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嗆聲
趙申氏正生着氣,本不想看。匣子已經揭開蓋子送到了眼前,她瞥了一眼,一股血氣直沖腦門心,心狂跳起來。她伸手将蓋子砰地大力扣上:“等二郎出了藏珍閣,我再問問他,他一心求娶季家那小賤蹄子,是不是就不管我這個娘了!”
顧嬷嬷吓了一跳。她只顧着看趙申氏的臉色,沒有注意到掀開的匣子裏那塊錦帕是什麽模樣。見趙申氏發怒,賠着小心道:“二郎君素來孝順。太太寬心。”
讓她怎麽寬心?趙申氏不過是借着發火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她把匣子直接拿到了手裏,高聲叫道:“去請老爺回來!”
趙申氏抱着匣子,心卟卟直跳。她看得清清楚楚,匣子裏的錦帕上繡着那幅菊圖。今年趙家選定趙二郎畫的那幅菊圖織鬥錦,全家只有趙老太爺,趙禀松和趙申氏見過。季氏特意送來季英英繡的菊圖是什麽意思?離鬥錦之日将将只有一個月時間。難不成季英英真的想出了新的絲線配色?
她腳步走得飛快,顧嬷嬷和丫頭婆子們都以為趙申氏被季氏氣暈了頭,不敢再勸,低眉順眼地緊緊跟着。
趙申氏回了月錦堂,氣都沒喘一口就催道:“找到老爺了嗎?”
顧嬷嬷見她有點慌了神,不像是被季氏氣着的緣故,心情也跟着緊張起來:“太太,才囑人去請了。”
“哎,算了,找到老爺,請他直接到松鶴堂。”趙申氏心裏着急,端着匣子又出了門,一陣風似的去見趙老太爺了。
等趙禀松得了信從前院趕到松鶴堂,進門就看到趙老太爺和趙申氏坐在堂上,神情很有些古怪。他給趙老太爺行了禮,瞪了眼趙申氏,心想天大的事也不能先和自己商議了再來尋老太爺嗎?
“你來瞧瞧。”
松鶴堂正堂裏,沒有一個侍侯的下人。趙老太爺指着案幾上鋪開的錦帕,叫兒子自己看。
趙申氏起身迎了丈夫,心情格外激動。她是當家太太,今年若能為趙家捧回錦王,該有多麽榮耀,以至于她都顧不得去生季家的氣了。
趙禀松上前拿起錦帕,仔細端詳。片刻後長長吐了口氣:“如果能織成這樣,趙家今年奪錦有望。”
“哈哈!”趙老太爺破了功,拍着大腿狂笑不己。笑過之後沉下了臉道,“你二人好生守住了嘴,誰敢洩漏一絲風聲出去,休怪家法無情。”
趙禀松夫婦肅手應下。
等出了松鶴堂,趙申氏太了解丈夫,趕緊低聲解釋道:“離鬥錦越來越近,妾身也是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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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得。”趙禀松心裏全被錦王二字填滿。當家主當了二十幾年,沒給趙家掙回一個錦王。早就受夠了兄弟們的鄙夷,一想到今年能揚眉吐氣,他半點也不怨妻子這般心急。
“季家……咱們怕是拿捏不住這個媳婦啊!”回了月錦堂,聽完趙申氏講季氏來訪的經過,趙禀松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感慨。
趙申氏一呆,先前她也着急奪得錦王,現在回想季氏的态度,可不是有持無恐麽?她狠狠說道:“先顧大局,為二郎定下家主之位要緊。等二郎娶了她過門,我總是她婆婆。”
到時候,她有的是時間将季英英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她再潑辣,自己總占了婆婆的名份。
等用過午飯,趙修緣從趙老太爺處出來,急急趕回月錦堂面見雙親。時間緊急,他只匆匆說了聲:“此事還需兒子去見季二娘,兒子這就去季家。”轉身就出了門。
趙申氏一番心疼的話都沒時間說,心裏又堵上了:“再急,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我都多少天沒見着他了。有了媳婦忘了娘!”
“咳咳!”趙禀松清了清喉嚨,“織錦要緊。”
四個字将趙申氏的抱怨又堵了回去。
——%——
趙修緣掀起染坊鋪子小隔間的簾子。
季英英正在繡花。
她的胳膊一起一落,充滿了優美的韻律。趙修緣從來沒有看到過季英英娴靜繡花的樣子,她好像就不是那個活潑的季英英,變了個人似的。卻另有一番秀美的姿态。他維持着挑簾子的動作,看得呆了。
“來的真快呢。”季英英頭也沒擡,淡淡地說了句。
能不快嗎?照季英英這種配線法,重新選絲,重新裝配織機都需要時間,再加上錦畫要織三尺。日夜不休,将将能趕上十月初九鬥錦。一個時辰都變得珍貴起來。趙修緣回過神,放下簾子叫了她一聲:“一接到消息我就趕着來了。”
季英英将針紮在繡棚上,擡起了頭:“趕着來訂染絲線還是買現成的啊?”
他怎麽聽着這語氣不對勁呢?趙修緣沒工夫去琢磨季英英的态度,以為幾天沒有消息,她正鬧小脾氣。他急步走了過去,拿出她繡的那幅錦帕道:“英英,就照這個幫我配絲!”
他瘦了一圈,眼裏布滿了血絲。大概這幾天都在織房裏趕織那幅錦,沒有休息好。季英英有點心疼。她轉念又想到盛氣淩人的趙太太,就不肯輕易放過趙修緣。
“趙家開了百年織坊,織的錦少說也有上萬匹。連絲線都不會配麽?你不會是在說笑話吧?”
趙修緣被她嗆得臉紅,臉上閃過尴尬之色。他腦子轉得快,馬上堆滿了笑容朝季英英彎了腰,故意行了個大禮,一躬到底:“英英,我給你賠不是。這些天一直忙着趕織那幅錦,忽略了你。你先記着。等織完這幅錦,你怎麽發落我都好。”
他的腰彎下去時,季英英像兔子似的跳開躲過了,也漲紅了臉道:“得罪我的人可不是你,犯不着你來裝好人。”
趙修緣心裏咯噔了下,知道真有趙家人得罪了季英英。會是誰呢?他這些天都鎖在藏珍閣織錦,不曉得自己母親跑季家擺未來婆婆的譜。他知道季英英直爽,肯明言被得罪了,這事不難解決。
他站直身,順着她的脾氣說道:“誰得罪了你,我這就叫他來向你賠罪。你且等着,我這就回家去查。”
他說完轉身就走。
季英英本想叫住他,想到母親今天登門,又被趙申氏奚落,就閉上了嘴。不管是織鬥錦還是結親家,都是趙家有求季家。母親說的對,上趕着不是買賣,季家門戶雖小,也不能讓趙家從門縫裏看人——瞧扁了。
她沒有看到,趙修緣邁出門去時,臉沉了下來。
離開浣花染坊的鋪子,趙修緣回過頭看了眼。以前季英英鬧小脾氣,一哄準笑。今天這是怎麽了?他沒想到,季英英居然沒有叫住自己。真的在等着他找出得罪她的人登門道歉。
這一遲疑,趙修緣又想起忘記收起那幅錦帕了。現在再回去拿,沒準兒季英英還會嗆自己幾句。趙修緣咬着牙帶着一肚子火氣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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