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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道:“奴才只是随口一說,呆在陛下身旁,外面再熱鬧奴才也不稀罕,八擡大轎來請都不去。”

蕭翊時沉着的臉繃不住了:“你這張嘴,看來死的也能說成活的了。”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往回走去,跟在身後的蕭锴百思不得其解,這陛下是怎麽了?非但沒把這個有裏通外廷嫌疑的小太監逮起來,反倒越發親密了起來,陛下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麽藥?

剛到四通殿大門,馬德便急匆匆地迎了上來,一臉的焦灼:“陛下,安王爺和鄭太師等了好久了。”

蕭翊時的腳下一滞,輕吐了一口濁氣,喃喃地道:“這是一起來給朕添堵來了嗎?”

蕭翊川和鄭太師正在正廳飲茶,一見蕭翊時,兩人立刻過來見禮。

果不出所料,這兩人有備而來,一個來詢問除夕夜的皇家家宴如何安排,一個則請蕭翊時開恩讓李太妃共赴家宴,和孫兒蕭秉見上一面。

“朕要是不準呢?”蕭翊時慢條斯理地道。

鄭太師捋着胡子瞪大了眼睛:“陛下,子不言父母之過,李太妃的确行差踏錯,但念在她喪夫失子,又畢竟是陛下的母妃,陛下心懷仁德,應當以德化之……”

鄭太師原本是探花出身,又一路從禦史臺升至禮部,最後因為德高望重成了太師,論治國安邦的大才,他比不過程太傅和已逝的容靖宇,但他為官多載,清廉剛正,在一幫清流中甚有聲望,晉武帝在世時也常常被他說教,只不過聽了之後壓根兒不理罷了。

“皇兄,只是除夕夜吃一頓團圓飯,和秉兒見上一面,這你都不允嗎?”蕭翊川懇求道。

蕭翊時沉默了片刻道:“今日下朝後內侍府的人來報,李太妃因病不治已經去了,朕正要差人通報禮部。”

☆、第 22 章

? 屋裏的人全都呆了了。

“陛下,”蕭翊川的嘴唇輕顫,“她到底是因病不治還是……你不能容她?”

喬梓直覺要糟,拼命朝蕭翊川使眼色讓他別說了。

“大膽!”蕭翊時震怒之下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筆架震了震倒在了地上。

鄭太師撲倒在地失聲痛哭了起來:“太妃,太妃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先帝……臣對不起你啊……臣糊塗啊,早就該勸陛下……陛下啊……早前坊間謠言已經沸沸揚揚……此事一出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蕭翊時的目光陰鸷地掃過鄭太師的臉:“朕不覺得有什麽悠悠之口要堵,太師年紀大了,難免說些胡話,還是回府好好歇息吧。來人,送太師回府。”

“陛下!陛下你三思而後行!臣這是為了陛下的清譽!陛下亡羊補牢為時不晚,還請陛下以子之禮為太妃發喪!為太妃請個尊號……”鄭太師還想再說,卻被蕭锴帶來的侍衛半拖半拽,直接請出了四通殿,只留下他喋喋不休的聲音還嗡嗡地回旋在半空中。

一旁的蕭翊川忽然輕笑了起來,邊笑邊大步朝外走去。

“翊川,你去哪裏?”蕭翊時脫口叫道。

蕭翊川語聲輕顫:“不牢皇兄費心,臣弟不用別人拖,自己走就是了。”

蕭翊時滿腹怒意頓時化為灰燼,他的聲音痛楚:“翊川,你我兄弟相依為命幾近二十載,如今你要和我離心嗎?”

蕭翊川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答,轉眼便消失在了門外。

喬梓驚跳了起來:“陛下,我跟去看看,安王殿下可別發病了!”

蕭翊川一路蹒跚着出了四通殿,漫無目的地在後宮中游走,喬梓一路跟在後面暗自憂心。

她很喜歡這個病弱卻溫潤的王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她的弟弟喬楠。只是家變後,喬楠便被複仇蒙蔽了心智,再也不複從前的乖巧良善。

蕭翊川初時走得很急,沒一會兒便放緩了腳步,走走停停,喬梓跟得腳都有些酸了,不得不上前搭話:“王爺,你這是去哪裏?”

“我看看這後宮,”蕭翊川的眼神茫然,“為什麽大家一到了這後宮就變了,就連皇兄他……也變了。”

喬梓有些不服氣了:“陛下變了嗎?我怎麽覺得陛下沒做錯什麽。”

“是嗎?”蕭翊川冷笑了一聲,“你知道外邊的人都在傳他什麽嗎?殺父弑兄,血染龍椅,我們蕭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喬梓一凜,頓時說不出話來。

“如今李太妃一死,這謠言必然越傳越烈,皇兄縱然有鐵腕手段,也難逃史官悠悠之筆,被天下忠義之士口誅筆伐……”蕭翊川喃喃地道。

“不會的,”喬梓難以想象蕭翊時被人指着鼻子罵的場景,斬釘截鐵地道,“只要陛下勤政愛民,大晉國富民強,這些事情遲早都會被人抛諸腦後的。”

蕭翊川意外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聲:“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國家大事,可李太妃又不是陛下殺的,別人指責陛下也就算了,王爺你怎麽也不相信陛下呢?”喬梓撓了撓頭,“陛下要殺,那日李太妃縱火就該一杯毒酒賜死了,何必把她圈禁,讓你們有時間來啰啰嗦嗦地勸他?”

蕭翊川愣了愣神。

“你是陛下的親弟弟,你不幫他反倒和別人一起罵他,什麽忠義禮孝,有你們兄弟之情重要嗎?就算他……”喬梓鬼祟着朝旁邊瞧了瞧,這才小聲地說了“殺父弑兄”四個字,“他就不是你的親兄長,你就要反了他不成?”

蕭翊川沉默不語,良久,才輕嘆了一聲。

喬梓抹了一把汗,這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氣:“王爺快些回去吧,都快過年了,大家高高興興地才對,別讓那個女人掃了大家的興,那女人原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死了便死了吧。”

蕭翊川卻沒有往回走,反而繼續信步朝前走去,前面就是禦花園的內湖,冰雪初融,水聲潺潺,中間一座湖心亭仿如美人。

蕭翊川在湖邊站住了,示意她過來。“這裏美嗎?”

一陣寒風吹過,喬梓縮了縮脖子,卻只好硬着頭皮說了一句:“美,美極了。”

蕭翊川終于笑了,他的五官原來就生得精致,這一笑猶如冰雪初融,衣袂飄飄之間,人入景中,仿佛一副黑白的潑墨山水,讓人忍不住想往他那蒼白的臉上添上些色彩。

喬梓心中一陣疼惜,要是此人身康體健,該是一個怎樣的龍章鳳姿的少年公子啊!

“小喬子,怪不得皇兄這麽喜歡你。”蕭翊川感慨了一聲,“他這人很難讨好,身邊伺候的人都是跟了他好多年的,像你這樣的找不出一個來。”

喬梓心裏暗喜,面上卻謙虛道:“王爺過獎了。”

蕭翊川話鋒一轉,指向那內湖:“這裏美則美矣,可你知道,這湖中有多少冤魂嗎?我六歲那年,曾被人推入湖中,皇兄為了救我,和大皇兄打了一架,被人砸破了腦袋,差點連命都沒了。”

喬梓在心中暗叫了一聲“媽呀”,這生為皇子,還不如在普通人家,真是步步危機。

“你是不是在心裏說我不知好歹?皇兄一路護着我長大,想方設法替我治病續命,我居然還和他作對,幫着外人指責他?”

喬梓吶吶地道:“這……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要不是為了母嫔當時的遺囑,要不是大皇兄步步緊逼,要不是我得了這個病不能陪他肆意天涯,皇兄他也不會最終走上這條路,我敬他愛他,就算皇兄身旁只剩下一人,我也不可能叛他,他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強的兄長。”蕭翊川頓了頓,苦笑了一聲,“可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僅僅是我的兄長,更是這天下之主,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成為一代明君,他不能在以前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以前的罪孽如果罪無可恕,我寧願以我之身替皇兄一力承受。”

喬梓不解地道:“王爺,我能明白你對陛下的一片拳拳之心,可如果非有這麽一天,我覺得吧,趁着它沒有來之前,大家高高興興過日子不就行了?何必一直老想着它,弄得現在大家都不快活呢?”

蕭翊川愣住了,好半天才輕籲了一口氣:“說得好,小喬子,我真得對你刮目相看。”

喬梓尴尬地笑笑:“奴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像王爺高瞻遠矚,矚着矚着就鑽了牛角尖了。”

蕭翊川點了點頭:“當局者迷。既然李太妃已死,我就定下心來好好教養秉兒,若是能化解他心中的仇怨,世人對皇兄的誤解必定可以輕上一分。”

喬梓傻了:“哎呦王爺,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陛下要知道我和你聊出這個結果,他會打死我的。”

“是嗎?那我試試。”蕭翊川嘴角含着輕笑,顯然心情愉悅了起來。

“哎呦王爺,你可不能恩将仇報啊。”

“小喬子,可惜啊可惜,”蕭翊川上下打量着她,“你要是不是個公公就好了。”

喬梓心裏突突一跳,含了含胸:“奴才不是公公,怎麽能見得到王爺這樣的貴人?”

“你若是男子,必定可以為大晉建功立業,你若是女子……”

蕭翊川忽然停住了話語,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緋色。

“我若是女子,王爺難道能收了我嗎?”喬梓笑嘻嘻地調戲道,也就是蕭翊川面前她敢胡言亂語,這要是換做蕭翊時,她必定低眉順眼不敢吭聲了。

她的眉眼活潑生動,眸中有點點光芒跳動,仿佛這天底下沒什麽可煩心的事情。

蕭翊川沒有說話,背轉身大步朝前走去。

“哎呦王爺,你慢些走,”喬梓在後面追着,“小心你的病,大過年的,你可不能害小的啊……”

蕭翊川的腳下一頓,摸了摸心口,黯然地笑了。

這一場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然喬梓沒有跟着一起上朝,不過聽馬德回來隐晦地說起,李太妃之死引來了一衆老臣的質問,還喚來了內常侍唐庭禮和貼身伺候李太妃的兩名太監當庭查問,就連太醫院的人也到了金殿。

最後蓋棺論定李太妃病逝,在鄭太師的轉圜下,蕭翊時勉強同意為李太妃加了個“欽仁和德貴太妃”的谥號,着壽王世子蕭秉扶棺送葬。

蕭翊時的心情還不錯,特別是喬梓和他說了蕭翊川那日的心裏話之後,便一直很是開懷,晚膳的時候甚至小酌了一杯,和喬梓聊起了小時候兩兄弟的趣事。

“翊川一出生就跟粉團兒似的,又漂亮又安靜,朕還以為他是個女娃。”

“他特別粘我,只會跟在我身後叫我哥哥。”

“那次要不是誤用了朕的百合清粥,他也不會被害成這樣,朕一想起這件事情,就恨不得把李太妃……碎屍萬段,她這樣死了算是便宜她了。”

他的眼神陰鸷,手中不自覺地用力,那木筷被他“啪”的拗成了兩截。

喬梓麻溜地替他遞上了另一雙筷子:“多拗兩根,把它當成李太妃就好了。”

蕭翊時笑了:“你的花樣可真多。”

“陛下,拗完了就把她忘了吧,”喬梓正色道,“老惦記着你就不會開心,安王殿下心底仁慈,必然吉人自有天相,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就好。”

“說的好,”蕭翊時朗聲大笑了起來,将筷子一折為二,在碗上敲擊了起來。

他一邊敲一邊引吭高歌,唱得卻是喬梓聽不懂的一種語言,那曲調悲壯高亢,他的聲音清亮而富有磁性,充滿了殺伐果敢的氣息。

喬梓聽得入神,忍不住随着節拍在桌上一起拍打應和了起來。

蕭翊時的眼中稍稍有了點醉意,

“陛下這是什麽歌?”

“這是伯納族人出征前唱的歌,很得我的心意,大意就是大丈夫馬革裹屍,不得勝不還鄉。”

喬梓撇了撇嘴:“那是男人們唱的,要是女人們唱,必定就是不得勝也要還鄉,親人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更何況,有性命才能卧薪嘗膽反敗為勝。”

蕭翊時愣住了,的确,伯納族還有一首出征歌,就是妻子唱給丈夫聽的,唱的內容和喬梓的八九不離十。

“你這家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晃悠着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喬梓肩膀,語聲困惑。

他這一抓,半個人都壓在了喬梓身上,喬梓被壓得腿一軟,差點沒把蕭翊時出溜了下去。

幸好她的腳抵住了柱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抱住了蕭翊時,艱難地擡起頭來叫道:“陛下……唔……”

她的唇瓣擦過蕭翊時的臉龐,一時之間,兩個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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