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郎騎白馬來

趙家藏珍閣其實是座套院。中路是祠堂。東邊是趙家收藏珍品錦畫的地方。西面的院子其實是座小型的織坊。

趙家嫡子五歲啓蒙後,每天必有一半的時間來這座跨院裏上課。內容包含了蜀錦的歷史文化,趙家錦的故事。以及學習如何織錦,如何辨別絲線,判斷織藝高低優劣等等。總之就是一段學習成長為織錦內行的人生。

一側的三間廂房打通成一間,改成了寬敞的織坊。裏面擺着四臺織機。

織機是由竹木打造,有上千的零件,全用木楔咬合。可根據圖案需要随時拆開裝配。

跨院的大門在趙修緣身後落了鎖。從現在起,趙家精挑細選出的六名老織工将和他吃住在一起,日夜換班開織,直到織出鬥錦所需的錦畫才能出藏珍閣。

“開始吧。”趙修緣冷靜地說道。

這幅臨江仙菊錦,有他充滿詩意的畫稿,有趙家衆織工精選配色定稿。加上趙家家傳的織錦技藝。他相信,今年鬥錦,趙家不會再有比它更好的錦畫了。

夜深了,機樞聲吱吱呀呀地響起,傳開。

院外趙老太爺久久不肯離走。

二十幾年來,年年盼着鬥錦揚名,年年铩羽而歸。有時候能與第一名并列,結果卻錯失交臂。楊家成了錦王的代稱,和官府來往越發密切。趙家想要奪回錦王,難加艱難。

錦王兩個字就像一座山,死死壓在趙家人心頭。

趙修緣懸崖勒馬,不再盲目地将信心寄托在季二娘身上。趙老太爺心裏甚是安慰。對選他當下任家主充滿了信心。

然而想為趙家再贏回錦王匾額的心思,是那樣急切。急切到趙老太爺又不能不去想,季二娘還能想出更好的配色嗎?

正院月錦堂裏,趙申氏卻在冷笑:“如果讓那季二娘想出來,豈不是打我趙家的耳光?趙家牌樓百年世家是吃白飯的?不如一個染坊丫頭?我看哪,是二郎被她迷得神魂巅倒,生怕她嫁進趙家受了委屈,提前給那丫頭擡臉呢。”

趙禀松這次沒有反駁他。他并不覺得妻子的話錯了。然而他卻回想起那天兒子求娶季二娘時說過的話:“知道為什麽我比大郎更受祖父重視?我畫出來的樣稿,經她重新配色,織出來的錦就比大郎更鮮活。”

他心裏暗暗吃驚,難道在家裏從來壓大郎一頭的兒子,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優秀?趙禀松被自己這個想法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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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奪下任家主,争奪錦王的緊要關頭,他無論如何不敢把心裏的想法洩漏出去。

好在季二娘說過,她也無法配出更好的色了。但願,這幅菊錦能夠勝過楊家的十樣錦。

——#——¥——……

看了幾天,季英英眼前像蒙了一層紗。明明那個念頭就在眼前,只需要揭開那層紗就能捉住它。像頑皮的小孩,追得季英英累得像狗一樣。

受了季氏的指使,绫兒壯肥了膽去勸她,被季英英指着鼻子罵她啰嗦得像個婦人,不如幹脆把她嫁掉變成真正的婦人。二婢都不敢再多勸一句。

季英英看了三天。這天早晨終于扭扭脖子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要出去走走。”

湘兒自動上前一步。季英英像是良心發現似的,指了绫兒:“湘兒找人把這些花給母親大哥送回去吧。回頭我給你帶紅糖鍋盔。”

她往外走着,發現沒有人跟着。回頭看到淩兒正幫着湘兒收拾,季英英不耐煩地說道:“淩兒,說你呢。陪我出門。”

淩兒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這幾天累着了,你陪我逛街耍去。”

湘兒抿嘴笑着推了淩兒一把,低聲說道:“娘子嘴厲心軟,還不快去。”

娘子真的肯叫自己侍侯了。绫兒激動地眼圈頓時泛了紅,急步跟上了季英英。

季氏知道季英英心裏記挂着趙家錦畫的事。見她自己不再犯癡,大方地數了一百錢給她:“街上吃零嘴去。回來買幾碗張記涼粉。”

季英英應了,讓绫兒揣了荷包,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

秋高氣爽,季英英主仆兩人順着浣花溪閑逛。河邊浣絲濯布的女子成群結隊,一條河被陽光彩絲布帛染得絢麗。像一條流動的五彩染料。有專做女子生意的小販在河岸邊支起了抄手攤。也有小販挑着豆腐腦、涼粉涼面沿河叫賣。

“賣豆腐腦的,來兩碗!”得了季英英的話,绫兒叫住了小販。

小販将擔子放在一棵樹下,揭開了木桶蓋子,熱氣湧出,裏面一桶白嫩嫩顫巍巍地豆腐腦晃得人眼花。

“多放一勺炒豆。”

“好勒!”

小販從擔子另一頭的木桶中拿出碗筷,拿起木勺順着豆腐腦邊緣舀了兩碗出來。澆上香油,豆油,醋。腌制好的褐色芥菜切成了丁,再鋪上一層綠色的香蔥末,鮮嫩的香菜末。澆兩小勺燒得嘎嘣脆的黃豆。最後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珍惜地灑出一些胡椒末。

色彩分明,香氣噴鼻。

季英英和绫兒一人端了一碗,坐在一旁的大樹下吃。

不遠處有一戶人家。後院朝着浣花溪,院牆是竹子編成的籬笆。一叢薔薇攀在籬笆上。大概天還尚暖,薔薇還沒完全開敗,粉粉白白的花綴在枝葉間,煞是好看。

季英英搖了搖頭,這幾天看花都看傻了,見花就盯着。她埋頭舀了勺豆腐腦吃。

這時一匹白馬嘚嘚小跑着過來。那匹馬實在漂亮,渾身沒有雜毛。鞍辔爛銀打就,十分華麗。騎馬的男子穿了身白底織卷草紋錦。錦衣飄飄,耀眼無比。

季英英和绫兒都忍不住盯着他瞧。

來人正巧就停在了那處小院的後門外。

後院裏正在澆花的老者放下水瓢來開了門,朝錦衣男子彎腰行禮,将他迎了進去。

季英英嘴裏含着勺子,嘿嘿冷笑:“楊三郎,你還敢來三道堰啊?”

就像是找到了新的刺激點,季英英幾口吃完豆腐腦,蹑手蹑腳走了過去。她頭也未回吩咐道:“老實在這兒呆着等我。”

捧着碗的绫兒不敢不聽,飛快地吃完豆腐腦,數了六文錢給小販,站在樹下望着自家娘子像賊似的地接近人家的院子。

季英英走到籬笆下,彎着腰拂開枝葉,往裏面張望。

楊靜淵的馬噴了口氣,焦灼地趵着馬蹄。

季英英挪動着往前。

沒再蹲在馬屁股後,馬的焦灼感漸漸消失,歪着頭好奇地看着她。

楊靜淵和老者在室內。透過窗戶能看到兩人促膝而坐,老者拿了卷書出來,楊靜淵正在翻閱。

季英英看了一會,見老者拿了茶具開始煎茶。知道楊靜淵一時半會不會走。

“要怎麽教訓他呢?”她眼珠子骨碌轉動,回過頭看到白馬睜着一雙琉璃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季英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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