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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依舊是看都不看一眼,江六着急得額頭冒汗,想來想去,趕着到了映月宮來請慕瑛,看來只有慕大小姐能勸得動皇上了。

“唉……”慕瑛将毛筆擱在架子上,看了江六一眼,赫連铖不吃飯便過來找她,這是什麽道理,難道說昨日碰巧勸動了赫連铖用了午膳,以後他的膳食都得要自己包了不成?

“瑛小姐。”江六的背更彎了幾分:“皇上……此時極為悲痛,太皇太後……似乎身子越發的弱了。”

慕瑛咬着嘴唇想了想,微微嘆氣:“好罷,我去一趟萬壽宮。”

赫連铖此刻需要的,只是一個和他有差不多身世之感的人陪在身邊而已,并不是她能舌燦蓮花将他勸動。慕瑛跟着江六往前邊走着,心裏苦笑了兩聲,江六竟然還真以為自己有那本事,能勸得動赫連铖用飯。

昨日陪着赫連铖守在映月宮,提心吊膽了大半日,生怕他會又如開始那般,有那種莫名其妙的舉動。赫連铖的嘴唇撞到她的,剎那間她腦子裏空白一片,可卻沒有反感,只是醒悟過來以後才有片刻的慌張。

她本來不該是羞愧惱怒的麽?為何在将赫連铖掀倒以後就恢複了鎮定,而且也沒有覺得很恥辱?好像那件事情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很自然的就要發生的一般,這讓慕瑛自己都有些吃驚。

今日要再一次見他,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情狀,慕瑛一邊朝前走,一邊有些精神恍惚。

寝殿外邊的那間屋子裏,高太後正滿臉愁容的坐在那裏,身邊站着一堆人,慕瑛飛快的掃了一眼,墨玉姑姑旁邊,有一個穿着寶藍色衣裳的身影。

今日她竟然沒穿最喜歡的粉色了,只怕是看着萬壽宮這邊氣氛不對。慕瑛将目光收了回來,上前向高太後行了一禮:“太後娘娘安好。”

“阿瑛,你好好勸勸皇上,讓他保重龍體。”高太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皇上這般固執,竟然不肯用膳,既然你昨日勸動了皇上,今日還請你繼續勸說皇上了。”

“是。”慕瑛低頭應了一聲,擡頭的一剎那,觸及到一道飛快轉過去的視線。

沉櫻将頭偏在一旁,仿佛沒有朝這邊看,但慕瑛能感受到那妒恨的目光。

早在三年之前,慕瑛就感覺到了沉櫻對她隐隐有敵意,只是不明白這分敵意的由來,今日早上靈慧公主與她說起沉櫻想做赫連铖綿福的事情,她才恍然大悟。

三年之前她就聽着宮女們議論,高太後将沉櫻接到宮中是有大用處的,這個大用處究竟是什麽,為何一般宮女都明白了這用處,慕瑛那時候并未深究——不管自己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多去關注?

現兒她終于明白了,原來是這樁用處。

高太後也真是用心,那時候就開始替赫連铖物色綿福人選,真可謂将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可到頭來卻換不到赫連铖的一片真心,他的腦海裏,依舊是将高太後排斥在信得過的人之外,即便表面上對她恭敬,可暗地裏還是有防備之心。

“瑛小姐,你且跟老奴過來。”江六帶着慕瑛悄悄的走進了寝殿的內室,簾幕低垂,一重一重的走了過去,慕瑛見到了一個背對着她的身影,雖然旁邊有數人圍繞着他站在那裏,可那單瘦的背影還是顯得孤孤單單,在衆人間格外紮眼。

是因着她已經了解了他真實的內心麽?慕瑛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一團明黃顏色,一顆心也逐漸的沉了下去。

太皇太後現兒的情形愈發不好,王院首向高太後禀報過,最多也就一日光景,赫連铖便是連那張床都舍不得離開半步,不管衆人如何勸他,他依舊執拗的守在那裏,一口飯一口水都不用。

如何勸他?慕瑛皺了皺眉,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衆人見着她來,紛紛閃開,給她讓了一條路。

“皇上。”慕瑛垂首,低聲喊了一句。

“你來了。”赫連铖重重的喘息了一聲,回過頭來,一把抓住了慕瑛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你來了,你終于來了。”

“皇上!”慕瑛驚呼了一聲,掙紮着想要将手從他的掌控中脫離,可赫連铖用的力氣越發大了,五指就如鐵爪一般:“慕瑛,不要走,陪着朕。”

身後的人群忍不住都交換了一個驚疑的眼神。

皇上對于慕大小姐的憎恨,宮裏人盡皆知,為何此時此刻,皇上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數道目光不住的打量着慕瑛與赫連铖,可卻沒有找到半絲可疑之處。

“皇上,你這樣怎麽可以?”掙紮兩下沒能夠掙脫掉,慕瑛索性停止了掙紮,聲音平緩:“你總得吃些東西喝點水,你這般不顧身子,太皇太後心裏肯定也很難過,你難道忍心看着她老人家還在為你操心?”

慕瑛的聲音不大,可那話卻清清楚楚的傳進了赫連铖的耳朵,他猛然睜眼往床上看了過去,太皇太後張開了嘴巴,似乎要說些什麽,可卻沒有發出聲音,只能聽到極為低沉的氣息在緩緩的吐出。

“皇祖母,皇祖母!”赫連铖撒手,撲向了太皇太後:“你還在擔心朕?你別着急,朕這就用膳!”

熱飯熱菜端了過來,慕瑛先給赫連铖盛了一碗湯讓他暖暖腸胃,接下來又囑咐宮女撥了半碗米飯,挑了幾樣容易嚼爛的菜送了過來:“皇上,你多吃些,太皇太後知道你食量好她才會開心。”

赫連铖沒有拒絕,接過飯碗開始用膳。

周圍的人個個心中贊了一句,用太皇太後來勸皇上,這位慕大小姐也算是機靈。只不過也就她有這般勇氣,現在這個時候,誰還敢拿太皇太後說事?若是皇上心情不好,掉腦袋都有可能。

高太後聽着裏邊的人出來禀報說皇上用膳了,微微一怔,旋即臉上露出了笑容:“沒想到阿瑛還真有一手,皇上竟然聽她的話。”

站在一旁的沉櫻身子僵硬,心中酸溜溜的一片。

昨日她想在赫連铖面前表現自己溫柔的一面,卻沒想到被他當衆掃了臉,幸得高太後替她圓了個場,帶着她回了慈寧宮。

回宮以後,沉櫻一直疑心着那些宮女內侍會将這事情當笑談,将自己關在屋子裏邊,不敢再出來走動,晚膳時分,有小宮女敲門喊她,她推着說生病了,胃口不太好沒有出門。過了一陣子聽有人在外頭竊竊私語,她雖然聽得不很分明,可感覺就是那些長舌頭的在說今日皇上砸了她送去的飯菜那件事。

扯着被子蒙了頭,沉櫻踢了踢腳,一張臉臊得通紅,心裏又急又氣。

為何慕瑛送東西過去皇上就吃了?若是皇上将她送去的東西也砸了,她就沒這麽覺得不舒服了,有一個作伴的,總比一個人被恥笑的好。

可是……皇上卻并沒有這樣做。

今兒又是這樣,衆人都勸不動皇上,那慕瑛才進了寝殿,就有人傳話說皇上要用膳。

為何皇上會對慕瑛的話言聽計從?皇上不是最讨厭慕瑛的嗎?怎麽這次慕瑛進宮,皇上就對她完全變了一張臉?沉櫻低着頭,手指不住絞動,心中的嫉妒讓她的臉扭曲着變了模樣,不再是那妩媚嬌豔,有些猙獰。

她,不甘心自己成了陪襯,成了衆人口中的笑柄,這一切,都是那讨厭的慕瑛造成的。

手,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顆心已經扭得像團麻花,怎麽樣也展不開來。

太皇太後終于沒有捱過去。

二月初三的晚上,皇宮裏一片寧靜,一線極其單薄的月亮清冷的挂在烏藍的天空,旁邊連一個星子都沒有看見。因着太皇太後病重,赫連铖頒布聖旨,過了酉時便不許再随意走動,大聲喧嘩,故此宮中比以前要顯得寂寞了許多。

然而這沉寂很快被打破,忽然間,就聽一片恸哭之聲響起,就如山洪頃刻間勃發,呼嘯着席卷了萬壽宮。

宮中的雲板沉重的敲了三下,衆人從夢中驚醒,慌慌張張的穿上了衣裳,臉上皆變了顏色:“雲板響了三聲!”

後宮之內,昭儀及以上級別的妃嫔死去,雲板三聲,以示聞喪之意,今晚這三聲雲板,不消說是為了太皇太後敲響的。

“大小姐,大小姐!”小筝一骨碌爬了起來,外邊人聲說不上鼎沸,可也是有了動靜,腳步聲與交談聲細細,随着風送了過來,從茜紗窗的縫隙裏鑽進房間:“太皇太後薨了!”

慕瑛睜開雙眼望着屋頂,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肯定是。”

她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落寞孤寂,那悲傷欲絕的眼神仿佛離她越來越近:“朕以後再也沒有親人了。”

似乎有針紮着她的心,慕瑛忽然覺得有一點點細微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五骸。?

☆、第 49 章

? 太皇太後薨了,舉國哀恸。

萬壽宮裏搭起了靈堂,一具金絲楠木的棺椁停放在招魂幡之後,黑色裏邊閃着一點深紫色的光,赫連铖呆呆的坐在太皇太後的靈柩之前,手裏撕着紙錢,一張一張的扔了進去。

銅盆裏火光熊熊,照亮了赫連铖的臉。

神色木然,沒有半分表情,眼淚已經流幹,臉上再無淚痕。

“皇上……”上官太傅為難的站在赫連铖身後,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有說出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江六佝偻着背,愁容滿臉的看着上官太傅:“皇上每日都只用了一次膳食。”

皇上這些日子,眼見着就瘦了,原先臉頰上還有肉,此刻那臉龐迅速的塌陷了下去。江六從八年前就由太皇太後指派着去伺候赫連铖,這麽多年下來,對他已經是感情甚深,瞧着赫連铖這般模樣,心中難過得不行。

這才過五日呢,這法事要辦十四日,若皇上一直是這般,這身子如何能撐得住!

上官太傅也是擔心難過,當然他與江六考慮的重點不同,自太皇太後薨逝以後,朝會便停歇了,赫連铖只呆在這萬壽宮中,完全不管政事,文英殿裏的案桌上,奏折堆積得像小山一樣。

再怎麽樣,皇上要要騰出些時間将那些奏折給批閱了,否則這大虞朝政便亂了。上官太傅想了想,覺得自己該要盡忠直言,向前邁進一步,跪到了赫連铖身邊,壓低聲音道:“皇上,節哀順變。”

赫連铖沒有出聲,只是繼續撕扯着那一疊紙錢,不斷的往炭火盆子裏頭扔。

“皇上,你什麽時候抽空去文英殿那裏坐坐。”上官太傅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下邊送上來的奏折,已經堆了不少呢。”

“堆了便堆了,與朕何幹。”赫連铖猛的甩出了一句話,說出之後,頹然的趴在那裏,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現在就想陪着皇祖母,哪還有心思去處理政事。

“皇上!”上官太傅有些焦急,畢竟他是帝師,也算是看着赫連铖長大的,他現在成了這般模樣,上官太傅瞧着心裏也是不忍:“皇上,太皇太後娘娘薨了,你也不能這樣哇!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江山社稷還得要皇上去坐鎮呢。”

“有朕沒朕,難道會有什麽不同?”赫連铖漠然的望着那大銅盆,火苗從裏邊蹿了上來,紅豔豔的一片,就像蛇吐着信子,想要吞噬它面前的人。

這江山,有他沒他,真沒什麽不同,反正那個慕華寅能一手掌控。大臣們在朝堂上,眼睛都是朝他那邊看,他說東,就沒有朝西走,他哼一句,朝堂上有一半的人腦袋就不敢擡,捧着玉笏站在那裏,就像是一根木頭。

都這局面了,他上朝與不上朝,有什麽差別?只不過是慕華寅還不能堂而皇之坐在文英殿那張桌子後邊批閱奏折罷了。赫連铖抓緊了自己的衣袖,心裏頭苦澀一片,喉嚨口鹹腥味的一片,似乎有一團血,馬上就要噴出來。

上官太傅想了一陣,嘆氣道:“皇上,若是你相信老臣,那老臣便讓人将奏折搬去平章政事府,與各位大人一起商議後再将批複結果告訴皇上,請皇上定奪,可否?”

赫連铖乏力的點了點頭:“有勞太傅了。”

“皇上不必客氣,為皇上分憂解難,這是微臣的份內事。”上官太傅一只手撐着地,費力的爬了起來,江六趕緊上前攙扶了一把,他才站穩了身子:“多謝江公公。”

看着上官太傅蹒跚而去的背影,江六心中感嘆,上官太傅老了,以後還不知道能在皇上身邊呆多久,他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可千萬要長壽才好。

上官太傅出了萬壽宮,與候在後宮門口的平章政事府幾位大人一道去了文英殿,指揮着幾個內侍将那些奏折搬了出來,一夥人擡着捧着那些折子到了文華門,卻見到了穿着一身淺灰色衣裳的慕華寅。

太皇太後做法事這段時間,大虞行國喪之禮,不得穿紅色的衣裳,一品大員們那深紅色的常服自然就得收起,上官太傅今日穿的就是白色長袍,此刻見着慕華寅穿了那淡灰色的錦服,不由得也暗自贊嘆了一句,慕大司馬果然是風采翩翩,無論穿着什麽,都顯得豐神偉儀,英俊倜傥。

“上官大人,你抱着這些奏折要去哪裏?”慕華寅瞄了一眼上官太傅與後邊幾位大人手裏抱着的折子,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太皇太後薨逝,皇上無心朝政,壓了不少奏折,今日我特地去請示了皇上,将這些奏折挪至平章政事府,我們先行商議過,将結果報與皇上挺,再由皇上來做定奪。”上官太傅是個老實人,況且此時他實在找不出別的什麽借口來搪塞慕華寅,不如實話實說——慕華寅後宮那邊只怕是也安插了人手,這事情就算現在掩飾過去了,以後他自然也會知道。

慕華寅點了點頭:“上官太傅真是心系大虞,我也正準備去萬壽宮找皇上說這事,沒想到上官太傅先了一步。”他伸手捋了捋胡須:“如此,那咱們便一道去平章政事府。”

這話說得風輕雲淡,上官太傅也确實也找不到回絕的理由,慕華寅位列三公,他提出要來參與商議朝堂要事,這要求甚是合理。

“還正想派人去請慕大司馬,沒想到這事情如此巧。”上官太傅笑着擡眼道:“一起去罷。”

慕華寅點了點頭:“太傅大人年歲大了,抱着奏折吃力,讓我的手下來。”

他的身後走出了一列穿着盔甲的将士,很快将大人們手中的奏折接了過去,慕華寅負手而行,大搖大擺走在最前邊,這局勢陡然就發生了變化,仿佛他成了主持批閱奏折的人,而上官太傅等官員只是他的下屬。

衆人面面相觑,心中驚駭,不知道慕華寅要将這些奏折帶到哪裏去,可一看到那些将士們的寒鐵盔甲和腰間挂着的大刀寶劍,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奏折被送進了大司馬的官邸。

慕華寅騰出了最外邊那間務公的大廳,笑着讓上官太傅坐了下來:“太傅大人,我覺得這些奏折涉及到的方面比較多,我們這幾個人來商議也不大妥當,不如這樣,先将奏折歸類為六部,每個時辰商議哪一部的折子,在這個時辰裏那一部的官員便來我這裏與大人們一道商議,太傅大人覺得如何?”

上官太傅皺了皺眉頭,雖說慕華寅提出來的建議十分合理,這樣既能節約時間,也能更有效的處理政事,可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大司馬與他這個太傅的職位一樣,權力很大,什麽都能管,慕華寅是帶着軍功憑借祖蔭上來的,故此更加側重于軍隊的掌握,大虞的各部兵馬,要職基本全是他的心腹擔任。素日裏慕華寅對于朝堂上的事情,基本上都會說上幾句,可卻也并不是很熱衷,那些瑣碎的小事他根本不屑開口,可今日他這樣子,好像是準備把所有的朝政之事都管了起來。

上官太傅擡眼看了下慕華寅,見他端坐在那裏,威風凜凜,眉眼間帶着一種不可辯駁的威儀,心中一驚,難道慕華寅真有那份野心,想趁機一攬政事不成?

“上官大人,莫非覺得慕某這提議不妥?”慕華寅擡了擡眉毛,聲音重了幾分:“慕某可是在為皇上着想,沒有半分別的意思。”

“慕大司馬,老夫只不過是在想要不要将六部尚書也請過來。”上官太傅有一種新式被窺破的感覺,他勉強的笑了笑:“慕大司馬切勿多心。”

“上官大人真是設想周到。”慕華寅立即順水推舟,拍了幾下手掌:“去,将六部尚書請過來。”

幾個帶着刀的侍衛從旁邊走出,朝慕華寅拱手,領命而去,不多久,六部的尚書便魚貫而入,先與慕華寅打過招呼,再與衆人寒暄:“我們在偏廳裏等太傅大人好一陣子了,怎麽才過來。”

這——分明是早有準備。

慕華寅瞄了衆人一眼,臉上露出了笑容:“各位大人,這些日子咱們要群策群力将這些奏折處理好,若是政事積壓,你們也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是。”衆人齊聲應和。

只有上官太傅心中猶有疑惑,慕華寅分毫沒提到位皇上分憂解難這一點,仿佛這大司馬的官邸此刻已經成了議事的朝堂,只是文武百官沒有來這麽多人罷了。他手裏拿着一份奏折,眼角悄悄掃了慕華寅一眼,就見他坐得腰杆筆直,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這慕華寅,不是大忠就是大奸,上官太傅捏緊了那一頁紙,眉毛蹙在了一處,胡須微微的抖動起來。

“上官大人,可是有哪裏不妥當?”慕華寅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有些不大清楚,忽而有,忽而無,斷斷續續。

上官太傅伸手壓住自己的胸口:“慕大人,老朽有些不舒服。”

“唉,上官大人這把年紀,為了大虞還在苦苦支撐,實在是難得。”慕華寅的聲音裏充滿着敬佩之意:“快些扶了上官大人到一旁歇息,趕緊請太醫過來給他診脈。”

☆、第 50 章

? 到處都是一片白,即便春風已經吹過京城,萬壽宮裏的樹上點綴了新綠,可也壓不住這片白色。

白色的招魂幡随着春風在不住的搖晃着身子,好像在召喚那并未走遠的游魂,而清涼寺高僧們敲着木魚念着經文,竟似那親人的殷殷期盼,讓人聽了心中酸澀難受。

赫連铖木然的坐在那裏,身後跪着一片穿着缟素的人,衆人匍匐在那裏,誰也不敢大聲說話,唯恐讓赫連铖心中煩亂。

太皇太後的頭七已過,本來按着規矩,該扶柩往皇陵去了,可赫連铖卻将這法事又延長了七日,只是讓清涼寺的高僧們繼續念往生咒,從早到晚都不能停。

此刻赫連铖心煩的原因,是上官太傅與宗正南安王一起過來請示國喪之期。

他想學漢人禮儀,讓大虞舉國服喪三年,上官太傅臉色一變,與宗正南安王對視一樣,兩人即刻阻止:“皇上,這大虞的規矩,就連皇上駕崩,也只是國喪七七四十九日,太皇太後如何能用這三年國喪之制?”

赫連铖很平靜的看着上官太傅,沒有說話,宗正南安王跪伏于地:“皇上,萬萬不可。”

“朕看在上官太傅乃是朕的帝師才不與他計較,南安王,你難道準備倚仗皇叔這身份來支使朕不成?”赫連铖聲音冰冷:“規矩都是人定的,朕想破了這規矩又如何?不是說朕是天子,金口玉言嗎?為何朕說的話,你們卻總是要反對?”

“皇上,不是這規矩不規矩的問題。”上官太傅十分為難,對于天下百姓服國喪三年這樁事,他也是不贊成的,這裏頭牽扯到的利益關系實在太大了,絕不是因着慕華寅提起他便要附和。

天下服國喪三年,且不說百姓們不能聽戲玩耍,不能嫁娶,就是連那夫妻之事都不能行,若是在這國喪期間生了孩子的,疑慮要捉入監牢治罪,官員被捋去官職,百姓要服苦役。

三年之內沒有繁衍子民,這對大虞還是會有些不利,斷了三年的子民,勞動力減少,對于大虞的休養生息會大有影響,尤其是位處長江以南的南燕,最近又悄悄有擡頭之勢,若是兩國交戰,死傷定然甚重,如何去補上這麽多青壯年勞力,這還是一個問題。

國喪三年,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上官太傅摸了摸胸口,那裏有隐隐的痛——哪怕是拼了老命,自己也要阻止皇上做出的決定。

“皇上,老臣知道你對太皇太後的一片孝心,可三年國喪實在是不可為!”上官太傅匍匐在地,眼睛不敢望赫連铖:“皇上還記得老臣曾教授的《孟子。公孫醜下》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是皇上要一意孤行,只怕會民生怨言,民生怨言,只怕這大虞江山根基不穩。”

靈堂裏一片沉靜,狂風吹得招魂幡呼啦啦的響,好像要将什麽刮到天邊一般,凄厲的狂叫聲與那誦經之聲相互呼應,似乎有陣陣回音。

上官太傅趴在那裏,沒有聽到赫連铖的回答,小心翼翼擡起頭來,卻見赫連铖正在用手撕着紙錢,仿佛他只對這一樁事情感興趣,世上其餘的事情,他都沒有心思。

“皇上……”上官太傅幾乎要哭了出來,皇上怎麽能這樣呢,太皇太後大限到了,撒手去了,這也是她的命,總不能讓大虞臣民為了她,三年不得嫁娶不得繁衍子息。

“上官大人,南安王,你們且先回去罷。”赫連毓輕手輕腳的爬了過來,朝兩人眨了下眼睛,壓低了聲音道:“母後會勸皇兄的。”

“那……”上官太傅看了赫連毓一陣子,無奈的嘆息了一聲:“還請太原王與太後娘娘多上些心了。”

先皇曾經想立太原王為太子,現兒瞧起來,先皇最初的選擇似乎并沒有錯,上官太傅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回想着他這些年來教授幾位皇子念書的情景,看來看去還只有太原王聰明伶俐又有仁義之心。

皇上……或許跟他幼年的遭遇有關,生性有些暴戾,有些橫蠻不講理,也幾乎聽不進人的勸告,若是他占理倒也罷了,可多數時候他卻是不占理的,少不得他來費盡唇舌勸着他聽從衆人的提議。

就如眼下這件事情,怎麽說也不能讓臣民們服三年國喪,上官太傅一邊走着,一邊憂心忡忡的看了南安王一眼:“南安王,這些日子只能拜托你多來與皇上協商。”

“我能怎樣?”南安王愁眉苦臉:“他連上官大人的話都不聽,又豈會聽我這皇叔的話?”

兩人走回大司馬官邸,坐在大廳裏的人悉數聚集攏來:“如何?皇上定了幾日國喪?”

“幾日?”南安王苦笑一聲:“三年。”

“三年?”衆人驚呼出聲,皆是瞪大了眼睛,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皇上竟然要大虞臣民服喪三年!

有些人當即就在打小九九,自己家裏的孫女還沒嫁呢,是不是趕緊與親家商議着,借孝辦了親事。可是轉念想到這國喪三年,夫妻之事都不能做,那成親與不成親,完全沒有什麽兩樣——反正不能生孩子。

“咱們別着急,等大司馬來了再說。”有人穩了穩心神,想到了慕華寅,皇上有些懼怕于他,現兒他又是商議政事的主心骨,等着他來了,一切就好辦了。

慕華寅今日來得稍遲,到了官邸,坐立不安的一幹人等都圍攏過來:“大司馬,這事兒非得你來拿主意才是。”

聽着衆人七嘴八舌将這事情說完,慕華寅笑了笑,有些人暗地裏對自己頗有不忿,這時候他們就會推着自己去做出頭鳥了?只不過既然大家都來找他拿主意,那說明自己在群臣心中還是有威望的。

“國喪三年,萬萬不可。”慕華寅點了點頭。

三年斷了子息後代,軍隊裏可能都會招募不到新兵,皇上怎麽能想出這般荒謬的主意。慕華寅皺起眉頭,看了一眼上官太傅:“太傅大人,依你之見,多少日國喪合适?”

“我覺得十四日也就足夠了,只是太皇太後與皇上的情分非比尋常,只怕十四日又短了些。”上官太傅憂心忡忡:“慕大人,此時已經不是你我說多少日的時候,而是勸說皇上答應多少日才好。”

慕華寅沉吟了一聲:“上官大人,這事情只能交給你了。”

“我……”上官太傅有些為難:“方才我與南安王已經勸說過了,皇上只是不肯答應,唉,真真讓人着急!”

片刻沉默,群臣裏有人開口:“上官大人,不如我們讓那中常侍拟旨,拿去文英殿蓋了玉玺,昭告天下,這便足矣。”

“什麽?”上官太傅一只手托住了下巴:“王大人,這可是矯沼!”

王大人乃是兵部尚書,武夫出身,做事十分沒頭腦,可他說出這話來,還是讓上官太傅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再是擔心這兵源,也不至于想出這主意來。王大人與慕家交好,還是從慕華寅的父親手中便開始栽培,三十多年下來才爬到這個位置,他是不是在替慕華寅開口呢?上官太傅的目光朝慕華寅看了過去:“慕大人,你覺得呢?”

慕華寅微微點頭:“上官大人,王大人這提議也沒什麽不對,國喪之期不可不定,皇上只不過是因着此刻傷心過度,故此才有讓天下為太皇太後服喪三年的想法,你此刻進宮去勸他,只怕他根本聽不進去,不會改變主意,不如依着王大人之計,我們先将這诏書頒發出去,等着皇上精神恢複過來,再與他細說期間的利害關系,我想皇上應該能理解咱們的一片苦心。”

上官太傅尚且有些猶豫,群臣裏已經有人點頭:“大司馬說得對,這事可行。”

定奪國喪的日期不過是樁小事,又不是那些邊關急報軍國大事,就算替皇上作主了,又有什麽要緊?皇上才十一歲,有些事情欠缺考慮,若是他執意如此,只怕這國喪三年就得定下來了,既然現在有大司馬與太傅大人扛着這事,如何不好?

“慕大人,咱們還是得從長計議,且聽太後娘娘那邊的準信罷。”上官太傅搖了搖頭:“再緩一日。”

慕華寅嘴角一勾:“等幾日都可,與我并無關系。”

方才不是他們叫着讓自己拿主意?慕華寅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臉上神色一凜:“方才可是諸位讓我拿個主意,慕某贊成王大人的提議,也不過是想解當前燃眉之急,若是誰有心将這事情洩露出去,可別怪慕某心裏生了嫌隙。”

大廳裏人不多,上官太傅、南安王、平章政事府幾位大人還有六部尚書,衆人見着慕華寅冷冽的眼神掃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慕大人放心,今日之事,我們絕不會對旁人提起半句。”

慕華寅傲然背着手一步步的走到了中央那張案桌,靠着椅子坐了下來,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來,那神情态度,十分安然,瞧着好像他已經做慣了這件事情一般。

上官太傅在大廳中央站了一陣子,這才慢慢坐回到自己的桌子後邊去。他的心好像被人捏着懸起在空中,怎麽也放不下來,總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經過今日這事情,慕華寅這厮,他現在愈發的看不透了。?

☆、第 51 章

? 二月依舊天黑得早,這還只是酉時,皇宮裏到處都已經掌燈,慈寧宮的正殿裏也不例外,燈光昏黃,細羊皮燈罩上繪着幾株蘭草,被內裏的燈光照着,青石地面上一叢黑影,細長的的枝葉被拉得很長,有幾根正印在高太後的臉上。

“幾日是第幾日了?”高太後端着茶盞,慢慢的喝了一口,不慌不忙,只是臉上似有疲憊之色、

“第十三日了。”墨玉姑姑傾下身子低聲道:“難道娘娘心中就沒數?”

高太後掀起眼角,長長的鳳目拉出了一條柔和的弧線,她的唇邊露出了一絲笑容:“墨玉,你現兒是膽子大了麽?”

“娘娘,不是奴婢膽子大,是娘娘這也裝得太不像了。”墨玉姑姑掩嘴道:“明日太皇太後的棺椁便要送去皇陵了呢。”

高太後低下頭,抿了抿嘴:“去叫人将毓兒傳過來。”

“是。”墨玉姑姑彎了彎膝蓋,甩着帕子朝外邊走了出去,她看起來沒用幾分力氣,可卻走得十分之快,才一眨眼便已經出了慈寧殿的大門,真跟刮了一陣風似的。

高太後朝椅子上靠了靠,閉上了眼睛,椅子上的大迎枕軟綿綿的,她絲毫沒有感覺到檀木的堅硬,仿佛靠在雲彩叢中一般。她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一陣細微的響聲擦刮,斷斷續續,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偌大的正殿裏只有高太後一個人,顯得有些冷清,她的目光盯着大門,直到看見墨玉姑姑的青色衣裳在門口一晃,她這才放松下來:“墨玉,你還要去替哀家找個人來。”

墨玉姑姑走近了幾步:“娘娘,墨玉知道你要找誰,已經替娘娘傳她了。”

“你又知道我要找誰?”高太後坐直了身子,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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