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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看了覺得不懂規矩。”

這話表明上贊了慕瑛,實則卻是在敲打靈慧公主,讓她不要對高啓流露粗太明顯的喜歡,畢竟她去年秋天就滿了十歲,不再是無知幼兒,也要學會避嫌。

靈慧公主罔若未聞,只是讓人端了椅子坐到了高啓身邊,拉着高啓說話,眉飛色舞:“我聽他們說,平章政事府裏邊有好幾十個人,你都認識了嗎?”

高啓無奈轉過頭來答話,慕瑛暗暗松了一口氣,方才高啓看她的目光實在是有些讓她覺得心裏沉沉,他那目光有一絲尴尬,有一絲傷心,還有一絲不解,複雜得讓慕瑛覺得自己的心都糾結了起來。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慕瑛轉過臉去,不敢再看高啓的臉,一擡頭,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赫連铖坐在對面,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好像這慈寧殿裏的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似的,只是慕瑛卻依舊能感受得到,赫連铖的目光灼灼,讓她有些不安。?

☆、第 42 章

? 一個晚上,滴滴答答的聲響似乎沒有停歇過,清早起來推開窗戶,就見着一串串的水珠走得又急又快,小筝“喲”了一聲:“大小姐,原來沒下雨,只是融雪了呢。”

慕瑛托腮坐在桌子前邊,瞥了一眼窗外,就見一幅珠簾挂在那裏一般,前邊的那叢幽竹都看得不甚清楚,只能見着一團模糊的綠影。

今年春日似乎來得特別早,映月宮裏的樹上已經有了點點鵝黃,似乎只要春風一起,就能綻放出片片新葉,靠着宮牆的藤蔓,眼見着從灰褐色慢慢轉成了褐紅,好像有人給它們塗上了一層顏色。

“大小姐,今日二月初二。”小筝趴在窗戶上朝外頭看,映月宮的小徑上此時還沒什麽人走動,安安靜靜的一片:“皇上今日生辰也不知道該怎麽過。”

聽到這話,慕瑛忽然便有些煩躁。

進宮大半個月了,赫連铖倒是沒像原來那般處處找自己的岔子,可慕瑛卻總有一絲不舒服的感覺,她覺得赫連铖的眼神裏,充滿着一種說不出的危險,仿佛是一頭蟄伏在叢林裏的老虎,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跳出來,張開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宮人們閑坐着時總會私底下議論主子,只是說得十分隐晦,小筝沒事就與映月宮裏的宮女們一道玩耍,有時也能聽回幾句關于赫連铖的話回來。

“都說皇上這幾年似乎變化不少。”小筝興致勃勃的告訴慕瑛:“大家都說或許是年紀大了便知事些,皇上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喜怒無常了。”

皇上懂事了,就不會針對自家大小姐,小筝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慕瑛聽着勉強笑了笑,宮人們說的“年紀大了便知事些”,這個“些”字其實還包括了許多別的意思,只不過她也希望赫連铖真如小筝所想的那般,已經懂事。

進宮大半個月了,赫連铖并沒有來找過她的麻煩,只是有時候會去射蒼宮走一走,與靈慧公主較量一下騎射之術。慕瑛站在旁邊瞧着兄妹兩人騎着馬你追我趕,眼前卻總浮現起那一日赫連铖要拿箭來射她的情形。

僅僅是因為她是慕華寅的女兒,他就能這樣對她,實在是暴戾得很,慕瑛有些疑惑那些宮人們說的“知事”究竟是到了什麽程度。

若是赫連铖真的知事了,慕瑛覺得,她該要去問他追回當年母親送進宮的東西。

那是母親的一片心意,她絕不能讓這些東西流落在他人手中。

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母親的心血,是母親對自己的關心愛護,慕瑛一想到那些東西就覺得心中發酸,那不僅僅是一件衣物或者是一塊帕子,那是母親的遺物,她能從那些東西上感受到母親的溫情。

回憶就如曬在陽光裏的被褥,帶着淡淡的香味,提醒着她過往的一切。

“大小姐,不知道那位黎娘子什麽時候進宮?”小筝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來:“她好像說二月初就來,廬州到京城,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慕瑛朝小筝笑了笑:“想那麽多作甚,來了便來了。”

小筝驕傲的一仰頭,臉上帶着得意的神色:“黎娘子來了肯定會誇贊大小姐的琴藝與畫技,哼,公主殿下就不會總是小瞧大小姐了。”

“不管怎麽樣,公主就是公主,哪怕她彈琴一竅不通,她也是公主,總會要比我嬌貴,為何如此計較?”慕瑛懶懶的提起筆來,在宣紙上寫下了一個字,擱下筆來左看右看,微微嘆氣:“這字架子還是沒搭得好。”

小筝撇撇嘴,沒有出聲,只是眼中卻有些不贊成的神色,慕瑛嘆了一口氣:“小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跟何況公主本來就精于騎射,她小瞧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些年靈慧公主的性子依舊沒有變,她出宮的時候是什麽樣子,進宮來還是這脾氣。她是個直性子,不愛跟着上官太傅念書,卻最喜騎射,十歲一過,她便向高太後提出不再去文英殿後院,只去射蒼宮玩耍。

“他們漢人不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我念這麽多書作甚?”靈慧公主背着弓箭,一身騎服,英姿勃勃:“再說了,我們胡族不是最注重騎射,我覺得念那麽多書也沒有用,若是有人敢造反,那我們就用弓箭對付他們!”

高太後無奈,只能由着靈慧公主去,只不過卻托付了高國公,請他去訪一位德才兼備的娘子,送進宮來教靈慧公主學學《女四書》這些典籍,至少也得讓她知道容言德工的重要。

高國公得了這樁托付,趕緊四處尋訪,終于在廬州找到了一位姓黎的娘子,本出身世家大族,只是因着家道沒落,故此流落到開館收徒,專門教授那些高門貴女,她多才多藝,除了教人念書,還能教琴棋書畫,實在是全面。

高太後得了回話十分歡喜,趕緊派人去廬州去請黎娘子,黎娘子聽說太後娘娘有請,哪裏敢推辭,一力應承了下來,答應二月便動身進宮。

靈慧公主十分苦惱,慕瑛才進宮,她便已經與她訴苦:“母後說以後那個黎娘子來了,我只能下午去騎馬射箭,上午非得要跟着她念書學什麽琴棋書畫!”靈慧公主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瑛妹,你知道嗎,她會住在映月宮,指不定晚上還會教我學東西呢!”

慕瑛只能安慰她:“慧姐姐,黎娘子肯定不會這般逼迫你的。”

靈慧公主眼睛一亮,拉住慕瑛的胳膊搖了搖:“以後讓她教你一個人便是!”

“慧姐姐,太後娘娘肯定會知道的。”慕瑛只覺好笑,靈慧公主好像永遠長不大一般,十歲了依舊還是一顆童心。

“唔……”靈慧公主撅了撅嘴:“那我只能打瞌睡陪着你了。”

黎娘子對于靈慧公主來說,是一個很可怕的婦人,死板古怪,對于慕瑛來說,卻是一種期待,昔日在府中,母親也給她請過教習娘子,從小便學着彈琴繪畫,守孝這幾年她雖未曾再學,可也還是自己在買來琴譜會臨摹本練習,正在愁着無高人指點,沒想到這次進宮卻得了個好機會。

“瑛妹,瑛妹!”青石小徑上急急忙忙的跑來了一個人,後邊跟了幾個宮女,跌跌撞撞的追着喊:“公主殿下,仔細腳下!”

靈慧公主猛的從走廊下沖了上來,頭上沾了幾點屋檐上滴下來的水珠,她站在走廊上晃了晃腦袋,就如落水的鴨子甩甩身子那般,然後快步走到了窗戶前邊,隔着窗戶看了看慕瑛:“瑛妹,咱們去射蒼宮!”

慕瑛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上,攀着窗棂探出了半個身子看了看,眼前的靈慧公主穿了一身騎裝,臉蛋紅撲撲的一片,跟搽了胭脂一般。

“今日不是皇上生辰?你還去射蒼宮?”

“我皇兄生辰,與我去射蒼宮并不沖突。”靈慧公主興致勃勃的看了慕瑛一眼:“哎,你想好送什麽生辰賀禮給我皇兄沒有?”

慕瑛愣住了,生辰賀禮?她下意識摸了摸發髻間的那一對木樨花簪子。

她根本就沒去想這回事,赫連铖的生辰,跟她似乎沒有太大關系,可靈慧公主一說,慕瑛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該替他準備一份生辰賀禮,畢竟自己也曾經收過他的禮物。

“我就知道你沒有想到。”靈慧公主得意洋洋:“我已經讓啓哥哥替我到宮外去搜羅些好東西了,你快些想想該送什麽東西才好,免得萬一皇兄不見你的賀禮生氣。”

慕瑛心中一驚,朝靈慧公主點了點頭:“多謝慧姐姐提醒。”

赫連铖會因着自己沒送生辰賀禮就生氣麽?慕瑛并不覺得他會看重自己送沒送賀禮,只是所謂禮尚往來,當年她收過他送的東西,自己也該送一件作為回禮。

“哎呀呀,別想這麽多,還有這麽長的時間呢,足夠你想該送什麽了。”靈慧公主隔窗抓住了慕瑛的手,笑嘻嘻道:“你再不出來,我便要将你從這裏拖出來啦!”

慕瑛微微的笑着,掙脫了她的手,走到隔間換了一件騎裝:“走,我陪慧姐姐騎馬去。”

慕瑛雖不很喜歡騎射,可她畢竟是慕家的女兒,天生便得了些這方面的傳承,她雖沒刻意去修習這些東西,可并不代表她不會。靈慧公主跟着騎射師父學了好幾年,騎術也算不錯了,可慕瑛與她一道騎馬,也不會太落後。

兩人到了射蒼宮,騎射師父都不在,靈慧公主吩咐馬夫牽出兩匹馬,與慕瑛一起在跑馬場上溜了幾圈,兩人你追我趕正玩得頗為盡興,就聽着馬蹄聲嘚嘚而至,從跑馬場入口跑過來一匹馬,馬上那人歡聲叫喊:“阿姐,瑛姐姐,你們來射蒼宮都不喊我!”

慕瑛将馬勒住,看着那馬越來越近,馬上的少年眉目漸漸清晰,一聲紫色衣裳,瞧上去精神奕奕,那不是赫連毓又是誰?慕瑛笑着朝他喊了一句:“毓弟,你不是該在文英殿後院跟着太傅大人念書的?”

赫連毓策馬追上了慕瑛,臉上帶着純真的笑顏:“今日不是皇兄生辰?中午皇兄會在暢春園宴請百官,太傅大人哪裏還有時間來給我們授課?我今日一早就跟着啓哥哥出宮去采買了些東西,到時候瑛姐姐你挑一件做生辰賀禮送給皇兄罷。”

慕瑛心中一暖,含笑點頭,轉過臉去,卻看到了跑馬場入口那裏還有一匹馬。

馬上端着的那個少年,白衣翩翩,容顏似玉。?

☆、第 43 章

? 二月二,龍擡頭,這句俗話意味着大地回春,馬上就要天氣變暖。

對于在二月二日出生的赫連铖來說,可能也是沾了這句話的福氣,太皇太後固執的認為,出生在這一天的皇長孫,就是上天注定的真命天子,誰叫他的生辰都帶了個龍字呢。

暢春園裏門口栽着兩株大香樟樹,盡管還是二月天,可卻一點也不影響它的枝繁葉茂,翠綠一片,亭亭如蓋。樹下的小徑上,宮女內侍們走得又急又快,暢春殿裏設宴二十桌,坐得滿滿登登,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們都來給赫連铖慶生,大家坐在桌子旁邊,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赫連铖穿戴一新,看上去仿佛忽然就長大了不少,有了少年人的風範。

江六侍立在一旁,心裏十分高興,赫連铖可是他看着長大的,一年添一歲,歲歲皆不同。今日戴上新的冠冕,穿上新的衣袍,那可是神采翩翩。

還是太後娘娘細心,早在兩個月之前便已經下懿旨讓司珍局精心準備皇上生辰宴上的衣冠,今日穿了出來果然是龍首鳳姿,不同常人。

赫連铖獨自坐在上首,身邊無人作陪,真正應了寡人二字,他的目光淡淡掃過幾級玉階下的那一群人,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方才群臣朝賀的景象依然還在眼前。

那一群跪拜的人裏,有一個穿着深紅衣裳的人,與上官太傅一道跪在最前邊,恭恭敬敬的低下了頭。

那不是威風八面的慕大司馬嗎?赫連铖忽然覺得自己變得高大了許多,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爽快。

慕華寅,他再威風八面,也得向自己跪拜,三呼萬歲。

他緊緊的捏住了座椅的扶手,目光不住在慕華寅臉上掃來掃去,總有一日,他要将慕華寅踩到腳底,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能控制的對象。

高太後在即将開席的時候最終姍姍而來,赫連铖見着只有她一個人,目光有些期盼:“母後,皇祖母呢?”

“唉。”高太後微微嘆氣:“方才我去萬壽宮請她老人家,可……”

太皇太後最近幾年一直身子不好,每日都有太醫去萬壽宮替太皇太後請平安脈。雖然說名字好聽,平安脈,可實則卻已經不平安。昔時太醫院的院首王太醫悄悄與高太後說過,太皇太後只恐過不了上元節,高太後聽着十分憂心,叮囑王院首千萬別與皇上說起這事,順其自然。

沒想到太皇太後竟然熬了過來,而且眨眨眼就熬到了二月。

昨日赫連铖去看望太皇太後,她精神還算好,斷斷續續的說要去暢春園給赫連铖慶生,赫連铖見着她臉上有紅光,枯瘦冰涼的手有幾分溫熱,心裏頭歡喜,還以為太皇太後身子要好了,高高興興道:“皇祖母,朕等你來。”

太皇太後努力睜大眼睛望着赫連铖,嘴角微微扯了扯:“皇上越發英武了,這真是年看年都不同哪!明日哀家一定會去暢春園的。”

得了這句話,赫連铖快活了一整日,踏進暢春園的時候,便想起太皇太後說要來赴宴的事情,一直心心念念的在想着,可沒想到高太後走進來,卻不見太皇太後,赫連铖的心沉甸甸的一片,慢慢的往下墜了去:“母後,皇祖母怎麽了?”

“皇上,你用過飯以後去萬壽宮瞧瞧罷。”高太後的聲音裏充滿傷感:“看樣子,她老人家有些不好。”

赫連铖猛的跳了起來:“朕現兒就去。”

文武百官們正說得熱鬧,忽然見着赫連铖站起身來就往外邊走,都有些奇怪,上官太傅趕緊上前一步:“皇上,可有什麽急事?”

慕華寅也站了起來,緊緊跟随:“皇上,快到午時,壽宴就要開始,你去哪裏?”

赫連铖猛的一甩衣袖:“朕的事不用你管!”

衣裳是蜀錦精制而成,有些硬,衣袖揚得有些高,正好甩在慕華寅的臉上,硬硬的衣袖從臉上刮過,竟然如刀子一般鋒利。慕華寅筆直的站在那裏,臉上熱辣辣的發燙,看着赫連铖走得飛快的身影,微微發出了一聲悶哼。

皇上年紀大了些,就越發不将自己放在眼裏了。

自己可是一片好意,想要問問皇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卻對自己不理不睬——不理不睬也就罷了,為何只對他這般不客氣甩袖子,方才上官太傅不也上去詢問了嗎?皇上可沒對他甩臉色。

“慕大司馬。”上官太傅蹒跚朝他走了過來:“皇上也是太心急了些,我問了太後娘娘,說是太皇太後不好了呢。你也知道皇上與太皇太後的那份祖孫情意,就不必太将皇上的舉動放到心裏頭去。再說了,咱們做臣子的,還能對皇上有什麽怨怼不成?皇上哪怕是做錯了,咱們也不能放在心上。”

慕華寅臉上露出笑容來:“上官大人說什麽話呢,我只是在擔憂皇上而已,不知道他這般急急忙忙要去作甚,就怕他有急事。”

兩人相視一笑,哈哈兩聲,這樁事情就算輕輕放下。

萬壽宮的寝殿裏一片沉寂,太皇太後躺在床上,身上蓋着一床紅绫被子,被面是丹鳳朝陽,尾翎全是金線繡制而成,被昏黃的宮燈照着,亮閃閃的一片。

大白天本來該開窗戶透氣,讓陽光照進來,可太皇太後身子不好,只能将門戶緊閉,故此寝殿四角還點着宮燈,炭火盆子裏的銀霜炭燒得正旺,哔哔啵啵的響着,不時有紅色的紅星從盆口跳了出來,瞬間落下,灰白一片。

赫連铖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撲到太皇太後面前:“皇祖母,皇祖母!”

床上的太皇太後緩緩的睜開眼睛,吃力的笑了笑:“皇上,你怎麽來了?”

“皇祖母,您昨日不還說要去暢春園嗎?”赫連铖見着太皇太後那灰敗的臉色,一顆心好像被人揪了起來,他慢慢的跪倒在床邊的踏板上,眼淚珠子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皇祖母,你、你……”他哽咽了一聲:“你可不能騙朕,你要快些好起來,與朕一起喝酒吃菜,一起看歌舞……”

話說到後邊,聲音慢慢的低沉了下去,赫連铖哽咽着,泣不成聲。

“皇上……”太皇太後用力擠出了幾個字:“哀家……也想……”

王院首急急忙忙趕上來,端着一碗藥湯:“皇上,先讓太皇太後娘娘服藥。”

赫連铖一把将藥碗奪了過來,朝王院首橫了一眼:“朕來伺候皇祖母服藥。”

“皇上!”一個宮女趨步上前:“還是奴婢來罷。”

“滾!”赫連铖惡狠狠的喊了一聲,站起身來,一腳踢在那宮女的腿上,将她踢倒在了床前的踏板上:“誰再來礙手礙腳,殺無赦!”

他的眼睛紅通通的,全是血絲,呼哧呼哧的喘着氣,屋子裏的宮女內侍見着赫連铖這般模樣,誰也不敢再走上前去讨好賣乖。端了藥碗坐到床邊,赫連铖一只手去扶太皇太後,一只手端着藥碗往她嘴邊湊:“皇祖母,你快些喝藥,喝了藥身子就會大安了,朕……”他抽泣了一聲:“铖兒要皇祖母陪着過生。”

赫連铖畢竟年紀小,一只手哪裏能扶得起太皇太後,扶人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氣,端藥碗的那只手就拿不穩那只碗,搖搖晃晃,潑出了一半的藥,倒在紅绫被面上,鳳凰的翅膀上頃刻間就成了一灘灰褐色。

王院首瞧着這樣子,于心不忍,沖了上去,将赫連铖手中的藥碗接了過來:“皇上,你先扶起太皇太後娘娘。”

赫連铖不再發橫,用兩只手抄着太皇太後的脖子,将她慢慢的拖着扶了起來:“皇祖母,你忍着點,喝了藥就好了。”

太皇太後的口裏發出了一絲微弱的聲音:“皇上,哀家……不中用了……”

“不、不、不!”赫連铖狂叫了起來:“皇祖母,不會的,你會很快就好的!”他急急忙忙的轉過身來:“藥、快、快給我藥!”

王院首趕緊将藥碗遞了過去,赫連铖抓緊了藥碗,端着往太皇太後嘴邊湊了過去:“皇祖母,你喝藥,喝藥……”

太皇太後費勁的睜開了眼睛,盯着赫連铖不放:“皇上,你要守好大虞江山!”

赫連铖鼻子一酸,眼淚又滾了下來:“皇祖母,铖兒知道!”

“遇事切莫暴躁……”太皇太後咂了咂嘴,添了一點點藥湯,卻未咽下,灰褐色的湯汁從嘴角溢出,慢慢的從她的下巴上滴落。

紅着眼睛的宮女将帕子送了過去,将藥湯給擦盡,猛的跪下身子:“皇上,讓太皇太後娘娘好好躺着吧!”

赫連铖一言不發,端着藥碗往太皇太後嘴裏灌,藥汁一滴又一滴,悉數滴落到了被面上,金絲繡成的鳳凰很快失去了它鮮豔的色彩,灰蒙蒙的一片。

“皇祖母!”

藥碗從手中滾落,赫連铖失神的坐在床頭,看着太皇太後幹枯的一張臉。?

☆、第 44 章

? “瑛小姐!”隔窗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

小筝将門推開,就見赫連铖宮裏那個叫江小春的內侍急急忙忙朝這邊奔了過來:“皇上傳瑛小姐去萬壽宮。”

“萬壽宮?”小筝趴在窗戶上邊,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皇上不是在暢春園宴請群臣?怎麽就去萬壽宮了?”

江小春在門口站定了身子,微微彎了彎腰:“瑛小姐,你趕緊跟奴才過萬壽宮去罷,皇上此刻心情不好,還請瑛小姐不要耽擱。”

小筝心裏一顫,即刻便想到以前赫連铖對付慕瑛的事情來,趕緊關了窗戶,急急忙忙走到慕瑛面前:“大小姐,咱們趕緊走罷。”

慕瑛掠了掠頭發:“好。”

想了想,慕瑛轉過身,從梳妝匣旁邊拿起一個盒子交給小筝,那是高啓與赫連毓替她給赫連铖準備的生辰賀禮。雖說現在赫連铖可能無心問及這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現兒他心情不好,萬一觸了他的逆鱗,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青石小徑似乎到不了盡頭一般,慕瑛提着一顆心跟江小春往萬壽宮走,總想要知道赫連铖要她去萬壽宮究竟作甚,旁敲側擊的問了江小春幾句,他頻頻搖頭道:“瑛小姐,我也不知道哇。”

小筝趕着走過去,從荷包裏拿了一塊碎銀子出來:“小江公公,這個你拿了去買點零碎東西。”

江小春做了個退擋的動作,可還是一把攥住了那塊碎銀子塞到了自己手心,他朝小筝咧嘴笑了笑:“小筝姑娘太客氣了,說實在話,我可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什麽意思,只不過……”江小春壓低了聲音:“我聽着萬壽宮裏的內侍們說,太皇太後快要熬不過去了。”

“什麽?”小筝唬了一大跳:“怎麽會這樣?不是說太皇太後今日還要去暢春園給皇上慶生的嗎?”她瞄了一眼端端正正走在一旁的慕瑛,有些忐忑:“皇上不該是想叫我家大小姐去服侍太皇太後吧?”

“就算是,難道瑛小姐還能不去?”江小春皺着眉頭道:“皇上的旨意,誰還敢違抗不成?”

“小筝,皇上叫我去萬壽宮,我去便是了,問那麽多作甚?”慕瑛的步子走得穩穩當當,沒有絲毫停滞,不管怎麽樣,總比惹怒赫連铖要強。

太皇太後與赫連铖的那份祖孫情,慕瑛知道得很清楚,太皇太後要真是大限已至,赫連铖肯定會分外傷心,自己若傻裏傻氣的抗旨不去萬壽宮,那可是自己找死。

管他要自己去做什麽,先去了再說。

萬壽宮裏此刻已經有不少人,高太後在暢春園那邊匆匆扒了兩口飯,便趕着宮女內侍們将飯菜送到萬壽宮這邊來了。赫連铖頑固的坐在太皇太後床邊,片刻都不想離開,高太後無論怎麽樣勸他,他也堅持着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皇上,這人總是要吃點東西才會有力氣,不如沉櫻将飯菜端進寝殿,皇上将就着吃點兒罷。”扶着高太後趕過來的沉櫻見着赫連铖不肯挪動,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高太後聽了連連點頭:“沉櫻,你去揀幾樣皇上喜歡吃的菜端進來。”

“是。”沉櫻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淡淡的粉色衣裙沒有一絲縠皺。

慕瑛跨進門時,正見着沉櫻在讓人将飯菜放到一個盤子上:“把皇上最喜歡的那幾樣菜挑出來,快些,千萬莫要涼了。”

幾個內侍趕着将鑲金邊的打瓷碗放到托盤上,又擺上游龍戲水的各色湯匙:“沉櫻姑娘,是我們端進去還是你斷進去?”

沉櫻頭也不擡的回答:“自然是你們端到門邊再由我端進去。”

“沉櫻姐姐倒是好會打算。”小筝嗤嗤一笑:“為何不直接讓內侍們端了進去,何必多此一舉?”

“太後娘娘吩咐我将皇上最喜歡吃的菜挑幾樣出來,可沒說要我端菜。”沉櫻一擡頭,見着慕瑛帶着小筝站在門口,臉上有些挂不住,一絲絲尴尬,只是很快又變成淺淺的笑顏:“小筝,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碗菜放到托盤上有多重。”

小筝嘻嘻一笑:“我知道沉櫻姐姐端不動,這才讓那些內侍們端的,萬一沉櫻姐姐托不住盤子,菜灑了可怎麽辦才好呢。”

沉櫻臉色一白,瞪了一眼小筝,轉身就朝屋子裏邊走了去。慕瑛看了一眼小筝,無奈的搖了搖頭:“小筝,你又怎麽了?好不容易見着你這半個月裏謹小慎微,如何又這般沉不住氣了?她愛讓誰端盤子可不是她的事?何必說這些損人不利己的話。”

“大小姐,我就是覺得不舒服,她真的好假,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演戲,哪有半分真心?”小筝一撅嘴:“方才她說要內侍端到門口她再端進去,還不是想到皇上和太後娘娘面前邀功?”

“她邀她的功,管咱們什麽事?”慕瑛責備的看了小筝一眼:“以後切勿意氣用事。”

“是。”小筝應了一句,低頭跟着慕瑛往裏邊走了去。

還未到門口,就聽着裏邊一聲吼叫:“滾開,朕不要吃飯!”

伴随着這聲吼叫,有碗盞落地的聲音。

小筝有幾分興奮,急急忙忙踏上前一步,探出小半個腦袋往裏邊瞅了瞅,就看見沉櫻跪在地上,她的前邊有一只打破了的碗盞,地上濕漉漉的一塊印子,還有淡淡的白色煙霧騰騰的升起。

“大小姐,皇上震怒。”小筝縮回了腦袋,壓低了聲音,帶着些幸災樂禍:“皇上将沉櫻送過去的飯菜砸了呢。”

慕瑛沒有說話,赫連铖現在處于一種暴怒的狀态,這讓她十分擔心,自己可能又要受罪了。站在門邊,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進寝殿還是不該進去。

“瑛小姐,你就進去罷。”江小春看出了慕瑛的猶豫,在一旁低聲勸說:“是皇上讓我去傳你過萬壽宮這邊來的,你不進去他會更生氣的。”

慕瑛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向前邁出了一步,見到了寝殿裏昏黃的宮燈。

寝殿裏人并不多,只有高太後帶着幾個貼身姑姑在裏邊,伺候太皇太後的宮女與王院首面帶憂愁的站在高太後身後,衆人的眼睛都在看向坐在床邊的赫連铖。

太皇太後看起來是快要撒手去了,可皇上這樣子怎麽能行?午時都快要過了,皇上還未進一粒米呢。

高太後皺了皺眉頭:“皇上。”

赫連铖轉過頭來,平靜的看了一眼高太後:“母後,你且先回慈寧宮歇息罷,朕要守在皇祖母身邊,不會離她半步。”

“可是……”高太後嘆了一口氣:“這人總不能不吃飯。”

赫連铖無精打采的瞟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幾只瓷碗,搖了搖頭:“朕不餓。”

此時他腦袋混昏沉沉的一片,心中被悲傷占據,幾乎沒有說話的力氣,他看任何一個人都是灰色的一片,就連沉櫻那淡淡的粉色衣裳在他眼中,也跟擦桌子的抹布一般陳舊不堪。

他的眼睛從那些人的臉孔上掃了過去,最後停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靜靜的站在門口,穿着石青色的衣裳,外邊罩了一件淡黃色的鬥篷,這是他忽然見到的一絲亮色。他揉了揉眼睛,沒錯,那是一抹極淡的亮色,就如秋日晨曦裏的暖陽,照在心頭,有些微暖。

她的眼睛仿若墨玉,天上最亮的星子也比不上她眼波裏的燦燦光華,赫連铖忍不住朝她喊了一句:“慕瑛,你且上前來。”

高太後轉過頭去,慈祥的看了慕瑛一眼:“阿瑛,你過來了。”她站起身來,微微帶笑走到慕瑛面前:“你要多勸着皇上些,怎麽樣也得讓他吃幾口飯。”

慕瑛點了點頭:“回太後娘娘話,慕瑛知道了。”

“皇上,那哀家先回慈寧宮去歇息一陣子,等着晚上再過來看望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高太後朝赫連铖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又加着叮囑了一句:“皇上務必要為了大虞的江山社稷保重身子。”

一行人尾随着高太後慢慢的走出了寝殿,一個粉色的身影從慕瑛身邊走過時,杏眼裏飛出一絲冷冷的目光,就如冬日裏的寒雪。

慕瑛昂首站在那裏,目不斜視,只是靜靜的望着前方,似乎身邊的一切事情都與她沒有半點關系。

“慕瑛,你到前邊來。”

“是。”慕瑛很順從的朝前邊走了過去,心裏沒有一絲畏懼。

她從赫連铖眼睛裏看到了無助與脆弱,就如那時候她眼睜睜的看着慕夫人撒手而去卻無能為力。只有在這一刻,她才忽然間發現他與她,其實有些地方還是能感同身受。

“慕瑛,你跟朕說說,當年……”赫連铖猶豫了一下,繼續緩緩說了下去:“當年你是怎麽與你母親作別的?”

“皇上,你難道不覺得這般揭人傷疤很不道義?”慕瑛的心頃刻間就痛了起來,她緊緊的盯着那張闊大的床鋪,紅色的錦緞被子豔豔的發出光來,而錦被之下,太皇太後的臉是那般黯淡無光,看上去灰敗不已,恍恍惚惚間,那張臉仿佛變成了母親的臉,那日悲傷的記憶如潮水一般,呼嘯着席卷而來,幾乎要将她吞沒。?

☆、第 45 章

? 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片,昏黃的燈光照着站在中央的那個人,細長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臉上的表情卻讓人明明白白的知道,此刻的她,痛苦不堪。

赫連铖緊緊的盯着慕瑛,見着她的臉色慢慢轉成黯淡,心中也是後悔不已,好半天才低聲擠出一句話:“朕……不是故意的。”

她臉上的那種悲傷神色,不知為何,竟然如此觸動着他的心,他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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