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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的回答,怒氣沖沖跑過來找她:“瑛瑛,你竟敢抗旨!”

慕瑛很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皇上,請設身處地為慕瑛着想,莫非是要将慕瑛的閨譽敗壞殆盡,皇上這才高興?若皇上一定勉強慕瑛,那慕瑛還不如直接死在皇上面前,免得受人嘲弄侮辱。”

赫連铖大吃了一驚,退後一步:“瑛瑛,你這是何意!”

“皇上,禮記有雲,男女七歲不同席,雖然大虞先祖乃是胡族,可也不至于一點禮儀都不要遵循,你我現兒年歲已大,再是若幼時那般無所顧忌,定會遭人诟病。當然,沒有人敢說皇上,可慕瑛肯定是要被千夫所指。”

“他們怎敢?誰敢非議瑛瑛,殺無赦!”赫連铖的臉色一沉,惱怒不已,竟然有人敢在背後說慕瑛的不是?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難道太傅大人教的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對于赫連铖,慕瑛心底深處有一種恐懼,以前經歷過的一切,她從來不曾忘記,哪怕赫連铖忽然間莫名其妙對她好了起來,她猶自有一絲絲防備。她覺得赫連铖天生就有一種殘暴的本性,不管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對她轉變,很有可能他會在忽然之間又轉身成了原來那樣一個人。

赫連铖深深的望了慕瑛一眼,心裏百味陳雜,為何她總是不願意讓自己親近呢?難道自己現在做出的努力,都不足以消弭以前對她的傷害?

“瑛瑛,如你所願,朕不會強求你。”赫連铖拂袖而去,這讓慕瑛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她跌坐在椅子裏,額頭上有了細密的汗珠。

她的心裏,還是在懼怕着他。

赫連铖遵守了諾言,接下來的日子,漸漸平靜,直到年關,她去慈寧宮向高太後提出辭行:“一年一度除夕祭祖,阿瑛自然要回府去,不能再在宮中。”

高太後一口應承下來:“這是自然,收拾下東西,明日哀家派人送你回府。”

慕瑛心中高興,很久未見弟弟妹妹,終于得了重逢的機會,最要緊的是,能在府中過幾日輕松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膽赫連铖會不會來映月宮打擾她。

寒冬時分,天氣冷落,傍晚時分小筝就已經将門關上,把炭火盆子裏的銀霜炭撥得旺旺,看着紅色的火星子哔哔啵啵的跳了出來,笑靥如花:“大小姐,瞧這星子跳了多高,好像知道有喜事似的。”

明日能出宮回府,對于慕瑛,對于她,都是一樁大喜事,小筝忙忙碌碌的收拾着要帶回去的東西,心情輕快。

“當當當”,有人敲門。

“誰呀?”小筝快快活活走過去将門拉開,見着門外披着大氅的那個人,驚呼了一聲:“皇上!”

赫連铖沒有管她,一步跨了進來,站到了慕瑛的面前,一言不發。

“皇上,這麽晚了,你過來可有什麽事情?”慕瑛有些慌亂,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身子靠到了牆。

“他不喜歡你,嫌棄你,這麽輕而易舉就将你丢進宮裏,你為何還要認他做爹?為何還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回去?”赫連铖盯着慕瑛的臉,口裏擠出了幾句話,說得咬牙切齒:“瑛瑛,你和朕一樣,都是被抛棄的人,可為何你卻這般無視朕,要趕着往那抛棄你的人身邊去!”

慕瑛的心一揪,赫連铖說的話,似乎句句戳到了她心坎上,讓她無法辯駁,赫連铖的眼睛就在她的面前,黑亮亮的,裏邊似乎冒着兩簇火花,帶着一絲淩厲的氣息。

或許他是上天注定要成為坐在那個位置的人,即便他幼年時曾受過輕視,可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一種掌控的專橫,他的言行,有一種讓人不自覺便想臣服的畏懼。

可她必須堅持,哪怕是心底裏再有畏懼,她也須得回府。

她一點也不想呆在這皇宮,這裏暗流激湧風谲雲詭,讓她活得太累。她需要一段放松的時間來修整自己,慕府現在是她唯一的選擇,哪怕那裏有并不關愛自己的父親,可至少還有幾個可愛的弟妹。

“皇上,這每年除夕都要祭祖,難道皇上這點都不能體諒?”慕瑛睜大了眼睛,挺直了脊背,盡量将自己的那點畏懼之感藏了起來,她不能讓赫連铖發現,其實她是害怕他的。

“祭祖?女子何需跟着去祭祖?”赫連铖滿不在乎:“瑛瑛,留下來陪着朕,一到除夕,朕便覺得心裏發涼,以前是想着故去的母後,今年還要加上皇祖母了。”

慕瑛垂眸,聲音顫抖:“皇上想着自己的母親祖母,難道慕瑛就不想自己的母親了?雖說女子可以不去祭祖,可慕瑛還是要親手為母親靈位前上一柱香,聊以表達自己對她的一片思念之情。”

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片,好半日,慕瑛聽到自己頭頂上方傳來幽幽的一聲嘆息:“好罷,你回府去罷,記得早些回來。”

擡頭看時,那華麗的孔雀翎大氅已經遠去,踽踽而行,被昏黃的燈光映着,那人身影孤單,就如一株長在懸崖邊的樹,獨自對抗着寒風。?

☆、第 90 章

? 她終于回到了府中,回到了她熟悉的家。

彼才回府,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去拜見慕老夫人,府中輩分最大的長輩,從規矩禮儀上來說,一刻也不能耽擱。

慕老夫人依舊還是戴着她常7用的抹額,上頭一塊碩大的紅色寶石,旁邊幾顆小小的黃晶作陪襯,她穿着一件紫貂皮的褂子,露出兩只蜀錦繡卍字花紋的袖子,秋香色,花紋有暗紅有深紫還有淺白,瞧上去一團富貴氣息。

“瑛丫頭回來了。”慕老夫人擡眼看了看她:“太後娘娘可真會養人,瞧着比一年前更好看了些。”

慕瑛含笑站在那裏,聽着慕老夫人說些場面上的話,心裏頭卻是有些悲哀,祖孫兩人見面,沒有半分親人間推心置腹的交談,一張口就是太後娘娘如何,這也實在市儈了些。這世間之人,如何就将那名利看得這般重,卻将那份親情放到了最底下,慢慢的越發疏遠。

“你姑母這些日子就快要到京城了,你在皇宮生活了這麽久,該對那些規矩知道得很清楚,你姑母回府會住在她以前那寧遠園,到時候你陪着她住在那裏,也好有個說話之人。”慕老夫人慈祥的朝慕瑛笑了笑:“你姑母當年可甚是風光,你好些陪着她,讓她也教教你如何才能更顯出衆些。”

當年風光,該指的是先皇欲納姑母為妃之事?慕瑛擡頭,瞥了慕老夫人一眼,見她臉上似乎有惋惜之色,眼神有些空洞迷惘,暗自尋思,未必進宮便是一件好事,成為先皇寵妃,生下兒子若也得寵,立為太子,那她就得死。

難道在祖母心中,姑母的生死并不重要,要緊的是慕家有個做皇上的外孫?慕瑛有些難過,咬着嘴唇輕聲道:“謹遵祖母安排。”

汝南王妃是在臘月二十八進的京城,自有宗人府的安排了她與汝南王去國賓館,親手替汝南王打點了下住的地方,汝南王妃仔細叮囑幾個随從:“務必照顧好王爺,千萬細心,別出什麽事情。”

皇上忽然招了各方宗親進京,不知道打着什麽主意,汝南王妃一想到這事,心裏頭就有些發慌。早就聽說過皇上年紀雖小,可性子卻是倔強,而且還有些暴戾,民間傳聞,他的執政,可不像是個明君所為。

“王妃,你放心回娘家去罷。”汝南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細細叮囑:“既然都已經進京了,還想這麽多作甚。古語有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冥冥之中上頭自有安排,咱們再擔心也沒有用,不如灑脫些,聽憑事情發展。”

汝南王妃含淚點頭:“王爺,萬事當心好。”

汝南王嘆息一聲:“我自然會當心,王妃你也別太惦記,明晚咱們一道進宮參加夜宴,我在這裏等你。”

兩人依依不舍相互作別,汝南王妃一步三回頭,見着夫君站在國賓館門口,扶着門悵惘相望,眼淚幾乎都要掉了下來。

她嫁給汝南王已經有二十年,兩人感情很好,自大婚後還從未有過分別之日,今日忽然的沒有在一起,心中自然惆悵。而且,最最要緊的是被皇上的聖旨征召回京,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誰都不知道。兩人進京途中,想到歷史上那些皇室手足相殘之事,便有些不寒而栗,晚上睡覺時眼睛都合不上。

“皇上應該不會這樣的,畢竟我是他的叔父,對他的皇位也沒有太大影響,他要對付的,該是他的親兄弟。”汝南王盡量安慰她:“你別想太多,或許真是宗親團聚而已。”

若是能抗旨不來,汝南王肯定會抗旨,可傳旨使帶着一隊羽林子,約莫有三千人,自己若是說個“不”字,只怕會當場就被砍了腦袋。汝南王無奈,只能遵旨前行,幸好傳旨使并未強求他将自己的三個兒子給帶着一道回京,這讓他與汝南王妃都松了一口氣。

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但求孩子們還能長命百歲。都說覆巢之下無完卵,皇上并未将他幾個兒子一并抓着進京,汝南王覺得這事情或許并沒那麽糟糕。

抱着這個希望,兩人總算是勉勉強強安了心,汝南王妃坐着馬車穿過京城繁華的街道,來到了大司馬府,門房趕緊進去通傳,一時間慕府便熱鬧了起來。

一群婆子丫鬟從裏邊湧了出來,在門口鋪上紅色氈毯,慕老夫人身邊得力的袁媽媽走到馬車邊上行了一禮:“老夫人聞得王妃回府歸寧,甚是高興,還請王妃快去松柏園一見。”

馬車裏跳下兩個大丫鬟,緊接着一只纖纖素手掀開簾幕,珠翠滿頭,環佩叮當,一襲衣角已經從馬車裏飄出,杏黃的一抹,點綴着拇指大的東珠,看着格外華貴。

“王妃風采依舊。”袁媽媽笑着行禮:“二十年過去,可王妃好像還是昔時十八歲的容顏。”

“媽媽這話說得實在有些誇張。”汝南王妃瞥了袁媽媽一眼,這女人還跟原來一樣,嘴巴抹了蜜,見人都能說個好字,也不知她心裏頭的彎彎道道。

二十多年前,母親曾逼着她進宮為妃,也不知道這奴婢在裏邊說過些什麽話呢,總是貼在母親身邊,總有那麽些話能被母親聽進耳去。

由丫鬟們扶着到了松柏園,慕老夫人已經在前堂端坐,旁邊坐着明華公主,慕瑛慕乾他們幾個小輩則分別坐在兩邊,眼珠子只是朝這位素未謀面的姑母看了個不歇。

“華裳見過母親大人,多年未見,母親大人還是這般康健,實在是可喜可賀,願母親大人年年這般身子健旺,福壽延綿。”汝南王妃款款走到慕老夫人面前,并未低頭行禮,只是端着那王妃架子,朝慕老夫人點了點頭,口中問了一句安。

“裳兒,你快些坐。”慕老夫人指了指左首邊的椅子:“這麽多年沒見到你了,今日總算是見上面了,多謝皇上體恤。”

這倒成了天家的恩典了?汝南王妃心中有幾分苦澀,自己與王爺還在提心吊膽,母親卻迫不及待的為皇上歌功頌德了起來。

“華裳,這麽多年沒見,你還是這般美貌。”明華公主打量了汝南王妃幾眼,臉上露出了羨豔的神色:“說來你還比我大了三歲呢,可瞧上去竟然跟三十不到的人一般,讓我看了甚是嫉妒,快說快說,有什麽好保養的法子快教教我,怎麽才能駐顏有術?”

汝南王妃擡眼看了看明華公主,唇邊露出了笑容:“公主,可真真沒想到你竟然成了我的嫂子,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那時候可萬萬沒敢去想這事情。”

對于汝南王妃來說,明華公主确實算是舊識,那時候她總愛出宮參加京城裏的游宴,又喜歡追着那些美少年看個不歇,在京城貴圈裏可頗有名聲。太皇太後不是她的生母,不大好來管束,更兼着過世的太皇太後心慈,覺着生母皇太後死得早,心疼明華公主自幼喪母,也不欲過分約束她,最終成了這般模樣。

那時候慕華寅已經被穆老太爺弄去西北歷練,若那時候他在京中,肯定也是被明華公主追逐的對象。汝南王妃昔日曾感嘆過弟弟在軍營中,躲過了一劫,可沒想到風水輪流轉,最終明華公主還是嫁進了慕府。

“這也就是造化弄人了。”明華公主朝她笑了笑,心裏頭卻頗不是滋味,早知道慕華寅這厮如此不解風情,她肯定不會嫁到這鬼地方來,做什麽事情都捉襟見肘,步步受制,哪裏還有以前那般爽快日子?這婆母瞧着好像不管事,可沒有一件事情不是暗地裏插手的,有幾個管事媽媽皆是她的耳報神,這邊才有露了個端倪,那邊松柏園就知道了動靜,再過不久,慕華寅便趕着過來了。

這一年裏,她已經弄走了兩個,捉着錯處罰着不許再進偏廳議事,還剩幾個,她準備今年不動聲色的解決掉,這內宅裏總不能有兩個掌管庶務的,實在有些不稱手。

“姑母。”見汝南王妃的眼神掃了過來,慕瑛趕忙站了起來,帶着弟弟妹妹們行禮:“慕瑛祝姑母身子安康,長樂無極。”

“這是二弟的孩子?”汝南王妃仔細打量了幾個侄兒侄女,瞧着個個都是聰慧模樣,臉上露出了笑容來:“看着都是聰明樣兒,二弟好福氣,兩男兩女,整整的湊了兩個好字。”

她再仔細看了看慕瑛,略略有幾分驚奇:“母親,這大侄女怎麽見着有些面熟?”

慕老夫人笑了起來:“裳兒,慕府舊仆個個說瑛丫頭跟你長得像呢。”

“果然如此。”汝南王妃又看了慕瑛一眼,點了點頭:“我自己瞧着,也有些像。”

慕瑛朝汝南王妃笑了笑:“姑母,這幾日就由瑛兒陪着你住在寧遠園,瑛兒願多跟姑母親近,聆聽姑母教誨。”

“好個機靈孩子。”汝南王妃微微一笑:“我自當好好教導你。”?

☆、第 91 章

? 寧遠園的院牆之側種着松柏,即便是在寒冬,樹葉也是青青翠翠,被白雪映襯着,顯得更加綠意盎然。

樹的一側站着兩個人,身上披着鬥篷,頭上戴着昭君套,茸茸的白色狐貍毛裏,露出了粉白的臉孔和黑如寶石的眼睛。

“瑛兒,聽說你一直在宮裏住着,對皇上可熟悉?”汝南王妃壓制着心中的焦慮,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她想知道,皇上到底是不是像傳聞裏那般殘暴,若真如此,那她得提醒夫君格外提防些。

聽着汝南王妃這般發問,慕瑛忽然愣住了,姑母怎麽想到問這個?

“皇上……”慕瑛嘴邊呼出絲絲白色霧氣,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并無它意,只是好奇,瑛兒若是覺得不方便,也可不說。”汝南王妃淺淺一笑,伸手将石青色的鬥篷拉了拉,上邊繡着的梅花圖樣若隐若現,淺白淺黃,幾乎看不清楚,可還是能在不經意間注意到。

“姑母,雖說在背後議論皇上是不大好,可這裏只有我有我們兩人,瑛兒覺得,這裏說的話應該不會被傳出去。”慕瑛擡頭,一雙眸子如深潭,灼灼有神的看着汝南王妃。這兩年她身量漸高,站在汝南王妃身邊,也矮不了多少,已經到她鼻子那處,要盯着她的眼睛看,并不是一件難事。

汝南王妃不由得心中贊了一句,這侄女兒,雖然才這般年紀,卻如此謹慎,說起話來跟人精了一般,果然是在宮中住過的,否則哪會考慮得這般周到。她這話實則是在與自己談交易,要自己保證不外傳,她才肯說。

“瑛兒,咱們說的是那宮裏的事情,姑母如何還能傳給旁人去?你便只管放心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黑色狐貍毛的手籠歪了歪,從裏邊掙出了一只手來,汝南王妃拍了拍慕瑛的肩膀,嘴角含笑:“瑛兒,你且放心。”

“姑母,從皇上的所作所為來看,他确實有些不懂體恤民心,但瑛兒覺得,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其實他心底裏卻還算是有幾分寬厚。”慕瑛努力回憶着這一年來宮裏發生的事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若是上官大人能一直輔佐着他,皇上或許會成為一代名君。”

“或許?”汝南王妃心中忽然有些沒底,慕瑛用了或許兩個字,期間內涵頗深。

“姑母,慕瑛當然只能說或許,誰又能說清楚以後的事情?”慕瑛真誠的看了汝南王妃一眼,心中忽然有幾分惆悵。

被汝南王妃這般一提,她忽然想到了赫連铖。

汝南王妃的話,就像一管銅鑰,将一個盒子打開,裏邊收藏着的東西,就如粉末般飄飄灑灑的飛揚了出來,在陽光裏曬着透明的記憶,帶着些清苦的味道,有甜,也有酸。

赫連铖,其實在慕瑛看來,他根本成為不了一個明君,用或許二字,只是不欲向旁人說他的不是而已。

自小一道跟着上官太傅修習,慕瑛便知道他根本無心向學,看問題遠遠沒有高啓和赫連毓到位,而且他的生性裏有一種冷酷,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上回沒經調查,他便準備滅秀容家五族,這種話,作為一個君王,實在不該随意說出,即便他氣憤,也該是調查清楚以後,事實确鑿,才能開口,如何在審理案件之間便說出口來?幸得慎刑司查清,将秀容的冤枉給洗脫了,否則頃刻間又不知道又會增添多少無辜的冤魂。

可若是說他冷酷,有時候他卻能體現出溫和的一面,三月三日放紙鳶,江六替高啓掩飾,只說是一群農家孩子,他雖然氣憤,可最終沒有追查下去。倘若真是暴虐成性,執意要一查到底,即便江六守口如瓶不說,肯定也會有替罪羊遭殃。

此時此刻,慕瑛根本沒法子來說清赫連铖這個人,她覺得他實在太複雜,用一句話根本不能将他描述清楚,但是在她心底深處,卻還是相信,赫連铖性本善,他的一切看似暴虐的行為都只是出于他從小被人輕視,沒有得到很好引導,再加上皇宮裏的那種冷漠與步步驚心,才造就了今日的赫連铖。

汝南王妃見着慕瑛眼神忽然間迷離了起來,也不去打擾她,只是靜靜的站在一邊打量這個侄女。

她站在那裏,亭亭玉立,身上淡紫色的鬥篷将她的肌膚襯得欺霜賽雪,就如細致的瓷器,裏頭隐隐的透出些淺紅色的底子來,一雙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的星辰。

衆人都說慕瑛像自己小時候,可她瞧着,這個大侄女其實只是有幾分形似,神态卻沒有半點不相同。汝南王妃想到了自己十一二歲時候,天真得幾乎不懂一點世事,每日裏除了跟着娘子學習之外就是在園中玩耍,直到及笄以後,她才發現,一切好像都不那麽簡單起來。

可現在這個侄女兒,眼神雖然清澈,可考慮問題比她那時周到了不知多少倍,一言一行都是那般謹慎,不會行差踏錯半步。汝南王妃暗自揣測,看起來這侄女,等及年長,肯定自然會有主見,不比自己當年,凡事都被人牽着走,若不是為着那情之一字而堅持,此時說不定早就已經墳頭長草,或者是被鎖在深宮,日日難熬,滿目所及,唯有宮花寂寞紅。

第二日便是除夕,上午慕家祭祖。

除夕祭祖,按着漢人的規矩,卻是沒女子什麽事,只不過大虞這邊卻沒這講究,只要自己願意便能跟着過去,慕家雖是漢人出身,可也沒拘泥這些規矩,慕瑛一早起來便收拾得當,帶了慕微一道過來前堂。

慕華寅正站在院子裏,見着慕瑛慕微姐妹倆進來,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

慕瑛很敏銳的發現,慕華寅那雙眼睛,只是盯住了妹妹慕微。

他還是那般不在意自己,即便自己受盡委屈,為了保證慕府的安危,她不得已住在那深宮之中,可依舊換不來父親的一絲贊許。

慕華寅伸手,将慕微抱住,父女兩人臉貼着臉說了幾句話,慕瑛沒聽清楚他們說了些什麽,只見到慕華寅笑得十分開心,将慕微舉得高高,又猛的松手,讓她發出歡快的呼喊聲:“阿爹,還要來一回!”

只有慕微才這般稱呼他,自己、慕乾,還要慕坤,都是喊他父親。慕瑛快步走上臺階,回頭瞧了瞧那對正在嬉戲的父女,心裏頭有些酸。

門口打簾子的小丫頭子笑着喊了一聲:“大小姐,要不要等着二小姐一道進去?”

慕瑛沒有再往那邊看,從門檻上邁了過去。

進到前堂,就覺得一屋子暖黃,屋子四角的明燭全部點着,将前堂照得如夏日裏的白晝一般,慕老夫人正與汝南王妃說着話,眉目間看不出曾經有過什麽龉龌,就如一對久別重逢的母女,有說不完的話兒。

“瑛丫頭來了。”慕老夫人笑着看了慕瑛一眼:“你姑母方才還在跟我在贊你,說你是我們慕家的一顆明珠呢。”

“姑母謬贊了,慕瑛充其量不過是一顆魚眼珠罷了,哪裏是什麽明珠。”慕瑛上前行禮,找了一張座椅坐了下來:“祖母,瑛兒想跟着去祭祖。”

慕老夫人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好罷,你一道去。”

長孫女自然是想去看望她的母親,平日她在宮中,哪裏能得這祭奠母親的機會,今日回府了,肯定要去母親靈位前哭上一哭的。

一陣風從門簾底下鑽了進來,一襲紅衣飛快的從門口朝前邊移動,眨眼功夫便走到了慕老夫人面前,微微朝慕老夫人點了點頭,端着一張臉,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那兩道眉毛聚到了一處,一看就知道正在不快活的時候。

“公主,這是怎麽了?”汝南王妃有些驚訝,昨日見着明華公主時,她還是笑嘻嘻的,至少維持着表面上的客氣,可現兒瞧着她,似乎一點也不打算再裝下去,心事全部寫在臉上,怎麽都掩飾不住。

“我今日身子不好,不想去家祠那邊了。”明華公主靠了靠迎枕,軟綿綿的擱着腰,總算是舒服了幾分。

去年除夕祭祖,慕華寅讓她在慕夫人的牌位前邊低頭行禮,她心中不情願,可卻被慕華寅一掌壓着,沒有辦法,只能彎腰屈膝。回來以後,心裏頭不高興了有好幾日,心裏怄着一股子氣。自己是堂堂的公主,竟然被逼着向一張牌位行禮!雖說慕夫人出身清河崔家,可身份如何能跟自己相比?

今年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低頭,慕華寅去祭他的祖宗他的前妻,跟自己有什麽關系!明華公主看了看慕老夫人,嘴角一撇,心裏想着,若是這婆母不懂眼色,執意要自己跟着前去,那自己過了年以後便回公主府去算了,反正慕華寅對她不冷不熱,一個月來她屋子不過兩三回——不來就不來,自己難道還要求着他來不成?

“既然明華你不舒服,那便留到府中罷。”慕老夫人瞧着明華公主那臉色,知道她只是不想去那邊行禮罷了,也不點破,還假意關心的說了一句:“自己要好生照顧好自己,這寒冬天氣冷,可別凍着了。”

明華公主笑了起來:“婆婆自己照顧好自己才是最最要緊的,畢竟歲月不饒人,年紀來了,身子骨肯定不及年輕時硬朗了。”

慕老夫人心裏恨得咬牙,可臉上卻是一臉笑,而且笑得不露一點牽強痕跡,仿佛是出自真心一般。

前堂溫暖如春,婆母慈祥,媳婦孝順,一副融融洩洩的景象。?

☆、第 92 章

? 供桌前邊有個大香爐,裏邊燒着香燭,青煙袅袅,夾雜着檀木的香味,供桌上邊黑壓壓數塊牌位分行列着,長長的似乎看不到頭,慕瑛的眼睛不住的朝那些牌位看了過去,可卻沒有找到慕夫人的靈位。

慕老夫人與慕華寅率衆走在最前邊,兩人手裏拿着香燭先低聲禱告了一番,然後開始上香,牌位前放着一桌菜肴,一碗倒扣的米飯成了一個拱形,慕華寅将三炷香插到米飯上邊,恭恭敬敬的念了一段祭祀的話語,先請祖宗來賞臉吃飯,最後請祖宗保佑慕氏一族繁榮昌盛,福祉綿延。

慕瑛跟着行禮,等着主屋的祭祀完了,衆人紛紛散開,她這才推了推慕乾:“母親的牌位呢?去了哪裏?”

慕乾跑到桌子旁邊,繞了一圈走回來:“阿姐,沒見到。”

母親的牌位不見了?慕瑛心中疑惑,父親應該不會把母親的牌位給撤掉罷?他們生前這般恩愛,難道明華公主嫁了過來,母親的牌位都要從家祠撤出了不成?

姐弟三人站在供桌前邊,悵然若失。

忽然間,就聽着腳步聲沙沙作響,轉頭一看,就見慕微笑着從偏門奔了過來,睜着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道:“阿姐,大哥二哥,你們跟微兒過來。”

“微兒,怎麽了?”慕瑛走上前去牽住她的手:“你要我們去哪裏?”

“阿姐,父親把母親的牌位放到那邊屋子去了。”慕微笑着指了指偏門方向:“我知道阿姐想要祭拜母親,咱們一道去那邊。”

難怪他們沒有找到母親的牌位,慕瑛感激的看了慕微一眼:“還是微兒厲害,阿姐與你大哥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呢。”

從偏門過去,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四四方方,中間栽着一株極大的木樨花,用磚石将它圍了起來,旁邊栽的也是木樨,慕瑛知道,那是慕夫人過世以後重新修繕家祠的時候種下的,迄今已有四年,當時小小的花木,此時已經粗壯了不少,白雪覆蓋着樹冠,露出些許綠油油的葉子來。

慕瑛蹑手蹑腳的走到了一間屋子前邊,就聽着裏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慕微剛剛想伸手去推門,被慕乾一把抱住:“微兒,咱們先到外邊等等,父親在和母親說話呢。”

慕華寅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了過來,此刻他沒有再念那種長篇大論的祭祀文章,而是在平緩的說話,就好像慕夫人還活着,他與她在聊天一般:“乾兒的功夫越發有進益了,我打算明年便送他去邊關的軍營歷練……”

慕瑛驚住了,慕乾今年五月才滿九歲呢,明年也不過十歲,就要送去軍營了?父親這也太嚴格了些罷?十歲的孩子就去邊關那邊摸爬滾打,父親就一點都不憐惜他?

轉頭一看,慕乾的臉上紅通通的,看起來十分興奮,仿佛他很向往去那些寒苦之地。

慕家的子弟,自從先祖慕熙開始,便代代是從軍營裏混的出身,好像這已經成了一種傳統,可是像十歲便去邊關的,只怕還只有慕乾了。慕瑛心裏頭有些難受,父親為何要這般嚴苛,難道他們一定要過得這般辛苦?

“微兒長得越來越像你了,每次我抱着她,就覺得你又在我身邊一樣,她十分機靈,又很可愛,個個看了都說是個美人坯子。那是肯定的,她的母親那麽美,她能不美嗎?婉恬,要是你還在該多好,你就能親眼看到微兒有多麽聰慧伶俐了。”慕華寅的聲音低沉,裏頭滿滿都是傷感,站在窗外的幾個孩子,全在發呆,他們的心裏,父親總是不茍言笑,哪裏有這般真性情流露的時候?原來權勢再大,外表再堅強的人,也會有脆弱的一面。

四個人在長廊下靜靜的站着,聽裏邊慕華寅說話,他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着,說的全是日常生活裏的事情,沒有半點跟朝堂裏的事情相關,這時候的慕華寅,已經成了一個普通的男人,不是那朝中叱咤風雲的大司馬,再也沒有那種鋒芒畢露。

“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二小姐。”袁媽媽匆匆忙忙走了過來:“你們怎麽站在這裏呢?這穿堂風可大着呢,還不快些到旁邊屋子裏去烤火,暖暖手腳。”

慕瑛搖了搖頭:“我們要拜祭母親。”

“你們進來罷。”

袁媽媽的聲音驚擾了屋子裏的慕華寅,他走到了門口,見着四個兒女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來,到你們母親靈位前上一柱香。”

慕瑛領着弟弟妹妹們朝裏邊走了去,慕華寅的眼睛盯住慕瑛,聲音沙啞:“瑛兒,你需多上些香火向你母親賠罪。”

賠罪?慕瑛有些不解,腦子裏迷迷糊糊,她做錯了什麽?為何父親讓她向母親賠罪?只不過她也沒有與慕華寅争辯,拈起香來朝慕夫人靈位拜了兩拜,跪在蒲團前,低着頭念了幾句挽歌,忽然間心裏頭酸成一片,眼淚珠子不住的滴落下來。

慕夫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在眼前又一次出現,她溫柔的話語,她柔和的神色,她一針一線的給自己做着衣裳……腦子裏靈光一現,慕瑛忽然想到了慕夫人的病因。

生了慕微以後她身子一直不好,主要是記挂着她這個身處深宮的長女,後悔與心痛折磨着她,讓她夜不成寐,後來她為了給她做衣裳熬夜,病情愈發的沉重,到最後藥石罔效。

難道父親竟将母親的過世歸咎到了自己頭上?難道不是他将自己送進宮去才引發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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