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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墨玉姑姑:“你還真當是哀家肚子裏的蛔蟲?”
“娘娘,到時候來了便知墨玉是不是了。”墨玉姑姑垂手站在一旁,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墨玉跟了娘娘這麽多年,定然不會弄錯。”
不多時,赫連毓匆匆忙忙從外邊趕着進來:“母後,找我何事?”
“明日你皇祖母就要送去皇陵安葬了,”高太後将赫連毓拉到手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可你皇兄到現在卻還沒有想通呢。”
赫連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的神色,今年他就要滿九歲,可那眼神卻依舊純真如孩童,臉上帶着一絲未盡的稚氣:“母後,毓兒也想過要與皇兄說國喪之事,可皇兄現兒精神恍惚,卻是不會聽得進旁人的話。”
“不,有一個人的話,他或許會聽。”高太後略略停了一下:“你今晚便帶着她去萬壽宮,好好勸下你皇兄,總得讓他改了心意才是。”
“母後,你是說瑛姐姐?”赫連毓想了想,臉上有一種歡喜的神色:“是是是,瑛姐姐去勸皇兄,指不定他會聽。”
“我已經讓人傳了阿瑛過來,你帶着她過去,讓她去勸你皇兄,你在一旁候着便是,出了萬壽宮,須得對旁人說,皇上是被你勸服的。”高太後眼睛盯住赫連毓,語重心長:“否則天下之人若是知道你皇兄對一個女子言聽計從,肯定會有微詞。”
“我知道了。”赫連毓點了點頭:“我聽母後的。”
“太後娘娘,瑛小姐過來了。”
高太後一擡頭,就看見站在門口的慕瑛,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只是在衣領與裙袂處繡着幾枝木樨,肥大的綠色葉片之間有點點金黃,雖然花朵小,可瞧着卻是嬌豔無比。
“慕瑛見過娘娘。”慕瑛走到高太後前邊,行了一禮:“不知太後娘娘找慕瑛何事?”
“你可知道國喪一事?”高太後端着茶盞,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慕瑛:“你如何看待?”
“太後娘娘,這不是慕瑛能置喙之事。”慕瑛低頭,臉上沒有半分異樣神色。
她早就聽了靈慧公主提起這三年國喪之事:“瑛妹,你知道否?太傅大人每日都來找皇兄,希望他回心轉意,可皇兄就是充耳不聞,我瞧着太傅大人這些天跟老了十歲一樣。”靈慧公主臉上有着不贊同的神色:“要是三年國喪,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變成老姑娘哪。”
慕瑛沒有出聲,赫連铖讓大虞百姓給太皇太後服喪三年,跟她有什麽關系?反正這大虞天下是赫連铖的,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靈慧公主見她不說話,抱怨了兩聲:“瑛妹,你也太不問世事了。”
“慧姐姐,我們着急有什麽用?反正這事兒是皇上做決定。”慕瑛拉着靈慧公主的手往一旁走:“來,我教你畫牡丹。”
慕瑛知道靈慧公主可能有些想要她去勸赫連铖的意思,好不容易用旁的法子打發掉了,可今晚還是沒有躲得過去,太後娘娘親自來找自己了。
她只不過是那次勸着赫連铖用了膳食而已,為何大家就全将她看成能影響赫連铖決定之人?赫連铖下令舉國服喪三年,那是出于他對太皇太後的孝心,若是自己勸他改了這诏令,只怕他震怒之下會對自己嚴加懲罰。
已經有幾年沒有被赫連铖責罰過,她一點也不想去觸這個黴頭。
可是太後娘娘開了口,慕瑛覺得自己可能無法拒絕。
“瑛姐姐,咱們一道去勸勸皇兄罷。”赫連毓在一旁急急忙忙的說,滿臉熱切:“一起一起去,好不好?”
“阿瑛,這國喪三年絕非小事,這造成的後果你應該也知曉,這樣下去,百姓肯定會不滿皇上,朝野多有議論,對于皇上不是一件好事。”高太後和藹的看着慕瑛,一副諄諄善誘的口氣:“阿瑛,為了這天下蒼生,你也該去進言才是。”
“這……”慕瑛為難的看了高太後一眼,國喪三年,會有什麽後果,她如何不知!可她卻一點也不想去面對赫連铖那悲傷的臉,每次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就會想起自己母親過世的情景來,忍不住會要心痛好些時候。
“阿瑛,別想這麽多了,你去罷,我已經叮囑毓兒,在外邊讓他擔了這個說客的名聲,萬壽宮那邊,我已經讓江六都打點妥當,宮內不會有人議論到你的。”
慕瑛覺得自己已經無話可說,被逼到了一個路口,盡管她不想走那條路,可還是得一步一步被趕着走下去。
赫連毓是真心實意歡喜的,他伴着慕瑛朝萬壽宮走,一邊不住的感謝她:“瑛姐姐,要是咱們能勸得動皇兄,那可是為天下黎民做了一件大好事。”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奕奕有神,就如那被打磨得分外圓潤的寶石,在這暗黑的夜色裏,被長廊下垂下的宮燈照着,依舊那般明亮。
慕瑛輕輕喟嘆了一聲,在這深宮裏,能保持這麽一份純真的赤子之心,也真真難得,也不知道十年之後,太原王會是怎麽一番模樣?還會不會如現在一般純善?
天空中有一輪圓月,今日十六,月亮似乎比昨日還圓,可那顏色卻有些慘淡,瞧上去有些不勝蕭瑟之感,月亮裏有一團黑影,據說那是嫦娥抱着兔子在朝人間張望,也不知道她究竟可看到了被她抛在人間的夫君。
萬壽宮外邊兩盞白皮燈籠,裏邊的明燭燒得很亮,門邊露出了江小春半張臉孔。
“太原王,瑛小姐,你們跟我從這邊來。”江小春壓低了聲音,領着赫連毓與慕瑛沿着牆往右邊走,慕瑛朝草坪那邊看了看,靈堂遠遠望去一片駭人的白色,煙霧不住的朝夜空上升騰,一陣念誦經文的聲音慢慢的傳了過來,夾雜着梵唱聲聲,有一種讓人全身放松的感覺。
江小春領着他們兩人走到了後邊一進屋子,江六正站在走廊下張望,見着赫連毓與慕瑛走過來,慌忙快走了幾步:“太原王,瑛小姐。”
“我皇兄呢?”赫連毓看了看,有一間屋子透出些微黃的光。
“皇上哭累了,在裏頭歇息。”江六引着兩人朝那邊走:“太原王與瑛小姐好好勸勸皇上罷,唉,太傅大人都快急出病來了。”
門輕輕被推開了一條縫,慕瑛聽到裏邊傳來赫連铖的聲音:“江六,誰過來了?”
江六尖着聲音道:“回皇上話,太原王與瑛小姐在外頭呢。”
“讓慕瑛進來。”
慕瑛的心跳得很快,她看了看赫連铖,又看了看江六,兩個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她。
“瑛姐姐。”赫連毓可憐巴巴道:“皇兄不要我進去,我在門口等你,若是我皇兄有什麽不對,你喊毓弟便是。”
“瑛小姐,進去罷。”江六在一旁低聲道:“皇上……已經有好幾晚沒合過眼了,還請你好好勸勸他。”
慕瑛心中略略掙紮了下,伸出手推開門,慢慢的走了進去。
屋子裏很整潔,赫連铖坐在桌子旁邊,頭低低的垂着,似乎已經入睡,但從那紊亂的呼吸能看得出來,他此時很清醒。
“皇上。”慕瑛低聲喊了一句,剛剛準備行禮,沒想到忽然赫連铖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慕瑛,來陪陪朕。”
慕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落入了一個懷抱,她用手用力推擋,可卻架不住赫連铖用上了全身力氣。就在她準備叫喊的時候,耳畔傳來一個帶着苦澀的聲音:“慕瑛,別這樣,朕知是想要你陪在身邊,就那麽一陣子。”
她擡起頭來,望見了一雙眼睛,裏邊布滿了血絲。?
☆、第 52 章
? 溫暖的氣息一波一波的襲了過來,如大海裏陣陣波浪,她正在那波浪的中央,四處望不到陸地的邊緣。不知從哪裏飄來一塊木板,她猛的抓住,抱着那塊木板,任憑它帶着自己在巨浪中行進,不再去想別的事情。
“慕瑛,皇祖母明日就要走了,朕好舍不得她。”赫連铖緊緊的将她摟在懷裏,下巴擦着她的額頭,似乎要從她身上得到慰藉一般:“你知道嗎,皇祖母走了以後後,有些話我要跟誰說才好?”
心中一顫,慕瑛無言以對,沒想到赫連铖對于這個寂寞的深宮竟然如此害怕,可他還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呢,這種外表看不出來的恐懼會在他心中深深紮根,一遇到什麽誘發他的事情,就會猛然爆發出來。
就如三年前他對自己的各種懲戒。
那并不是自己得罪了他,而是他對于父親的畏懼轉嫁到了自己身上。
慕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想起了這次回宮的種種,一個月了,赫連铖還沒有來找過自己的麻煩,相反的,他仿佛對自己态度友好了許多,甚至願意聽從自己的勸告,将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一面表露給自己。
他是想要在深宮裏尋找一個像他一樣孤獨的人罷,慕瑛忽然有一種深深的同情,他與自己,何嘗不是同一類人呢。
擡頭看了看赫連铖,短短的十來天他已經消瘦了不少,眼睛幹澀無神,裏邊省滿着絕望與悲哀。慕瑛輕輕擡手,用衣袖擦了擦赫連铖的臉:“皇上,太皇太後雖然已經去了,可她肯定會不時來看你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若是你活得不開心不快活,只怕太皇太後心中也會難過呢。”
“皇祖母……她會回來看我?”赫連铖喃喃的問了一句,有些不敢相信。
“是。”慕瑛用力點了點頭:“清涼寺的玄慈方丈告訴過我,每個死去的人心裏都會有所牽挂,他們會在極樂世界裏默默的關注着她牽挂着的人,他們還會鑽進我們的夢裏來與我們相會。”
赫連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我這些晚上都夢到了皇祖母!”
“是啊!那是太皇太後舍不得你,特地過來看你。”慕瑛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我有時還會夢見我的母親呢。”
三年之前,慕瑛經常夢到慕夫人,可是慢慢的,她夢見母親的次數越來越少,這讓她有些惶恐,生怕慕夫人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她。今日提起這事,心底裏一陣酸痛,喉嚨似乎被人卡住,說不出話來。
赫連铖低頭看見她淚眼朦胧,吃了一驚:“慕瑛,你怎麽哭了?”他舉起手來摸到了自己的中衣裏邊掏出了一塊帕子:“朕給你來擦擦。”
他笨拙的擦着慕瑛的眼淚,帕子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慕瑛瞥見了帕子上繡着的一個“瑛”字,即刻身子僵硬,繃得筆直:“皇上!”
她的聲音有幾分冷,有幾分硬,赫連铖唬了一跳,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帕子,當下便明白了什麽緣由,他吶吶道:“這帕子……是你母親送進宮來的。”
“皇上,請将我母親送給我的東西還給我。”慕瑛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皇上應該能明白慕瑛的心情,慕瑛想念亡母之時,她給我的每一樣東西都顯得寶貴。”
赫連铖低下頭,滿臉羞愧:“過幾日以後朕讓人把東西送到映月宮來,只是……”他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能不能将這塊帕子留給朕?”
他要這帕子作甚?慕瑛皺了皺眉頭,就見赫連铖從懷裏又摸出了一塊帕子,淡淡的綠色,一角繡着一個沒有完成的“铖”字:“這是朕的母親……”赫連铖說得十分吃力,幾乎是一字一句:“臨終前給我繡的帕子。”
“啊!”慕瑛微微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哭着要內侍們給她一點時間,讓她把這個铖字繡完,可他們不同意,說那是皇上的聖旨,她不能抗旨不尊,他們用白绫将她吊到了橫梁上,朕趕到那裏的時候,母親剛剛好落氣,她腳下的地面上落着這塊帕子,上邊還吊着一根繡花針……”
“皇上,求求你,別說了,別說了!”慕瑛的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這深宮裏的感情是如此淡薄,竟然會讓一個五歲小兒親眼目睹這殘忍的事情,為什麽不多給一點時間,讓生母皇太後将那個字繡完,這樣說不定她與赫連铖也能見上最後一面。
“朕看到你母親送進宮來的帕子,心裏頭生了嫉妒,可又充滿渴望,若是朕也能有一塊這樣的帕子,由母親親手繡完整的帕子,那該多好。”赫連铖一雙眼睛直直的盯住了慕瑛:“你能答應朕的請求嗎?”
“皇上,那你也要答應慕瑛一個請求。”
“你說,朕答應便是。”赫連铖毫不猶豫點了點頭:“不管你說什麽樣的要求,朕都答應。”
“還請皇上将國喪改為七七四十九日。”慕瑛穩了穩心神,将那幾句盤旋在心頭一直不敢說出的話說了出來:“皇上,這國喪三年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應該知道,誠然服喪三年體現了皇上對太皇太後的一片孝心,可國喪三年非同小可,大虞的生産會倒退好幾年,百姓怨聲載道,這樣對皇上治國不利,若是太皇太後在世,她定然也不會贊成你這般做。”
赫連铖默然無聲,盯着慕瑛看了好一陣子,這才緩緩開口:“準。”
一個字說出口,他全身都輕松了。
他不是不知道國喪三年的害處,上官太傅已經在他耳朵邊上翻來覆去的說了好多遍,可他就是不想改——朕的話就是金口玉言,誰都別想讓朕屈服,大虞的百姓必須跟着朕一道為太皇太後服喪!
堅持了這麽十來日,赫連铖的心又慢慢發生了動搖,他擦掉眼淚的那一刻,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他不僅是太皇太後的孫子,他還是大虞的皇上,他不可能不考慮到上官太傅的進谏。
可是沒人給他臺階下,上官太傅或許是覺得絕望了,不再來勸他,高太後、太原王、靈慧公主沒有一個與他再提起這國喪三年的事情,就算他想改,也要得有個來進言的人。
就在這時候,慕瑛來了。
她不僅說了充足的理由,更讓他能保留住繡着她名字的帕子,倒也算是心滿意足。望着慕瑛那彎彎的眉眼,赫連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慕瑛,朕不是個糊塗人。”
慕瑛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朝赫連铖彎了彎膝蓋:“皇上,那咱們就這樣說好了。”
“咱們”,這兩個字從她口裏說出來,真是美妙,赫連铖心中一暖,只覺得自己全身都有了力量,忽然間沒有那樣悲傷。
此行的目的終于達到,總算是沒有辜負高太後的囑托,慕瑛站直了身子,看了赫連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只不過,高太後此舉,頗有些奇怪。
為何要對外說是太原王勸服的?她真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若真是為了自己着想,她便不會催促自己過來,肯定能想出別的法子。要說是為了不讓赫連铖的名聲有虧,那便該在赫連铖宣布國喪三年的頭幾日便想法子來說服他,而不是一定要到最後一晚才派自己過來,并且還要将這個勸服功勞歸到赫連毓頭上,不能讓她不覺得懷疑。
若是這事情傳出去,朝野上下肯定都會贊太原王仁義,為了天下蒼生,不顧觸怒皇上奮起進言罷?慕瑛推開門望了一眼外邊站着的赫連毓,臉上有一種複雜的神色:“毓弟,你可以去與上官太傅說,皇上已經改了主意,國喪七七四十九日之期。”
赫連毓高興得眉毛都要飛了起來,他朝慕瑛深深的行了一禮:“毓弟代大虞臣民多謝瑛姐姐。”
江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沒有瑛小姐,還不知道皇上會要堅持到什麽時候呢。
“瑛姐姐,咱們回慈寧宮向母後複旨去。”赫連毓步履輕快,一聲素白的錦衣在這夜色裏顯得分外的白,衣袂飄飄,很快就從那樹影間穿了過去。
慕瑛走在赫連毓身邊,回想到赫連铖那悲苦的神色,恍然驚覺赫連毓與赫連铖相比,實在要幸運得多。
赫連毓出生便享受父母之愛,直到現在還有母親在一力為他謀劃,而赫連铖深宮裏只有一個太皇太後可以依靠——現在,他可以依靠的這個人也已經走了,真如他所說,從今以後他便是孤孤單單的了。
不知為何,她的心微微發痛,或許是為了赫連铖,也或許是為了自己。
“瑛姐姐,你怎麽有些不高興?是皇兄責罵了你嗎?”赫連毓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真是過意不去,讓你受委屈了。”
“啊,不,不,我是忽然想起我過世的母親來了。”慕瑛低聲道:“每次見到白色的招魂幡,我都會想到她。”
赫連毓一臉歉然:“瑛姐姐,是我和母後考慮不周,就此一次,以後再也不會了。”
慕瑛沒有說話,心裏只是在琢磨着赫連毓的話——是我和母後考慮不周——難道這是他與高太後一起商議以後才做出的決定??
☆、第 53 章
? 天空碧藍,就如水洗過了一般,不時飄過縷縷白雲,一群鴿子從天際劃過,伴着那響亮的鴿哨,呼啦啦的撲扇着翅膀,幾片白色的羽毛從空中飄飄然落下,慢慢落在了碧綠的草地上,似乎開出了一朵潔白的花。
映月宮牆邊的桃花樹上已經點綴了些小小的花苞,鼓鼓的尖出了一個個蓓蕾,好像美人噘着嘴在生氣,又仿佛要等待着天上落下甘霖,瓊漿玉露的澆灌能讓這些花朵瞬間就開放。
皇宮裏一片寧靜,鳥兒在枝頭的啁啾之聲格外清脆,小筝立在樹下,拿着一根玉如意不住的朝樹枝上晃:“讨厭,快些走,別打擾我們家大小姐畫畫。”
二月十七,太皇太後的靈柩從皇宮東勝門運出,皇上赫連铖親自率領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跟着靈柩前往盛京皇陵,皇宮裏剩下的人實在不多。靈慧公主作為太皇太後的孫女,自然也是要跟着前去盛京,順便在那邊祭祖,映月宮裏就只有慕瑛一個主子。
今日春光晴好,慕瑛看着枝頭小桃露出一點點緋色,有些想作畫的興致,讓小筝帶宮女搬出桌子畫紙,就在桃樹旁邊臨摹,眼見着已經将樹枝給畫出來,開始要話花苞,沒想到一只鳥兒從空中飛過,額外奉送了些好東西,雪白的宣紙上一團黃綠,氣得小筝拿了玉如意追着那只鳥兒打。
“小筝,你這樣不行,你的玉如意太短,夠不着,看我的。”熟悉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慕瑛一愣,擡頭看了過去,就見高啓笑着走了過來,從腰間解下軟鞭:“我用鞭子把它抽走。”
“別別別。”慕瑛放下筆,慌忙制止他:“阿啓,随它去罷,我才畫了幾筆呢,不礙事。”
這鳥兒也管不住自己要做什麽,高啓跟着小筝這般孩子氣,看着仿佛又不像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家公子了。
高啓走了過來,看着那宣紙上已經有了樹枝的輪廓,不由得嘆氣:“哪裏才幾筆,都已經快成了雛形。”
那團黃綠的東西正好在宣紙的中央,實在有礙瞻觀,小筝走了過來,将那張宣紙卷起扔到了旁邊的小簍子裏頭:“成了雛形也沒法子,只能當廢紙扔了,該死的鳥兒,哪裏不好飛,要從我們家大小姐的畫紙上過呢。”
“阿瑛,我發現了宮裏有一個地方的桃花已經開了,不如去那邊作畫?”高啓含笑望着慕瑛,才過了一個月,慕瑛好像就高了幾分,眉眼已經長開了些,漸漸有了少女的風情。
“什麽?桃花就開了?”小筝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哪裏哪裏?”
“宸寰殿。”
慕瑛輕輕“噫”了一聲,宸寰殿,那不是赫連铖的母親賀蘭氏,生母皇太後曾經住過的地方嗎?最開始她是先皇的司帳,後來被送去冷宮,然後被太皇太後接去萬壽宮,等生了孩子被封中式,她就遷到了宸寰殿,而赫連铖則依舊跟着太皇太後生活。
宸寰殿,是生母皇太後落氣的地方,很多人都不敢往那邊去,直到赫連铖登基以後,重修宸寰殿,那邊才漸漸有人走動。因着生母皇太後生前最喜歡種花,故此赫連铖特地撥了幾個花匠去了那裏打理園中花木,那邊桃花開得早,或許也是與花匠們打理得好有關系。
“阿瑛,去不去?”高啓站在那裏,眼中有殷殷之意。
“去。”慕瑛點了點頭,她忽然想去看看那裏,想看看生母皇太後與赫連铖絕別的地方,那裏應該曾經有不少的眼淚,深深的滲透在青磚裏邊,雖然淚痕已幹,可站到那裏,應該依稀能聞到昔時悲傷的哭泣。
高啓陪着慕瑛朝外邊走了去,小筝帶着幾個宮女提着桶子筆架,小內侍們扛着桌子,浩浩蕩蕩的朝宸寰殿出發。虧得此時宮中沒有什麽人走動,否則這一路下來,定然會有不少人問這是要去作甚。
宸寰殿離映月宮有些遠,約莫走了半刻鐘才到。擡頭看了看那塊牌匾,暗藍的底色上頭寫着三個燙金大字:宸寰殿,慕瑛不禁有一絲絲傷感,赫連铖的母親過世已經快七年了,昔日紅顏不再,可宮內花開花落,依舊繁華。
門口有兩個內侍,見着高啓與慕瑛過來趕緊彎腰:“高大公子。”
宮中的人或許不認識慕瑛,卻一定會認識高啓,他在宮中已經呆了快四年,赫連铖也曾經帶着他到這宸寰殿來過多次,看門的內侍自然不會陌生。
高啓朝兩人點了點頭,身後的長随塞了一塊碎銀子:“我們家大公子與慕大小姐要進來賞花作畫。”
內侍臉上露出歡喜的顏色:“昨兒桃花已經開了,白桃紅桃都有,今年開得更盛了。”
慕瑛聽了心裏歡喜,趕緊跟着高啓走了進去,這宸寰宮是彷着江南的建築風格,進門就是一塊照壁,過了照壁,裏頭跟別有洞天一般,視野極其開闊。一幢宮殿旁邊,有一片粉白嫩紅,正是那盛開的桃花。
小筝驚呼了一聲,撲着朝前邊跑了過去:“桃花真的開了哎!”
慕瑛微笑着搖了搖頭,小筝進宮以後雖然收斂了些,可性子還是這般急躁,絲毫沉不住氣,看見點新鮮東西就會驚呼出聲。
宮人們擡着桌子過去,七手八腳将東西放好,個個擡起頭來觀賞桃花,啧啧驚嘆:“宸寰宮這邊的桃花可真是開得好看,比映月宮的品種多了不少,而且顯得格外水靈。”
高啓陪着慕瑛慢慢走了過去,春風十裏,桃花朵朵,蛱蝶繞着花枝翩翩起舞,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阿瑛,這桃花美不美?”高啓攀住一枝桃花,朝慕瑛晃了晃:“你看,這桃花跟別的桃花不一樣,一根樹枝上攢了好多朵,密密匝匝,花瓣大,而且也格外香。”
“唔,我倒是更喜歡那邊的桃花。”雖然高啓手中的桃花确實花多朵大,熱熱鬧鬧,顯得春意盎然,可她卻更喜歡那邊比較清冷的一種,淡淡的粉白,一枝上不過七八朵,稀稀疏疏,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咦,你怎麽會喜歡這種呢?”高啓有些奇怪,手指彈了彈樹枝,幾片殷紅的花瓣飄飄然的落了下來,墜入腳邊的青草地裏,殘紅數點。
“我也不知道。”慕瑛微微一笑:“我就愛看這種。”
“阿瑛,你還記得詩經裏那首詩嗎?”高啓将手一松,樹枝瞬間彈了回去,枝條簌簌,他的肩膀上落下了幾點殷紅,給白色的衣裳增添了些鮮豔。
“哪一首?”高啓的目光暖如春陽,灼灼的望着她,讓慕瑛有些不好意思,悄悄轉過了半張臉,假裝正在欣賞桃花。
“就是那首描寫桃花的。”高啓沒有讓她閃避,轉身走到她的面前:“桃夭,還記得否?”
慕瑛靜靜的看了他一眼,點頭:“自然記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首慶賀新婚的歌曲,主要是詠唱新娘就如桃花一般美麗,嫁去夫家能宜家宜室,高啓提起這首詩,是何用意?難道他還在執着着上次他曾經提到過的話?
“阿瑛,以後我要娶你。”
這句話已經被她封在心底深處,而此時,借着《桃夭》這首詩,它又慢慢的從記憶的匣子裏鑽了出來,就如春天裏的藤蔓,迅速的攀爬了上來。
“阿瑛,我為什麽提到《桃夭》,就是希望有一日,我能騎馬過來娶你,而鼓樂奏的就是這首歌。”高啓的笑容依舊是那般溫和從容,仿佛他提到的事情就必然一定會發生:“阿瑛,太後娘娘說我今年十四,不适合再在宮裏住着了,我過些日子就要出宮了。”
“恭喜你。”慕瑛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在宮裏住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內心深處渴望的是宮外的自由自在——雖說慕府也不見得是個什麽好地方,可總要比宮裏強。
高啓的臉色有些沮喪的神色:“可是以後我就要看不到你了。”
慕瑛心裏微微一動,有些窘迫,高啓說得這般自然,讓她有些心慌意亂。
“阿瑛,你要等着我,等着我去大司馬府求親。”高啓走上前一步,盯住了她的臉孔不願移開目光:“我心悅于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
“阿啓!”慕瑛只覺得耳朵發燒,第一次聽到這種大膽直白的話,讓她幾乎快要停止了呼吸。她想挪開步子,可半分也動彈不得,只能倚靠着桌子站定了身子:“阿啓,你快別這般說,被人聽見了該會如何呢。”
“阿瑛,你別躲避。”高啓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相信我,這一輩子我都會真心對你,絕不會有半分虛假,我會為了你快樂而去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只要有我在,就會盡全力來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
恍恍惚惚間,慕瑛見到了一個身影倒在她面前,胳膊上還插着一支白羽箭。
那便是高啓,從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在保護着她,他的關注無處不在,柔情就如洪水将她吞噬,讓她幾乎要淹沒在這春水之中。
“怎麽樣,好不好?”高啓的聲音是那般溫柔,就如陽光照射進了她的心房。
說個“好”字仿佛很容易,可那個字卻始終說不出口,慕瑛猛然擡頭,正對上了高啓柔情脈脈的眼睛:“阿啓,這些事情不是我能答應的,求你不要再提。”?
☆、第 54 章
? 宮裏寂靜了差不多半個月,忽然有一日喧嘩了起來,就如一鍋平靜的水,忽然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兒,鍋底柴火旺旺,國內熱氣騰騰。
不關心的人,吵鬧得再厲害也不會去管,而自有喜歡看熱鬧的宮女會來通風報信。
“皇上回來了!”映月宮裏很快得了消息。
慕瑛正與小筝在廊下逗着一只鹦哥說話,聽到外邊有人嚷嚷,小筝從朱紅上的扶欄那邊探出身子:“蘭心姐姐,皇上回來了,公主殿下怎麽還沒到呢?”
蘭心從綠樹那邊繞了過來,一臉緊張:“只有皇上回來了,而且……”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擔憂:“皇上是被擡着進了盛乾宮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聽者驚心,慕瑛手中的粟米灑了一地。
“大小姐!”小筝看了慕瑛一眼:“我這就去盛乾宮那邊探聽消息。”
“快去,快去。”慕瑛伸手推了推她:“快些去打探打探。”
王氏從窗紗後邊探出了頭,手裏拈着一根繡花針,看着慕瑛俏生生站在廊下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這次進宮,大小姐與皇上的關系,仿佛忽然間發生了變化,變得實在太快,讓她幾乎都看不透了。
照理來說,皇上怎麽樣了,跟大小姐有何幹系,為何這般急巴巴的派小筝過去打聽?莫非……她憂心忡忡的将繡花針在自己的頭發上刮了兩下,以後會成什麽樣子,現在誰也沒辦法說出個八九不離十出來。
盛乾宮裏也是一片動蕩不安,留守宮中的江小春見着赫連铖被擡了進來,大驚失色:“幹爹,這是怎麽了?”
江六擺了擺手:“噤聲。”
赫連铖生病了,病得還不輕,這得病的原因,卻是跟盛京的氣候有關。
盛京地處北邊,極為寒涼,雖然此時已經是二月,但卻依舊是春風不度。下葬那一日,赫連铖伏棺哭泣,不讓他們将太皇太後的棺椁放到已經挖好的坑中,四五個內侍都沒有能将他拉下,最後還是上官太傅與南安王好說歹說,這才将他勸走。
和內侍們拉扯之間,赫連铖的衣裳前襟被扯開,他并未在意,失魂落魄的跪在那個大坑前邊,眼睜睜的看着棺椁慢慢的放下去,失聲痛哭,這安葬前後約莫有一個時辰光景,等他起身想站起來的時候,天旋地轉,眼前一片發黑,唬得高太後連聲喊着召太醫。
王院首匆匆過來診脈,說赫連铖感了風寒。
這風寒之症,可輕可重,若是不仔細調理,要人命都有可能,高太後很是緊張,當即下了懿旨護送赫連铖回京。
本想有王院首打理着,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可這一路颠簸下來,赫連铖的病眼見着愈發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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