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chapter59

他說:“孟詞,我們可以談。但首先,我必須先以你的心理醫生的身份和你談。”

孟詞聞言一怔,有些疑惑地看向岑昱,想問為什麽,但這是一句話廢話。因為孟詞知道,既然岑昱說要以心理醫生的身份和她談,必然是她出了什麽問題。

她點了點頭,說:“好。”

低垂的眼睫一顫一顫的,似乎有點忐忑。

岑昱看着這樣的孟詞,眼眸又深了深。他意态閑适地坐在沙發上,兩手捏起一只茶杯抿了兩口:“你盡量放松一點,在我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和你談之前,我還是你男朋友。當然,談過之後,也還是你男朋友。”

孟詞咬了咬下唇,感覺岑昱好像有一點兒生氣,擡眸看向微笑着的岑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盤腿坐好,過了幾秒,才說:“我準備好了。”

岑昱點了點頭,問她:“很好。今天早上的茶,是什麽味道?”

孟詞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偏着頭細細地品了品,說:“清香中略微帶着一絲甘味。入口甘醇,回味無窮。”

“今天早上的早飯怎麽樣?”

孟詞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翹,帶笑的睡鳳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笑意:“很好吃。雞蛋是最難弄的單面煎,粥是綠豆粥,入口軟糯香滑,還有配菜也很好吃。”

岑昱點了點頭,又問她:“你認為你善于發現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嗎?”

孟詞一怔,沉默下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幾秒之後,她才搖了搖頭。

等她搖過頭之後,岑昱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讓她站起來,和他一起去到門口穿鞋:“那今天,我們就去看一看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

對于岑昱采取的這種新型的咨詢方式,孟詞不明覺厲,只跟着岑昱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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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着她出門,繞到別墅的後邊,從蜿蜒的旋梯拾階而上。這時候,太陽已經出來,透過常綠闊葉的縫隙照下來,露出點點光斑,風吹過的時候,像是一只只跳躍的蝴蝶。只是這陽光太過柔和,那一點溫度尚不足以驅除寒冷。

岑昱走在前面,孟詞跟着他,因為每天早上要晨跑一個小時,孟詞還算跟得上。踩着石梯上的青苔、枯枝、落葉、泥土,孟詞低着頭,思考岑昱要和她說些什麽。

她一直往上走,突然就撞到了岑昱的後腰上,有些愕然地擡起頭看他:“怎麽停下了?”

岑昱站在她前面的石梯上,光線正好從闊葉的縫隙打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來拯救她的天使。

當然,天使存在的前提是有神論。但這樣的孟詞極好看,孟詞一看就挪不開眼,甚至還覺得眼前的人慢慢地和當年那個靜靜地微笑着的少年重合起來。

在她愣神的這一瞬,岑昱微微躬身伸出了手對她說:“親愛的孟小姐,希望我有這個榮幸能牽着你的手一起走上去。”

孟詞從來沒經過這一遭,岑昱的這句話特有殺傷力,讓她呆愣愣地就把自己粗糙的小手放在了他骨節分明的大手上。

“好的,謝謝。”孟詞有些不好意思了。

盡管小時候的她性格是大大咧咧的那種,還天不怕地不怕,但這十年之中她和人鮮少打交道,所以在和人相處時總帶着一分怯意。原本對着岑昱是沒有了的,但岑昱突然來這一首,不由得讓她羞紅了臉。

岑昱的手心是溫熱的,手心緊貼着她的手心,那熱直傳到了她心裏。

這時候,岑昱問她:“現在談起沈信,你還會出現幻覺嗎?”

“不會。”孟詞一邊跟着岑昱踏上臺階,一邊認真地回答。

“你和沈信關系很好?”

“是,還有王臨。”

“你喜歡他?”

“我不知道。”她只知道,對她而言,沈信很重要。

岑昱的臉在孟詞看不到的地方黑了黑,他的聲音依然溫和清雅:“你曾經和沈信在一起,通常都做些什麽?”

孟詞感覺哪裏不對,她看向岑昱:“不是說暫時以心理醫生的身份和我談?”

怎麽感覺他像是喝了好幾壇醋一樣。

岑昱回頭,看着孟詞皺眉道:“詞,你是在懷疑我不專業?”

孟詞連忙搖頭:“沒有。”

岑昱點了點頭,回頭拉着她的手繼續向前走:“那就回答我的問題。”

孟詞想了想,說:“我們在一起,通常的時候是在看出,比賽誰解決問題更快。讨論一些名人案例,說說如果是我們,會怎樣做,然後模拟結果。還有的時候,我們會讀詩。不過,念詩是我和沈信比較喜歡的,王臨要好動一點。”

“那你都喜歡什麽詩?”

孟詞說:“那時候我喜歡《死水》,也喜歡《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時候的我們總喜歡研究小縣城裏的一些現象,然後憤世嫉俗地批判一番。所以我們常常念聞一多先生的《死水》這首詩。”

“現在你還記得嗎?”

孟詞點了點頭,在腦海中輸入“聞一多死水”這個标簽,那一首詩的文字便湧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輕啓丹唇,開始念道: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廢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鏽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绮,

黴菌給它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出一溝綠酒,

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笑一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紋咬破。

孟詞念着念着,就想起了曾經她和王臨、沈信在一起時的意氣風發,想起彼此總是暢抒胸臆,用激昂的話語和文字來指點他們眼中的江山,不由升起了滿腔的豪情。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咬字越來越穩:

那麽一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它造出個什麽世界。

最後一個字的音落下時,孟詞的雙眼明亮而純粹,她熠熠的眸光像是盛滿了過去的時間,承載了一個少女成長為青年的十數年光陰和思考。

岑昱一手為孟詞拂開路邊的枝葉,問她:“為什麽你會喜歡這首詩?”

孟詞想了想,說:“就像是一千萬個人心中有一千萬個哈姆雷特一樣,一千萬個人去看同一首詩看到的意義都是不同的。我不知道聞一多先生在寫下這首詩的時候在想什麽,又或者真正地在表達着什麽。但傳統的教學裏,普遍認為這是寫的當時那個處于軍閥混戰中的腐敗黑暗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我認為,這應該是寫的當時的時局,至于具體寫的什麽,只有聞一多先生自己知曉。”

孟詞頓了頓,說:“但我認為,這首詩,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是适用的。曾經在南城縣的時候,我第一次讀這首詩,就覺得這是那一個小縣城的寫照。在大多數時候,大家看上去都是善良的,而這善良就像是死水中虛假的翡翠和桃花。”

走到半山腰處,有一個涼亭,岑昱便拉着孟詞在涼亭裏坐下,問她:“為什麽這麽說?難道在那縣城裏發生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孟詞曲着腿,想了想說:“在南城縣有一條街,相當于美國的紅燈區。在那條街上,開着很多發廊,發廊裏有三四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住着,每天都穿着吊帶裙站在門口,吸引男人進去洗頭。實際上不僅僅是洗頭,還有性/服務。這種發廊還招女學徒,必須要年輕漂亮的,實際上就是做那一行的。”

“在南城縣的南縣大酒店裏還發生過這樣的事:一個初二的女生因為同學請客,和同學去南縣大酒店吃飯,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強/奸了,後來在她同學的引領下,走上了這條服務的道路。在南城縣的重點中學,普通班的一部分女學生都從事性/服務行業,普通中學中的大部分女生基本上五塊錢都能睡一晚。聽說在他們那個圈子裏,還流行買處,一個處/女五百塊到五千塊不等。”

“在學校麽,除了認真學習的人,還有一些混的,家長們大都管他們叫小雜皮。那時候女孩子沒有‘太妹’這樣的叫法,基本上一個女孩子,只要打扮得漂亮點,大人都會說她們壞。”

“學校裏的校園暴力也很常見,小學、初中、高中,都有打群架的,只要是看不慣的,都能請一幫人去群毆。他們用的武器一般有鋼管、西瓜刀、木棒等等。我記得有一次考試,我們剛剛進考場,班上一個男同學就因為太屌惹到了其他的幾個男同學,被他們拎着凳子圍毆。”

“還有啊,雖然大家都在說人權,說人人平等,但我們看到的并不是這樣。在家裏,只要是家長說的,不管對錯,你都要去做。在學校,老師永遠都更喜歡好學生,有什麽事想到的也都是好學生,至于壞學生則經常被體罰。曾經有的學生因為不喜歡老師,甚至在畢業後直接找人堵住老師打的。那時候,我們看到的對與錯,都交錯的,是很難分清楚的。”

“那時候的我們覺得,我們就是生活在一溝絕望的死水裏的青蛙,如果我們不歌唱,如果我們不發出聲音,那這溝死水便徹底沒了希望。所以我們最喜歡這首詩,但那時候的我們年紀小,力量有限,最多也就念幾句詩發表一下感概,然後在□□空間發表一些言論而已,并不能影響時局。”

“時至今日,我依然覺得,我們那時候身處的那個年代,雖然在十三歲之前,我并沒有直接接觸到醜惡的一面,但那小城之中所充滿的肮髒和醜陋是确确實實地存在的。人們看似善良,實則很容易因為一點厲害關系就反目成仇,甚至平時親熱得緊的幾兄妹在争財産的時候也會鬧得不可開交争得面紅耳赤。”

孟詞的手放在涼亭的欄杆上支着下巴看着旁邊的梅花:“那時候我們覺得這個世界是蒙昧的,所有的人,雖然從舊的封建時代中解脫,但仍然還留存着封建思想,這種封建思想不僅僅停留在重男輕女上,還體現在這些人的素質上。他們仍然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們會随地吐痰,會亂扔垃圾,沒有拾金不昧的意識,甚至會去偷別人家的菜。大家确确實實已經解決了溫飽的問題,但除此之外,他們的思想并沒有得到提高。有暴力傾向的男人依然會打女人,不管女人還是男人都喜歡說別人家的是非……”

孟詞道:“這種種現象,讓當時的我們覺得,我們依然需要吶喊。哪怕我們所能貢獻出的太過渺小,力量太過微薄,我們都要改變這個蒙昧的世界,要用文名來教化這個世界所有的愚蠢和蒙昧。”

孟詞回頭,沖岑昱笑了笑,說:“你會不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傻?小的時候,我們希望能改變世界;當我們長大的時候,發現我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

岑昱搖了搖頭,說:“事實上,我們不能嘲笑任何一個人的夢想。特別是當這個夢想是改變世界的時候,因為它很崇高。小的時候,我們只能在嘴上說說,然後學習,然後憧憬。長大後,也許我們力量微薄,但只要身體力行,哪怕是再小的改變,那也是改變。”

只是,他認同的,不是這個世界也不是某一個地方的規則,而是自己心目之中的标尺。因為規則往往是有漏洞的,不能懲治所有的罪惡。

但只要是罪惡,都需要被懲罰。不然被罪惡傷害的那些人,将無處得到公道。

比如,孟詞。

當初,被那樣傷害過的孟詞,除了一次次承受傷害以外,并沒有得到公道。

孟詞聽見岑昱說這樣的話,怔了怔,随後又說:“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越來越覺得這首詩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是傷時罵世之作,能給人以警醒。因為這個世界,确然是在變得越愛越好,但這種好只是流于表面的虛假翡翠和桃花。”

說起這個話題,孟詞難免想到了自己的經歷,想到了沈信的經歷,也許對于那些少年少女而言,他們只是欺負了一個少女,只是殺害了一個少年,他們年齡未到,還有改正的機會,還可以變成好人,但被他們傷害過沈信卻再也回不來。被他們傷害過的孟詞,經年累月地活在了噩夢裏,日複一日地經歷着那一天下午的屈辱和痛苦。

再後來,她學會了無視這個世界的醜惡,只看它好的一面,她給自己建造了一座象牙塔,自己供給衣食,只是她微薄的力量僅夠自己艱難地存活。那樣的醜惡,她不願再面對。

但是,如果她不面對,就無從改變。

這個世界會依舊蒙昧,最近出現的“扶老人被訛詐”“老人倚老賣老強迫年輕人讓座”“青島天價大蝦”“旅游景區強買強賣”等各種現象,如果沒有出現正義的呼聲,如果沒有人去呼籲人們多留存一點良心,這樣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

孟詞笑了笑,抿了抿唇,笑道:“那時候估計我們正犯着中二病呢吧。不說這個了,感覺有些沉重呢。”

岑昱點了點頭,又問她:“那你覺得現在的這個世界,是怎麽樣的?”

孟詞想了想,說:“我沒有很特別的感覺。感覺現在的人暴躁易怒,之前我在網上還看到一女司機被打了,網友紛紛說她被打活該。感覺在快節奏的生活之下,所有人都很浮躁,甚至是缺少思考的。因為女司機不對,并不意味着男司機就能打人。現在的大多數網民,仍然是人雲亦雲的應聲蟲。”

在岑昱的計劃之中,原本他是能夠掌握談話的節奏的,但他算漏的一點是,他很喜歡聽孟詞說話。所以在孟詞坦露自己曾經的思想時,他不忍去打斷,甚至是樂于傾聽的,以至于自己都被她帶偏了。

他想了想,準備繞回來。

他說:“那你認同這樣一種說法嗎?不管這個世界有多少危險、有多少難以面對的東西,我們都必須面對,因為這是人生必經的一段課程。”

孟詞想了想,點頭:“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

岑昱繼續問:“那你現在,能面對過去的坎坷和現在的生活的嗎?”

孟詞颔首:“我已經在坦然面對,過去丢失的記憶,我都已經找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你已經在坦然面對?”

孟詞一時無法回答。

“你确定當年再次面對危險的時候,你不會再陷入十年前的回憶裏?”

孟詞依然無法做出準确的狀态,只想了想,說:“我覺得我現在的狀态很好。”

岑昱目光溫煦地看着她,一針見血地說:“雖然你已經從十年前的舊事裏走了出來,但你又産生了新的心理障礙。只是你自己并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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