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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想去煙波臺那邊瞧瞧。”
“這時辰去煙波臺?”一個宮女看了看慕瑛:“瑛小姐,還是白天再去罷,現兒都快戌時了,外頭風又大,仔細着涼。”
“兩位姐姐,我們家大小姐去去就來。”小筝從荷包裏掏出了兩塊碎銀子塞到了兩人手裏:“行個方便,真的馬上就回來。”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瑛小姐快去快回。”
慕瑛攏了攏鬥篷,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沒有半點聲息。
“大小姐,真的要去冷宮嗎?”小筝拎着燈籠往前邊走,一點點亮光隐隐沒沒在暗夜裏,忽明忽暗。
“去。”慕瑛很堅決的點了點頭。
守宮門的王公公昨日慈寧宮受罰,究竟是什麽原因,周圍的人都諱莫如深,沒有一個願意提起,只有高啓告訴了她。
在赫連铖虎視眈眈下,他并不敢開口說話,只有在最後,她要出盛乾宮的時候,高啓拿着笤帚過來交到她手中,就在這剎那間,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王公公已經被發配去看守冷宮,你可晚上過去找他一問。”
慕瑛一擡頭,高啓已經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白色的雲錦衣裳就如天上白色的流雲一般,飄得很快,不一會便到了很遠的地方。
冷宮有什麽好怕的?只有那些心裏有鬼的人才會怕。
聽說,她也只是聽說,冷宮到了晚上就會有女人在那裏嗚嗚咽咽的哭,大家都說是含冤而死的女鬼——畢竟冷宮裏死人不是什麽稀奇事兒,被關進冷宮的,都是失寵的嫔妃,死了就死了,皇上也不會管這事。
冤有頭債有主,女鬼要找也是找那些害她的人,肯定跟自己沒啥關系,慕瑛一只手按着胸口不斷安慰自己,可還是覺得有些怕,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個不停。
這大虞皇宮并不大,到冷宮的路也不算太長,走了約莫半刻鐘的功夫,再拐個彎便到可看到冷宮的院牆。小筝一只手拎着燈籠,一只手抓住了慕瑛,聲音有些發抖:“大小姐,咱們快到了。”
“可不是?”慕瑛佯裝鎮定,邁開步子就往拐角處走,忽然一個燈籠照着一條黑影從那邊閃了出來,小筝吓得将燈籠一丢,“哇哇哇”的叫喊了起來:“大小姐,大小姐,有鬼,有鬼,有鬼啊!”
“別怕,是我!”
慕瑛站在那裏,腳下生了根似的,已經被驚駭得一動也不能動,聽到這句話,這才緩過神來,站在那裏的,是高啓。
被小筝丢在地上的燈籠已經燒了起來,哔哔啵啵的響着,火苗蹿得老高,照亮了高啓的臉,他的眼睛焦急的盯住了慕瑛:“阿瑛,你沒事罷?”
“我沒事!”慕瑛努力說出三個字來,可聲音裏也有了幾分哭腔。
高啓伸出手來,輕輕覆上了慕瑛的額頭,用力朝上邊抹了三下:“天靈靈地靈靈,快幫阿瑛收收魂。”
他的手掌溫熱一片,蓋在她的額頭,暖烘烘的,慕瑛慢慢的鎮定了下來,一只手将高啓的手腕拿住,墨玉一般的眼珠子轉了轉:“我什麽時候丢魂了?”
見着慕瑛說話利索了,高啓這才放心,将手放了下來:“阿瑛,我在冷宮這邊等了許久不見你來,就想到路上去等你,沒想吓到你了,是我不好,該一直在那邊等你的。”
小筝撫了撫胸口,責備的看了高啓一眼,她帶出來的燈籠都快燒完了,等會得摸黑回慈寧宮了:“高大公子,你好歹也該吱一聲,你瞧瞧,我這燈籠都給毀了。”
“我等會送你們回去。”高啓的聲音十分溫和,就如三月的春風,聽着他的聲音,就覺得心裏一片溫暖:“咱們快些去找王公公,再晚些時候,恐怕他就要睡了。”
“好。”慕瑛也有些着急,她過冷宮來,不就是為了找那王公公求證麽。
冷宮的門口挂着兩盞氣死風燈,被北風吹得不停的晃來晃去,裏邊的油燈卻沒受影響,還是明亮亮的暖黃,照在宮門前的地面上,兩團黃色的影子。
高啓走上前去,舉手敲門,小筝緊緊的抓住慕瑛的手,眼睛盯着宮門,有些害怕,唯恐裏邊會蹿出什麽異樣的東西出來。
“吱呀”一聲,門慢慢的開了,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你們是誰?”
“我們找新來的王公公。”高啓早有準備,從荷包裏摸出了一塊碎銀子來,塞到了那人手中:“至于我們是誰,你還管不着。”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高啓,見他年紀雖小,可辦事老成,頭上束着白玉簪,身上穿的是雲錦長袍,腰間一條玉帶,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子弟——這麽晚了,能在宮中行走,定然是有些來歷的,他拿着銀子掂量了下,朝高啓點了點頭:“你們且跟我來。”
王公公此時還未安歇,正躺在床上正摸着屁股“哎呀哎呀”的叫喚,見着高啓慕瑛,吃了一驚,支撐着爬了起來:“高大公子。”
高啓以前經常進宮玩耍,王公公是見過多次,自然熟悉,他瞟了一眼慕瑛,忽然也想了起來,這該是靈慧公主的伴讀慕大小姐罷?今年秋日慕夫人帶慕大小姐進宮的那次,他正好在後宮門那邊,只不過隔得遠,沒仔細看清,只不過從這高矮年紀來看,該就是面前站着的這位小姐。
“王公公,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高啓擺了擺手,示意王公公繼續躺着:“今晚我們來找你,是慕大小姐有話要問你。”
果然就是她了,王公公伸手摸了摸屁股,滿臉愁容。
肯定是為了這慕大司馬府送東西進來的事情——他是将真相說出去來還是隐瞞着?
皇上也太不仁義了,分明是他要自己将慕家送進來的東西截留,可沒想到東窗事發就全推到自己身上了,幸得太後娘娘仁義,否則現兒自己這條老命早就不保了。
王公公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聲音凄涼:“慕大小姐,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東西呢,我們家夫人送進來的東西都去哪裏了?”小筝緊追不舍:“你拿着我們家大小姐的東西有什麽用?還不快快拿出來!”
“你自己都說我拿着沒用了,我還拿着,這不是傻嗎?”王公公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就是這些沒用的東西,讓他丢了一個肥缺,現在想來都是恨、恨啊!
“王公公,我就想知道,我們家送進宮的東西都去了哪裏?你能告訴我嗎?”慕瑛靜靜的盯着王公公,眼裏流露出乞求的神色:“王公公,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十分珍貴,還希望你能告訴我。”
這眼神明亮清澈,仿若山泉,靜靜流淌,沒有一絲雜質,全是一個小女孩對父母關愛的熱切盼望。王公公看得有些羞愧,臉慢慢的紅了,好一陣子才低聲道:“全送去盛乾宮了。”
果然是他。
慕瑛的心一沉,今日下午還想着要去盛乾宮裏邊找找,可沒想到赫連铖回來得那樣快,她沒得到機會,現兒聽着王公公這般說,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的東西就在赫連铖那裏。
她該怎麽才能将母親做的東西拿回來呢?
“阿瑛,我們走罷,別打擾王公公歇息。”高啓扔了一塊銀子到王公公床上:“王公公,你且拿着好好養傷。”
“多謝高大公子,高大公子真是仁義。”王公公感激得痛哭流涕。
高啓沒有再搭理他,只是護着慕瑛往外邊走,心裏頭跟壓了塊大石頭一般,他知道皇上讨厭慕華寅,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連他的女兒都給恨上了,而且是恨到了這種地步:“阿瑛,我盡量幫你到盛乾宮找找,有可能找得到,也有可能一無所獲。”
“阿啓。”慕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你放心,我會盡力。”高啓伸出手來牽住慕瑛朝前走,輕聲細語:“那是你家裏的一片心意,對你來說意義非凡,我知道你的感受。”
慕瑛低頭,默默無言,看着自己的影子與高啓的影子重疊,兩人一高一矮,影子也是一長一短,有時似乎連在一處,有時又分開,可他們的手卻依然還是牽在一起。
高歡憐惜的握着慕瑛的手往前走,沒多久便遙遙望到慈寧宮的宮牆,心中惆悵。
這人世間,又有多少次能如這般的牽手行走,等他們年紀稍長,或許便是一個相望的眼神都不能夠。?
☆、第 24 章 何處不可憐(四)
? “皇上,今日已是十二月十八。”
南安王彎腰站在文英殿中,一臉的無奈神色。
生母皇太後停在普照庵已經兩年了,再不遷入皇陵,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說他這個宗正失職!皇上是小孩子心性,可滿朝文武誰又會因着皇上年紀小就會不計較這事?天下百姓又會如何看待皇上呢?
這是不孝,大大的不孝啊!
大虞雖是胡族,但入主中原也有一百多年,朝堂裏逐漸有不少漢人為官,慢慢的,大家也開始對于漢人的那習俗禮儀禮節有所接納,現兒人家都講究入土為安,早就不是胡族以前那種觀念了,皇上又如何能讓生母皇太後孤零零躺在普照庵,而不安排她的下葬之事呢!
“十八又如何?”赫連铖半靠在椅子裏,瞟了一眼桌子上放得滿滿登登得奏折,嘴角浮現起一絲笑容:“宗正是來催朕将這些折子全扔到炭火盆子裏去嗎?”
南安王彎了彎腰:“非也,老臣只是來提醒皇上,請皇上讓生母皇太後早些入了皇陵。”
赫連铖猛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幾步跑到了南安王面前,怒氣沖沖的瞪着他:“你說,你說,是誰讓你來的!”
肯定是那慕華寅!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他就一定會要做成,就連自己母親下葬的事情,他也想插一手!
南安王戰戰兢兢回了一句:“皇上,沒有誰讓老臣來,确實是老臣自己要來的,現在朝野裏已經有議論了,皇上難道沒有聽聞?”
赫連铖年紀尚小,字還認不全,他看奏折,都是江六給他念,最近不少奏折都或明或暗的提到了生母皇太後下葬之事,不消說,肯定又是慕華寅那厮弄出來的陣仗,也只有他才又這般能耐。
“朕就是不想辦這事,你們為何個個度要逼朕去做!”赫連铖沖南安王吼出了一句話,眼睛裏頭都紅了,甚是可怕,江六趕緊捧着茶上前來:“皇上消消氣,且喝口茶暖暖身子,這事情還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有什麽好從長計議的!”赫連铖一揚手,茶盞便飛了起來,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茶湯濺了出來,一地濕漉漉的痕跡,幾片茶葉粘在水墨青磚上,歪七豎八,不成形狀。
“皇上!”江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您可別氣壞了身子!”
赫連铖沒有出聲,盯着南安王看了一陣子,轉身蹬蹬蹬的跑了出去。
“南安王,生母皇太後是該下葬了,可你們這麽跟皇上提甚是不妥。”江六爬了起來,出了個主意:“你們得去找太皇太後,皇上是她老人家一力扶上來的,她說的話,皇上會聽的。”
南安王連連點頭:“江公公說得對,一語驚醒夢中人。”
“哎呀呀,你就快去找太皇太後罷,我得去伺候皇上了。”江六匆匆說了一句,提起常服下擺系在腰間,拔腿跑了出去:“皇上,皇上,你等等老奴!”
赫連铖去了射蒼宮。
他知道她應該會在這裏。
這些日子靈慧公主迷上了射箭,每日未時都會過來練習一陣,作為靈慧公主的伴讀,她自然是要跟着過來的。
演武場上豎起了幾個稻草人,身上挂着木板,中間劃了個圈,意為靶心,因着靈慧公主年紀小,臂力不夠,那個圈劃了挺大,好讓靈慧公主能一箭中的。
靈慧公主一身騎裝,英姿勃勃,身邊的慕瑛穿的依舊是一件掐腰小襖,下邊是彈墨撒花裙子,外邊披了一件玉黃色羽紗鬥篷,兜帽上鑲了一圈白色的絨毛,襯得肌膚水嫩,就如剛剛洗幹淨的紅桃。
除了靈慧公主與慕微,高啓與赫連毓也在,見着赫連铖過來,赫連毓蹦蹦跳跳的迎上前來:“皇兄,你的奏折就批完了?”
赫連铖一言不發,緊緊的繃着臉走到了靈慧公主面前,一伸手将她的弓拿了過來:“怎麽才用這麽輕巧的弓。”
高啓笑着道:“公主年紀尚小,你要她拉三石弓怎麽可能?我現兒都只拉三石弓呢。”
赫連铖瞥了靈慧公主旁邊的慕瑛一眼,見她面容嬌媚,實在是好看,心中那種說不出的情緒上下翻騰了起來。縱然她生得好看,可她卻是慕華寅的女兒,她如何能打扮得這般光光鮮鮮站在自己面前,一副開心快樂的神色!
她必須驚恐萬分,哀哀求饒,這方才能讓他快活起來,見着她難過,就等于見着她父親慕華寅被自己折磨一般——自己年紀小,現兒只能虐虐慕華寅老賊的女兒,等他長大了,就能虐慕華寅了!
“靈慧,你射這不動的靶子有什麽意思?”赫連铖從香蘭捧着的箭壺裏抽出了一支白羽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正中圓圈:“這樣太容易了罷?”
靈慧公主撅了撅嘴:“皇兄,人家才學着射箭沒幾日,你就到我面前露臉了,那你說我該射什麽才好?難道射那天上飛的鳥?”她擡頭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別說鳥兒,就是一片羽毛都沒看見。
“不射鳥,那就射人。”赫連铖冷冷說了一聲,伸手指了指慕瑛:“你,站到那邊去。”
“皇上!”高啓大吃了一驚,沖口而出:“萬萬不可!”
赫連毓吓得臉都白了,拉住赫連铖的胳膊連聲喊着:“不要,皇兄,你不要這樣!瑛姐姐沒做錯事情,你為何要如此懲罰她?”
靈慧公主攥住慕瑛的手,有些發抖:“阿瑛,你別去,別去。”
一群人都在死命護住慕瑛,這讓赫連铖更是不爽,他的兩道眉毛皺成了一個“川”字,臉色沉沉:“朕又不一定能射中她,你們這般着急作甚?慕瑛,朕給你機會,你快些跑,能躲掉朕的箭,那就是你的福氣。”
江六兩條腿都在發抖,皇上這是怎麽了?要是将慕大小姐射死了,慕大司馬那邊該如何交代?這可不是死一個宮女這般簡單,随便捏造個理由便能掩飾過去,那些宮女都是被爹娘賣進宮來,跟家裏早就沒了關系,誰會為了她來找皇宮讨個說法?可慕大小姐的身份擺在那裏,她不是一般人!
“皇兄!”赫連毓見着赫連铖那滿臉戾氣,心中害怕,眼淚珠子掉了下來:“你別這樣,別這樣,我的皇兄是個好人,不是狠心的!”見赫連铖面色漠然,赫連毓大為着急,推着身邊的內侍道:“快,你們快去報給太後娘娘聽,要她速來射蒼宮勸阻我皇兄。”
一群人慌成一團,可慕瑛卻十分冷靜,她毫不畏懼的注視着赫連铖,沒有一絲退縮。
她覺得赫連铖不過是想吓唬她而已,他在等着自己哭哭啼啼求饒——縱使他是皇上又如何?這世道還是講理的,他怎麽敢随意殺人?
“怎麽了,你怎麽這般看着我?還不過那邊去站好?”赫連铖更是不悅,慕瑛沒有他想象中的軟弱,莫說是哭哭啼啼的求情,就是連一絲慌亂的神色都沒有!她這是故意要跟自己作對不成?只要她露出膽怯的意思,自己就能饒過她,可她偏偏不!
慕瑛掙脫了靈慧公主的手,默默朝赫連铖指的地方走了過去,小筝奔了過去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大小姐!”
“小筝,你別來。”慕瑛被小筝抱在懷裏掙脫不得,她伸出手拍了拍小筝的後背,低聲道:“小筝,皇上只是吓唬我的,他哪裏會輕易動手,我爹可是慕大司馬啊。”
慕大司馬的女兒,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可如果她能選擇,她寧願自己不是那慕大小姐。
小筝怔了怔,慕瑛掙開她的手,淡定從容的朝稻草人的方向走了過去,等她到了那裏,轉過身來,淡定從容的望着赫連铖,朗聲道:“皇上,我已經站好了。”
她的兜帽被北風吹掉,露出了兩個抓髻,頭發有些散亂,烏鴉鴉的青絲裏,還能見着偶爾有幾點黃晶閃亮。
赫連铖擰緊了眉頭,她竟然寧可去死也不向自己開口求饒?
那淡定的神色,黑幽幽的眸子不斷在他眼前晃動,雖然他已經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可依舊能想出她嘴角帶着嘲諷的笑容。
他猛的從箭壺裏摸出一支箭,不假思索搭在弦上,朝着慕瑛大喊了一聲:“朕數到三,你就快些跑,若是跑慢了,就莫要怪朕的弓箭無情!”
“瑛姐姐,你快跑,快跑!”赫連毓級得直跺腳,眼淚珠子紛紛亂濺:“皇兄,你一定是吓人的,是不是?”
赫連铖漠然的将弓拉滿,根本不理會赫連毓的哭叫聲,嘴裏冷冷的喊出了“一、二、三……”
随着那個“三”字剛剛落音,弓如滿月,箭似流星,一尾白羽帶着寒風陣陣飛了出去,發出了細微的“嗤嗤”之聲。
“皇兄!”靈慧公主與赫連毓大喊了一聲撲了過來,每人鉗住赫連铖一只胳膊。
可是,為之已晚。
一個人影倒了下來,撲在了地上。?
☆、第 25 章 何處不可憐(五)
? 北風帶着嗚嗚的吼叫聲肆虐着大地,演武場周圍的老樹枯枝不斷的簌簌搖駱掉在了地上,有些甚至飛落到了場子的中央,正落在地上躺着的那個人的旁邊。
“啓哥哥,啓哥哥!”靈慧公主大叫了一聲,拔腳朝演武場中央奔了過去。
高啓躺在地上,胳膊上中了一箭,鮮血從傷口那裏慢慢浸出,濡濕了他白色的蜀錦袍子。
“啓哥哥,你怎麽樣?”靈慧公主蹲了下來,慌手慌腳的想要去扶他起來,可高啓畢竟比她大三歲,她又如何扶得起來?她的貼身宮女香玉丢了箭壺,也緊跟着奔了過來,臉色發白,高啓是太後娘娘的侄兒,進宮給皇上做伴讀,沒想卻被皇上射傷,如何能跟高國公府交代呢?
“快,快些去請太醫過來!”江六跺着腳吩咐自己的幹兒子江小春:“還愣着作甚,片刻都不能停留!”
赫連铖站在那裏目瞪口呆,那只弓倒提在手中,不住的在搖晃。
他只想吓唬一下慕瑛,根本沒往她那個方向射,可靈慧公主與赫連毓拉着他的手,偏了他想射的位置,這邊高啓又沖了出來,正好射中了他的胳膊。
高啓沖出來的時候可真是太巧了,赫連铖猝不及防,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支箭就這樣紮了進去——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是誰教他的話?赫連铖有幾分懊惱,望了望站在不遠處的慕瑛,她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鬥篷被北風吹得飛舞起來,露出裏邊寶藍色的撒花綢緞長裙泛光的面。
“你!”赫連铖将弓一扔,大步朝慕瑛走了過去:“你為何不下跪求饒,為何一定要跟朕硬扛着?現在阿啓為你受了傷,你滿意了吧?”
慕瑛昂着頭,墨玉般的眸子盯住赫連铖,燦燦有光,沒有一點妥協之意:“皇上,你不就是想要折磨死我嗎?那就來點爽快的便是,我又何必躲閃?一箭過來,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用管,總比讓皇上零零碎碎折磨着要強。”
“誰說朕要折磨死你了?”赫連铖心中一緊,他可不希望慕瑛死,一點也不希望!他走了過去,猛的抓住了慕瑛的手:“你向朕求饒,朕便可饒了你。”
慕瑛傲然的看了赫連铖一眼:“皇上,要打你便打,要殺你便殺,慕家的女兒,不會輕易說出求饒二字,更何況我根本就沒做錯什麽事情,何來求饒一說?”她用力一甩手:“皇上,你放手!”
赫連铖沒有想到慕瑛竟然會如此大力氣反抗他,略略一呆,慕瑛一用力,已從他的掌控裏脫身,飛奔着朝高啓跑了過去:“阿啓,阿啓!”
高啓已經被香玉抱住,靈慧公主咬着牙紅着眼圈用手帕子正在給他紮胳膊:“啓哥哥,太醫馬上就到,你且支撐着。”
“放心,我死不了。”高啓朝她微微一笑,眼睛轉了過來,看着慢慢蹲下身子的慕瑛,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還好你沒事。”
“阿啓。”慕瑛眨了眨眼睛,蝶翼一般的睫毛上盈盈有細碎的淚光:“阿啓,你這又是何必,皇上他不會真的射殺我的,你……”她的心裏很難過,再也說不出話來,高啓是為了她受傷的,這分情意,自己又該如何去還呢。
當高太後趕到射蒼宮的時候,太醫已經幫高啓将箭拔了出來,順帶盛贊了他一番:“高大公子可真是人中俊傑,年紀小小就英雄如斯!方才下官替他拔箭時,他竟是一聲都沒有吭,瞪着眼睛看着下官将帶血的箭镞拔了出來!”
高太後此時無心聽這些奉承話,只是急着追問:“怎麽樣?阿啓的傷勢如何?”
太醫拱手回話:“回太後娘娘話,高大公子傷勢無礙,只需靜卧休息一段時間,用宮中最好的金瘡聖藥塗抹,配上幾副中草藥,每日熬制兩回,口服,即可。”
皇上力氣還小,射出的箭沒太大力度,那箭镞入肉也不深,還未傷及內裏,等于只是一些皮外傷罷了,太醫對于高啓傷勢的治療還是很有把握的。
“還不快些去開方子!”高太後這才放了心,轉臉看了高啓一眼,見太醫雖然說得輕巧,可高啓依舊是滿頭大汗,胳膊上紮着的布條上滲出了血,也很是擔心:“阿啓,這可怎麽辦才好呢,今日都十八了,轉眼你就等回府過年了,你父母問起,這該怎麽說呢?”
“回太後娘娘話,阿啓自然是說不小心摔倒,紮到鐵釘裏去了。”高啓吃力的伸出手來:“這傷勢也不深,指不定到過小年的時候就會好了呢。”
高太後微微颌首,自己兄長的這個兒子可真是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自己才一開口,他便揣摩透了意思,好好培養,将來定能承擔重任。
“既然無事,那就都散了罷,阿啓這些日子在盛乾宮安心養傷,不必出去了。靈慧,阿瑛,你們兩人跟哀家回慈寧宮去。”
“母後,靈慧想送啓哥哥去盛乾宮。”靈慧公主有些依依不舍,站在高啓身邊,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胳膊:“母後,啓哥哥有傷在身!”
“不過是皮肉傷罷了,算不得什麽。”高太後很嚴肅的看了靈慧公主一眼:“快些跟哀家回慈寧宮去!”
高太後變了臉色,靈慧公主也不敢争執,只能低着頭走到高太後身邊,雖然心有不甘,卻還只能扶住高太後的胳膊:“母後,咱們走。”
慕瑛走到了高太後的另一側,正準備如靈慧公主一般伸手去扶她,斜裏伸出來一只手,将她擠到了一旁。
纖纖素手上一對鮮紅的珊瑚手串,顆顆晶瑩剔透。
前不久高太後賜了一對南海國進貢來的珊瑚手串給沉櫻,自此之後,這一對手串便沒有離過沉櫻的手腕。
慕瑛擡頭看了沉櫻一眼,見她臉上有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說,這裏才是我的位置,你是想要跟我争麽?她默默無語走到了一旁,沒有再上前去,沉櫻這意思,分明是要排斥她了——自己與她無冤無仇,為何她總是有些隐隐針對自己的意思?
赫連铖站在那裏,看着慕瑛伴着高太後慢慢朝外邊走了去,心裏忽然空落落的一片。
為何會是這樣?他本意是要讓慕瑛受點驚吓的,可沒想到最後受驚吓的人不是她,反而變成了自己。
看到高啓倒地的那一剎那,赫連铖的心忽然就懸了起來,他馬上想到了高國公府——即便是高國公府他都需要思量一二,更別說是大司馬府了,若是慕瑛真受了傷,他可要怎樣應對慕府才是?
他倒不是怕慕華寅來責問他,他就怕慕家會趁機提出要求要将慕瑛接回府去。
他已經習慣了有她陪伴的日子,沒見到她,他就會覺得少了些什麽,心裏空落落的一片。
上次慕瑛回府小住一日,他整個晚上翻來覆去沒有睡着,夢裏看到了她,醒來以後眼前全是她小小的身影在不住的晃動,直到起床以後都不得安心,寧可推遲上朝也要去後宮門口等着她回宮。
她有什麽好,為什麽自己會如此惦記她?
赫連铖捏了捏拳頭,這慕華寅的女兒怎麽跟她父親一樣可惡,竟然悄無聲息的就融入了他的生活,讓自己無法擺脫她的影子?
“皇上,回宮去罷。”江六佝偻着背站在一旁,聲音壓得低低:“這演武場已經沒有人了。”
赫連铖一扭頭:“你去讓人将朕的坐騎牽出來,朕不回去,朕要騎馬跑幾圈!”
“皇上……”江六擡頭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寒風呼嘯,像是要下雪的樣子:“這天色晚了,寒風刺骨……”
“少說廢話!”赫連铖怒吼了一聲:“快去。快将馬給朕牽出來!”
黑色的小馬奔馳在演武場上,赫連铖的衣袍被北風吹得鼓了起來,高高飄揚,就如春日裏放的紙鳶,長長的尾飾在空中劃出長長的弧線。他高高的昂着頭,手裏拿着皮鞭不斷的抽打着小馬駒:“快,快,再快些!”
江小春帶着幾個馬夫跟着馬狂奔:“皇上,您得騎慢些,慢些!”
赫連铖聽而不聞,繼續策馬狂奔,衆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邊,若是皇上萬一有個閃失,他們就是十條命也不夠賠的!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赫連铖的嘴裏有些發苦,為什麽會是這樣?分明是自己在懲罰她,可到了最後自己不僅沒有感受到那份快意,反而心裏難受?
“皇上,皇上!”演武場外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了一個人,江六趕忙上前一把攔住:“什麽事兒這般咋咋呼呼的?沒見皇上正在騎馬?萬一驚了馬,你夠腦袋砍嗎?”
那小內侍喘了口氣,急急忙忙道:“江公公,奴才是來報信的,慕大小姐……出宮去了!”?
☆、第 26 章
? 慕瑛出宮的時候,天上已經開始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雪,等及到了慕大司馬府,這雪便大了,墨玉姑姑撩開馬車簾子,就見一片片的雪片如鵝毛般飛着撲了進來,落在慕瑛玉黃色的鬥篷上,倏忽不見了影子。
“母親!”慕瑛慌慌張張的沿着青石小徑往前走着,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後頭王氏與小筝小跑着跟了上去,替她戴好了兜帽:“大小姐你別慌,夫人吉人天相,肯定沒什麽事。”
慕瑛沒有回答她們,只是哽咽着往前走,眼淚珠子滾滾的落了下來。
剛剛回到慈寧宮,就有人捎信過來,說慕夫人病重,希望能讓慕瑛回府侍奉幾日,高太後聽着嘆氣:“阿瑛,既然你母親重病在身,哀家自然不能留你,你且快些回慕府去侍疾,等你母親身子大安了再回宮不遲。”
今日已經十八,二十四便是過小年,那時候慕瑛也要出宮去的,這次只不過是早出去幾日罷了。高太後吩咐墨玉姑姑:“你将瑛小姐送回慕府,順便将哀家的賞賜也一并帶去,順便替哀家看望下慕夫人,囑她好好保重身體。”
等到慕瑛奔到慕夫人床榻前,這才發現,慕夫人此刻已經不能用“病重”二字來形容,昔日烏鴉鴉的一頭青絲光滑如絲綢,此時卻枯燥無光,恍如一堆茅草,兩只眼睛陷了下去,恰似兩潭枯井,黯淡無神。
慕夫人瘦了很多,她消瘦得幾乎讓人看不出她曾經豐腴過,臉頰上沒有一絲肉,就一張皮貼在上頭,她吃力的想擡手,可卻沒有一點力氣擡起來,手腕就如枯枝。
“母親,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了?”慕瑛撲到了床邊,嚎啕大哭起來,那個眉目如畫聲音婉如黃鹂的母親去了哪裏?為何床上躺着的母親仿若陌生人,完全是不同的兩張臉?
墨玉姑姑探頭看了過來,也是一驚:“慕夫人這是得了什麽病?”
站在桌子邊吹着湯藥的嬌紅眼圈子紅紅:“大夫說是郁積于心,血脈逆行,上回大小姐回府那晚,又感了傷寒,拖到今日……”
這傷寒說輕則輕,吃上幾副藥就能好,說重卻能要人命,有些是由傷寒引發了另外的症狀,藥石罔效。墨玉姑姑嘆了一口氣,真沒想到慕夫人竟然會一病如山倒,才這麽幾個月不見,就成了這般模樣。
上回見她,是在八月十八,她帶着慕瑛來慈寧宮觐見,那般風姿綽約,便是太後娘娘看了也是稱贊:“慕夫人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難怪慕大司馬沒有侍妾,誰能比得過慕夫人?”
這樣絕色的美人,短短幾個月裏,竟然就變成這般模樣,真是可惜。墨玉姑姑盯着慕夫人看了半日,這才伸出手去摸她的脈門,心中一驚,看起來是挨不過多久了。
“瑛兒……”慕夫人似乎感覺到有誰在握她的手,手指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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