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5)
難道就不能閉嘴,安安靜靜的睡自己的覺?
淅淅瀝瀝的聲響似乎一夜都沒有停歇,早上起來,推開門,屋檐下挂着一幅簾子般,水珠一滴接一滴,走得又快又急。
“大小姐,外邊下雨了呢。”小筝擎着門簾站在門口,一根朱紅的廊柱從門簾下邊躍入眼簾,旁邊的翠竹幽幽,葉子被雨水洗得發亮。
慕瑛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可是第一場春雨,難怪下得這般急。”
王氏在屋子裏忙忙碌碌的收拾東西,頭也不擡:“春雨來得這般早,今年只怕是會有好收成。大小姐,今日天色不好,指不定宮裏也不會來車接你呢。”
“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麽區別?”慕瑛苦笑了一聲。
昨晚跟着明華公主回府,父親命人将她叫去了書房。
“瑛兒,你那陣子年紀小,還不能體會到為父的一片苦心,此刻你年歲漸長,應該明白我不是苛待于你,而是形勢所迫。”燈光下,慕華寅面色緩和,一副諄諄教誨的口吻。
“我們慕家在大虞也算得上是權大勢大,功高震主,自然要韬光養晦,皇家要召你進宮,我肯定不能公然反對。”慕華寅朝着慕瑛慈愛的笑了笑:“你要知道,皇上也不敢對你怎麽樣,畢竟你是我慕華寅的長女。”
慕瑛沉默無言,她深深的記得第一次進宮的種種,為了慕乾父親敢于與高太後嗆聲,可自己卻被他輕而易舉的送進了皇宮,這算是以退為進,棄卒保帥。
在他的心裏,女兒什麽都不是,就只是一枚棋子,該要心甘情願為慕家做奉獻。慕瑛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裙袂,上邊一圈纏枝牡丹格外刺眼——明日起她又不能再用牡丹做自己衣裳釵環的裝飾了。
這些年在府中雖未出去,可卻也從丫鬟婆子口裏聽了不少閑話,某家的小姐,年紀輕輕不過十六歲,卻嫁了一個四十歲的鳏夫做填房;又有誰家的小姐,生得模樣俊俏,前來求親的人幾乎要将門檻踏破,沒想到卻嫁了某位尚書瘸腿的兒子。
如此種種,聽得實在是多,總括起來一句話,便是女兒不如男子值錢,更可悲的是那世家大族的女兒,根本就沒有自己作主的權力。在旁人眼裏,她們享盡了家裏的榮華富貴,自然便要為家族做出奉獻,要她們做什麽都不必反抗,反而要覺得無限光榮,要心甘情願去做。
就如今晚父親這番話,雖然好像在安慰她,實則卻是告訴她,你必須去,你是慕家的長女,就該為慕家去承擔進宮做棋子的風險。
除了服從,她別無選擇。
而且皇宮與慕府,根本沒什麽區別,都是一個牢籠,将她囚禁在裏邊,沒有一分自由。
“父親無須多說,瑛兒明白。”慕瑛擡起頭來,唇邊帶着微笑:“瑛兒不會耽擱了明日進宮之事。”
“甚好。”慕華寅摸着下颌的胡須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的瑛兒定然能體會為父的一片心。”
花。?
☆、第 39 章
? 春雨連綿不斷,點點滴滴敲打着屋頂,叮叮咚咚的一片,仿佛有人在奏樂,聲音時高時低,錯落有致,空氣裏一片生機盎然的清新。
伴着雨滴落地,一串輕淺的腳步聲從西頭那邊傳了過來:“阿姐,阿姐!”
慕瑛轉頭,就看到了慕微推着一只大燈籠朝她飛奔了過來,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臉上全是笑:“阿姐,這只鳥怎麽不會飛呀。”
昨晚慕瑛給弟弟妹妹們每人買了一盞花燈,慕微的是一只帶輪子的飛鳥燈,拉着杆子一推,那兩只翅膀就不住的撲扇起來,一上一下,煞是好看。慕微得了花燈十分開心,一個晚上抱着不肯撒手,今天一睜眼就叫着要丫鬟們将花燈放到桌子上邊:“我要推了和阿姐去玩。”
慕瑛笑着從屋子裏走出來:“這不是真的鳥兒,當然不能飛。”
慕微将杆子拉了起來,朝慕瑛得意的笑:“阿姐,你看,這杆子在我手裏呢,它怎麽飛都逃不掉。”
随着拉杆被提起,小鳥也提了起來,翅膀上下扇動,可卻是徒勞。
“微兒真聰明。”慕瑛摸了摸慕微的頭發誇贊她:“可不是這樣,你都提着杆子了,它怎麽能飛走?”
那只飛鳥做得很逼真,烏溜溜的兩只眼睛如黑豆,通體翠綠,翅膀的頂端還有一線寶藍色的光芒。慕瑛失神的看着那只鳥,忽然有些傷感,自己不跟這鳥兒差不多?哪怕是有一雙翅膀,可自己的未來還是控制在旁人手中。
“大小姐。”一個婆子打着油紙傘走了過來,微微發黃的傘面上繪着幾朵潔白的玉簪花,雨珠從花瓣上滾落下來,摔在青石板子上,頃刻間成了那小水窪裏的一點。
“周媽媽,怎麽了?”小筝攀着廊柱站着,心中有幾分發緊,周媽媽是外院管着通傳的婆子,她走到內院來,莫非是皇宮來人要接大小姐進宮?
“宮裏的馬車來了。”周媽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還請大小姐收拾收拾便動身。”
“阿姐,你要去皇宮?”慕微驚喜的大叫了一聲:“帶着微兒去好不好?”
“微兒,”慕瑛蹲下身子抱住了慕微,心中悲傷不已:“微兒,皇宮其實不是個什麽好地方,要是能不去,阿姐寧願不去,阿姐寧願在府中呆着,每日都能陪着微兒玩耍。”
“阿姐。”慕微在慕瑛懷裏扭了扭身子,很認真的說:“阿姐你若是不喜歡皇宮,就別去了,微兒跟宮裏那些人去說一句,讓他們自己回去便是。”
“微兒,不行,不行的。”慕瑛搖了搖頭,一只手撫摸過慕微的臉龐:“阿姐不能不去。”
“那阿姐你要去多久?”慕微睜大了水靈靈的眼睛,好奇的問她:“你去住幾日回?告訴微兒日期,微兒好去府門口接阿姐。”
慕瑛将頭伏在慕微的肩膀上,貪婪的呼吸着她頭發間傳來的清香,靜靜的聞了幾下,她才毅然擡起臉來:“微兒,阿姐要去好幾年,你在府中一定要聽大哥的話,不要惹父親母親生氣,做個乖乖的微兒。”
“我知道了。”慕微雙手抱住了慕瑛的脖子:“微兒會等着阿姐回來的。”
慕瑛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小筝,去看看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
“是。”小筝轉身走進內室,王氏已經将要帶去的東西都打了個包,正愣愣的坐在床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阿娘。”小筝跨步走了進去,抱起了慕瑛的梳妝匣:“東西都收好了?”
王氏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提起那個錦緞包袱:“走罷,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府了。唉,但願皇上年紀大了些,懂事了,就不會這樣橫蠻不講理了。”
明華公主陪着宮裏來的姑姑正在說話,見着雙層夾棉的彈墨門簾兒一掀,底下露出一張粉嫩的小臉,她歡快的笑了起來:“瑛兒,你來了。”
“見過母親。”慕瑛半低着頭走了過去,坐在左首那個姑姑她認識,乃是慈寧宮裏的一位大宮女,名叫寧秋,時隔三年,就從大宮女升到了姑姑的分位,也算是爬得快。
“瑛兒,這是映月宮的掌事姑姑寧秋,特地替靈慧公主來接你進宮的。”明華公主矜持的坐直了身子,七尾鳳釵閃閃的發着亮:“寧秋姑姑,我這繼長女聰明乖巧,你可得多幫我照看她一二。”
寧秋姑姑笑着點頭:“那是自然。瑛小姐原先住在慈寧宮的時候,太後娘娘是最疼惜她的,吃的穿的都不會比靈慧公主差。”
“我那皇嫂素來是個仁心的,只是現兒靈慧住出來了,她素來有些嬌氣,我怕有時候心情不痛快,瑛兒便要受點小委屈。”明華公主的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面:“姑姑你現在是一宮掌事,我也只能托付你多多照看瑛兒了。”
“這無須公主吩咐,寧秋自然知道。”寧秋姑姑側耳聽了聽明當瓦上的雨滴聲,朝慕瑛笑了笑:“瑛小姐,咱們動身罷?”
慕瑛向明華公主又行了一禮:“府中庶務繁忙,弟弟妹妹們頑劣,還請母親多操心了。”
明華公主含笑道:“瑛兒,你只管放心,我自然有分寸。”
這繼長女實在是個操心人,自己進宮還惦記着府中的弟弟妹妹們。明華公主看着慕瑛纖細的身影,朝宋嬷嬷嘆了一口氣:“我還會跟小孩子計較不成。”
宋嬷嬷陪着笑臉:“大小姐想得太多。”
無論如何自家主子可是從宮裏出來的,沒那麽些小肚雞腸,算計繼子繼女的事情她還犯不着去做,慕大小姐生得雖美貌,可那面相瞧着就不是個走順風路的,略嫌孤寡。方才她對公主說的那些話,完全是多慮了,難怪她這般瘦弱,還是心中存的事情太多。
宮裏的馬車停在府門外邊,慕瑛穿着木屐從高高的門檻跨過,木屐的後齒敲着木頭嗒嗒作響,漏下幾滴水珠。小筝與王氏一左一右扶着慕瑛,慢慢走下幾層臺階,一個宮女撐着油紙傘跟在後邊,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裳。
“本來也不該這時候來接瑛小姐的。”上了車以後寧秋姑姑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訴苦:“只不過是皇上一大早便讓那江小春來催,說務必快些将瑛小姐接進宮來。”
皇上對瑛小姐的刁難,宮裏的人都知道,寧秋姑姑同情的瞟了慕瑛一眼,只是悲嘆紅顏薄命,這麽美的一個小小姐,怎麽自小就遭了如此磨難?父親位極人臣沒給她帶來一絲好處,反而成了她受罪的根源。
慕瑛聽着寧秋姑姑的話,挺直了背,赫連铖果然沒打算放過她,這次接她進宮,又準備怎麽樣對付她呢?她的雙手安安靜靜放在膝蓋上,闊大的衣袖将手指遮蓋住,衣袖下邊,十指交握,緊得骨節發白。
車子不徐不疾的往前邊敢,不多時便到了後宮門口,寧秋姑姑先下了車,讓宮女們提着慕瑛的包袱往門裏邊走,自己撐傘站在馬車邊上,伸出一只手來攙扶慕瑛:“瑛小姐,天雨路滑,仔細些。”
慕瑛眼角掃過後宮門口,赫連铖沒有在那裏,不由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還記得那回赫連铖臉色沉沉坐在後宮門口,她分明是卯正時分到了後宮門口,可他卻一口咬定他來晚了,伐她去掃盛乾宮的落葉。那時候是深秋,葉子掃了落,落了掃,若不是高啓帶人來幫她,可能掃到晚上都掃不完。
這次……慕瑛拎着裙子小心翼翼的下了馬車,由小筝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紅色的宮牆離她越近,她就越有一種心慌意亂的感覺。
她,又回來了。
靈慧公主比三年前高了許多,站在慕瑛面前,她嘻嘻的笑着:“我可真是你姐姐了,瞧你這小身板——才到我眉毛這裏!”
慕瑛笑了笑:“太後娘娘那麽高,慧姐姐自然也會很高。”
靈慧公主歡歡喜喜的拉着慕瑛的手道:“走走走,我帶你去你屋子看看。我現兒有自己的宮殿了,咱們不用擠在慈寧宮,母後也管不到我!”她步履輕快的往前飛奔着去,淡紫色的華裳微微掀起,銀白色的狐貍毛鑲邊,露出了裏邊一雙小小的羊皮靴子,最上邊一圈紅寶石格外顯眼。
“瑛妹,你看,這就是你的院子。”
一叢修竹幽幽後邊露出了一進屋子,紅色的廊柱配着白色的漢白玉臺階,屋檐下挂着幾盞大紅的宮燈,裏邊的燭火還未熄滅,一點點淡淡的金色從紅紗裏透了出來,上上下下的浮動着,仿佛帶着新春的芬芳。
“喜歡嗎?”靈慧公主興致勃勃的拉着慕瑛就往屋子那邊走,這時候就聽着有人在後邊尖聲叫喊:“皇上駕到!”
兩人停住了腳,轉過身來。
一襲明黃色的長袍,那個人影由遠及近,從綠竹幽幽後轉了出來。
慕瑛半垂着頭,但依舊能感覺到那灼灼目光。?
☆、第 40 章
? 她站在朱紅的廊柱之側,亭亭玉立,就如一枝出水的青蓮,淡雅無比。淡藍色撒花鬥篷,兜帽上白色的絨毛将臉遮了一大圈,只露出兩只大眼睛與筆挺的鼻梁,因着她的頭半垂着,看不到她尖尖的下巴。
赫連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慕瑛,想要從她眼睛裏看出點什麽來,只可惜慕瑛的眼睛沉靜就如一泓清泉,看不到半分異樣。
她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三年前她見到自己,她雖也是這般半垂着頭站着,但他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畏懼,而現在,他怎麽就沒覺察出來她身上有一種畏懼的氣息。
“皇兄。”靈慧公主從走廊上繞了過來,木屐踩着青石沙沙作響:“皇兄,你今日來映月宮可是來看瑛妹的?”她臉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三年不見,瑛妹可比原先變了不少,我都在想要不要帶她去母後那邊,母後見了她肯定會贊她生得比我還美貌,我會心裏頭難受的!”
赫連铖“唔”了一聲,淡淡道:“先安頓下來,再去慈寧宮給母後請安罷。”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以前那般暴戾,語調平和,慕瑛有些驚詫,難道這些年裏赫連铖竟然轉了性子?
她站在走廊上,心中一直在忐忑,不知道赫連铖會如何對她。
依舊記得三年前進宮,他的腳踩過她的手背,十分用力,好像要将她的手指踩斷一般,今日怎麽他如此平靜,似乎沒有想要懲罰她的意思。
“皇兄,咱們一道去慈寧宮給母後請安罷,難得你今日下朝這般早。”靈慧公主朝慕瑛一揚頭:“瑛妹,咱們去慈寧宮?”
自己還能說什麽?慕瑛點了點頭:“好。”
赫連铖的目光追逐着她,她此時已經擡頭,一雙墨玉般的眼睛幽似深潭,小筝替她撐着油紙傘,暗紅的傘面上一枝木樨似乎悠然飄香。
接觸到她的目光,赫連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似乎有人用手指點進了那柔軟的部分,酸痛裏帶着一絲歡喜。江六在旁邊低聲提醒了一句:“皇上,不是說要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
赫連铖猛的轉過身來:“朕又不是不知道,還要你來說?”
他有些負氣一般,背着手在身後,飛快的朝前邊走了過去,江六推了推江小春:“還不趕緊給皇上撐着傘去?”
尖細的聲音帶着絲絲上揚的話尾,聽起來似乎十分高興,香玉嗤嗤笑道:“江公公今日好像有什麽喜事,這句話都給說出特別的味道來了。”
“還能有什麽喜事?”江六蹒跚着朝前邊一路小跑追了過去:“咱家不過是窮開心罷了。”
皇上見着慕大小姐,竟然沒有挑她的岔子,這是江六覺得最開心的事情。
慕大小姐實在可憐,皇上……江六躊躇着,他實在拿不定皇上究竟是喜歡她還是讨厭她,作為一個自小便淨身進宮的內侍,他有些想不出來這男女之間的喜歡究竟是如何表達的——在宮裏呆了這麽多年,他還真沒見過那種特別的喜歡。
先先皇、先皇,都沒有什麽特別寵愛的妃子,幾宮妃嫔都能雨露均沾,沒有誰特別受冷落的,也沒有誰被捧在手心裏寵着,這後宮看起來一片平靜,冷宮裏很久都沒有關過人了。
在江六看來,皇上好像是喜歡慕大小姐的,可有時候赫連铖對慕瑛下狠手,又讓他覺得完全不是那麽一件事情。
靈慧公主與慕瑛并肩走着,笑着伸手指了指江六:“這人圓滑得很,休想要從他嘴裏得一句漏口風的話。”
慕瑛微微一笑,宮裏暗流洶湧,若是能輕易透露出口風來,那還能保住性命?她望了望前邊那個穿着明黃色袍子的人,心中依舊有些疑惑,今日赫連铖怎麽會如此輕而易舉就放過了她?原本還以為他又會對自己施以懲戒。
或許人長大了,就會改變一些吧,慕瑛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指不定這次進宮也不會是想象裏的那般壞,只要自己小心行事,還能落個平平安安。
高太後比起三年前瞧着,好像顯得要老了些。雖然她才三十多歲,可眼角處已經有些了細細的紋路,她笑起來的時候,鳳目拉長,就能見到那若隐若現的紋路,帶着韶華不再的滄桑。
去年二月,赫連铖十歲生辰一過,高太後在朝堂上自己主動提出,皇上已經十歲,能獨自上朝,她便不再跟着來了,大臣們個個贊揚太後娘娘真是一片丹心,可真是想得周全。
若高太後不提出退隐,自然會有臣子們聯名上書請求太後娘娘到後宮安歇,雖然大虞臨朝稱制的太後已有兩位,而且也都在殚心竭慮的治國安邦,可畢竟這臨朝稱制并不是一件值得褒獎的事情。
大虞的女子地位不低,昔日孝明皇太後曾經臨朝稱制二十餘年,輔佐兩代君王,大虞人也沒說什麽,覺得這事情再正常不過了,但在大虞入主中原後,一些漢人在朝為官,将漢人的那套規矩搬了過來,不少人都在在明裏暗裏說牝雞豈能司晨?不管太後娘娘做得怎麽好,總還是深宮婦人,一幹堂堂男兒,如何能聽命于一個婦人?
高太後對于朝臣們私底下的議論,心中有數,故此主動提出,以免衆人聯名上奏折,到時候彼此臉上都有些不好看。
“皇上,今日上朝可沒晚罷?”高太後微笑着端起茶盞,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哀家可真是習慣了卯時再起床,現兒再要提前一個時辰起來,卻是不能了。”
赫連铖恭恭敬敬道:“多謝母後牽挂,江六一到寅時末刻就将朕喊醒了,生怕朕會遲了一般,其實哪裏會晚,全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江六仔細。”高太後瞟了那站在赫連铖身邊的內侍,臉上有一絲笑意:“皇上,需得這樣細心的人才好呢,寧可早些起床,先看看批複的奏折,再去上朝,這樣心中也有底氣,知道該要商議什麽。”
赫連铖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眼睛朝門口看了過去,有幾道身影正從雕花漢白玉板上踏着水珠走了過來,一個穿着紫色的衣裳,熠熠生輝光華奪目,另外一個淡淡的藍色,看上去素雅可人。
高太後順着赫連铖的目光看了過去,捧着茶盞坐正了身子:“喲,阿瑛進宮了。”
慕瑛跟着靈慧公主走上前來,朝高太後行了一禮:“太後娘娘安好。”
“阿瑛,三年不見,你就出落成一個小美人了。”高太後着力贊揚了慕瑛幾句:“瞧着這肌膚,真真跟玉一樣呢,也不知道大司馬府是用什麽東西養人的,怎麽着就給養出了這般水靈的姑娘出來了”
“太後娘娘謬贊了,慕瑛哪有太後娘娘說的這般好,”慕瑛落落大方,笑着回道:“若是跟公主比起來,我不過是皓月之下的流螢罷了。”
高太後微微一怔,這位慕大小姐三年不見,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了。
那眉宇間的神色,那份從容的态度,高太後暗暗點頭,今日的慕大小姐,不再是往日的那個阿瑛,以前看着有些膽小怕事,現兒看上去卻沒有那種感覺。
“我就知道母後會這般說,”靈慧公主笑嘻嘻的走到高太後身邊,挨着她坐了下來:“我一看到瑛妹就說,母後一定會誇贊你,說你比我生得還要美。”
“哀家可沒說你比不上阿瑛。”高太後寵溺的看了靈慧公主一眼:“你在母後心裏,自然美得很。”
慕瑛站在那裏,看着高太後與靈慧公主之間的那親昵舉動,有些微微的惆悵,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三年多以前,自己也是這般依偎在她的身邊,與她輕言款語,享受着母親溫柔話語裏的溫情。
她極力壓制住自己的心情,将頭扭了過去,極力不去看高太後與靈慧公主,沒想到卻與赫連铖的眼神撞了個正着。
他的眼神,有些落寞,有些蕭索。
慕瑛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赫連铖的身世。
說起來他比自己更可憐,才五歲的時候母親就死了,而且是他親眼看到內侍們奉旨用白绫将他的母親殺死——對于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這肯定會是一個致命的打擊,畢生都難以忘卻的噩夢。
自己看着母親撒手而去的那一刻,心中一直有個疙瘩,久久不能釋懷,更何況他那樣的情況呢。
“阿瑛,你且坐下,別站着。”高太後一只手攬着靈慧公主的肩膀,一邊朝身邊站着的宮女吩咐了一聲:“快些引着慕大小姐落座,上香茶。”
“太後娘娘,讓我來罷,好些年未見慕大小姐了,想與她多多親近。”從高太後身邊走出了一個人,笑吟吟的朝慕瑛看了過來:“慕大小姐,快些請坐。”
這聲音甚是熟悉。
慕瑛擡起頭來仔細打量了那人一番,這才忽然驚覺,原來她是沉櫻。
身上穿着的是宮中女官的衣裳,并非是宮女穿着的淺紅色宮裝,頭上梳着如意髻,一支簪子斜斜插在鬓邊,随着她的腳步,流蘇墜子輕輕的在耳邊搖晃。
沉櫻變了,不再是昔時那細眉細眼的沉櫻,她的眉毛似乎寬了些,眼睛也變大了,看上去整個人容光煥發,長相甜美。?
☆、第 41 章
? 沉櫻是光祿大夫家的小姐,十歲那年進宮,今年已經十三。
慕瑛看着沉櫻捧着一盞茶過來,心中有些納悶,怎麽沉櫻今日便這般對自己熱絡起來了?三年前她在宮中的時候,沉櫻對她并沒有這般親昵,見面都只是淡淡的打個招呼——當然,高太後在場的時候,她卻是極其熱情的,親熱得好像慕瑛是她的親妹妹一般。
從送宮花那件事情開始,慕瑛便開始防備着沉櫻,她總覺得沉櫻的笑容很假,沒有一絲真心,究竟她想怎麽做,到現在慕瑛還沒有摸清楚。
沉櫻将香茶放到了桌子上邊,朝着慕瑛小的甜蜜:“慕大小姐,多年未見。”
“可不是?沉櫻姐姐變化真大,我差點都沒認出來呢。”慕瑛擡頭,淺淺一笑。
沉櫻愣了愣,慕瑛的笑容恬淡,帶着一絲矜持,正好介于親近與疏離之間,把握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嫌濃,減一分嫌淡。
“慕大小姐真是會開玩笑,昔時我們在一處玩耍,情同姐妹,如何才隔了這幾年便認不出來了?”沉櫻眼裏全是笑:“我可一眼便認出慕大小姐來了。”
慕瑛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回她的話,優雅的用手端起茶盞來,一只手抓着茶盞蓋子的上端,輕輕碰了碰細白的杯口,一縷白色的霧氣袅袅升起,遮住了她的臉孔,再也看不到她唇邊的那縷微笑。
沉櫻站了一陣子,沒見慕瑛回應,讪讪的退到了高太後身後,眼睛望着慕瑛,一派狐疑模樣,今日的慕瑛,不僅容顏變化,就連那內裏也好像已經換了個芯子。
高太後興致勃勃的與慕瑛說了些閑話,問了問明華公主在慕府的情況,一邊笑着嘆氣搖頭:“她自然是不願意去打理中饋的,哀家是知道她那脾氣的,如何能被庶務所縛,想來也是她貼身的嬷嬷去操辦了。”
慕瑛含笑答道:“太後娘娘明察秋毫。”
明華公主嫁進慕府以後三日,她便派了宋嬷嬷過來将府中內務接管了過去,慕瑛樂得輕松,早早撂了攤子也好,慕老夫人喊她過去訓斥了幾句,意思是不該這般輕易放手,怎麽着也該與明華公主一同掌管中饋。
高門大戶裏頭,不少夫人們為争這中饋之權明争暗鬥,可對于慕瑛來說,絲毫沒有吸引力,她既沒想着要通過這中饋為自己攢嫁妝,也沒想着要因着這事情讓府中下人們對她産生敬畏之心。掌管中饋,只不過是想要替過世的母親承擔起這職責,現兒有人要接手,她可是巴不得能早早的扔了這挑子。
明華公主自己是不懂中饋之事的,好在她有幾位心腹嬷嬷,慕瑛仔細觀察了幾日,宋嬷嬷與另外幾位得力的老嬷嬷将這中饋一事承擔起來,府中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府裏的下人們對她們幾人也是心服口服。
畢竟原來就在打理公主府,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打理而已,也不是什麽難事。明華公主有這幾位左膀右臂,自己活得輕松自在,快活得不亦樂乎。
“你那母親與先皇是同胞兄妹,自然是要嬌貴些。”高太後瞟了慕瑛一眼,臉上露出同情神色來:“她沒找你岔子罷?”
“回太後娘娘話,母親對我極好。”慕瑛含笑答道:“其實她并不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
“哦?”高太後一擡眉:“融洽就好,家和萬事興。”
“太後娘娘,高家大公子來了。”門口探了個頭進來,是站在門邊的小內侍。
“啓哥哥來了?”靈慧公主猛的站了起來,飛快的朝慈寧殿外跑了去。
“靈慧!”高太後臉色一變,厲聲喝止,可靈慧公主哪裏肯聽她的話,一陣風般刮着跑了出去,那紫色的身影瞬間就從朱紅的大門邊沖了過去。
自從母女倆晚上談過心以後,高太後就對靈慧公主這縷情絲有所警覺,總希望她只是因着青梅竹馬,故此才會有這般感覺,等着長大以後就會慢慢淡忘。
且不說這表兄妹通婚之事,高太後覺得靈慧公主嫁的人該是一國之君,比方說太皇太後生的那位公主,嫁到北狄為一國之後,風光無限。聽說南漢的太子皇甫煜天生聰明,生得俊秀無比,年紀只比靈慧公主大四歲,正是良配,高太後已經琢磨了很長一段時間,準備等着那皇甫煜年滿十六便讓使臣去那邊提結親之事。
大虞控制了中原,與它能對抗的只有長江以南的南燕,南漢偏安于漢中一側,若是大虞願意聯姻,高太後認為南漢是不會不識時務的。
問題是,首先得讓靈慧公主對高啓死心。
自從那日以後,高太後便叮囑映月宮的寧秋姑姑,務必要派人跟着公主,不能讓她與高家大公子經常見面,如有什麽不同尋常的舉動,速速派人來慈寧宮回禀。
這兩個月,寧秋姑姑留心跟了兩個月,發現高啓根本就沒來映月宮找過靈慧公主,倒是靈慧公主不時的跑去盛乾宮找高啓。
“唉……”高太後幽幽嘆了一口氣:“靈慧真是不讓哀家省心。”
寧秋姑姑小心翼翼進言:“不如打發高大公子出宮罷。”
高家大公子生得面如冠玉,又謙和有禮,宮裏識得他的人都贊他是高家璞玉,莫怪公主殿下願意接近這位表兄呢。年紀還小,也沒有那麽多規矩講究,可随着年歲漸長,是該要避嫌才是。
畢竟高家大公子今年正月便已有十四歲。
高太後想了想,這事情需得慢慢來,若是猛的就将高啓送出宮去,只怕是靈慧公主回跟她怄氣。故此她暗地裏開始做安排,請上官太傅舉薦高啓在平章政事府裏挂了個九品小吏的閑職,每日裏都要跟着平章政事府的大人們務公。
雖說這九品小吏一般都只做謄寫抄錄的雜事,可高啓與太後娘娘的關系誰人不知?那些人自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高太後這是在提攜自己娘家侄兒呢,誰敢怠慢?故此高啓每日也能參與到政事的商議裏去,他也懂事,知道閉嘴不語,就聽着那些大人們發言,除非讓他開口說話,他絕不多說半個字。
平章政事府的大人們對高啓稱贊有加——贊旁人幾句不要錢,更何況高啓本來便不差。
高啓去了平章政事府,在宮裏呆的時間便短了,靈慧公主白天去找高啓,總是撲了空,開始她還有想不開心,只是聽着說大家都贊高大公子在平章政事府裏做得好,她又沒了火氣,巴望着高啓能做得更好,能出人頭地才好。
靈慧公主雖然嬌蠻,但也還是守着大體的規矩,晚上她鮮少出映月宮,故此與高啓見面也慢慢的少了。高太後看在眼中,,心裏清楚,少不得要讓高啓搬出盛乾宮才好,只是這事情也不能做得太明顯,總得要慢慢來,等着高啓到了十五歲,自然就可以讓他離宮,正式入朝授職了。
一個身穿白色雲錦衣裳的少年跨步走了進來,向赫連铖與高太後行了一禮,這才施施然走到了慕瑛身邊坐了下來:“阿瑛。”
他的聲音溫和,就如一陣春風,帶着讓人心暖的味道。
慕瑛趕緊低眉回了一句:“高大公子。”
她的回答客氣而疏離,靈慧公主聽了十分滿意,兩道眉毛彎如新月:“瑛妹,如何就這般客氣起來了?我聽着好像你在稱呼陌生人一般,啓哥哥你又不是不認識,何必如此稱呼?”
慕瑛擡眼笑道:“慧姐姐,現兒我們都長大了,如何還能以兒時的戲稱?高大公子與你乃是親表兄妹,你自然可以兄長呼之,而慕瑛卻還是要守着規矩些。”
“你說得不錯。”靈慧公主想了想,臉上露出了笑容來:“果然如此。”
高太後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阿瑛想得周到,确實如此,長大了便該知些禮節,再不可如孩子一般,不管不顧的,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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