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重陽

季英英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綁了顧嬷嬷出了氣,卻打了趙申氏的臉。她不明白。難道左臉被趙家扇了一耳光,還要謙卑地把右臉送上去,才是對的嗎?她低聲說道:“趙太太不是已經罰了顧嬷嬷……娘,我做錯了,是嗎?”

如果老爺沒死,如果季家人丁旺盛,大概還能給她撐腰罷。季氏一時間悲從中來,眼睛漸漸濕潤了:“不,你沒做錯。是娘沒用,怕将來護不住你。”

季英英就想起了八月十五那晚,樹影中趙修緣那雙發亮的眸子。三月他過十八歲生日時,他滿面歡喜。照趙家家規,他可以娶妻了。那晚,她也看到他眼裏的深情脈脈,他說他祖父同意了。他去求了趙老太爺。将來他會護着她的,他一定會的。季英英鼓足了勇氣:“娘,你又多想了。”

只要趙修緣不負她。她什麽都不怕。

季氏知道,女兒還沒死心,還天真地想着,趙修緣能在趙家替她撐起一片天空。如今兩家還沒有訂親,趙申氏沒有向女兒施展她的手段。季氏心裏明白,再經過顧嬷嬷一事,趙申氏必不會善了。

季氏硬下心腸道:“英英,兩人成婚,能不要父母家人嗎?趙二郎對你有情,他就能棄他父母于不顧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趙太太不喜歡你,難道趙二郎能天天在後院呆着護着你?今天的事和配鬥錦的絲,娘縱着你,是想替你在趙家多掙點籌碼。可天不予人,事情往往弄巧成拙。只能說咱家與趙家無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英英,你的親事,娘替你作主。你忘了趙二郎吧。”

“娘,到家了。我都餓了。”

車停在了門口,季英英嬉皮笑臉地撒起嬌來。她飛快地掀起了竹簾,搶先跳下了騾車。

簾子掀起的時候,她的臉有一半浸在澄色的光暈中,小巧的下颌仰出令人心疼的弧線。一剎那季氏看到她臉頰上滾落的眼淚。等她伸手來接自己的時候,擡手間,已用衣袖拭去了。女兒這副樣子,怎麽和別家說親呢?季氏暗暗傷神。

季氏令季福趕了車,将趙家那幾個丫頭并口供一并送了回去。看到兒子站在大門相迎,心裏陣陣寬慰。好在兒子還懂事。不像女兒這般難纏。

進了內院,季英英就告退了:“娘,我有點累,想回房睡一覺。晚上餓了讓廚房煮碗湯面就好。”

季氏覺得快刀斬斷麻才是正理:“英英。娘是認真的。以後娘不會再讓你見趙二郎。益州城鬥錦,你也甭想去。”

季英英驀然回頭:“我也只有鬥錦那天能見到他了。您總要讓我問個明白吧?”

季氏毫不退縮:“要斷就斷個幹淨,有什麽好問的?”

“我還沒同意呢!”

“這事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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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娘,飯菜都涼了。趕緊回房吧!”季耀庭沒有想到才進內院,母女倆就像引燃的爆竹,噼裏啪啦鬥起嘴來。他扶着季氏往正房走,一只手在身後朝妹妹拼命地搖,示意她趕緊回去。

季英英的性子又豈是他能勸得住的。她大聲說道:“憑什麽我要嫁個不喜歡的人?我不嫁可以嗎?我去建福宮當女道士去!”

說着拔腿就奔進了自己的小跨院。

季耀庭将季氏扶進了房門,念經似地在她耳邊念叨:“娘,你別和英英一般見識。她還小,不懂事。”

是我把英英教得太過天真良善。季家人丁少,你又總讓着她。她連兄弟姐妹争奪父母寵愛都沒經歷過。總以為趙家不過是比我們家更有錢罷了。将來她總會明白的。”季氏簡單把今天的事說了,下定了決心,“你成親後,就給朱家透個口風,讓朱家來提親吧。”

季耀庭覺得母親有點草木皆兵:“娘,趙太太雖然手段厲害。畢竟還是講道理,沒有護短拉偏架。您是不是擔憂地過了?哪家婆婆不是婆婆?我娶了親,你難道就能讓張四娘還像在娘家似的?她也要守咱家的規矩不是?”

“你們不懂!”聽兒子也置疑自己,季氏煩躁了,“世家大族表面風光,內宅争權奪利,英英不是趙申氏的對手。”

趙申氏才四十出頭,瞧着那麽富态,沒個大災大病,少說還能活二三十年。妹妹熬成婆的時候,趙申氏也許還把持着中饋當着家呢。她犯得着和趙申氏争權奪利嗎?季耀庭這樣想,卻不敢說給母親聽。

豈料季氏實在不安,心神不寧間,和兒子說起了自己:“娘是庶女,姨娘早逝。自幼就知道要辨人眼色讨好嫡母,只求有個好歸宿。你爹當年去西市買染料,賃了府裏的院子堆貨。娘被自家姐妹算計了親事。嫡母連聘禮都不講究,公中出了一百貫錢的陪嫁把我嫁給了你爹。好在你爹人好,小日子過得倒也舒心。大郎,娘看着趙太太,就會想起自己的嫡母。娘是不會看錯的。趙太太對咱家生了恨。這門親事要不得。”

怪不得年年往長安送節禮,卻從來沒有走動過。季耀庭沉默了下道:“娘,英英性子倔強,這事慢慢來吧。”

“難道要嫁過去鬧得雞飛狗跳和離,她才能醒悟?這事就這樣定了。朱太太與朱二郎都心悅英英。兩家門當戶對,必不會讓英英吃苦。”

可憐妹妹對趙修緣的一片心了。季耀庭尋思着怎麽勸妹妹接受新的親事,突然記起後日便是重陽,不如帶妹妹去青羊宮進香賞菊,順便見見朱二郎。反正這一個月趙修緣都會在家中趕織鬥錦,兩人沒有見面機會。季氏一聽也覺得好,當即便同意了。

重陽賞菊起源于晉朝陶淵明。陶淵明以隐居出名,以愛菊出名。一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醉倒無數文人騷客。後人仿效之,漸漸形成了重陽節賞菊的習俗。

青羊宮離浣花溪不遠,坐騾車只需兩刻鐘便到。重陽這日,季英英頭上戴着鮮紅的茱萸為飾。帶着兩個丫頭去青羊宮上香。

這日的青羊宮人聲鼎沸,宮外街道擺開了長長的攤鋪。出城往附近青城山登高的馬車騾車絡繹不絕。

季耀庭眼尖,瞅着朱二郎一身簇新綢衣,帶着伴當在街口伸長了脖子,只差腳下沒墊上兩塊磚。他心想朱二郎這般心熱,未必不比趙修緣待妹妹的情意少。他偷瞥了妹妹一眼笑道:“英英,前面路窄,就在這裏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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