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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人大量饒恕奴才了吧。”
蕭翊時霍地站了起來,看着那發紅的額頭心裏頗有些惱怒,冷冷地道:“好了夠了,一直磕頭做什麽,朕聽着呢。”
喬梓納悶地擡起眼來,那雙黑眸在蕭翊時的臉上蜻蜓點水般地掠了一下,又迅速地垂下眼睑:“是,奴才上次這樣沖撞了陛下,陛下還如此寬宏大量,奴才真是感激涕零。”
喬梓這番認罪不可謂不誠懇,可蕭翊時卻覺得有些不得勁,明明是同一個皮囊,可眼前這個恭謹的小太監,怎麽好像和從前那個小喬子換了個芯子似的?
“你明白就好,起來吧。”他放緩了語氣,“從前的事,朕都不計較了,從今往後,你好好在朕身邊做事,不要三心二意、得隴望蜀的,朕虧待不了你。”
“多謝陛下,”喬梓站了起來,猶豫地看向蕭翊時,“陛下這是說……要讓奴才回到四通殿裏嗎?”
蕭翊時矜持着點了點頭:“別的地方也沒什麽空缺,朕這裏少個端茶遞水的,你就湊合着試試。”
喬梓看上去卻半點都沒有他想象中的雀躍,反而愣了愣神。
蕭翊時不快地道:“怎麽,你不願意?”
“不不不,陛下讓奴才去哪裏,奴才就去哪裏,”喬梓立刻回道,“只是奴才能不能求個恩典?”
“說來聽聽。”
喬梓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詞句:“奴才有個一起入宮的好友,做事認真本分,平日裏也一直對奴才照顧有加,能否請陛下開個恩,替她安排一個好去處,也算是奴才報答她的照顧之恩。”
“叫什麽名字?讓馬德去安頓一下,到虞太妃跟前做個随侍就好了。”蕭翊時随口道。
虞太妃是後宮中出了名的好脾氣,膝下還有一個才七歲的皇子,又是現在品級最高的太妃,宮裏的人出去都腰板粗壯。
喬梓大喜,不由分說又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她叫木槿,是浣衣局的宮女,多謝陛下恩典,奴才這就去馬公公說。”
還沒等蕭翊時說話,她便蹦了起來,一溜煙地跑出屋子不見了蹤影。
蕭翊時這才回過味來,難道說這家夥今日來服軟就是為了那個小宮女?簡直……豈有此理!
☆、第 19 章
? 馬德帶着喬梓走了一趟尚宮府,喬梓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狐假虎威,臨走前她特意到那個劉嬷嬷跟前陰森森地瞧了她好一會兒,看得那嬷嬷慘白着臉雙腿直哆嗦的模樣,心裏痛快極了。
左右這個梁子是結定了,趁着現在得勢就把以前的氣出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等她回了四通殿,發現容昱墨居然還沒有走,在季華閣等她。
她心裏暗暗叫苦,剛才借口去傳旨就盼着容昱墨等不住了先走,卻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麽空閑。
站在季華閣門口,喬梓把從前背得滾瓜爛熟的再次在心裏默誦了一遍,這才深吸了一口氣,一臉笑意地走進了屋子。
一進屋子,便有一股墨香傳來,容昱墨站在書桌前,正在提筆寫字,喬梓不敢打擾,便悄無聲息地站到了旁邊。
……
君自橫劍仰天笑,
我亦肝膽照連營,
燕雀焉知鴻鹄志,
願将畢生酬河山。
……
容昱墨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在那副畫的右上角題詩,那字跡以中鋒立骨,有時鋒芒畢露,有時秀逸瑰麗,就連喬梓這樣的外行,都看出來這筆力不凡,堪稱名家。
“好詩!好字!”她忍不住贊道。
容昱墨收了最後一筆,将筆一擲,還沒等喬梓驚呼,那筆迅速地在宣紙上留下了一團墨,化了開來。
喬梓飛快地撿起筆來,頓足嘆息:“容大人,這麽好的一副字,怎麽就這樣糟蹋了!”
容昱墨也不說話,只是凝神閉目了片刻,睜開眼來目光炯炯地落在她身上:“你識字?”
喬梓心裏一驚,撓了撓頭一臉的不好意思:“容大人,我認不全,就是覺得你寫得好看,比如這幾個字,我就不知道讀什麽。”
“君自橫劍仰天笑,我亦肝膽照連營,”容昱墨悵然念了一句,“這是我在北地時贈給陛下的臨別詩,我和陛下年少相交,一見如故,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雖然俯仰無愧,卻一直抱有缺憾,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喬梓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有故人被奸臣所害,抄家滅門,我卻因羽翼未豐,更兼鞭長莫及不能救之,痛悔終生。”容昱墨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喬梓跟着一臉的沉痛:“容大人節哀,不過如今你位高權重,一定可以替你的故人報仇雪恨。”
容昱墨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那是自然。不過,我看你挺機靈的,談吐也是不俗,為何會入宮來?”
終于來了,喬梓鎮定自若,流利地把準備好的說詞倒了出來,她原本是泰安府下轄一個南合鎮的,原本家裏條件不錯,只是父親沾染了賭博的毛病,沒幾年就輸得傾家蕩産,鎮裏有個從前從宮裏出來的老太監,指了這條路給她。
“那個老公公姓劉,就住在鎮外的寺廟裏,淨身的地方也是他告訴我的,我娘把我送到了京城,拿了五兩銀子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喬梓垂下了眼眸束手而立,略帶消沉地道。
容昱墨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的那位故人也姓喬,長得和你有幾分相似。”
喬梓摸了摸臉頰,嘿嘿地笑了:“容大人,你可真能擡舉我了,我要真是你的故人就好了,咱們也算是沾親帶故,以後就能靠你照拂了。”
“我……是我想多了,他家不可能還有人尚在人世,我只是想,說不定你和他會有什麽淵源,也算是我殘留的一點寄托……”
容昱墨忽然頹然一笑,那原本光風霁月般的身姿瞬間就好像失去了光華。
喬梓驟然之間心生不忍,幾乎有種沖動想将一切和盤托出,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地咽了回來,人心叵測,要不是有十二萬分的把握,她萬萬不可再讓自己再落到那種任人宰割的境況了。
“容大人,人生在世不就是區區幾十載,要往前看,過得開心才最重要,你再想故人也回不來了,看開點吧。這幅字我幫你收起來……”
“扔了吧,”容昱墨淡淡地道,“我發過誓,故人之仇未報之前,我再也不題字作畫了,今日已經是破例了。”
他把桌上的宣紙一揉,擡手擲在地上,轉身就出了季華閣。
喬梓呆了半晌,撲上去撿起紙來,心疼地趴在地上把紙一點點鋪平了,卷起來塞進了懷裏:她從前就聽說過了,這位容大人少年成名,所作的字畫堪稱一絕,京城中出千兩白銀求購者不在少數,這不是字啊,這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喬梓收拾收拾,從西華門搬回了四通殿後面的小屋,這小屋可比西華門寬敞多了,最贊的是那人手一個的帶鎖的小櫃子,她清點着自己的家當,越點心裏越美:撿來的玉佩、田蘊秀賞的珠寶和銀票、容昱墨的字畫……當然還有她攢下的十多兩賞銀,如果出宮的話,這些典當典當,說不定能買間小屋過日子了。
蕭翊時身旁伺候的人不多,和他那個喜歡前呼後擁的父皇不同,整個四通殿裏滿打滿算三十來個太監和宮女,他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愛好,晨起練劍,有蕭锴幾個貼身侍衛陪伴,早間上朝馬德陪伴左右,回到四通殿才有喬梓的事。
正式走馬上任前,馬德按照慣例訓誡了她幾句,無外乎就是身為陛下的奴才,要忠心耿耿,謹言慎行,萬事以陛下為重。
喬梓一一應了,末了她猶豫着問:“馬公公,我還是想回東合室,能換個人到陛下跟前伺候嗎?”
馬德敲了她腦門一個爆栗子:“笨蛋,陛下親口點的,你要是還想活得長久點就少動這種腦子,好好做,有前途。”
喬梓徹底死了心,其實伺候蕭翊時也不難,他在吃穿用度方面都不是太精細,更沒有責打叱罵的習慣,她只需要站在旁邊,渴了倒杯茶,餓了傳個膳,問了應個聲,簡單得很。
只是蕭翊時的性情越見古怪,從前喬梓一驚一乍大呼小叫時他還會應上兩句,偶爾那冷肅的臉上也會露點笑容,可現在偶爾同處一室時,兩個人都好像悶葫蘆似的,氣氛壓抑得很。
眼看着年關将近,這是新帝登基後在宮中的第一個年,自然要過得紅紅火火,內侍府的大總管空缺,馬德身為副總管,有好些瑣事要辦,這伺候蕭翊時的重任就更是落在了喬梓身上。
可喬梓越謹慎小心,蕭翊時就越陰沉,言談舉止間也越加挑剔,不是嫌茶燙了,便是嫌茶涼了,不是嫌窗戶開得太大冷了,便是嫌開得太小悶了……
簡直像更年期的老太婆。
喬梓在心裏暗自腹诽,卻依然只能認命地忙上忙下。
這天天氣轉暖,陽光正好,她卻倒黴地拿着一根棍子在庭院裏捅着鳥窩:皇帝陛下嫌這只鳥兒太吵了,讓她想辦法讓鳥閉嘴。
“你拿根棍子在這裏戳什麽?練武嗎?”蕭铎的聲音在她耳邊戲谑地響起。
“蕭大哥你來得正好,”喬梓一見是他,高興地道,“你功夫好,幫我把這鳥趕走。”
這簡直是小事一樁,蕭铎抱住樹幹晃了兩晃,枝杈中便有一只小雀飛起,慌裏慌張地飛向了天空。
喬梓眼尖:“那鳥好漂亮,頭頂是紅色的。”
“朱頂雀吧,大冬天的這鳥這麽還在這裏,沒凍死算它命大。”蕭铎随口道。
說話間,那朱頂雀居然在空中盤旋了片刻,又唧唧啾啾叫着回到了樹冠裏,藏在裏面依稀還能看到它的尖嘴。可能是這樹葉裏暖和,它舍不得離開。
蕭铎拿起那根棍子用力一掃,樹葉簌簌落了下來,那朱頂雀慘叫了兩聲飛了出去,這次它也不飛遠,只是在樹冠四周徘徊,甚是可憐。
蕭铎惱了:“你等着,等它落下來,今兒個我請你吃烤鳥。”
喬梓忽然就不忍心了,這鳥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飛去南方,孤孤單單落在這裏,努力掙紮求生了一個冬季,就和她的境遇一樣。
它縮在樹叢裏叫聲也并不聒噪,何必這樣趕盡殺絕呢。
她拽了拽蕭铎的衣袖,小聲說:“蕭大哥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一個人慢慢趕它就好,它……挺可憐的。”
蕭铎還要說話,站在門口的蕭锴輕咳了一聲:“大哥,陛下等你呢。”
喬梓順勢推了他一把:“快進去吧,別管我這閑事了。”
蕭翊時站在窗口,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喬梓,一個小小的鳥窩,她已經折騰了快半個時辰了,還和蕭铎有說有笑,那笑容輕松,神情自在,和伺候他時完全不同。
不知怎的,這胸口越發憋悶了起來。
喬梓回到四通殿已經快大半月了,可是,那個曾經在他面前口無遮攔、古靈精怪的小太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消失了,留在他身旁的只是一個乖巧聽話卻沉悶無趣的随侍太監喬梓。
可現在他忽然發現,喬梓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聒噪歡快的小喬子,只不過在他面前懂得僞裝了罷了。
窗外的喬梓盯着那只雀兒好一會兒,忽然撓頭搓手,口中念念有詞,随手拿起棍子耍猴戲似的沖着樹冠東戳兩下西戳兩下,冬日的暖陽跳躍在她身上,那蕭索的冬景一下子變得活力了起來。
看着看着,一股莫名的情緒好像在胸口發酵,緩緩地傳遍了全身,讓四肢百骸都變得暖洋洋了起來。
這是什麽?
蕭翊時頭一次困惑了。
☆、第 20 章
? “陛下。”
蕭铎進屋叫了一聲。
蕭翊時迅速地收拾心情回轉身來,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問道:“什麽時候和他這麽熟了?”
蕭铎躬身行禮,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陛下是說小喬子嗎?他挺有意思的,為人也仗義,臣瞧着他就心生歡喜。臣孤身一人,沒有兄弟姐妹,認這麽一個弟弟挺好,只可惜他……”
一想到喬梓已經被淨了身,蕭铎便心覺遺憾。
“是先帝委屈你們程家了。”蕭翊時嘆了一口氣,“以至于程家滿門只剩下你一個人,如今陷害程家的真兇還未找全,害得你至今仍要隐姓埋名。”
“陛下何出此言,”蕭铎連忙道,“當初要不是陛下出手相救,蕭铎早就已經被叛軍所殺,臣這條命就是陛下的,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蕭翊時沉吟着踱了兩步,眉峰漸漸聚攏:“朕和昱墨這幾日将這些年來的一些大事推演了幾遍,程将軍被誣投降叛軍、平南王府謀反、容先生骊陸山死谏……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一步步把大晉的文武棟梁一個個吞噬殆盡,朕和昱墨都覺得這不是偶然,而李家只不過是被推在外面的一個傀儡罷了。”
蕭铎悚然一驚:“照陛下這麽說,此人可真是包藏禍心,這是要動搖我大晉根本嗎?”
“朕還不知道這幕後的黑手目的何在,不過他現在比我們更為頭痛,”蕭翊時冷冷地一笑,“他沒想到,雖然父皇一意孤行裁撤北軍,卻讓我們另辟蹊徑積蓄了力量,大皇兄未能繼位,這是大晉最大的變數。”
“陛下,那此人到底會是誰?不把他揪出來後患無窮。”蕭铎急急地道。
“敵在暗我在明,不可操之過急,”蕭翊時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冷光,“朕懷疑他的勢力已經滲透在京城,趁你接手北衙禁軍,務必要把此人的勢力從軍中剔除。”
蕭铎一凜:“多謝陛下提醒,臣明白。”
“宮中只怕也有此人的勢力,朕已經讓蕭锴和蕭銘肅查,如今這種态勢,時間拖得越長,對他更為不利,想必他要忍不住出手了,朕倒是要看看,是誰……”
蕭翊時的語聲未落,屋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他猛一回頭,只見原本在捅樹枝的喬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上頂着一個半拉子的鳥窩。
看着她狼狽的模樣,旁邊好幾個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喬梓卻頂着鳥窩站了起來,笑着“呸”了他們一聲:“看我笑話是不是?等着,以後我吃鳥蛋讓你們眼饞!”
蕭翊時又好氣又好笑,走到窗前沉聲道:“你在那裏做什麽?”
喬梓立刻斂了笑容,恭謹地回道:“陛下,這賊鳥的窩已經被奴才拿下,奴才替它到後面去尋個窩,必定不能讓它再驚擾陛下。”
又來了,對着別人笑語如珠,轉過頭來對着他卻仿佛一潭死水。
蕭翊時忽然覺得十分挫敗。
入了夜,幾名侍女伺候着蕭翊時寬了衣,吹熄了燈,退出了寝殿。
屋裏散發着淺淺的龍涎香氣息,萬籁俱寂,蕭翊時躺在床上卻有些睡不着。
不知怎的,喬梓的臉龐在他腦中一掠而過,晌午時那種暖洋洋的心緒非但沒有消除,反而變本加厲,讓他整個人都有點燥熱了起來。
他在被中悶了片刻,索性披了一件外袍起了身,屋內地龍燒得很旺,他踱了幾步,只覺得那燥熱依然無處纾解,便推開了窗戶。
一股冷意襲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天空中的新月,耳邊忽然傳來細微的“滴答”聲。
窗棂前的屋檐上挂着一個物件,在月光下晶亮剔透,微微轉動着。
他忽然想了起來,這是喬梓送給他的冰花,他順手讓人挂在屋檐下了,今日天暖,想必是開始化了。
“陛下有何吩咐?”屋外的侍女聽到動靜小心翼翼地問。
蕭翊時忽然便來了興趣:“把那個魚嘴冰花拿過來給朕。”
沒一會兒侍女便過來了,把冰花遞給了蕭翊時。那冰花已經化得不成形了,小半邊塌了,半片花瓣露了出來,頗有點可憐兮兮的味道。
蕭翊時不由得想起那日一頭栽進他懷裏的喬梓,被燒得有些迷糊的神情,可憐中帶着倔強,粗糙幹裂的臉頰,可下巴裏的那塊卻依然滑膩細嫩,帶出不一樣的觸感……
腦中驟然警鈴大作。
蕭翊時覺得自己有些不太正常了,怎麽莫名其妙一直想着那個小太監?他神情古怪地看向旁邊的侍女,那侍女名叫應珞,已經伺候他将近十載,性情溫柔,也通文墨,很合他的心意。
應珞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慌,小聲道:“陛下這是有什麽吩咐嗎?”
他擡起手來,在應珞的下巴上輕輕一擡,應珞被迫擡起頭來,困惑地看着他。
眉似遠山、眼如秋水,應珞的樣貌姣好,和那京城三美之一的田太嫔不相伯仲,可不知為何,在腦中盤旋的卻依然是喬梓的兩顆小兔牙,甜甜的、美美的,帶着狡黠和俏皮。
一定是因為那小太監給他臉色看,所以他才成天惦念着。
蕭翊時終于找到了理由,這才稍稍釋然了些,松開了手笑着道:“應珞,你今年也有二十了,難道還沒有什麽合心意的想要成家嗎?”
應珞柔柔地笑了笑:“奴婢覺得伺候陛下挺好,外面的男子初時甜言蜜語,到了最後卻三心二意,奴婢還是獨善其身吧。”
蕭翊時明白,他的幾個婢女在北地呆得久了,也沾染上了北人的粗犷和直爽,尤其是伯納族人,他們的女子地位很高,很多人家都是一夫一妻,就算丈夫想要三妻四妾,也需要家中發妻點頭了才行。
而大晉的富庶之地,男子幾乎都是三妻四妾,京城中浮華奢侈之風更甚,應珞瞧不上也是正常。
應珞看他沉思,輕聲喚道:“陛下,你手裏的冰花都化得不成樣了,不如拿出去丢了吧?”
蕭翊時一看,屋裏太暖和了,那冰花化得差不多了,地上淌了一灘水,他拎了一把紅繩,“噗”的一聲,一顆小蠟丸從裏面滾了出來。
“這叫冰花傳書,等到春暖花開,冰花化了,你就可以看到此刻我想對你說的悄悄話話了……”
喬梓煞有介事的聲音言猶在耳,他随手撿了起來,捏開蠟丸,裏面果然是一張揉成一團的小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四個個小字:小心,回家。
一股暖流從心中湧過,她一直以為他是刺客,宮中危機四伏,她絞盡腦汁想讓他趕緊回家以策安全。
那個小太監的确對他傾心以待,坦誠相交,把他當成了好友,他這樣欺騙戲弄,末了又以權勢威逼,是不是……有點讓人傷心?
蕭翊時把紙團往懷裏一塞,吩咐道:“把朕那件便服拿來,更衣。”
亥時将過,四周一片悄寂。蕭锴一聽說蕭翊時出了寝殿,以為發生了什麽急事,便從側屋中急匆匆地趕了出來,正要召集侍衛,卻被蕭翊時擺手阻止了。
內侍們住的屋子在四通殿的北面,沒一會兒就到了,蕭翊時停住了腳步,示意蕭锴進去叫喬梓出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蕭锴鐵青着臉從裏面出來了,身後卻空無一人,那小子不在屋裏,連被窩都是涼的。
“陛下,此人必有蹊跷,事不宜遲,必要将他拿下好好拷問才是。”蕭锴很是惱火。
蕭翊時沉默了半晌,面無表情地道:“走,去冷宮瞧瞧。”
兩人一路北行,果不其然,快到冷宮門口時,喬梓那單薄的小身影便出現在他們眼前,她對這裏分外熟悉,在樹叢和牆根間走走停停,時而警惕地藏入暗影中窺視着身後有沒有跟着人。
到了冷宮的後牆,她一貓腰鑽進了樹叢,半晌都沒見人出來,蕭锴扒開樹叢一看,只見裏面有一個隐蔽的小洞,正好容一個人鑽過。
喬梓可不知道她禍事臨近,她駕輕就熟地進了冷宮,照例到了那座假山前,和上次來時一樣,這座側殿依然收拾得很幹淨,夜風中一股幽香傳來,想必是牆角的梅花開了。
她有些發怔,誰這麽有心,居然一直記得收拾這座廢棄了這麽久的庭院。
假山洞黑漆漆的,她四下瞅瞅沒人,後退着鑽了進去,數着石頭的縫隙找到了塞紙卷的地方——上次畫的小黃人已經不見了,她頓時放下心來。
從懷裏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小紙條,小紙條一共兩張,一張照例畫着一個小黃人,那是她約好了和弟弟報平安的暗號,而另一張幹巴巴地寫了幾行字,說了幾句宮裏的情形和一些無關緊要的八卦,比如陛下沒有嫔妃、永壽宮失了火、有兩個公公吵了一場大架等等。
上次被蕭翊時撞見,沒來得及把那張寫了後宮瑣事的紙條塞進去,不知道會不會有事。但願這次順利一些,要不然……
雖然她沒打探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有瑣事寫着,總算是在努力做事,那些人不要吹毛求疵便好。
她嘆了一口氣,這才進宮這麽點日子,該怎樣才能熬過在後宮的漫長歲月啊。
把這兩張紙卷塞了進去,又往上抹了點泥巴,她左右看看沒發現有什麽異狀,這才拍了拍手往外走去。
暗香浮動,夜色正好,她一時不想太快回去,就爬到假山上小歇了片刻,牆角的梅枝開得正好,她側身一看,忍不住便擡手去去折,還沒等到她的手碰到花瓣,她打了一個激靈魂飛魄散,只見梅枝旁站着一個黑影,那目光好像幽靈般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第 21 章
? 一顆心差點從胸口蹦了出來,喬梓腳下一滑,眼看着倒栽蔥似的往下摔去,一雙寬厚的手穩住了她的身形。
可這不穩還好,一穩喬梓更是吓得魂飛魄散:“陛陛陛下!陛下恕罪,奴才一時……”
“一時睡不着,就到冷宮這裏來散散心是嗎?”蕭翊時慢條斯理地道。
“是……不是……”饒是喬梓機靈,此時也想不出什麽話來應答,只好跪了下來,卻忘記了這不是平地,倒被假山上突起的石頭磕得痛呼了一聲。
這一痛倒是來了些許靈感,她一邊抽氣一邊顫聲道:“陛下恕罪,奴才想着從前和陛下認識的日子,不知怎麽就睡不着了,出來散散心,這裏是和陛下相識的地方,奴才心裏一直惦記着,鬼使神差的就走到這裏了……”
蕭翊時沒有說話,心裏卻忍不住暗罵了一聲“這個奸滑的小子”。
喬梓偷偷瞅了他一眼,硬着頭皮繼續煽情:“奴才知道犯了宮禁,下次再也不敢了,望陛下看在奴才情難自禁的份上,大人大量……”
“你現在該明白,朕那日殺的是誰了吧?”蕭翊時忽然道。
喬梓愣了一下,一股寒意從後背冒起,渾身哆嗦了起來——她撞見了這宮闱秘事,會不會真的要被滅口?
“大皇子壽王殿下?”她喃喃地道。
“是,”蕭翊時的聲音陰冷,仿佛寒冰冷入骨髓,“我殺了我的皇兄,奪得了這帝位,你,怕了嗎?”
喬梓一個激靈仰起臉來,“不,陛下,如果是壽王殿下,以他的品性登上這帝位,大晉只怕用不了幾年就要亡國了,更何況,你留了一線生機給他,是他自己自尋死路,你何必為此耿耿于懷,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真英雄也。”
她壓低了聲音卻依然铿锵有力,剎那之間将蟄伏在蕭翊時數月之久的心魔一擊斃命。
好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真英雄也。
他再糾結于這非他所願的一劍,就連這麽一個小太監都不如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見地的。”他笑了笑,在喬梓身旁坐了下來。
“陛下恕罪,奴才妄言了。”喬梓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想要和他保持距離。
蕭翊時瞥了她一眼:“知道朕為什麽總愛來這裏嗎?”
“奴才不知。”
蕭翊時指了指東側的一座屋子:“這是朕小時候住過的屋子,那會兒朕的母嫔還在,朕老是在這庭院和假山玩,有次被人從假山上推了下來,差點把小命丢了。”
喬梓吶吶地道:“誰這麽大膽?”
蕭翊時嘲諷地笑笑:“大膽的人多了,只要李太妃花點心思,誰不是巴結着要置我于死地?”
喬梓聽得有些心酸,半晌才安慰道:“笑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陛下是真命天子,她出什麽幺蛾子都沒用。”
“你心裏真的是這樣想的嗎?”蕭翊時淡淡地道。
這語氣、這表情,喬梓本能地覺得他話中有話,可卻猜不透其中深意,只好賠笑着道:“當然是真的,比真金還真。陛下文治武功,出類拔萃,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一長,那些大臣和百姓終有一天會明白你才是真正為大晉着想的真命天子。”
蕭翊時轉過頭來,那雙眼深如幽潭,定定地落在喬梓的臉上,喬梓猝不及防,沒來得及避開視線,雙眸直直地落入了那雙眼中。
蕭翊時有一雙分外漂亮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那時候為什麽會覺得蕭翊川很是眼熟,這兩兄弟的眼睛很是相像,只是一個眼神溫潤,另一個眼神淩厲,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色的渲染,此時蕭翊時那淩厲的眼神好似被蒙上了一層柔光,那眸色深邃,眼角微挑,凝神看人時,仿佛魂魄都要被吸入那深潭。
幽幽的梅香中,夜色中莫名流轉了些許暧昧。
喬梓的心口不知怎的突突亂跳了起來,要不是此時正是深夜,想必她的臉頰一定莫名地紅了。
蕭翊時伸出手來,替她捋了捋鬓邊的發絲。
喬梓的身子好像僵住了似的,居然沒有躲開,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着:這男人的手也好生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還帶着暖意……
她驟然回過神來,慌亂地告罪想要後退。
蕭翊時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好一個人心都是肉長的,好,朕就試上一試,人心是不是肉長的。”
喬梓聽不懂了,吶吶地問:“陛下……要試誰?”
蕭翊時出手如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還沒等喬梓驚呼出聲,她的身子騰空而起,她的雙腳亂舞,本能地就抱住了蕭翊時的身體。
等到雙腳落了實地,喬梓這才驚魂方定:“陛陛下……吓死我了……”
蕭翊時的身子僵了僵,旋即淡淡道:“走吧,以後,不要再深更半夜到這裏來了。”
喬梓叫苦不疊,只好應允:“是,奴才再也不來了。”
“還有……”
喬梓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蕭翊時的聲音,不由得困惑地擡起了頭。
“朕上回騙了你,的确是朕的不是,你別傷心了。”
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鑽入耳內。
喬梓愕然瞪大了雙眼。
蕭翊時不自然地朝前走去,快到院門口時還沒聽到身後的動靜,不由得回轉身來輕斥:“還愣着做什麽?回去睡了。”
喬梓掏了掏耳朵,這才快步跟了上去,這是蕭翊時在和她賠不是嗎?怎麽可能……一定是她眼花耳背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假山洞,在心裏默念了幾聲菩薩保佑,但願蕭翊時沒有發現她的秘密,內廷私下和宮外傳遞消息,不管這紙卷上寫的是不是無關緊要的瑣事都是大罪,輕則打板子,重則掉腦袋,無論哪一個她都吃不消啊。
喬梓一連提心吊膽了幾日,沒發現有什麽動靜,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新春将至,冷清的後宮也染上了幾分喜氣,貼年畫、寫春聯、大掃除,虞太妃來請了蕭翊時幾次,說是商讨如何過年,蕭翊時只好撥冗前去請安了一次,喬梓趁機假公濟私去看了看木槿。
木槿長胖了些,原本滿是凍瘡的手将養了大半月,又有了肉乎乎的模樣。
回四通殿的時候,喬梓的心情很是不錯,蕭翊時看了她好幾眼,頗有些吃味地問:“她就是你那個好友?看起來有些……不甚聰慧。”
喬梓不服氣地道:“陛下此言差矣,交友貴乎真心,和她聰不聰慧并無關系,就算哪一日我窮困潦倒,木槿也會傾她所有助我,我自然也是一樣。”
蕭翊時不置可否,後宮中的人和事他看得多了,得意時自然有人簇擁,失意時能有幾人不離不棄?不落井下石便不錯了。
不過,看得出來,自從那晚之後,喬梓在他面前雖然不像從前那樣沒大沒小口無遮攔,可言行卻漸漸自在了起來,這讓蕭翊時的心情也大好了起來。
至于為何對這個小太監如此另眼相待,蕭翊時也不願細想,就當做是兩個人難得的緣分吧。
“陛下,你方才請戲班子過年熱鬧熱鬧,真的嗎?”喬梓忍不住問。
“馬德已經在安排了。”
“會不會有大臣彈劾說先帝新喪,請戲班子是不孝之舉?”
“唱一出《孝子行》就好了,哭得太嫔太妃們眼淚汪汪,這不就是給先帝盡孝了嗎?”
“陛下你……太狠了。”
“承讓。”
走了幾步,喬梓又忍不住了:“陛下,聽說過年的時候外面很熱鬧。”
“想出去瞧瞧?”
“陛下你簡直就是奴才心裏的……”喬梓堪堪咬住了舌頭,把“蛔蟲”兩個字咽進了嘴裏,拍馬奉承,“陛下目光如炬,奴才的小心思瞞不過陛下的眼睛。”
“內侍無故不得出宮。”蕭翊時板着臉道。
喬梓的笑容垮了垮,振作了一下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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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