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詢問
這麽晚了,益州城的城門早關了。楊靜淵打算去老管家家裏借宿。聽着屋裏壓抑的哭聲,他沒有馬上離開。
他靠着牆根坐着,那幅錦帕攤開放在膝頭。撫摸着錦帕上的繡花,指腹感覺着繡紋的凹凸質感,他仿佛看見季英英飛針走線的模樣。
不知道坐了多久,屋裏的哭聲慢慢減弱,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均勻的呼吸。
睡着了?
楊靜淵站了起來。他猶豫了下,輕輕将窗戶推開了條縫隙。果然,季英英坐在木地板上,靠着矮幾睡着了。
黑漆似的長發像輕紗一樣覆在她身上,小臉蒼白憔悴。
他想離開,又有些不舍。愣愣地看了她好一陣,秋風帶來陣陣寒意,衣裳沾上了一層輕霜。楊靜淵推開了窗,輕輕躍了進去。
心卟咚跳得急促起來。他伸出手,又縮了回來。生怕将她驚醒了。他蹑手蹑腳走到榻邊,抱起了被子,小心搭在了她身上。她的腳露在外面,被褐色的地板與墨綠綢面的被子一襯,白得眩目。渾身的血都直沖着腦門湧來,他的臉瞬間紅得透了。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蓋在了她的腳上。掌心像觸着一枚玉,冰涼沁人。他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大概是腳上傳來的熱意讓季英英感覺舒服,她微微扭動了下身體,把頭埋進了被子裏。一雙腳都伸向楊靜淵的手。
楊靜淵半蹲在她面前,聽到她的呼吸又變得均勻綿長。他握着她的腳放進了被子裏,轉身迅速離開。合上窗戶後,他滑坐在牆根下,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用力按着自己的胸,砰砰急跳的心仿佛要蹦了出來。他把頭靠在石牆上,忍不住笑了起來。
清晨,季英英聽到敲門聲。
“娘子,起身了嗎?奴婢端了熱水來。”
是湘兒啊?“進來!”季英英嘟囔着回了,把臉在被子裏蹭了蹭。
湘兒把木盆放在地上,推了推門:“娘子,門栓着。”
哦,我昨晚栓了門。季英英想起來了,她打了個呵欠,睜開了眼睛。她發現自己睡在木板地上。她坐起身,墨綠的綢被從身上滑落。季英英赤着腳跑去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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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赤着腳會着涼,回榻上坐着吧,奴婢服侍你淨面。”湘兒說着,将水盆端到了木架上擱着,轉身看到被子堆在地上,上前抱了起來,“娘子怎麽把被子都踢到了地上。”
她沒有聽到季英英回答,轉身一看,季英英正呆呆地站在門口:“娘子,怎麽了?”
季英英回過神,走到榻前坐下:“沒什麽。”
湘兒去擰了把熱布巾遞給她。熱熱的帕子蓋在臉上,季英英仍在想,難道昨晚上是自己從榻上把被子拉身上蓋着的?她為什麽不直接撲倒在榻上睡啊?也許是當時睡得迷糊了吧?
湘兒握着她的腳給她穿鞋,埋怨道:“都秋天了,娘子可不能再赤着腳踩地上。寒從腳起,最容易受涼了。”
季英英猛地抽回了腳。臉上的帕子掉了下來。她瞪着拿着一只鞋不知所措的湘兒,扯了個笑容出來:“有點癢……”
她拿過鞋自己穿上,突然看到櫃子下面露出信封的一角。昨晚的事全湧進了腦子裏。究竟是什麽事這樣急,讓楊靜淵半夜送信?她又想起那塊錦帕,快步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探着頭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定是又被楊靜淵撿走了。
昨晚聽楊靜淵一說,季英英馬上明白趙修緣點亮滿樓燈火的用意。
趙修緣定以為自己出賣他了。他那樣驕傲的人。被人質疑織的鬥錦是依靠她的技藝,他寧肯不要錦王。他卻偏偏點了滿樓的燈。
不是像從前那樣,傳遞情意。
他在憤怒,他想讓她看到他的憤怒。
如果她站在院子裏,她一定能看到趙修緣憤怒地望着自己。
錦帕意外落在楊靜淵手裏。他是楊家人。她沒辦法向趙修緣解釋。再解釋,楊家人也知道那方和鬥錦圖案一模一樣的錦帕。
“娘子,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
楊靜淵信裏是想解釋這件事吧?季英英彎腰撿起了信,将它放進了妝奁裏。她拿定了主意。如果楊家有人拿這方錦帕質疑趙修緣的技藝,她就說是看到了趙家的鬥錦,這才模仿學着繡的。
梳洗停當,她帶着绫兒去了正院。
楊靜淵回到家已經快正午了。剛到家門,香油就從臺階上跳了起來,急吼吼地說道:“郎君,你去哪兒了?趕緊進去吧,太太等你一晚上了。”
“知道了。”他跳下馬,将缰繩扔給門房,帶着香油往正院走,“知道太太尋我是什麽事?”
香油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昨兒您和趙家郎君争執,四郎君向太太告了黑狀。晚宴後你不知去向,太太就一直追問您去哪兒了。小的說你和桑郎君飲酒去了。”
“機靈!”楊靜淵贊了香油一聲,“去告訴桑十四,別說漏了嘴,快去。”
香油應了,轉身出府去了。
一進門,楊靜淵就看到圓桌上擺了早飯。楊石氏剛坐下。他吸了吸鼻子,肚子餓得咕咕叫:“給母親請安。好香!”
楊石氏堆了滿臉笑嗔道:“又跑哪兒野去了?一晚上不回府,也不囑人報個信。快坐下陪母親用飯。吩咐廚房,再煮盆肉臊湯餅來。”
楊靜淵也不推辭,掀袍坐下。昨晚散花宴他飲了幾杯酒,一早趕着進城,也沒用早飯。吃得甚是香甜。
“吃得香,長得壯。”楊石氏用了一碗小米粥,兩個口蘑饅頭就停了下來,笑咪咪地看着楊靜淵将一大盆湯餅吃完。
等漱了口,端上新泡的蒙頂甘露。楊靜淵這才問道:“聽香油說,母親着急找我?”
楊石氏比了個手勢,身邊侍侯的丫頭婆子蹑手蹑腳全退了下去。楊靜淵這才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母親,昨天父親訓誡過,兒子該忍着,不該尋趙二郎晦氣。”楊靜淵以為是這事,搶先告了錯,“二哥勸着,最終也沒鬧騰起來。您別聽四郎瞎說。”
“母親知道你是好孩子。”楊石氏慈愛地說道,眼裏升起一絲唏噓,“楊家保了二十幾年的錦王,被趙家奪走了。就像往楊家臉上扇了一巴掌啊。楊家人心裏都不痛快。你大哥在外繃着笑臉,回來呀,自己跑到祠堂跪了一宵,誰都勸不住。”
楊靜淵蹭地站了起來:“大哥還跪在祠堂裏?我去勸他回來。”
“已經被你爹趕回房去了。這益州城織錦人家多如牛毛。楊家能保持二十幾年得勝,已經是異數。高手倍出,技不如人,也沒有霸着錦王不給的道理。”楊石氏笑着讓他坐了,語氣和緩,“聽四郎說,你與趙二郎莫名其妙就起了争執。你也沒說什麽,他就跳起來想要發作。聽你二哥說,什麽你的他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場沒有打起來的小争執,值得嫡母這樣細細詢問?楊靜淵敏感地察覺到異樣,胸口的那塊錦帕又燙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哈,才回家寫稿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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