敬敬的回答:“皇上,是慕大司馬讓奴婢來盛乾宮看皇上是否起床了的。”
又是他,又是慕大司馬!赫連铖握緊了雙拳,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為何他無時不刻要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在自己面前出現?自己晚些上朝又有什麽幹系,為何一定要打發人來尋他?若是自己得了病,他也要逼着自己上朝去不成?
“停住!”赫連铖大喝一聲:“朕不去上朝了!”
自己偏偏就要跟他對着幹,不上朝,他能拿自己怎麽樣?赫連铖緊緊的皺着眉,剛剛才有的一點好心情,已然被破壞得幹幹淨淨。
“皇上。”江六唬得打了個哆嗦,趕緊趴到了地上:“請皇上三思!”
墨玉姑姑與周圍的人都跟着跪了下來:“皇上,你該為太後娘娘着想,她還在大殿上呢。”
太後娘娘……赫連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自己與慕華寅不對付是一回事,可總不能對不住高太後:“起駕。”
江六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朝幾個還趴在地上的小內侍瞪了一眼:“還不快些擡着皇上過去?”
樹枝擦着步辇的頂端,簌簌作響,小內侍們盡力朝前飛奔着,步辇有些微微的搖晃,不似原先那般平穩,江六一邊呵斥着幾人,一邊用手扶住了步辇的邊緣,氣喘籲籲的朝前邊走了過去,皇上現在年紀還小,有些任性,可好在還能容忍,或許是小時候被人輕視,故此心中有些自卑。
一路奔到大殿,文武百官見着赫連铖進來,本來正在議論紛紛,此時卻也都停了下來,手捧玉笏三呼萬歲。赫連铖勻了口氣,漸漸的将那煩躁不安的心壓制住:“各位愛卿有什麽要上奏否?若是沒事,朝會便散了罷。”
“皇上。”慕華寅走出一步,低頭行禮:“方才皇上沒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商議一件大事。”
“大事?現兒國泰民安,黃河決堤之事也已經解決了,還有什麽大事好商議的?”赫連铖冷冷的瞅了慕華寅一眼,慕瑛的眉眼分明就是從他那裏得來的,實打實的相似,可為何自己卻一點也不讨厭慕瑛,對慕華寅卻痛恨到了骨子裏?
“皇上,生母皇太後的棺椁停在普照庵裏已經快兩年了,皇上難道不想着要将她與先皇合葬不成?”慕華寅沉着聲音,明顯聽得出來很不贊同:“昔時皇上着普照庵的師太為生母皇太後念往生經,沒想這一念便念了兩年,想來生母皇太後早就榮登極樂了,但她的肉身卻還未安入皇陵,實在不妥當,還請皇上盡快将這事情給辦了。”
赫連铖咬着牙坐在龍椅上,只覺得屁股下邊有無數根小針,紮得他生疼生疼。
他一點也不想将母親與先皇安葬,一點也不想。
先皇看不上他們母子兩人,每次他來太皇太後這邊來請安,太皇太後都會喊母親帶着他出來,可先皇總是神色冷峻,正眼也不往他們這邊瞧。等着先皇走了,母親帶着他回到房間,就會抱着他哀哀哭泣。
他也曾問過母親為何要流淚,母親嘆着氣在他耳邊輕聲道:“我一點也不想見你的父皇,每次見到他我就覺得難受。”
他知道母親的心,母親肯定是不願意與先皇在一起的,故此他登基以後,下旨将母親的棺椁停放在普照庵,借口替母親念往生經,不讓他們将母親的棺椁遷入皇陵。可他們,以慕華寅為首的那群人,卻總是不肯放過母親,非要強迫着他下旨将母親送到先皇身邊!
倘若母親泉下有知,肯定是不會願意的,她一定會晚上入夢來責備自己。赫連铖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違背母親的心願,哪怕是将母親的棺椁一直停放在普照庵,自己也不能做半分讓步。
“皇上!”群臣跟在慕華寅身後,齊聲呼喊:“請皇上讓生母皇太後入土為安!”
赫連铖緊緊的捏住了龍椅的一角,先皇的陵墓旁有兩個墓穴,一個是生母皇太後的,一個是聖母皇太後的,大虞各位皇上的陵墓都是這般布置,母親的棺椁要入土,定然是葬在皇陵,先皇墓穴的右側。
入土為安?只怕母親以後便再也不得安寧了。
“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赫連铖這句話,等于是回絕了慕華寅的提議。
皇家的事情,何需他來插手?宗人府那邊的宗正都沒有提呢,怎麽就輪上他來說話了?赫連铖瞟了一眼宗正,他的皇叔南安王,見他也恭恭敬敬捧着朝笏彎腰站在那裏,心裏的怒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就連大虞的親貴都對這慕華寅如此敬畏,這大虞的江山還不如直接送給慕華寅便好!
“皇上,稍安勿躁。”高太後已經感覺到了赫連铖的怒氣,用眼神撫慰着他:“生母皇太後的棺椁遲早是要下葬的,即便今年不葬,明年也該安排了,哪能在庵堂裏停這麽久的?将棺椁停到庵堂的,大部分都是無親無故之人,生母皇太後有皇上這般孝順的兒子,肯定是不會長久停放在庵堂的,是不是?”
高太後說得委婉,可意思卻很清楚,若是赫連铖再不把賀蘭氏下葬,天下之人都會說他是個不孝之子。
赫連铖臉色鐵青,高太後平常對他千依百順,可只要是慕華寅提出來的事情,她便不再支持自己,看起來還是這慕華寅勢力太大,就連高太後都畏懼他。
“這事朕會仔細考慮,衆位愛卿便不必多說了。”就連高太後都忍氣吞聲,赫連铖覺得自己也只能忍着了——他還有什麽辦法?看着站滿朝堂的文武百官,他心中忽然好一陣凄涼,他只是一個坐在龍椅上的傀儡,真正把持大虞的,是那穿着深紅常服的慕華寅。
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出列,照章上奏。每年到了年關時分,吏部要進行人員調整,戶部要将國庫開支進行彙總上報,赫連铖索然無味的揮了揮手:“将具體的東西寫份奏折遞過來,朕會親自批複。”
朝堂裏的官員他都認不全,更別說是大虞各地的官吏了,還不是吏部上報,自己批複:準奏“二字蓋上大印即可?那名單裏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慕華寅安插進來的呢,赫連铖擡眼瞄了下慕華寅,見他站得筆直,跟一棵梧桐樹般,心中不免嫉妒,這慕華寅為何這般好運道?家世好,生得俊,一身好武藝,還能把持朝堂,讓他這個龍椅上的皇上形同虛設。
“退朝。”赫連铖站了起來,心裏滿不是滋味,什麽時候自己才能真正讓朝臣們敬畏,就如敬畏那慕華寅一般?
殿外北風呼嘯,将他的龍袍刮得獵獵作響,赫連铖站在大殿後邊,舉目看了看不遠處的文英殿,心裏有一絲絲異樣的感覺。
憤怒與渴望交織在一處,苦與甜,讓他幾乎摸不清自己此刻的感覺。
他想見到她,可見到她,又會讓他想起她那個令人生厭的父親。?
☆、第 22 章 何處不可憐(二)
? “夫人的手藝真是精妙。”王氏抖了抖那石青色的鬥篷,鋪在床上,用手細細撫摸過上邊的刺繡,啧啧驚嘆:“我怎麽學都得不了夫人這神韻。”
慕瑛默默的坐在床邊,看着那石青色的鬥篷,狐貍毛一根跟豎起,毛絨絨的一片白,将手摸到上邊,能感受到柔軟的溫暖,就如母親抱住她時,那柔如春風的氣息撲面而來。
“阿娘,夫人給大小姐做了不少東西,可都被宮門口那個公公給昧下了。”小筝氣呼呼的告訴王氏,眼中有着憤恨不平的神色:“那個死閹人,沒兒沒女的,昧了大小姐的衣裳帕子要作甚?”
王氏輕輕“啊”了一聲,想到了一件事情:“昨兒下午靈慧公主與太原王回宮,讓人去拘了一個內侍來慈寧宮,後來聽說了杖責三十,是不是這人?”
“肯定是!”小筝點了點頭:“太原王與靈慧公主答應說要幫大小姐去查看此事的。”
“小筝,你去外頭打聽打聽,看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慕瑛忽然間覺得有些心浮氣躁,正如小筝所說,母親送進來的不過是一些衣裳帕子,那內侍拿着有何用處?即便是拿了去賣錢,誰會出錢買?這宮裏頭自有司珍局管着衣裳帕子的事情,穿的衣裳也都有等級約束,更何況她的衣裳也沒人能穿——若這公公是個傻子,又如何能被提升到後宮去守門傳話?
這深宮裏,是有誰要故意針對她不成?可這個針對的人又會是誰?慕瑛抓起鬥篷捧在手裏,那人實在可惡,母親親手給自己做的東西都要拿走,讓她誤會母親再也不關心她,若不是這次回去,母親還在被自己記恨着呢。
“姑娘,我問了幾位宮女姐姐,她們都搖頭說不知道。”小筝風風火火的走了回來,鼻子尖上頭有細細的汗珠:“這也真是奇怪了。”
“不知道?”奶娘昨日分明聽說了這事兒,可現在卻忽然變成不知道了,慕瑛冷冷一笑,還不是那個人權大勢大?
“大小姐,你猜到是誰了?”見着慕瑛唇邊的笑容,小筝輕輕“啊”了一聲:“莫非……是皇上?”
“除了他,還會有誰?”慕瑛“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他不是今日午後要我去盛亁宮掃落葉?我要借這個機會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我母親送進宮的東西。”
王氏一把抓住了慕瑛的衣袖:“大小姐,算了算了,若真是皇上拿去了,你還能如何?這天下都是他的,你總不能為了幾件衣裳幾塊帕子跟皇上去争執。”王氏的嘴唇皮兒抖抖索索個不停,想到赫連铖這般肆虐自家大小姐,心裏就發痛。
“天下是他的不假,可我母親給我的東西卻是我的。”慕瑛忽然固執了起來,那些東西雖然不金貴,可卻母親的一片心意,怎能落到旁人手裏?
十一月末的天氣十分寒涼,慕瑛出發的時候,王氏追着給她穿上了厚厚的夾棉小襖,外頭披上幕夫人親手做的這件鬥篷。
棉襖是嬌豔的桃紅色,被石青的鬥篷罩着,只能見到一點點桃紅的影子,但卻是恰到好處,素雅裏透出一份熱烈,站在就如那亭亭玉立的青蓮,如玉盤般的翠綠底子裏托出了一支豔麗的菡萏。
毛絨絨的白色狐貍毛衣領襯得她唇紅齒白,小小的手握着笤帚低着頭在樹下打掃,那樣子瞧着甚是可憐。
赫連铖已經下旨,誰都不許去幫她,只能任由她帶着侍女掃了這一坪落葉,故此盛乾宮的草坪裏,宮女們都站在一側,看着慕瑛跟小筝兩個人拿着笤帚追着落葉跑來跑去,滿臉都是同情。
“慕大小姐真是可憐。”
“可不是?皇上……”有人嘆着氣,誰都知道皇上的心結,可誰又敢說出口?慕大小姐若是生在別的高門大戶,斷然不會受這般懲罰。
父親權勢滔天,她又生得貌美如花,還是家中嫡長女,本該是步步錦繡的路,沒成想偏偏是一地荊棘,走在上頭刺紮進腳底,鮮血淋漓。
“大小姐,這盛乾宮院子好大,咱們哪裏能掃完。”小筝愁眉苦臉看着頭頂上不斷飄零的樹葉,喘了一口氣:“剛剛掃了又落了!”
慕瑛咬了咬牙沒有出聲,赫連铖要這般刁難她,她卻束手無策,看着身邊裝了小半簍的樹葉,心裏焦躁異常。她還想去盛乾宮裏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可這樹葉怎麽樣也掃不完,她如何才能溜進盛乾宮的大殿裏去?
“阿瑛。”溫和的一聲呼喊讓慕瑛轉過身來,高啓帶着他的長随站在樹下,滿臉關切的看着她:“我剛剛才聽說皇上罰你掃地這件事,你別着急,我來幫你。”
他的手裏握着一把笤帚,跟他雲錦衣裳很不相稱。
“皇上不是吩咐過你們,不要你們幫忙嗎?”慕瑛喉嚨那裏像堵着一團什麽,好半日才擠出了這一句話來:“你敢抗旨?”
“皇上吩咐的,是盛乾宮的宮女內侍,我又不是盛乾宮的奴仆。”高啓朝後邊跟着的兩個長随吩咐了一句:“快,幫着慕大小姐将樹葉都給掃了,遇着有枯枝的樹,拿棍子把葉片全打下來,免得過一會兒又掉了。”
“是。”兩個長随利落的應了一聲,拿起笤帚開始大掃起來,他們兩人都已成年,身強力壯,掃地對他們來說不要太輕松,才一陣子,前坪就被收拾了一半。
高啓拿着笤帚默默低頭打掃着,慕瑛看着他略略彎下的腰,心中一陣感激:“高……”她一直喊他高大公子,可今日這“大公子”三個字卡在那裏,再也說不出來。
“阿瑛,你私底下都肯喊太原王為毓弟,為何卻不願喊我一聲阿啓?”高啓沒有擡頭看她,但聲音卻是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我們的身份一致,本來要比跟他們跟親厚些,而你卻總将我排斥在一旁。”
寫滿注疏的書本,偷偷塞過來的黑玉斷續膏,生辰時送的賀禮,仿佛間忽然全部跳了出來,在眼前不斷的晃動,慕瑛只覺得臉上發燙,紅紅的一片。她遲疑着,喊出了一聲:“阿……啓。”
高啓飛快的擡起頭來,眼睛發亮:“阿瑛,你的聲音真好聽。”
慕瑛有幾分局促,将臉轉到了一旁,心裏有些不自在,自己喊出這兩個字來,好像有種很怪的感覺,一點也不輕松。
或許是因着還很生疏的緣故,喊多了也就好了,她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阿瑛,昨日守宮門的那個王公公被喚進了慈寧宮。”高啓壓低了聲音:“是太原王與靈慧公主……”
慕瑛吃了一驚,身子猛的轉了過來,眼睛睜得大大:“你知道些什麽?”
“那王公公……”高啓正準備開口,盛乾宮門口那邊飛快的跑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靈慧公主與太原王。
“瑛妹!”“瑛姐姐!”
姐弟兩人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我們幫你來打掃盛乾宮了!”
“公主,太原王,萬萬不可!”慕瑛慌忙擺了擺手:“哪裏能勞累了你們!”
靈慧公主與太原王可是金枝玉葉,怎麽能做打掃庭院這樣的事情呢?若是被太後娘娘知道了,心裏還不知道會如何埋怨自己呢。
“啓哥哥能做,我就也能做!”靈慧公主笑嘻嘻的望着高啓,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啓哥哥,你可真不夠意思,說好要去射箭的,為何卻偷偷的溜來幫瑛妹打掃庭院了?哼,也不跟我們說,害得我與毓弟一直在等着你!”
高啓溫和的笑了笑:“這種事情,哪裏是公主殿下能做的。”
“啓哥哥,我們當然能做。”拿着笤帚站在一旁的赫連毓說得清清脆脆:“太傅大人不是教過我們那個故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屋子跟庭院有什麽區別否?庭院不掃,何以掃天下?”
太原王說話時,神情極為認真,念到那句話時,還搖頭晃腦,他年紀太小,個子還剛剛及得上笤帚高,腦袋一晃,就蹭到了笤帚的頂端,看得慕瑛實在想笑。
“太原王,你便歇着罷。”小筝走了過來,将太原王手裏的笤帚拿走:“等着太原王到了六七歲的時候,也就可以掃屋子掃天下了。”
“瑛姐姐……”太原王有些着急:“我要幫你打掃庭院!”
“不用了,快掃完了呢。”慕瑛朝赫連毓溫柔的笑着:“毓弟,等你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也可以替太後娘娘打掃慈寧宮呢。”
赫連毓這才高興起來:“好好好,瑛姐姐,那時候咱們一起打掃,好不好?”他擡起臉來,一雙眸子裏全是渴盼:“瑛姐姐,咱們就這樣說好了,你可要記得!”
慕瑛含笑點頭。
“你們在這裏作甚?”
衆人回頭,就看見赫連铖皺着眉頭站在盛乾宮門口,滿臉不悅。
赫連毓歡歡喜喜的跑了過去:“我們幫皇兄來打掃庭院。”
赫連铖無言以對,赫連毓很聰明,他沒說是來幫慕瑛的,只是說幫他來掃院子,他還能說什麽?他不滿的看了慕瑛一眼,大步走了過來:“朕不是叫你帶着侍女過來打掃?你倒是好,竟然弄出這麽多人來了。”
“皇兄,你又沒說不讓我們來呀。”靈慧公主笑吟吟的望着赫連铖,一臉無辜。?
☆、第 23 章 何處不可憐(三)
? 夜色深深,一線彎彎的下弦月淡淡,周圍稀稀拉拉幾點星子,眨着眼,發出微弱的光。
門口的宮燈透過紅紗的罩子,暖暖紅黃色一團,守宮門的兩個宮女望了望朝門邊走來的兩個小小身影,有些奇怪:“咦,這麽晚了,瑛小姐還要出去?”
小筝走在慕瑛身邊,挑着一盞小小的燈籠,淡淡的燈影将主仆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單瘦得就像兩根竹竿。走到宮門邊上,小筝笑着對兩位宮女道:“我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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