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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他領會到了自己的意思,一臉微笑去向高太後辭行,靈慧公主笑得眉眼彎彎,伸手挽住了高大夫人的手:“多謝舅母給我來賀生,生辰禮很好,靈慧十分喜歡。”

“公主喜歡就好。”高大夫人心中一愣,以往靈慧公主可沒這般熱情,也鮮以舅母稱呼自己,今日……她心中顫了顫,莫非……

夜色沉沉,慈寧宮裏人聲漸息,天空裏的月亮只露出一半的臉,若隐若現。

“靈慧。”高太後由靈慧公主扶着到了寝殿,笑着伸手拂了拂她鬓邊碎發:“一晃這麽大了,明日就要搬出去了,母後還真是有些舍不得。”

靈慧公主扭了扭身子,笑生雙靥:“母後,這映月宮與慈寧宮相距不遠,靈慧會每日過來陪伴母親的。”

沉櫻端着一盞茶走過來,雙手奉上,眉眼彎彎:“太後娘娘,這兒女總要大的,沉櫻也是十歲離開光祿府,這麽些年只回府數次,我母親說她開始很不習慣,到了後邊反而覺得沒我在身邊耳根清淨。”

“沉櫻姐姐這意思,是說我很吵鬧了?”靈慧公主裝出一副嗔怪的模樣來,笑嘻嘻沖高太後道:“母後,我瞧着你疼愛沉櫻姐姐勝過我,她都敢在您面前這般說道我了!”

“我不是這意思……”沉櫻瞠目結舌,沒想到自己這話弄巧成拙:“我……”

“沉櫻,你下去罷,這裏有靈慧和墨玉在,不必你守着了。”高太後接過茶盞,身子朝座椅的迎枕上靠了靠,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靈慧公主:“靈慧,今日陪母後同塌聊天,咱們母女倆說說心裏話。”

“靈慧謹遵母後吩咐。”靈慧公主點頭應允,撲到高太後身邊,挽住她的胳膊撒嬌道:“母後,靈慧也想與你說說心裏話呢。”

宮燈沉沉,一點暖黃的影子照得九華帳裏一片朦胧,高太後坐在床上,靠着床板,一頭青絲垂下,在紅绫被面上邊散開,有如一幅絲絹。靈慧公主将外衣褪下,只留了粉色中衣,跳着到了床上,鑽進了另外一床被子:“母後,你要跟靈慧說什麽?”

高太後轉過臉,看了靈慧公主一眼,這才沉聲問道:“靈慧,今日你為何對高啓這般模樣?我那時候瞧着都替你覺得害臊。”

靈慧公主的心跳了跳,低下頭去,過了一陣子才擡頭,眼睛裏絲絲飛出一抹害羞:“母後,我自覺對啓哥哥沒有什麽不妥當。”

“你攔着他在正殿門口不讓他進來,這又是何道理?還追着他問為何出去了這麽久,這是你作為大虞公主應該做的事情?”高太後聲音漸漸高了幾分,似乎有怒氣,只是極力壓制:“靈慧,母親寵愛你,可那也得有個度,今日你做的事情實在不合禮儀,你可知錯?”

“知錯?”靈慧公主張大了嘴,不解的望着高太後:“母後,靈慧實在不知道哪裏錯了,啓哥哥是我表兄,乃是靈慧在宮裏親近之人,說實在話,雖說皇上跟我同父,可我覺得他遠不及啓哥哥好相處。啓哥哥乃是母後娘家的侄兒,靈慧與他關系融洽了些,這有為何不可?”

“你們表兄妹關系融洽是好事,母後瞧着心裏頭也高興,可你今日這樣兒,十足在拈酸吃醋,讓旁人看了不免笑話,還以為你對高啓會有什麽想法。”高太後平靜的看了靈慧公主一眼:“靈慧,切莫做得出格。”

“母後,靈慧就是喜歡啓哥哥,長大以後靈慧要嫁給他。”靈慧公主的臉頰漲得通紅,有些生氣,她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經道:“母後,咱們胡人不比那漢人,喜歡誰一定要放到心裏頭不能說出來,咱們可是有什麽說什麽,為何要遮遮掩掩?”

高太後由幾分無力,一把捉住了靈慧公主的手:“靈慧,你休得胡來,這喜歡不喜歡,千勿挂到嘴頭上,你是公主,你的親事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快些将這心思收一收,莫要讓人看了笑話去。”

“母後!”靈慧公主大驚失色:“為何我的親事不能自己說了算?”

“你是大虞的公主,你的親事豈能随心所欲?”高太後伸手摸了摸靈慧公主的腦袋,帶着幾分憐愛:“靈慧,你放心,我會讓你嫁得很好的。”

“不,我就要嫁啓哥哥。”靈慧公主一偏頭,将被子拉到下巴底下溜着身子躺了下去,瞪大了眼睛望着帳頂。九華帳四角挂着香囊,淡淡的鵝梨香在帳中盤旋,帶着微微的清甜,可卻無法讓她平心靜氣。

“靈慧。”高太後臉色一沉,聲音變得有些嚴厲,靈慧公主索性翻身睡了過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第 36 章

? 立在牆角的宮燈有微黃的燈光,透過細紗罩子照到屋子裏,屋子門半開,有秋風入室,燈光不住搖曳,似那渴睡的人眼,一眨一眨,忽然睜開,忽然又閉上。

赫連铖坐在桌子旁邊,一只手捏着扶手座椅,一雙眼睛望着桌子上攤着的一塊手帕,不言不語,似乎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在打盹,江六小心翼翼的向前一步,輕聲道:“皇上,這天色也不早了……”

“朕知道。”赫連铖擡起頭來,朝江六瞄了一眼,見他并未走得太近,這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一把将那帕子捏成一團,一邊吩咐江六:“去催催阿啓,怎麽還不回來。”

“今日靈慧公主壽辰,高大公子肯定得多陪陪她,想來也快回來了,皇上,高大公子不用上朝,明日晚些起來也無事,皇上你便別擔心他了。”江六朝門外張望了一下,臉上露出驚喜神色:“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赫連铖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門邊:“阿啓。”

高啓一愣:“皇上還沒歇息?”

“等你。”赫連铖言簡意赅:“聽說今日你跟毓弟去了大司馬府?”

“不錯。”高啓點頭:“今日也是慕大小姐生辰。”

“她現在過得如何?氣色可還好?朕那皇姑沒有虧待她罷?”赫連铖一連串的問了出來,眼中灼灼有神。

“慕大小姐挺好的。”高啓有些奇怪:“皇上你不是讨厭她麽?如何又想到要問起她來了?”

“朕只是想早些将她召進宮來好好教訓一番,若她身子病歪歪的,那也沒什麽意思。”赫連铖臉上浮現出笑容:“既然她在家過了幾年舒服日子,那也該到進宮的時候了。”

“皇上!”高啓愕然,赫連铖已經轉身,步子輕快的走了出去。

皇上究竟準備如何來折磨阿瑛?高啓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年自己竄出來為阿瑛擋箭,胳膊上的傷口雖然已經好了,可還是留了一點小小的疤痕。皇上難道還要繼續對付阿瑛?高啓打了個寒顫,雖然慕大司馬是強勢了些,可阿瑛卻是無辜的。

三年,阿瑛守孝的三年就要滿了,難道她的苦難又要開始了?

高啓閉上了眼睛,他希望能每日都見到慕瑛,可他卻不忍心看她被赫連铖折磨,每次她受苦,他心裏都很難受,恨不能一把将赫連铖推到一邊去。

可他卻不能這般做,赫連铖是皇上,自己只是他的伴讀,他只能盡力規勸,讓阿瑛少受些苦。高啓的手緊緊的握了一個拳,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阿瑛再次進宮,若是赫連铖還這般對待她,他該怎麽辦?

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将阿瑛受到的折磨降低到最小?或者是沖上去跟赫連铖打一架,最後接一張賜死的聖旨?

站在門口,他糾結不已,擡頭看看烏藍的天空,冷月無聲。

十月一過,日子仿佛就快了幾分,十一月到年關,快得像彈彈手指頭,才将上邊沾着的灰彈掉,這除夕春節就接踵而來。

今年的冬天十分寒冷,才十一月便開始下雪,一直下了兩個多月還沒有停歇過,正月十五的早上起來,推開窗戶,外頭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如水精琉璃界一般,到處都是雪,将這世間蓋得嚴嚴實實,園子裏有不少婆子帶着小丫頭子,拿着鐵鍬正在鏟雪,青石小徑上已經鏟幹淨了一半。

“大小姐,今日上元節呢。”小筝趴在窗戶往外邊看了看,一臉惆悵:“下這麽大的雪,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上元花燈會。”

走廊底下逗鳥兒玩的小金笑盈盈道:“每年都有,下雪也不會停的。”

“那真是太好了。”小筝将窗戶門關上,轉身走了回來:“大小姐,今日你去不去逛那花燈會?這幾年你一直在府中寸步不出,明日又得進宮,不如到街上去散散心。”

慕瑛将手中的書放下,每天蹙起,微微嘆了一口氣:“到外邊玩耍一場又能如何?反而平添煩惱,不如就呆在府中。”

“大小姐,話可不能這般說。”小筝伸手挽住慕瑛的胳膊,開始勸說她:“我早些日子還聽大小姐念詩說什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既然這一輩子就跟露水那麽短暫,如何不找些讓自己快活的事情做?過一日得一日的歡喜,也不枉來世間一趟。”

“你現兒說話倒是一套一套的了。”慕瑛擡眼望了望小筝,抿嘴笑了笑:“還不是你想出去了,就一個勁的勸我出去。”

“哎呀呀,大小姐,明日進宮,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呢,你都這麽多年沒去街上逛了,到外頭去走走罷。”小筝晃了晃慕瑛的胳膊:“大小姐,你就不想到外頭去看看熱鬧?”

慕瑛想了想,站起身來:“好,先去與母親說說。”

到主院的時候,明華公主剛剛起來不久,聽着慕瑛說要出去逛花燈會,笑着點頭:“我本還想喊你一塊兒出去呢,沒想到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吃過晚飯,咱們一道出去罷。”

明華公主是個極其愛熱鬧的人,京城裏高門大戶裏的游宴,只要是她有空都會賞臉過去,絲毫不會端公主架子。可自從嫁給慕華寅,明華公主稍微約束了下自己,游宴去得少了,四個月裏才出去了五六回。

明華公主去游宴主要的目的,主要想尋年輕俊美的少年郎,以前她的驸馬實在太弱,由她搓圓打扁,對她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慕華寅卻非比尋常人,明華公主覺得自己多多少少要顧忌他一些,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今日慕瑛說要去逛花燈會,正合她意,明華公主笑吟吟的讓梳洗的丫鬟給她的發髻裏又添了幾支簪子。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零落,星如雨。

這上元夜是極其熱鬧的,走在街道上,就見一盞一盞的花燈相連,延綿數裏,京城裏火樹銀花,熠熠生輝,就如銀河墜落人間。雖然已經是夜色朦胧,可在這連綿不絕的花燈照耀下,猶如白晝。

大司馬府的馬車剛剛出府門不遠,就有人攔住了去路:“請問是明華公主座駕否?”

明華公主聽着外邊有少年郎的聲音,趕忙吩咐宋嬷嬷掀開簾幕:“來者何人?”

“高國公府高啓是也。”

一張過于年輕的臉出現在眼前,明華公主有些興味索然:“原來是高大公子,不知有何貴幹?”

高啓恭恭敬敬朝明華公主行了一禮:“啓冒昧打擾,想陪同公主一道看燈。”

明華公主一愣,迷惑的看了高啓一眼,這高大公子年紀輕輕,怎麽會來邀請自己前去看燈?她朝高啓打量了一番,見他目光殷殷,卻是落在了自己身邊的慕瑛身上,不由得啞然一笑,這高大公子實在是個滑頭,說什麽陪自己看燈?還不是句托詞罷了。

“高大公子厚愛,我自然不能拒絕。”明華公主笑着朝高啓點了點頭:“還勞高大公子伴在左右了。”

高啓的臉上湧起一點點紅潤,朝明華公主拱了拱手,策馬走在了馬車右邊,慕瑛正靠窗坐着,小窗垂下透明的紗簾,能見着她的耳裆偶爾閃亮。

馬車緩緩前行,高啓騎馬相伴,不時偷眼看着車裏的那個身影,心裏有說不出的滿足,即便兩人沒有手牽手站在一起賞燈,可他依舊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仿佛她就與自己并肩而立,四目相望。

“瑛兒,咱們在這裏下車,四處走走罷,這花燈就該好好的賞玩,坐在馬車上隔着簾子看燈,那就如走馬觀花。”明華公主吩咐馬車夫将車子停下,由宋嬷嬷扶着從馬上上跳了下來:“高大公子,能不能請你陪着我家瑛兒賞燈?我年紀大了,跟你們年輕人看不到一處去,不如分開賞玩,到時候再一塊回去。”

高啓大喜,看起來明華公主是有意成全他與慕瑛,這般說來,明華公主肯定很滿意自己,以後高府若是登門求親,明華公主肯定不會拒絕。

“母親。”慕瑛有些拘束,自從上回高啓對她說過以後要娶她這句話,她心裏頭就有些疙疙瘩瘩的,總覺得哪地方不對,有些別扭。

“瑛兒,有高大公子陪着你,還有幾個護院跟着,沒事的。”明華公主漫不經心的将慕瑛的話給堵住,朝她擺擺手:“逛一個時辰,再到街口這邊來碰面便是。”

慕瑛無奈,眼睜睜的看着明華公主由一群人擁簇着往前邊走了過去,一擡頭,高啓正一臉笑容的看着她:“阿瑛,咱們先從哪邊看起?”

“随便。”慕瑛有些心神不寧,明華公主實在是有些放肆不羁,竟然就這樣将她扔給高啓了,或許她覺得這并沒什麽了不起,可對于慕瑛來說,卻是一件極其尴尬的事情。

她的母親生前經常跟她說,女兒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一定要學會避嫌:“瑛兒,雖說大虞并不看重這男女大防,可你還是要有女兒家的矜持,不可有輕浮之舉,比方說,随意與男子調笑,一道結伴游玩。”

即使高啓與她相熟,在宮中還為她擋過箭,可她卻還是不能輕易答應他的陪伴,畢竟沒有長輩在場,畢竟他們不再是當年垂髫抓髻的時候。

繼母不在,自己與他一道賞燈便是不合規矩,縱使眼前白衣少年郎溫潤如玉,笑意融融,她也不能就這樣放下矜持與他一道同游。

“阿啓。”慕瑛看了高啓一眼,低聲道:“我想回家。”?

☆、第 37 章

? 宛如白晝的月夜似乎消褪了顏色,高啓的眼神從明亮慢慢轉為灰暗。

站在慕瑛身邊,他臉上的神色有幾分尴尬。

如何不知道這是慕瑛在委婉的拒絕自己?本想與她為伴,游覽花燈會的盛景,沒想到卻被她婉言謝絕。

我想回家,這幾個字底的意思便是,我想一個人游玩。

為了不傷損他的面子,她才用了這隐晦的言語。

高啓有些難受,只是卻不便表露出來,他佯裝輕松,朝慕瑛微微一笑:“阿瑛,怎麽你也要回家?我方才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做,不能陪你逛這花燈會了。”

慕瑛怔了怔,高啓已經轉身離開,白色的長袍融入了那一片黃色與銀色交織的燈影裏。

“大小姐,既然高大公子已經走了,咱們自己去轉轉。”小筝挽起慕瑛的手,興致不減:“在那麽去買幾盞好玩的燈帶回去給大公子二公子二小姐。”

“也好。”慕瑛點了點頭,出來總要有些收獲才行,去買幾盞燈籠回去哄着他們玩——長姐又要進宮去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面,這也算是個念想罷。

“走走走。”小筝十分開心,轉身朝後邊幾個護院喊了一句:“跟上跟上,別跟丢了。”

街道一旁的屋檐下,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少年公子負手而立,臉上有些憂郁的神色,身邊兩個長随低聲勸着:“公子,咱們回府去?”

高啓盯着那群漸漸遠去的人,聲音裏有些不甘:“不,不回府。”

“那四處去逛逛?”

默默無語,高啓從屋檐下走出,形容寂寞,慢慢尾随着前邊那幾個人,不敢太靠前,也不敢太落後,保持着距離,卻不願讓那個纖細的身影從自己視野裏消失。

京城的花燈會委實熱鬧,到處都是各色各樣的花燈,有随着風不住的變幻着畫面的走馬燈,有長長一串垂下來的繡球燈,有眼睛圓圓長着一雙翅膀的蜻蜓燈,更有那粉紅一盞的寶蓮燈,有大有小,提在那賣燈人的手中,上上下下的灑落着暖黃的燈光。

京城有習俗,上元月夜,青年男女,攜寶蓮燈至金明河畔,将心願寫到燈裏,把燈放入河中。這金明河的源頭據說在清明寺後山,是一股菩薩指引的聖水,若是在河邊誠心祈禱,便能心願成真,故此每年上元夜,都會有人在金明河畔放燈,為的是希望得到菩薩庇佑。

靠着金明池畔有好些賣寶蓮燈的人,有些背着一根大草垛子,上邊插滿了各色各樣的寶蓮燈,慕瑛停了下來,看着不少人在搶着買燈,她忽然便想起了自己過世的母親。

“小筝,去買一盞寶蓮燈來。”

她想要這寶蓮燈帶着自己的心願流到慕夫人身邊去,想要母親知曉自己的思念,希望母親在那邊過得如意。慕瑛緊緊的抓住自己鬥篷的一角,眼中盈盈有淚,心裏好一陣發顫,只覺得有什麽在慢慢吞噬着她,痛到了骨頭裏邊去。

三年了,母親過世一已經三年了,流光太匆匆。

“大小姐。”小筝提着一盞寶蓮燈,氣喘籲籲的從人群裏擠了出來:“我選了這盞,大小姐要不要去旁邊那攤位寫幾個字?”

“好。”慕瑛微微颌首,這麽多燈,自己不寫字,母親怎麽才能知道哪一盞燈是自己放下去的呢。她走到旁邊攤位,給了那攤主一個銀角子,自己拿起筆來,蘸了些墨汁,鄭重的一筆一劃寫下了幾行字,寶蓮燈的花瓣上忽然多了隐隐約約的黑色印記,燈光将那字跡投在地面上,模模糊糊的一片,看不出來寫了什麽。

金明河畔有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年輕男女,像慕瑛這般年紀的也有,都是跟着兄長姐姐一塊來放燈的。幾個護院開路,擁簇着慕瑛到了河邊:“大小姐,這地方有石塊,地勢平整,你就站到這裏放燈便是。”

慕瑛由小筝扶着站到了大石塊上,看了看河面,水已經看不出清澈與否,黑沉沉的一片,只是河流上點點燭光,不少寶蓮燈順着河水慢慢往下邊流了過去,宛若有人在上游灑下一片碎金,随波而下。

手裏抱着寶蓮燈,慕瑛口裏低低念了幾句,眼淚珠子不住的淌了下來,落在了燈罩子上,粉紅色的紗濕了一塊,但被燭火炙烤着,很快又沒了那模糊的印記,只有空中還餘有淡淡的鹹澀氣息。

“大小姐。”見着慕瑛捧着燈,哀哀哭泣,小筝也難受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拉了拉慕瑛的衣袖輕聲勸慰道:“大小姐,夫人在極樂世界一定過得很好,你別太傷心,仔細哭壞了身子。”

慕瑛擦了擦眼淚,彎下身子将那盞寶蓮燈放到水中,水波拍了兩下,那盞燈側了側,慕瑛有些緊張,生怕它會被風浪打翻,她盯着那盞燈看,眼睛一眨也不眨,就見着那燈晃了兩下,最後還是立穩了身子,就如一朵盛開在水面上的蓮花,素華皎皎,慢慢的順着金明河往下而去。

寶蓮燈越飄越遠,慢慢的與好幾盞燈聚集在一起,成了交彙的燈帶,夢幻般迷離的燈光跳躍在眼底,慢慢的模糊了她的眼睛。

“快快快,又來了幾盞燈,快些将它們撈上來。”河水拐過一個彎,隐沒在一片柳樹林之間,這裏靜悄悄的一片,只有兩個人拿了綁着大網兜的竹竿伸到了河裏,正在七手八腳的打撈着從上邊飄下的寶蓮燈,他們身邊蹲着一個白衣少年,正拿着撈上來的寶蓮燈一一甄別。

“唉,還不是。”高啓将打撈上來的寶蓮燈放到了河裏,頃刻間河面上浮現起數點燭光,忽然就亮了起來。

“大公子,這樣打撈,無異于大海撈針,我們又不能确定慕大小姐什麽時候放了燈。”一個長随奮力将幾盞寶蓮燈網了過來,交給高啓:“要是慕大小姐一個晚上不放燈,咱們還要在這裏撈一個晚上?”

“明華公主不是說過只游玩一個時辰?”高啓皺了皺眉:“繼續打撈。”

看着高啓面色沉沉,長随不再說話,盡力拿着網兜,将那些順流而下的寶蓮燈撈了上來,一盞一盞放在河邊的草地上。

大公子也真是奇怪,撈了慕大小姐的寶蓮燈上來作甚?兩個長随十分不解,互相看了看對方,大公子年紀大了,做事愈發的讓人看不懂了,有時候他們都猜不透大公子心裏究竟想的是什麽。

“不用撈了。”高啓托着一盞寶蓮燈站起身來,滿臉帶笑:“就在這裏。”

一盞粉色的寶蓮燈托在他的手上,雖然被網兜撈着上來,可奇怪的是燈光沒有滅,依舊搖搖晃晃的在閃爍,照着那花瓣上的幾行字,看得清清楚楚。

母氏聖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慕氏阿瑛泣拜寄亡母。

“阿瑛。”高啓的眼淚翛然而下,再也無法忍住自己的傷悲。

這是摘自《詩經》裏的幾句話,乃是悼念亡母而做,意指母親品德無比良善,而她卻還不能報答,此時即算是想報答,可母親已經不在人世,唯有寒泉凜凜,墳頭草長。

“大公子。”見高啓落淚,兩個長随大為驚慌:“怎麽了?”

“沒怎麽。”高啓想了想,将寶蓮燈吹滅了燭火,籠在衣袖裏:“将那幾盞放回河裏頭去。”

這盞燈,是阿瑛寫給亡母慕夫人的,她希望慕夫人能看到她的話,那他便讓她夢想成真。高啓的手指輕輕摸過寶蓮燈的紗面,心裏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盡理來保護她的周全,不讓她再如今晚這般悲傷。

她年紀還小,再過一些年,她應當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冷風寂寂,金明河上不斷有寶蓮燈飄過,點點燭光,宛若夜空裏閃爍的寒星,帶着放燈人的心願,朝着未知的前方漂流而去。

慕瑛回到街口時,明華公主還沒回來,她坐上馬車等了一陣子,驀然聽到外邊有嬉笑之聲,掀開軟簾一看,就見明華公主與幾個穿着長袍的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各位,等那桃花開了,我在公主府開桃花宴,到時候會有請柬。”明華公主興致很高,臉上的胭脂紅彤彤的一片,被燈光映得泛出明豔的顏色,金流蘇在耳邊不住的晃動,就如在打着秋千。

“公主殿下的游宴,在下肯定是要去的。”幾個人彎腰行禮,個個受寵若驚。

慕瑛這才看清楚,這幾個人已經不是很年輕,約莫三十左右,但個個都生得不錯,白白淨淨,容貌清俊,頗有幾分風雅。

“大小姐。”小筝趴在慕瑛的肩膀低聲道:“聽說公主殿下……”

“小筝,不該說的事情千萬別多嘴。”慕瑛擺了擺手:“明日你要跟我進宮去了,若再是這般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怕是會将性命丢在宮裏。”

“大小姐!”小筝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宮裏不比慕府。”慕瑛淡淡道:“上次我便已經提醒過你要留心旁人,你似乎仔細了些,可這三年在慕府,又開始松弛了戒備。”

小筝低頭不語,臉上掠過一絲恐懼的神色。

“砰”的一聲,天空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緊接着那光亮變成了一朵牡丹,層層花瓣在烏藍的夜幕展開,流光溢彩。?

☆、第 38 章

? 五鳳城樓上站着幾個人,黑漆漆的幾條身影看上去甚是詭異。

“皇上。”

江六愁眉苦臉的看着站在城牆垛子那裏的赫連铖,雖然他身上穿得厚實,可這城牆實在有些高,上頭比下邊似乎要冷了好幾分,他生怕赫連铖身子弱禁不住,一心想讓赫連铖快些回盛乾宮去。

大虞舊俗,每年除夕與上元夜,五鳳城樓這邊就會燃放煙火,大部分都是南燕那邊進貢而來,也有些是大虞工匠所做。因着煙火實在美妙,一到戌時,百姓們就會聚集在城樓之下觀賞煙火,皇上也會帶着宮妃們在這兩個晚上登上城樓,與民同樂。

今年元夜,赫連铖又一次獨自登上了五鳳城樓,由江六等人伺候着看了将近半個時辰的煙火。煙火燃放的時候,夜空五彩缤紛,銀色與金色交織,中間還摻雜了各色亮麗的顏色,有如流水微瀾,又有似千朵萬朵梨花開,光華燦燦,不可逼視。

赫連铖扶着城牆垛子站着,眼睛并沒有往天上看,相反他緊緊的盯住了不遠處那黑壓壓的人群。她會在裏邊嗎?手指緊緊握住了大氅,心裏有一絲絲激動。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戶仰頭看。

不僅是賞月,就是賞煙花也是一樣,因着他們都在同一方天空之下。

明日她就要進宮了,今晚自己能不能提前看到她?赫連铖探頭看了看那密密匝匝的地方,黑乎乎的一團,聽得到有驚呼之聲,可卻沒有他記憶裏那溫柔的聲音。

他看不到她,沒有看到她。

煙火再璀璨,沒有見到想見的人,心情依舊還是失落。

煙火的顏色慢慢褪去,人群也随之慢慢的散了,已到亥時,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想離去。

“皇上,亥時了。”江六佝偻着背走到赫連铖身邊,小聲的提醒着:“明日就該要上早朝了呢,皇上。”

春節休假到上元這日,從正月十六開始,又得照常早朝,皇上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寅時起過了,江六擡頭看了赫連铖一眼,見他似乎睡意全無,不由得有幾分着急,明日上朝可不能晚,畢竟是出節的第一次早朝。

“江六,好像說大司馬府在東南方向?你看得出來否?”赫連铖的手随意指了指:“是不是那宅子?”

江六眯着眼睛看了看,夜色已深,他連那屋頂的形狀都看不清,又哪裏能分辯出赫連铖指的那宅子是不是慕府,他只能躬身笑道:“或許是,大司馬府在禦前街,跟皇宮也不遠哪。”

“哦。”赫連铖應了一句,一顆心跳得很快,那宅子看上去還燈火通明,她也沒有歇息?是不是想着要進宮了徹夜難眠?

一只手摸進衣裳裏邊,貼着胸口的中衣口袋裝着兩塊手帕,讓他只覺得暖乎乎的一片。

其中有一塊上頭繡着個“瑛”字,每次他的手指撫摸過這個字的時候,就會感覺得格外甜,好像剛剛喝了蜂蜜水,那甜絲絲的味道從舌尖一直延伸下去,直到他每一根毛發都浸潤着這種甘美。

明日就能見到她了,赫連铖身子朝前傾了傾,探身往那燈火通明的宅子望了過去,江六大為驚駭,一把拖住了赫連铖:“皇上,當心些!”

赫連铖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江六,你以為朕會掉下去不成?”

“皇上,務必當心,老奴年紀大了,禁不得皇上這般驚吓!”江六舉着衣袖抹着汗:“皇上,你就放過老奴罷!”

“膽小的東西!”赫連铖一甩衣袖,大步朝五鳳城樓下走了過去:“起駕回宮。”

江六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趕着讓江小春下去傳旨,讓那些擡步辇的內侍們快做準備。

皇上今日實在有些反常,江六半彎着腰陪着赫連铖往前邊走着,心裏頭默默的想,往日皇上到了戌時就上床歇息了,今日都亥時了,可還是睡意全無。

眼前不住的浮現出一個嬌小的身影,赫連铖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摸了摸貼胸放着的那塊帕子,又摸了摸枕頭裏塞着的衣裳,他感覺到特別清醒,心底有一種歡呼雀躍的興奮,好像特別想從床上跳起來,和某人好好的說上一陣子話。

“皇上。”躺在床踏板上的小內侍爬了起來:“皇上可是要口渴?”

赫連铖一翻身坐了起來:“将燈全部滅了,這燈亮着朕就睡不着。”

小內侍應了一句,取了凳子爬上去,将那盞立在床邊的宮燈吹滅,又跑到屋子另外一角,把那盞燈也給熄了。

屋子頃刻間黑沉沉的一片,沒有一絲光亮,甚至看不到摸黑走回床榻邊的小內侍。

赫連铖閉上眼睛,極力壓抑着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他必須要睡了,否則明日便起不了身——可是他閉眼睛也沒用,一張盈盈粉面總是清清楚楚浮現在眼前,一雙黑幽幽的眼睛裏帶着深深笑意望向他。

她看旁人都是這般眼神,溫情脈脈,帶着說不出的可愛與嬌媚,可每次見了他,卻換成了冷漠,就如寒冰一般抗拒着他,讓他失望到了極點,心情也跟着低落下來。

或許是自己對她太苛刻了些,可那不是他的錯,誰叫她是那慕華寅的女兒呢?他并不恨她,他只恨她的父親,若沒有她那個父親,他與她,肯定不是這種關系,她也不會用這種眼神來看他。

赫連铖翻了個身,蹬了蹬被子,心裏頭似乎有團火,燒得慌,身上汗津津的一片。

“皇上……”小內侍又輕輕喊了一聲。

“閉嘴。”赫連铖有些暴躁,他正在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思路總會被旁人打擾,這上夜的內侍是誰,明日一定讓江六把他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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