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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慕家真是有錢有權,慕夫人的法事,竟然請到了清涼寺的玄慈方丈領着一幹高僧來做,這消息傳出去,京城人人振奮:“這慕家的法事肯定堪比水陸道場,到時候一定要去聽玄慈方丈宣講。”
慕老夫人皺着眉頭撥了撥算盤珠子:“這開銷也太大了些。”
慕華寅眼睛都不眨,一萬兩黃金捐了給清涼寺做香油錢,投桃報李,玄慈方丈如何不會率衆前來捧場?不僅要念七日七夜往生經,還有衆位大師宣講。
一萬金的香油錢……也實在太多了些。
慕瑛站在一邊,不動聲色,只是由管是媽媽指點給她看賬簿子,一本是支出,一本是進賬,每一項用途每一筆禮金都寫得清清楚楚。
進賬裏大部分都是送金銀,唯獨皇室送來的東西新巧些,太原王與靈慧公主受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之命,帶來了幾片貝葉佛經,甚是珍貴,還賜下十多匹素絲的絹帛。
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都是好心人,慕瑛輕輕嘆息了一聲,只是自己命苦,遇到一個見自己萬般不順眼的皇上,從此便沒有好日子過。
“皇上,皇上來了!”有人驚駭得幾乎是連爬帶滾的跑了進來:“老爺,老夫人,皇上已經到了門口!”
慕老夫人一驚,朝慕瑛看了一眼:“快快跟我出去。”
外邊靈堂裏頃刻間亂糟糟的一團,慕華寅看了衆人一眼,喝了一聲:“着急什麽,跟我走便是。”
赫連铖從馬車上踩着江小春的背下來,傲然看了跪拜在門口的衆人一眼,心中才有些舒爽,這時候,慕華寅見了他還是得跪拜,再也沒了那趾高氣揚的模樣。他的眼睛朝人群裏掃了過去,想要看到那個數日未見的人,可是門口一片白,衆人都低着頭,根本看不清她在哪個角落裏。
“平身。”赫連铖皺了皺眉,本來還想有意讓慕華寅多跪些時候,可他着急想見慕瑛,不得不讓他快快站起了。
只有站起來以後,赫連铖才見到了慕瑛。
她站在慕老夫人身邊,小小的身子被一幅白色的孝布包裹着,看上去格外可憐。
她瘦了,赫連铖心裏頭想着,下巴尖了許多,眼睛顯得更大了些。
舉步走上臺階,衆人低頭,迎着他踏進大司馬府,赫連铖經過慕瑛身邊時瞥了她一眼,見她亦是低頭,也不知道在看哪裏,心中不免惆悵。
他可是為了她才過來的,沒想到就連一句話也不能說。
這幾日在皇宮裏坐立不安,聽着赫連毓與靈慧公主在議論去慕大司馬家的所見所聞:“瑛姐姐瘦了,臉小了一圈,眼睛紅得像兔子。”
“她母親走了,以後再也不能相見,想想都覺得難過。”靈慧公主嘆着氣,聲音裏有裝出來的老成:“他們都在議論慕大司馬肯定過不了一年就會娶續弦,那瑛妹的日子難過了,香玉說有後娘就有後爹的。”
赫連铖聽了這話,一晚上沒合眼,做了不少稀裏糊塗的夢,他看到慕瑛被一個肥壯如豬的女人追着打,還看到慕瑛被人扯着上了一頂轎子,被擡着飛快的跑開,他怎麽追都追不上。
一覺醒來,燭光搖曳,照着一頭的汗珠子亮晶晶的一片,踏板上弓着身子睡得正香的小內侍都被驚醒了,爬着起來揉着眼睛:“皇上,你做惡夢了?怎麽說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話,奴才一個字也沒聽清楚。”
“去,給朕端茶過來。”赫連铖定了定心神,誰都不能欺負慕瑛,除了他!
他一定要親眼去看看慕瑛,看看她怎麽樣了。喝了一口熱茶,赫連铖鎮定了幾分,心裏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明日他也要去慕府。
現兒慕瑛就站在他面前,赫連铖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走進靈堂,拿了一柱香到慕夫人棺椁前半彎腰行了一禮,看着那黑色的棺木,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兩年前,他給自己母親守靈時,也是這般場景,站在棺椁面前,失魂落魄,好像丢了什麽珍貴的東西一般,心裏很痛,幾乎不能呼吸,一雙眼睛牢牢的盯住棺椁,帶着一絲期盼,希望母親能從棺椁裏爬出來,依舊能如往昔那樣溫柔的喊着他的名字。
現在他又重新經歷了一回,只不過是代替慕瑛經歷過而已,他能想象到慕瑛此刻的心情,定然也是與他那次一般,痛徹心扉。
衆人默不作聲,跟着赫連铖朝慕夫人的棺椁拜了幾拜,個個眼巴巴的望着赫連铖,看他有何旨意——皇上親自到了慕府,該是有他的目的,否則打發個內侍來上柱香,做些表面功夫也就是了,何必親自來跑一趟呢?
“慕大司馬,你準備讓你那長女守孝多長時間?”赫連铖沒沉住氣,畢竟是個孩子,還不善于做表面功夫。
慕華寅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慕瑛已經昂起頭來,清清脆脆道:“三年。”
母親的養育之恩,她當然要盡力去報答,別說是守孝三年,便是守孝一輩子她也願意,更何況赫連铖的意思是讓她早些回宮。
回宮作甚?繼續去代父受罪?慕瑛的嘴角拉了拉,赫連铖也真是欺人太甚,竟然跑到大司馬府來要人了。
“我們又不是漢人,何必守那些死規矩?”赫連铖大為不悅,一雙眼睛盯住了慕瑛,有憤憤之色:“慕大小姐,你可別忘了你是靈慧公主的伴讀。”
慕華寅看了看赫連铖,又看了看慕瑛,心中忽然若有所悟。
莫非小皇上對自己長女有些好感?
他馬上想到了那日紫微星動的異象,慕瑛進宮前一個晚上,那紫色的星輝搖搖,正照在她的院落,難道這一切早有天定?
“瑛兒,皇上說得對,咱們不必太拘禮。”
既然皇上已經有些小小苗頭,那自己當然要推波助瀾,他日長女貴為皇後,慕家的地位便會更穩固了,皇上也會沒有這般敵意。
“父親,咱們慕家可是漢人血統。”慕瑛昂頭揚聲道:“皇上是胡族,他可不尊漢禮,可我們卻是地地道道的漢人,豈能不守祖宗規矩?百事孝為先,莫說是給母親守孝三年,便是守一輩子孝,慕瑛也心甘情願。”
慕家先祖曾是南唐皇族,大虞滅南唐,慕家一位女兒被擄進宮,因姿色出衆又精通音律歌舞,頗受皇上寵愛,被封為昭儀,後來這位慕昭儀的侄女又進宮侍奉太子,聰明異常甚得太子歡心,待太子登基後從中式一路爬上皇後寶座,自此慕家便開始在大虞顯貴起來。
可慕家骨子裏漢人的血統依舊無法改變,哪怕是掌控大虞朝大司馬一職八十年,慕氏子弟依然是漢人。
“你!”慕華寅橫眉怒目,這個女兒越來越不聽話了,總是要跟他對着幹,自己可是為她好,怎麽她便一點也不知曉!
“父親,瑛兒說得難道不對?”慕瑛冷笑一聲,朝赫連铖行了一個大禮:“都說皇上是明君,還請準了慕瑛的要求,否則……”她擡頭揚聲:“慕瑛哪怕是跟着母親去了,也不會提前進宮!”
她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冷峻,似有寒霜覆面,看得赫連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那份堅決,忽然讓他有些折服,他從來沒在同齡人臉上見過這種神色,靈慧、赫連毓,他的另外幾位弟弟們,沒有一個曾經流露出這般神色過。
“瑛兒!”慕老夫人見着赫連铖不言不語,有些着急:“你如何能這般與皇上說話?”
慕瑛沒有說話,小臉繃得緊緊站在那裏,眼睛盯住赫連铖,沒有半分退縮。赫連铖是皇上又如何?她有理有據,才不會向他低頭!她要為母親盡自己一份孝心,誰也不能剝奪她給母親守孝的權力!
“朕準了,三年便三年。”赫連铖只覺得慕瑛的眼神帶着些輕蔑,心中不免有些憤怒,不就是三年不能見她?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自己又不是非見到她不可!
“起駕回宮!“江六拉長了嗓子喊了一句,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皇上怎麽忽然就想通了?自己還以為他會堅持要慕大小姐一年以後就進宮呢。
“皇上……就這樣走了。”慕老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群人越走越遠,拉了慕華寅一把:“我兒,你且過這邊來說話。”
影壁後邊有個小小的天井,一樹寒梅上綴滿了小小的芽苞,還未開放,只是那枝條縱橫交錯,已經能見到将來花期正盛的模樣。
“皇上有些古怪。”慕老夫人壓低了聲音:“瑛兒這般頂撞他,他都沒有生氣,還準了瑛兒的要求。”
“母親,今年八月十九晚上,紫微星動,您可還記得?”慕華寅凝神看着梅樹上的幾點米粒大的芽苞,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當時紫氣正對瑛兒院落,我想她該是有些來歷的。”
“紫微星?”慕老夫人皺了皺眉:“紫微乃帝星,主富貴,莫非瑛兒……”
“或許,将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慕華寅将手背在身後,沉吟了一聲:“若當真能應驗,對咱們慕家來說卻是有大有裨益。”
“那是自然。”慕老夫人點頭,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那我倒是要好好教導她才是。”?
☆、第 27 章
? 湖水波光粼粼,天空一輪明月倒映在湖面,猶如揉碎了一湖亮銀,泛泛的發出光來。湖邊的水榭裏打開了一扇雕花格子窗,有兩人正站在窗戶邊上,靜靜的看着那一泓清波,滟滟生輝,晃着他們的眼睛。
“唉……”慕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阿姐,過幾日父親便要做新郎了。”
慕瑛望了一眼湖心,那波光已經漸漸的平靜下來,明月依舊,皎潔若玉盤。她看了慕乾一眼,見他鼓着嘴巴站在那裏,皺着雙眉,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伸手壓在他的肩膀上:“乾弟,母親過世快三年了,父親一直未娶,也算是難得的了。”
聽聞左司空死了妻,才百日不到,便已經将續弦娶了回來,相比之下,父親已經算是對母親情深意重。
這三年慕瑛跟着慕老夫人走得比較親近,知道祖母一心想要父親早些娶妻,她總是說慕氏一族現兒越發單薄,需得多多開枝散葉才是。慕瑛聽了祖母的話心裏發涼,可老人家都是這般觀點,多子多福,更何況慕氏為了大虞皇室南征北戰,死在陣前的不少,剩下來的子弟确實不多。
慕老夫人帶慕瑛管了半年中饋,見她機靈聰敏,上了手以後便将慕府這個大攤子扔給了慕瑛,自己繼續每日在聽松苑裏吃齋念佛,只是過不久就會出來一趟,與慕華寅說說這續弦之事。
最開始慕華寅還拒絕得堅決,過了兩年以後也就慢慢松口,慕老夫人見着兒子意動,眉開眼笑,開始給他選起妻室來。
慕大司馬想要續弦,這話才放出去,京城裏的胭脂水粉、首飾衣裳都立即漲了價,大家閨秀們都想着将自己好好打扮打扮,能入得了慕大司馬的眼。
雖說慕華寅已經三十多歲了,還有四個孩子,可在京城貴女們眼裏,這一切都算不了什麽,三十多歲的慕大司馬不僅依舊俊秀,而且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成熟穩定,遠非那些青澀少年能相比的。至于他有四個兒女,這又如何?慕家家大業大,還怕四個人分了家産去?只要自己生了孩子,這地位便穩穩當當了。
慕老夫人還是在今年春日便籌劃給慕華寅訂親,在大司馬府裏辦了一場桃花宴,親自出馬協助慕瑛将這筵席布置得妥妥當當。可萬萬沒想到,還沒等京城貴女展露自己的才藝,太皇太後一道懿旨下來,為慕大司馬賜婚。
先皇的女兒明華公主去年新寡,與慕大司馬正是天生一對。
這懿旨還沒念完,不少貴女當場便暈倒過去,她們都是懷着最美妙的憧憬來慕府的,還才坐下來喝了口茶,沒想到美夢就破滅了。
慕老夫人也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她可一點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娶公主——尚公主其實并不是一件什麽好事,那些公主大部分驕橫無禮,根本不會遵守所謂的孝道,自己這個婆婆在她眼裏肯定是不值一提,更別說還想着媳婦每日來晨昏定省了。
聽說明華公主昔日做女兒時便驕橫跋扈,嫁人以後那位驸馬更是被她欺淩,自己兒子雖不至于像那前驸馬般軟弱,可想來面對公主還是要多些容忍的。慕老夫人一想着以後兒子要對媳婦低頭,心裏就堵了一塊大石頭般,壓得沉沉,可懿旨都下了,她還能有什麽法子?只能是張羅着準備置辦親事。
成親的日期選在八月十八,是欽天監算出來的大好吉日,剛剛好半年備嫁,時間倒是充裕,只是因着慕府的主子都有些排斥這件親事,故此拖拖拉拉,直到上個月才将聘禮送過去。
明華公主當即便摔了單子,呵斥了那官媒幾句:“我乃天子之女,豈能如此怠慢,他大司馬又如何,又能高過皇室?你回去跟慕家說,要知尊卑!”
慕老夫人聽了媒人回話,氣得臉色發青,卻還是将這事情壓了下來,叮囑媒人切勿洩露出去:“那明華公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就這般将就着,莫要讓大司馬知道了,免得生了紛争。”
媒人點頭:“可不是,這還沒成親呢,鬧僵了這親都結不成了。”一邊贊了慕老夫人一句:“還是老夫人心寬,能容人,否則這樣的媳婦,唉……”
“若她不是公主,誰會容她?”慕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我本意也不欲與旁人去争什麽,等她過了門,我回我的聽松苑念佛便是。”
就這般磕磕碰碰的過了幾禮,今兒是八月十五,一家人在偏廳裏團團坐着吃螃蟹,一邊說着閑話一邊賞月。慕老夫人想着幾日以後新媳婦要進門,不免有些郁悶,早早便回了聽松苑,她一走這筵席也就散了,慕瑛正準備回自己院子,卻被慕乾拉住了衣袖:“阿姐,陪我去湖邊走走。”
兩人沿着湖邊走了一圈,木樨花香撲鼻,衣裳上落滿輕黃淺黃,慕瑛握了一把細碎的花朵在手心,幽幽嘆氣:“乾弟,你又有什麽不開心呢?”
“阿姐,我不想讓那個什麽公主做我們的母親。”慕乾一臉不快:“我寧願父親讓我每日多練兩個時辰武藝,也不想他娶新婦。”
“乾弟,這是沒法子的事情,你不必再想。”慕瑛望了一眼湖水,那般靜美的月色,不會因着有人的不快而變了顏色,不管旁人是什麽感覺,它依舊是圓圓的一輪,光華燦燦,空中流霜如素練,清華逼人。
父親與那明華公主的事,也一樣是不可改變的,不管他們如何抵觸,那位驕橫的公主總會跨進慕府的大門。
本來明華公主有她的公主府,可是也不知道為何,她卻執意要來慕府居住:“我是慕家主母,自然是要幫夫君來打理中饋的。”
這又讓慕老夫人內傷到幾乎要吐血,原以為她只是新婚三日做做樣子,萬萬沒想到她還打定主意要到慕府長住,會不會是想針對她的孫子孫女?慕老夫人就如一只刺猬,全身的刺都豎了起來,很想将幾個孫子孫女護在懷裏,不讓明華公主傷害到他們。
“阿姐,我好想咱們母親。”慕乾喃喃的說了一句,心頭有些發燙:“你還記得嗎,母親總是親手給咱們做衣裳,每次她喊我們的時候,聲音是那樣柔和,可是……可是……”他的聲音凄婉:“我已經快三年沒聽到過母親的聲音了。”
“別說了,乾弟。”慕瑛捏緊了他的手,眼淚在眼睛裏打着圈,幾乎就要落下來。
這兩年多來她一直打理慕府中饋,府中上下已經将她看做了一個大人,她也覺得自己慢慢的堅強了起來,不再是原來那個弱小的小姑娘,可是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卻依舊還是那般脆弱,聽到說起母親,心還是會顫抖,淚還是會流。
“阿姐!”慕乾也落下淚來:“你畫一幅母親的畫像給我,我要挂在屋子裏,每日都能見到母親,好不好?”
“好。”慕瑛吸了吸鼻子:“以後你要學乖些,在明華公主面前千萬別用強,咱們別讓她捉住短處,給她懲罰咱們的借口。”
“好。”慕乾點了點頭:“我明白。”他一揚手,朝湖心裏投擲了一個東西,就聽“撲通”一聲,湖面上的靜谧被打破,那輪圓月又分成了無數小小的碎片,不斷搖晃:“阿姐,若是她一味胡攪蠻纏,我也不會怕她!”
慕瑛沉默着,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湖面水紋晃動,一顆心也不斷的搖曳起來。
将來,究竟會是什麽模樣?
第二日起來,天色甚好,秋高氣爽,院子裏一片木樨花香,銀杏樹的葉子開始發黃,有如小小扇子,鋪了一地,慕瑛放下筆,望着偏廳前邊一地柔軟的落葉,搖着手腕晃動了幾下:“事情總算都理順了。”
“瑛兒,勞累了你。”慕老夫人打量了慕瑛一眼,這個長孫女真是不錯,還沒十歲,簡直就是大人一般,什麽事情都能想到,做得妥當不過。
方才慕老夫人與慕瑛協商着将迎親隊伍的人員安排妥當,又将府中各人管什麽事也分配了下去,祖孫兩人為這事已經忙了差不多十來日,到今日總算是定了下來,兩人這才放了心。
“祖母,您這是說什麽話呢,這不該是孫女該做的事情嗎?”慕瑛朝慕老夫人微微一笑:“祖母且放心,這府中的事情,我自會打理好的。”
這份沉穩,哪裏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有的?慕老夫人有幾分困惑,或許是府中的事情過早交給了她,讓慕瑛的孩子氣被日常瑣事消磨殆盡。有時候看着讓人欣慰,可有時候卻覺得滿不是滋味。
別人府上的姑娘,這般年紀,還是攀着母親祖母的胳膊撒嬌的時候,偏偏她卻出落得跟個大人似的,再也不複有兒時那嬌憨的模樣。
“老夫人,大小姐,外邊來了貴客!”一個管事媽媽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是來送賀禮的。”
☆、第 28 章
? 大司馬府的前堂布置得十分雅致,家具都是用金絲楠木精制而成,屋子一角有鎏金銅質奇獸壺,獸嘴裏正吐着袅袅的白色煙霧,讓整間大堂裏滿是淡淡的甜香。一扇屏風延綿數面,上邊繡着一幅春日行樂圖,青山綠水,繁花似錦,樹下的美人,莫不繡得栩栩如生,若沒有那屏風架子,遠遠看過去,好像有人站在那裏一般。
慕老夫人帶着慕瑛從屏風架子後邊繞了出來,見着來人,略微愣了愣:“高國公夫人。”
高國公府乃是太後娘娘的娘家,與皇室走得頗近,素日跟大司馬府卻是沒有什麽太多往來,原以為出于客氣,高國公府打發一個管事送了賀禮來也就是了,可沒想到這次竟然是國公夫人親自前來道賀,而且還帶着長孫高啓。
高國公夫人笑得格外親熱:“慕府就要辦大喜事了,理當早些登門祝賀,只是府中事情比較多耽擱了,挨到十六才過來,還請慕老夫人千萬不要往心裏頭去。”
這話說得實在有些客氣,慕老夫人也只能笑着回答:“高國公夫人真是太看得起了,今日莅臨,慕府真是蓬荜生輝。”
兩人你來我往的說了些客套話,高國公夫人這才轉臉吩咐高啓:“阿啓,快些将咱們府裏的賀禮送呈給慕老夫人。”
高啓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十三歲的他此刻已經長高了不少,差不多比慕瑛要高了一個腦袋,他依舊還是喜歡穿白色,身上一件白色的長袍,頭上白玉簪,眉眼已經長開不少,兩道劍眉已經挺拔的顯出了形狀來,似乎要直入鬓發。
慕老夫人接過禮單,打量了下高啓,贊了一聲:“高國公夫人,你這長孫,瞧上去器宇不凡,真是人中龍鳳。”
高國公夫人面有得色,看了看自己的長孫,又看了看站在慕老夫人身邊的慕瑛,回着贊了一句:“慕大小姐亦是名滿京城呢,我聽得她志氣頗高,競能為亡母守孝三年,不出慕府半步,年紀雖小,就已經主持府中中饋,這般賢淑的姑娘實在難得,可今日一見着,方才知道原來慕大小姐姿容竟也這般絕美。”
“呵呵,高國公夫人謬贊了。”慕老夫人得意的瞅了慕瑛一眼:“你與高大公子原先在宮裏便識得罷?”
慕瑛點頭:“是。”
“今日為何高大公子不要進宮?”慕老夫人又看了看面前白衣少年,不禁暗暗贊嘆了一番,這高國公府的長公子,真還禁得起自己的贊譽。
“昨日八月十五,啓回府陪祖父祖母過節,今日就要進宮去了。”高啓恭恭敬敬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禮:“聞說慕府有不少金貴的木樨花,此刻正當季,想來園子裏定然是香氣襲人,不知啓可否由此福氣一游?”
慕老夫人瞥了高啓一眼,見他神色朗朗,含笑對慕瑛道:“瑛兒,你且帶高大公子去看看湖邊栽着的木樨花。”
大虞本是從北入關的胡族,沒有太多的男女大防的講究,慕家雖是漢人,可也畢竟還是得随這大流規矩。高啓提出要看木樨花,也不是一件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沒有必要拒絕,不如就讓慕瑛帶他前去。
——年紀尚小,身邊還跟着丫鬟婆子,有什麽好擔心的!
“阿瑛,你比三年前高了不少。”
慕瑛長得很快,年方十歲便跟十三歲的小筝身量差不多,兩人站在一處,根本看不出年齡差別有三歲,特別是慕瑛這面容瞧着已不似孩童,眉眼間自有一股娴靜沉着,不免讓人看大她幾歲。
“你也高了不少。”慕瑛本想喊一句“阿啓”,可發現時隔三年,竟然無法開口,心裏頭有一種濃濃的羞澀。
“今日我本來一早要進宮,聽着祖母說要到慕府來,我便跟着過來了。”高啓走到一棵大樹下站定了身子,看了看明鏡一般的湖面,感概着道:“你們家這湖的景致可真美,難怪京城裏不少高門貴戶仿着慕府也鑿了湖。”
“那還是先祖修的。”慕瑛掃了一眼那個湖泊,她每日裏都會從湖邊經過,并不覺得這湖有什麽格外的妙處,對于她來說,只有在夏日的午後,若有細雨灑落,看着湖中菡萏競放,煙柳随波,曲廊在水面上迂回萦繞,那才是美景。
高啓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才好。
這幾年裏,他想過很多次要來慕府找她,卻始終沒得機會,今日總算遂了心願,見面以後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太傅大人素日都誇他機靈聰敏,可高啓覺得自己實在是笨,終于見到了想見的人,可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兩人之間一片沉默,站在慕瑛身邊的小筝想了想,笑着開口問:“高大公子,你胳膊上的傷好了罷?沒有什麽大礙罷?”
慕瑛忽然想起那日赫連铖挽弓要射她的一幕來,是高啓挺身而出擋住了那支箭。
“怎麽樣?應該無事了?”她朝高啓的胳膊上掃了一眼,有隐約的細紋的白色雲錦衣裳,将他的手臂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什麽異樣。
“還能有什麽事?”高啓笑了笑,将手平舉起來:“現在我都快能拉滿五石弓了。”
“五石弓!”慕瑛驚呼了一聲,敬佩的看了高啓一眼:“高大公子,你真是天生神力。”
“阿瑛,你怎麽又喊我高大公子了?這般稱呼實在生疏,”高啓低頭看他,眼神複雜:“你那時候已經喊我阿啓。”
“阿……啓。”慕瑛喃喃喊出,只覺得臉孔忽然便熱了幾分。
高啓劍眉一樣,嘴角露出了笑容:“阿瑛,你這般喊我,真好聽。”
小筝在一旁嗤嗤笑出聲來:“不過是個稱呼罷了,高大公子也實在太糾結了些。”
“非也非也。”高啓正色解釋:“任何人都能喊我高大公子,而喊我阿啓的,卻只能是親人或者朋友。”他深深的看了慕瑛一眼,見她臉頰粉嫩,眉目如畫,心中一動,伸手從荷包裏摸出了一塊玉珏來:“阿瑛,這是我送你的十歲生辰賀禮。”
這塊玉珏差不多有高啓半個手掌大小,玉質相當好,雖然乳白顏色顯得很沉穩,可卻不失晶瑩,上邊隐隐的透出粉紫的顏色來,一看便知道不是俗物。
“我們家大小姐還得将近兩個月才能過生呢,高大公子,你這也送得太早些了罷。”小筝瞧着那玉珏,驚奇的瞪大了眼睛:“是不是你記錯了我們家大小姐的生辰?”
高啓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阿瑛,你的生辰是十月初十,是不是?”
慕瑛點了點頭:“不錯。”
“十月初十也是靈慧公主的生辰,我唯恐不能出宮替你賀生,提前将這賀禮送給你。”高啓将玉珏放在慕瑛手中:“這塊玉珏是由清涼寺玄慈方丈開光,戴了能驅邪避惡,你随身戴着,便能事事如意。”
他的眼神關注,言語溫和,态度從容,就如手中那塊玉珏,溫潤暖心,真應了那句話“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慕瑛從高啓手中接過那塊玉珏,頭頂上有木樨花墜落,掉在他倆的手心,米粒大的花朵在手掌裏不住的搖曳,似乎要随風飛去,可又像眷戀着手心裏的溫熱,依舊還在掙紮。高啓舉起手來放到鼻子下聞了聞,笑着道:“難怪你喜歡木樨花,這香味實在好聞。”
小筝撇了撇嘴,自從大小姐從宮中回來,很多衣裳上繡的花又變成了牡丹,他們都以為大小姐喜歡木樨,可誰又知道大小姐心裏究竟喜歡的是什麽呢。
慕瑛莞爾一笑,沒有更正高啓的話:“每種花都自有它的妙處。”
這句話甫才出口,她身子一怔,忽然想起了昔時慕夫人與她說話的情景來,也是這樣的秋日,亦是在這湖畔的木樨花下。
那年的木樨花開得很遲,仿佛有什麽預兆一般。
她現在想清楚了,那是母親離世的先兆。母親最愛木樨,而她最愛的花在那一年卻推遲開放,肯定是預知了母親的命運,為她傷心。
再過兩日,她便會有一位新母親,這位新母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像自己的生母一般關心愛護自己了。
“阿瑛,怎麽了?”高啓見着慕瑛呆呆站在那裏,伸手牽住玉珏上系着的紅線,聲音溫和:“我幫你系上?”
“不不不。”慕瑛有幾分慌亂,趕忙将玉珏攥在手心:“小筝幫我系就行了。”
她與高啓雖是朋友,可還沒到那般親昵的地步,她朝旁邊挪開一步,将玉珏交到小筝手中:“小筝,幫我系上罷。”
高啓的臉色微微發紅,有些窘迫不安,現兒慕瑛早不是當年七歲的光景,她已經快十歲,自己是該避嫌了。方才他這般說是有些唐突,他哪裏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來?除非他是她的兄長,或者是——未婚夫婿。
秋風漸起,木樨樹下的落花被風吹得飛揚了起來,迷迷茫茫的一片輕霧,她站在那裏,就如一尊玉像,身姿窈窕,容顏嬌媚,被那飛舞的輕霧籠罩着,高啓迷惑的眨了眨眼,仿佛間慕瑛已經隔了他很遠,似乎伸出手去都無法觸及。
煙非煙,霧非霧,她就在那花霧一端,莞爾微笑。
☆、第 29 章
? “大小姐,大小姐!”
慕瑛睜開了眼睛,金色的陽光已經從淺碧的窗紗透了過來,金粉裏帶着些許雅致的淡綠色,雕花窗上那朵牡丹花被陽光照着,地上一團黑色的影子。
小筝端着洗臉盆走了進來,沖着慕瑛嘻嘻的笑:“大小姐你還不快些起來,該到去拜見新夫人的時辰了呢。”
慕瑛掀開被子跳了起來,小筝将盆子擱下,慌忙跑到床榻前邊來:“大小姐,你別慌,別慌,還早着呢,我來服侍你穿衣裳。”
米白色的中衣,米黃色的立領,上頭繡着一朵小小的牡丹花,王氏的手藝雖不及慕夫人精巧,可這些年繡下來,還是有了長足的進益,那朵牡丹花繡得栩栩如生。
小筝尋出了一套豔紅色的衣裳給慕瑛換上,得意的看了看慕瑛:“大小姐還是穿紅色好看,顯得這肌膚跟雪一般白,這玉珏若不是有些紫氣,挂在脖子上都看不出顏色來了。”
慕瑛低頭看了一眼,玉珏已經藏在了衣裳裏頭,早就看不見,噗嗤一笑:“你也會睜着眼睛說瞎話了。”
“我可沒瞎說。”小筝招呼屋子裏站着的兩個丫頭:“小金小銀,快些給大小姐淨面,也不看看時辰。”
兩個小丫頭子這才趕着上來捧水給慕瑛,先用青鹽擦了擦牙,再拿水過掉,漱了口淨面,有條不紊,等着小筝将頭發梳好,屋子一角的漏壺剛剛好滴到辰時初刻的線上。
慕瑛将梳妝匣子打開,第一層上頭裝的是一對牡丹富貴簪,她将簪子拿了出來到頭上比了一比,白玉雕琢的牡丹花旁邊襯着翡翠的綠葉,玲珑剔透,很是好看。
“大小姐,就用這一對。”小筝接過簪子,眉飛色舞的替慕瑛簪上:“也只有我們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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