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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線打成的梅花絡子,長長的墜了下來,上頭有幾顆珍珠綴在上頭,明晃晃的發亮。

高太後拿了荷包在手中看了看,也是贊嘆了一番:“小小年紀,就這般手藝精巧,真是跟将她母親學了個十成。”

“母後,今日也是瑛姐姐十歲生辰。”安靜的坐在一旁的赫連毓開了口:“我想去替阿姐給她賀生。”

靈慧公主撅了撅嘴:“你就不跟我一起過生了?”

“阿姐,我只不過是去慕府一趟,等會就回來了。”赫連毓朝靈慧公主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我每日都跟你相見呢,跟瑛姐姐,一年見不過幾次,你還偏偏要與她争。”

“好罷,你去你去。”靈慧公主點了點頭:“替我送份賀禮過去。”

高啓站在慈寧宮的玉階下,看着裏邊人影綽綽,聽着歡聲笑語,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他母親高大夫人來了,按理來說,自然要趕着前去陪着母親,可他現在心裏頭實在別扭,一點也不想見到靈慧公主。

一只手捏着闌幹上頭的石獅子,高啓只覺得自己腦袋昏沉沉的,胸口壓着一塊大石頭一般,氣息艱難。

“啓哥哥?”赫連毓帶着幾個內侍跨出大殿,見着玉階下邊站着一個人,仔細打量了一眼,不由得有幾分奇怪:“你為何站在這裏?快些進去罷,你母親過來了呢。”

高啓艱難的點了點頭:“我知道。”瞅了一眼赫連毓,見他一臉興高采烈,随口問了一聲:“毓弟你去哪裏?”

“我去慕大司馬府給瑛姐姐賀生。”赫連毓笑得格外開心:“順便去找慕乾玩。”

赫連毓與慕乾年歲差不多,兩人興趣相投,慕瑛回府為母守孝這三年裏,赫連毓經常去慕府探望她,順便與同齡的慕乾聊天,切磋騎射武藝。

慕乾自小練武,慕華寅又督促得緊,身手遠比赫連毓要好,赫連毓對他十分佩服,自然起了仰慕結交之意,兩人關系越來越好,即便慕乾沒有進宮作伴讀,可赫連毓已經将他視為自己最好的朋友。

“去慕府?”高啓眼睛一亮,大步朝赫連毓走了過去:“毓弟,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赫連毓回頭看了一眼正殿:“你難道不去陪你母親?”

“你又不會到慕府呆一整日。”高啓此時心情輕松得很,腳步輕快:“咱們去去就來。”

擡頭望了望慈寧殿,裏邊看得不甚分明,也不知道母親坐在哪裏,高啓搖了搖頭,毅然轉身跟着赫連毓往慈寧宮外走了去,現兒他還不能平靜的面對靈慧公主,等着先去了慕府,心情平靜了以後再過來罷。

慕府的一間內室裏陽光明媚,金色的陽光從明當瓦裏漏了下來,照着屋子裏兩個人,光華燦燦,瞧着就如七寶蓮花上融金的花蕊一般。

“倒是沒想到,她竟然對你這般上心。”慕老夫人半閉着眼睛,手裏撚着一串佛珠不住的輪着那些檀木珠子:“這倒也是件好事,免得我來操心。”

慕瑛低頭站在慕老夫人面前,應了一聲“是”,心中疑惑,為何這位公主繼母忽然便将她的生辰看得如此之重?

今日是她十歲生辰,還在早幾日,明華公主就已經籌劃着要請京城貴女貴公子們來給她賀生。明華公主笑得甜甜蜜蜜:“瑛兒,這十歲可是人生大事,需得好好熱鬧一下,母親替你下帖子邀請京城正三品以上的人家來參加你的生辰宴,可好?”

慕瑛大驚,這正三品的官員,京城用笤帚一掃,只怕是能掃除一籮筐來呢,要這麽多人來湊熱鬧有什麽好的?好好的一個生辰,被一院子雜七雜八的人弄得烏煙瘴氣,她實在不願意自己得十歲生辰就這樣過了。

她寧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過了這十歲的生辰。

每大一歲,她的快樂就會減輕一分,将來會是什麽樣子,慕瑛心中有些忐忑害怕。

明華公主曾找她來閑話,有意無意提到了皇宮,提到了皇上赫連铖:“皇上似乎對你十分看重,我覺得你以後必然是個有造化的。”

這話裏有話,聽得慕瑛不寒而栗,眼前閃過那個明黃色衣裳的身影,身子抖了抖。

那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那是一個讨厭的人,那是一個讓她痛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他從來就不知道尊重這兩個字怎麽寫,也不知道什麽叫溫柔,而且他還帶着一種掠奪的本性,就連母親送進宮的東西他都要克扣下來。

三年了,慕瑛始終都沒有忘記赫連铖對她的傷害,可是明華公主說得那般言笑晏晏,仿佛赫連铖對她有多麽好一般,聽得慕瑛實在想開口反駁。

“皇上還在八月就将你的生辰賀禮準備下來了呢,瞧他多上心。”明華公主笑着吩咐宋嬷嬷将那只盒子取了過來:“這可真是皇恩浩蕩哪。”

慕瑛沒有出聲,小筝将盒子接了下來,主仆兩人回到屋子裏頭,小筝将盒子放下,一臉好奇:“大小姐,皇上送的是什麽?這盒子不是很沉。”

“你管他送了什麽。”慕瑛興致缺缺,無論赫連铖送了什麽,她也不會覺得高興。

小筝瞥了慕瑛一眼,小心翼翼的将那盒子揭開了一點點蓋子,一種幽幽的香味從裏邊飄了出來,很快彌漫了整個屋子:“大小姐,裏邊裝的,全是木樨花!”

慕瑛站了起來,猛的将盒子蓋打開,盒子裏裝滿了小小的米粒大的花朵,看得出來經過暴曬或者是烘烤過的,花瓣失去了嬌黃,透明的褐色,帶着一點點黃,在幹枯的木樨花朵之間,有一個小盒子,将盒子打開,是一個璎珞,璎珞的墜子是黃金打成的一把鎖,上頭鑲嵌着一塊美玉。

他送她一把鎖,這是什麽意思?慕瑛看着那個璎珞,一顆心忽然懸了起來。

☆、第 33 章

? 一線陽光從窗紗外透了進來,照在慕老夫人的臉上,讓她的皺紋褶皺顯得更深了些,她枯瘦的手已經慢慢的将那檀木珠子輪過一圈,眼睛微微睜開了些。

慕瑛的思緒從那把鎖上又回轉過來,看着慕老夫人這神色,估摸着是有要緊話要與她說。

“瑛兒,你現在也十歲了,也該懂事了些。”慕老夫人伸出手來,旁邊的貼身丫鬟冬梅趕緊将茶盞送到她的手中。慕老夫人揭開茶盞蓋子慢慢喝了一口,也不着急接着說,只是拿眼睛瞟着慕瑛,似乎想要她自己先好好想想。

跟着慕瑛一道低頭站着的小筝有些不忿,大小姐這些年為慕府打理中饋,小小年紀就一力承擔了不少事情,難道還不算懂事?老夫人究竟準備要說些什麽?

小筝的腳微微動了一下,慕瑛偷眼盯住了她,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小筝憤憤的咳嗽了聲,只覺得自己喉嚨癢癢,一口悶氣擱在那處,怎麽也出不來。

慕老夫人很滿意的将茶盞放在桌子上,看起來這個長孫女還是可造之材,沉得住氣。

“瑛兒,你為何對你父親不是很親近?”慕老夫人諄諄教誨她:“一個女兒家,千萬要牢牢記住,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無論你父親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你總得要尊敬他,切莫生輕慢之心。”

慕瑛沒有出聲,可心裏卻一陣翻騰,要她再去親近父親,這可是萬萬不能了,自從父親将自己送進宮的那一刻,她與父親,已經生分。

“你父親所作所為,還不是為咱們慕家着想?你年紀還小,不明白他的一番苦心,等着長大以後也就知道了。”慕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說得推心置腹苦口婆心:“瑛兒,以後你年紀大了便得議親,出閣以後還不是得靠着娘家?若是執意與你父親疏遠,沒有娘家這個助力,以後你又如何能在婆家立足?”

這孫女兒明年過了上元節就得進宮了,雖然聽兒子說有紫微星動的預兆,可這世事誰又知曉?還沒有發生的事就不能先往碗裏劃拉,慕老夫人覺得先得跟慕瑛交代,免得她在宮中做出不利慕家的舉動來。

這些年她雖說隐居聽松苑,可還是沒有什麽都不管,有什麽動靜府中的老人都會跑過來與她說,衆人誇贊慕瑛之餘,總會提起她不大親近老爺:“大小姐什麽都好,只是遇見老爺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對弟弟妹妹們都好,唯獨不願親近老爺,老奴看在眼裏,只覺得這父女情分十分淺。”

慕老夫人開始聽得一個兩個說,還不在意,聽得多了,也就留了神,家宴的時候暗地裏觀察着,慕瑛對着弟弟妹妹,笑得十分勤快,唯獨轉過臉來見着父親,卻瞬間收斂了笑容。

自己非得好好敲打敲打她才行,好料子可不能走了歪路。

“瑛兒,好鼓不用重錘,你是個聰明孩子,自己且仔細想想,究竟該怎麽做才好,今日是你十歲生辰,祖母将那檀香木的佛珠送給你,只望佛祖能保佑你事事平安。”慕老夫人将手中的檀香佛珠遞了過去:“拿着罷。”

慕瑛無奈,将那棕褐色的佛珠接了過來,道了一聲謝,這才低頭從慕老夫人內室裏退了出來。才出得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裏頭空爽了許多,仿佛那些濁氣都已經被吐了出來。

“大小姐,老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小筝跟着她往前邊走,口中憤憤不平:“好像在責備大小姐不該與老爺生分了?”

“生分了就生分了,原本也沒什麽好說的。”慕瑛神色淡淡:“由她說去罷。”

祖母有祖母的說辭,自己有自己的主張,父親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她心中自有論斷。

“大小姐,公主讓老奴來尋你。”走了沒多遠,就見到了宋嬷嬷那肥胖的身子,一搖一晃的從旁邊小徑拐了過來:“來了不少賓客呢。”

慕瑛淺淺一笑:“母親也是太操心了。”

上回與明華公主商議了一番,最後定下只請正二品以上的官員,總算将賓客的人數縮小了一大半,只不過明華公主送出去的帖子也有四五十份,慕瑛想想都有些頭疼。

慕華寅今日依舊照常上朝,似乎女兒十歲的生辰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慕瑛本也沒想着他會為此不去府衙,一點也不覺失落。他是個将權勢看得比父女情分更重的人,又何必奢望他的親近?

跨步走進院子,迎面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一個人,歡快的張開了小胳膊,沖她笑嘻嘻的喊了一聲:“阿姐!”

那是她的妹妹慕微。

剛剛回慕府的時候,慕瑛很不喜歡這個妹妹,她總覺得母親是因着生了慕微才會得那重病,每次見着慕微,她就有一種嫌惡的感覺。

可慕微實在是生得讨喜,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生得跟慕夫人簡直是一模一樣,慢慢的慕瑛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讨厭她。每當慕微奶聲奶氣喊着“阿姐”的時候,慕瑛再想裝冷漠也裝不下去,只能伸手去揉她的臉。

“阿姐,來了很多很多的人!”慕微一頭紮進了慕瑛懷中,咯咯的笑了起來:“毓哥哥也來了!”

毓哥哥?慕瑛吃了一驚,太原王怎麽出宮了呢?今日不是靈慧公主的生辰嗎?他不陪他姐姐,卻來慕府了?

慕微拉着慕瑛就往花廳裏邊走:“阿姐,快些走啦,毓哥哥在等你呢。”

走進花廳,裏邊已經坐了不少人,明華公主妝容豔麗,端端正正的坐在主座上頭,見着慕瑛進來,笑着說了一句:“瑛兒來了。”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慕瑛身上,好幾位貴夫人都仔仔細細在打量着慕瑛,這位大司馬府家的大小姐早就名滿京城,只是因着在家守孝,一直未曾出席過京城裏的宴會,今日一見,覺得實在是姿容出衆,小小年紀就出落得這般氣質,再過幾年,只怕是會颠倒不少少年郎。

慕家出俊男美女,大虞衆所周知,也沒什麽好驚奇的,夫人們看了幾眼,将慕瑛與自己的女兒放在心裏頭默默比較一番,最後都只是暗暗嘆氣,誰讓人家父親母親都生得好呢,若是自己嫁的那個人也能如慕大司馬這般俊秀,自己女兒也不會比慕瑛要差。

“見過母親。”慕瑛走到明華公主面前行了一禮,踏步走到她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今日是她生辰,她自然要坐到上首。

“瑛姐姐。”赫連毓歡快的朝慕瑛招呼了一聲:“今日你過整壽,我特地出宮來給你道賀。”

慕瑛轉臉一笑:“太原王安好。”

一道目光緊緊的盯着她不放,慕瑛一愣,看到了坐在赫連毓身邊的高啓。

赫連毓與高啓并排坐在左邊,大虞以左為貴,因着太原王這身份實在顯赫,故此高啓也跟着他坐在一處,他今日依舊是白玉簪,白色衣裳,只是腰帶上系了一塊碧綠的玉珏,瞧着十分俊逸。

“阿瑛。”高啓微微颌首,臉上笑容和煦,似窗外那暖暖秋陽。

“高大公子。”慕瑛更是驚奇,為何高啓也跟着出宮了?難道靈慧公主沒有喊他去慈寧宮?

自她認識靈慧公主的第一日起,慕瑛就親眼目睹靈慧公主黏着高啓的情形,依照她對靈慧公主的了解,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讓高啓缺席她的生辰宴。

高啓有幾分失望,只是想到慕瑛喊赫連毓為“太原王”,又有幾分釋然,畢竟現兒人多,總不比私底下的稱呼,方才自己喊她阿瑛,确實是有幾分唐突,也不知道被人聽見了沒有。

明華公主看了看一眼花廳裏的賓客,笑着提議:“秋色大好,咱們出去走走,也不辜負這番秋景,如何?”

“還是公主風雅,早就聽說大司馬府內院風光宜人,今日借了慕大小姐生辰之喜,也能來慕府游玩,真乃幸事。”衆人趕忙附和,明華公主喜風雅,這是京城裏人人皆知的事情,得了這個機會,自然要大力吹捧。

果然,明華公主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高高的昂着頭,大紅的織錦衣裙從地面上曳曳而過,慢慢的拖過那青石地面,又從漢白玉的石階一層層的掃了下去。

“慕乾!”赫連毓跳了起來,奔向那邊站着的慕乾,眉開眼笑,慕微奮力的揮着小胳膊:“毓哥哥,毓哥哥!”

“阿瑛,你那小妹十分粘太原王呢。”高啓站在花廳門口,見着赫連毓一手牽着慕微,一邊與慕乾說話,驚嘆了一聲:“虧得太原王也有耐性,還肯與她一道玩耍。”

慕瑛笑了笑:“太原王素來仁義,心腸是極好的,這世上,像他出身高貴但卻為人謙和的人,實在不多。”

“阿瑛。”高啓忽然覺得喉間有些幹澀,略微停了停,這才遲遲疑疑的問道:“那你覺得我……如何?”

慕瑛看了高啓一眼,沒有說話,陽光從庭前的樹葉間漏了下來,照着她的臉龐,光潔如玉,神色安詳。

“阿瑛,你只管說,我……”高啓頓了頓:“若是我有什麽不好之處,你一定要告訴我。”

慕瑛輕輕嘆了一口氣,微微搖頭:“不,你很好,真的。”?

☆、第 34 章

? 暖暖的秋陽在慕瑛鼻尖上跳躍,一點淡淡的白,似乎瑩瑩有光,她的眼眸如墨玉,沉靜溫潤,眼神裏好像有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的幾株金花茶上,正是當季,綠葉間有金燦燦的花朵嬌豔無比。

高啓知道慕瑛并沒有看自己,可他依舊覺得全身都熱了起來,能與她這般并肩站在一起賞着秋景,即便是什麽話都不說,他也覺得很踏實。

曲廊朱戶,绮戶流年,紅色的廊柱旁站着一對少年男女,身後淺碧色的窗紗烘托出兩人的身影,是那般和諧。廊前有一地金黃的銀杏葉,一把把小扇子一般,柔軟而嬌嫩,美得讓人心顫。

高啓心底某分柔軟被眼前這美景挑了起來,他吸了一口氣,小聲喊了一句:“阿瑛。”

慕瑛轉過頭來,眸子燦燦有光:“怎麽了?”

“我……”高啓頓了頓,忽然間一句話便從口中溜了出來:“待你及笄,我要娶你。”

慕瑛的臉微微一紅,扭過頭去,身子站得筆直。

一種奇怪的氣氛在他們兩人之間蔓延開來,誰也沒有說話,只能聽到彼此細微的呼吸。

“大小姐!”站在玉階下的小筝喊了起來:“咱們快些去外邊罷,只怕是不少人都會尋你這個正主兒呢。”

“阿啓,我先出去了。”

沒有看高啓,慕瑛邁着細碎的步子走下了玉階,淺黃色的衣裳從銀杏葉裏拖曳而過,很快與那些落葉融成了一種顏色。

高啓怔怔的站在抄手游廊裏,看着那纖細窈窕的背影,一種濃濃的惆悵從心底升起,他不相信慕瑛不會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為何卻不給他一點回應?方才她說過他很好,為何自己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以後,她卻忽然不出聲了?

那絕不是害羞,高啓知道得很清楚,慕瑛臉上的神色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他,她對他的這句話并不感興趣。

這算是被拒絕了罷?高啓垂頭喪氣的走下了臺階,銀杏樹葉被秋風吹起,在他的腳邊翩跹起舞,如那一只只小小的蝴蝶,凄美異常,可他卻沒有半分欣賞的心思,只是默默的朝前邊走了過去。

湖畔那邊圍着一群人,湖邊停了幾條小船,似乎是想要撐船去湖心游玩。

大虞人一般不習水性,大戶人家裏放着船,也只是做個擺設而已,現在見着船上竟然站着人,個個都覺得新奇,躍躍欲試。

明華公主笑着道:“這些都是我從公主府帶過來的,船夫皆是江南人氏,熟谙水性,衆位若是有大膽的,盡可以上去試試,蕩槳碧波之間,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情。”

赫連毓聽了這話,眼睛放光:“慕乾,咱們一起去坐船玩?”

慕乾笑道:“我都坐過好幾次了,你若是想坐,那我陪你便是。”

旁邊慕微一雙小腳跳得歡:“大哥,我也要去,要去。”

“不行,阿妹你還小,等着長大了再去坐。”慕乾慌忙讓奶娘将慕微抱住,她才三歲,且不說這坐船有風險,就是去湖心吹了寒風,凍着了身子,那又該如何是好?

“大哥,我要去……”慕微在奶娘懷裏扭着小小的身子,哭哭啼啼,小手抹着眼睛,眼淚珠子不斷往下落。

慕瑛趕上前去,用帕子給慕微擦了擦眼睛:“微兒你別哭了,哭了就不好看啦。”

慕微聽着這話,趕緊止住了哭聲,眼睛朝慕瑛瞟了過去:“真的嗎?”

“真的。”慕瑛用手點了點慕微柔嫩的臉蛋:“微兒笑起來最美!”

慕微慌忙露出了一點笑容,可轉念想到自己不能跟慕乾赫連毓一道乘船去湖心,又皺起了眉毛,見着那葉小舟離岸,她再也忍不住,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大哥,毓哥哥,等等微兒……”

忽然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後邊閃了過來,一把将慕微從奶娘那邊抱了過去。衆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怎麽一回事,那人便已經抱着慕微跳上了栓在湖邊的一條船上。

“開船!”他沉聲喝了一句,船上的下人一擡頭,唬得打了個哆嗦:“老爺!”

船上站着的是慕華寅,深紅色的常服還沒來得及脫去,白淨的面容上有一絲高傲,只是當他看着慕微的時候,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罕見的溫柔:“微兒不哭,阿爹這就帶你去追他們。”

聲音不再是威嚴沉渾,卻帶着寵溺,讓人聽着只覺吃驚,那個人哪裏是朝堂上叱咤風雲的慕大司馬?分明只是一個寵愛女兒的慈父。

慕瑛站在岸邊,望着那葉小舟慢慢的朝湖心蕩了過去,心中一酸,她原先以為自己曾被父親疼愛過,可現兒跟慕微一比,那真只是以為,慕微受到的寵愛,與她幼時相比,何啻百倍?

這人偏心,是沒什麽好說的,可慕華寅對她這般涼薄,卻讓慕瑛幾乎沒辦法将他當成父親來敬重。今日慕老夫人還特地囑咐她,務必要尊重父親,不要對父親有怨言,可她總要找到能尊敬他的理由。

——明年上元節以後她便要進宮,想必父親根本不會挽留罷?慕瑛看着那悠悠湖面,上邊幾葉扁舟,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擡頭看了看頭頂,碧空如洗,瓦藍的天上沒有一絲白雲,日頭已經快到中天。

“你們還不要回宮?”慕微看了看跟了過來的高啓,伸手指了指湖面:“你得喊太原王快些回去,否則靈慧公主怕是會不高興。”

高啓看了一眼湖面,赫連毓與慕乾每人拿着一葉槳正在劃水,玩得興高采烈,微微一笑:“讓他玩一陣子,宮裏難得有如慕乾陪着他玩。”

槳葉濺起水珠點點,湖面的平靜被木槳劃破,一圈圈的漣漪相互交錯,搖曳之間混成了一片。赫連毓站在船頭,旁邊有內侍扶着他,從那彎腰拱背的樣子來看,着實吓得不輕。

赫連毓本來是說到慕府坐坐就走,因着這小船來了興致,結果一直熬到吃過午飯才與高啓一道回宮,走的時候慕微牽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毓哥哥什麽時候再來?”

赫連毓笑得溫和:“過年,我給你送昭陽宮的梅花來,最最好看。”

回宮的路上,高啓一路無言,赫連毓有幾分奇怪:“啓哥哥,你這是怎麽了?今日你出宮的時候還歡歡喜喜,如何回宮就這般模樣?”他想了想,忽然覺得很歉意:“是不是我跟慕乾劃船玩,耽擱了你回宮的時間?”

畢竟高國公府的大夫人過來了,啓表哥難得與母親見上一面,卻被自己拖着在慕府熬了這麽長時間,自己可真是太自私了。赫連毓面有愧色:“啓哥哥,下回我一定不由着自己性子行事了,都忘記你還在等我。”

高啓慌忙搖頭:“毓弟,不關你的事。”

自己的心事,赫連毓是怎麽也不會懂的,等他長大了些,就會知道了。

兩人回到慈寧宮,已經是午時末刻,才到宮門,便見着沉櫻站在那裏,左顧右盼。

“哎呀呀,太原王,高大公子,你們總算是回來了。”沉櫻松了一口氣:“公主殿下生氣了,說你們一點也不重視她的生辰,到這時候還不知道回來。”

赫連毓急急忙忙往裏邊走,嘴裏小聲道:“我也就去了兩個時辰,不還有這麽久麽。”

高啓的步子走得有些慢,他覺得自己還不能正視靈慧公主——那出其不意的一個親吻,讓他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剛剛在慕府見到了慕瑛,他依舊不能對于靈慧公主那唐突的舉動釋懷。

“哼,毓弟,啓哥哥,你們兩人總算知道要回來了。”

教剛剛踏進慈寧宮的正殿,靈慧公主便如一陣風般卷着過來了,銀紫色的衣裳格外亮眼。她氣嘟嘟的看着高啓,放過了赫連毓:“啓哥哥,你竟不說一聲就悄悄的溜走了,若不是問了看宮門的內侍,我們都會要将慈寧宮翻個底朝天呢!”

今日靈慧公主興致好,一時興起,踮着腳尖親了高啓,她表面上大大咧咧,滿不在乎,心中卻跟打鼓一般,飛奔着回了正殿,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樣做,好像給表兄打了個印記,靈慧公主心裏頭美滋滋的,以後高啓就該是她的了,誰也奪不走。她坐在正殿裏,一直巴望着高啓快些進來,她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是歡喜還是羞澀?

沒想到等了許久,卻沒見着高啓的影子,到吃飯的時候都沒有見着,靈慧公主心裏頭有些發慌,莫非啓哥哥被自己吓跑了?高大夫人沒見着兒子,也是焦急,高太後趕緊打發宮女去找高啓,結果得了回禀是跟太原王出宮去了。

“他與毓兒關系甚好,兩人肯定是在路上遇着了,一道出去了。”高太後笑了笑,長長的鳳目裏有一絲歡喜神色:“畢竟是表兄弟,自然要親近些。”

高大夫人慌忙點頭:“可不是,啓兒在宮中,承蒙太後娘娘關照,還有太原王,靈慧公主作伴,自然不會寂寞。”

靈慧公主在旁聽着她們說些場面上的話,實在氣悶,眼睛不住的往宮門外邊瞟,高啓這時候跟着毓弟出宮,究竟是何用意,難道他不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為何還不快些過來陪着自己?哪怕是他不說話,就坐在自己身邊,那也是一份心意到場。

沒想到,真沒想到,靈慧公主一雙眼睛憤憤的盯着站在門口的高啓,心裏有說不出的不快活——他竟然去了慕府這麽長時間!?

☆、第 35 章

? “阿啓,快些進來。”高太後的聲音從大殿傳了過來:“靈慧,別擋着路,趕緊讓阿啓進來坐着,他跟着你毓弟出去了這麽一陣子,肯定也累了,讓他歇息歇息。”

高太後明顯在給自己找臺階下,高啓心存感激,連忙跨步進來,可靈慧公主卻不依不饒的在他前邊晃來晃去:“不行不行,啓哥哥你要說清粗,為什麽你這麽長時間才回來?”

赫連毓趕忙上前拉着高啓往裏邊走:“阿姐,是毓兒貪玩,跟慕乾一道去湖裏劃船了。”

高太後唬得臉色煞白:“怎麽去劃船了?下回可得仔細,落水不是件好玩的事!”

“母後,那些船夫都是皇姑從江南找來的,很熟水性,你便不用擔心了,在湖上劃船可真是好玩,我已經與慕乾約好明年夏日一道劃船去采蓮子呢。”赫連毓興致勃勃的向高太後說着慕府的見聞:“劃船跟騎馬一樣好玩。”

靈慧公主聽着将信将疑,漸漸的也停住了腳:“真的好玩麽?”

“是真的。”赫連毓極為認真的點了點頭:“慕乾說一到夏日,他們府中的湖裏滿滿都是蓮花,開得密密匝匝的,走在湖畔還能聞到蓮花香,對了,還有菱角,聽說味道很鮮美,一串串的撈上來,剝了殼可生吃,也能打成粉蒸糖糕吃。”

“看你說的。”高太後慈愛的笑了笑:“真想玩,明年讓人去尋些好水性的,到煙波閣那邊放幾條船,你們愛采蓮蓬愛撈菱角,都随你們的便。”

“母後這主意甚好。”靈慧公主心思全部被吸引過去,将高啓去慕府很長時間這事情丢在了一旁:“毓弟,以後你也用不着去慕府采蓮了。”

“不行,我都給慕乾約好了,如何能言而無信?”赫連毓搖了搖頭:“我必然會要守信前往的。”

高太後見着兒子堅持,也不多說話,只是微微一笑,旁邊高大夫人趕緊贊了一句:“大家都說太原王自小便是宅心仁厚,果然如此。小小年紀便知道要誠信為人,大了必然是一位謙謙君子。”

靈慧公主瞥眼看了過來,見着高啓挨着高大夫人坐着,餘怒未消,拉長了臉借着高大夫人的話說了下去:“可不是,總比有些人要好,分明是在陪着我過生辰,不聲不響就跑到別人府裏去,挨了這麽久都不回宮。”

高太後皺了皺眉頭,靈慧今日火氣甚大。

高啓不過是與赫連毓出宮去慕府給那慕瑛慶生,她為何便這般模樣?瞧着靈慧那神色,竟然是拈酸吃醋的那般情狀,她心中微微一疙瘩,疑雲重重疊疊的湧了上來。

“啓哥哥,罰你明日替我來搬東西。”靈慧公主最終還是放過了高啓,一本正經道:“這且當将功贖罪。”

宮中規矩,公主皇子到了十歲,便會從自己母妃宮中搬出去,靈慧公主給自己選了與盛乾宮離得比較近的映月宮,那宮殿原本是先皇一位寵妃住的,先皇過世,她自己提出要去守皇陵,每日替先皇念經,高太後準了,她便帶着幾個宮女內侍搬去了盛京皇陵,這映月宮便空置下來。

早幾個月就已經開始,映月宮就開始重新修繕,到了靈慧公主生辰這日,早已修整完畢,就等着靈慧公主入住了。

高啓還未來得及回答,高大夫人已經開口:“公主殿下喬遷,啓兒當然要幫忙才是。”

靈慧公主瞅着高大夫人,嘴角的笑意深深:“啓哥哥,你聽到沒有?”

高啓無奈,點頭應諾下來。

這生辰壽宴直到晚上戌時才散,慈寧宮裏大紅燈籠挂了一牆,亮閃閃的一片,就如夏日天空裏的繁星,賓客們帶着自己的兒女,酒足飯飽的向高太後與靈慧公主告別:“多謝太後娘娘,公主殿下款待,祝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公主殿下芳齡永繼,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高大夫人走時,拉着高啓在一旁說了好一陣子話:“母親聽你父親說,太傅大人時常誇贊你,知你進益甚大,心中高興,只是……”她瞥了站在不遠處的靈慧公主一眼,壓低了聲音:“你做事得先顧及着公主些。”

高啓沒有出聲,若是将靈慧公主今日所做之事告訴母親,不知道她會是什麽反應,若是有心巴結皇家,只怕她過些年就趕着跟太後娘娘提起小兒女之事,裝着開玩笑說議親;倘若母親不想讓他尚公主,也不宜讓她知道了靈慧公主的舉止,免得她覺得公主輕浮。思前想後,還不如不出聲的好。

高大夫人見高啓默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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