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喬梓如遭雷擊,幾乎不敢置信地看向唐庭禮:“你……你說什麽?”

“沒什麽,”唐庭禮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月色下顯得有些陰森,“我比你年長幾歲,有句話要提點你,人哪,忘了啥都不能忘了根本。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看着他瘦高的背影,喬梓的腦中嗡嗡作響,她緊追了兩步,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冷宮中有三四處殿閣,其中的靜心殿就是喬梓常去的那個,假山是她傳遞消息的所在。

唐庭禮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他就是接收消息的人?又或者他是那人安插在宮中的另一條眼線?

她一路渾渾噩噩地回了住處,幸好是在行宮,跟過來伺候的人不多,馬德給她弄了一個單人的小間,沒人發現她的異常。

眼角有點發澀,她閉上了眼睛。

她的确已經好久沒有去冷宮的假山了,蕭翊時已經發了話,再讓他碰到一次就算是舌粲蓮花也沒用了,他不是傻瓜,肯定會懷疑。

這些日子過得惬意舒适,她幾乎都快要忘了,她只是一個如履薄冰的假太監,只是個被派到後宮中的細作,她的弟弟還被當做人質拿捏在別人手裏。

當初她和弟弟死裏逃生,身無分文,靠變賣着身上的幾件首飾勉強過了一陣子,喬楠鐵了心要報這血海深仇,說是要北上入京師,找父王的一些故交好友面見聖上喊冤;而她卻認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保住小命生存下來為上,兩姐弟為此起了争執。

還沒等他們北上,那些變賣的首飾便引來了官兵追殺,就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個名叫成青的人奉命救了他們,把他們帶到了一座漂亮的府邸,好吃好喝供養了起來。

府邸中有好些形形色色的人,年長年幼都有,大部分都像他們一樣,瀕臨絕境被成青的主人所救,整日習武學文,整日都想着報仇雪恨。

喬楠在那裏耳濡目染,更是堅定了要報仇的信心,喬梓卻整日裏憂心忡忡琢磨着要離開,她總覺的成青和他的主人并不單純,肯定另有圖謀。

終于有一日,她的擔憂成真,喬楠告訴她,他要入宮做太監,刺探宮情,查明真相,報仇雪恨。

那日正值夏夜,兩姐弟大吵了一架,卻都無法說服對方,到了最後只能抱頭痛哭。

“姐姐,我受不了,憑什麽害我們的人能高枕無憂?憑什麽我們要隐姓埋名終日躲藏?父親姨娘還有那麽多親人,他們都死得好冤,我每晚都能聽見他們在地底下哭聲,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讓那仇家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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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你成了太監,那你怎麽成家立業?我将來的小侄子小侄女呢?你都不要了嗎?”

“不要了,姐姐,我……沒有別的法子,恩人說了,有可能害我們的幾個人,來頭都很大,這是個機會,我如果不抓住,這輩子都不可能報仇了!”

“一派胡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姐姐,你摸着心口說心裏話,十年以後,你還會想要報仇嗎……我看你現在都已經要把父王忘了……”

她啞口無言,的确,她到這個世界時日不多,雖然和家人感情深厚,但要讓她撇了性命去報仇,她沒有這個念頭,可喬楠和她相依為命了這麽久,她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成了一個太監!

後來的事情就連她自己都出乎意料,她把喬楠打暈了綁了起來,自己找到了成青,去見了那個神秘的恩人。

那天正下着淅瀝瀝的小雨,那間竹屋在雨中幽雅別致,散發着淺淺的幽香。

屋裏十分幹淨,她跪坐在地上,靜靜地等了足足半個時辰。

裏屋用布簾遮擋,從布簾下,她只能看到恩人寬大的衣衫下擺,還有偶爾一見腳上的白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髒了鞋子。

恩人一句話都沒說,整間屋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喬楠古板剛正,而她靈活機變。

喬楠不會低聲下氣,而她能屈能伸。

“你花了這麽大心思,不可能只為了替平南王府報仇,喬楠若是知道你最後的目的,他是不可能會答應替你做事,而我卻不一樣,誰做皇帝和我一點兒都不相幹,我只求我和喬楠平安。所以,我替喬楠去,你放心,一定比喬楠物有所值。”

她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時間,侃侃而言,分析利弊,屏息盼着那人能改變主意,放棄讓喬楠入宮當太監的念頭。

末了那人好像笑了,和成青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麽,沒一會兒成青便一板一眼地複述着他不知道是誇獎還是嘲諷的話。

“有膽魄,有見識,有意思,既然你都敢這樣說,主人就算圖個樂子,準了。喬楠留在此處,主人會替你照顧他的衣食住行,你要是能助主人一臂之力,主人保你和喬楠平安,要是無功而返,主人也不會遷怒與你,只是有一條,你不能犯了主人的忌諱,若是有什麽恩将仇報的異心,那就別怪主人不客氣了。”

那人讓成青戲谑地和喬梓約定了三條,若是有朝一日滿足了其中之一,她便可以回來,報仇雪恨的事情也可以包在那人身上。

她在宮裏五年無人能察覺她的女兒身。

成了內侍府大總管助他們成事。

恩人入主皇宮江山易主。

這三條條條都難如登山,相比起來,還是第一條稍微容易一點,她打定主意說什麽都要混上五年。

那會兒宮變的時候,她幾乎以為是那人真的事成了,也懷疑過蕭翊時是不是就是那意圖謀朝篡位之人,只是後來知道和蕭翊時相處了這麽些時日,她便篤定了,蕭翊時不可能就是那人。

可現在怎麽辦?

那時候答應那人入宮做他的細作,是因為她對那昏君半點好感皆無,而現在的蕭翊時,雖然有時候霸道、蠻橫、陰晴不定,可大多數時候對她是不錯的,甚至算是有些縱容,她怎麽能做出傷害他背叛他的事情來!

還有蕭铎、容昱墨和顧青衣,她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願為了大晉和百姓的未來抛頭灑血的忠臣良将,她又怎麽能背叛他們?

喬梓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翌日,號角聲聲,旌旗招展。

侍衛們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蕭铎手下的禁衛軍也神采煥發。

蕭翊時今日未穿龍袍,他身披玄金盔甲,胯下一匹黑馬,身後則是特質的箭壺和金箭,整個人好像一把即将出竅的青鋒寶劍,鋒銳而淩厲。

他的目光往旁邊掃去,蕭翊川、容昱墨等一些文臣都站在不遠處的亭子裏,蕭承瀾早就已經候在圍獵臺前,和昨日一樣,依然是那身白衣,隽秀有餘,煞氣不足。

他略帶矜持地朝着身側的喬梓看了過去,滿心以為能看到一道崇敬仰慕的目光,哪想到喬梓只是低着頭玩弄着腳下的石子,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小喬子。”蕭翊時叫了她一聲,想要喚起她的注意。

喬梓迅速地擡起頭來:“陛下有何吩咐?”

她的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色,蕭翊時有些納悶,“怎麽沒精打采的,昨晚沒睡好嗎?”

“是,可能有點認床。”喬梓勉強一笑,顯然有些魂不守舍。

蕭翊時有點想看到她的小兔牙,不假思索地道:“喜歡什麽?朕獵來送你一個。”

喬梓搖了搖頭:“不用,等會兒陛下去打獵的時候,奴才自己找個地方玩玩就好了。”

蕭翊時很是意外,前幾日還興奮着要抓兔子打老鷹的人怎麽一下子就變了樣?“那別到處亂跑,小心點。”

喬梓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發現唐庭禮的蹤影,可不知怎麽的,她還是覺得心慌慌的,再三叮囑道:“陛下你也要小心。”

蕭锴在旁邊嗤笑了一聲,蕭翊時卻略感舒心,傲然道:“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這小小的獵場還能困得住朕?”

一聲鑼響,近百人吼叫着沖向獵場,蕭承瀾帶了約莫二十來個親衛,秉承君臣之禮,等蕭翊時入了獵場後這才往裏疾馳而去。

喬梓心煩意亂,在不遠處找了塊巨石坐了下來,手托着腮發呆。

“你這奴才,陪着小王一起進去玩玩。”

喬梓擡眼一看,是蕭秉。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蕭翊川的身旁溜了過來,頤指氣使地喝道。

她怎麽會去淌這種渾水,要是蕭秉出了什麽事,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小壽王殿下,奴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奴才也沒用啊。”

“你去替我把那匹小馬駒牽來,我有師傅教我騎馬射箭,抓只兔子不在話下,”蕭秉到底還是孩子心性,聽着裏面的呼喝聲心癢難耐,“我看陛下這麽寵你,你不會連這麽點小事都辦不成吧?”

小小年紀居然也會激将法,喬梓有些好笑,斷然搖頭:“奴才沒這本事。”

“你!”蕭秉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就要發火,可不知怎的,忽然便垂下頭來玩弄着手指,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秉兒,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蕭翊川急匆匆地過來了。

“沒什麽,皇叔,是不是我做什麽,陛下都會不高興?為什麽我想去打個兔子,陛下也不準呢?”蕭秉的眼圈泛紅,和剛才那小霸王的模樣判若兩人。

“怎麽會呢?陛下只是怕你有危險,你才剛過十歲。”蕭翊川溫言勸道。

“我就在附近玩玩,皇叔要是不放心就讓幾個侍衛跟着我,讓我騎騎我的小馬駒吧,反正陛下不在,我一會兒就回。”蕭秉渴望地看着他。

蕭翊川猶豫了片刻,終于應允。

喬梓本能地覺得不妥,可在兩位王爺面前,她沒有說話的餘地,只好看着一隊侍衛護着蕭秉進了林子。

和裏面的一片人呼馬鳴的熱鬧勁兒不同,外面一片靜谧,容昱墨和顧青衣在亭子裏下起棋來,幾名交好的文臣在談詩論文,蕭翊川則烹茶小憩。

喬梓定定地看了片刻,打起了精神,就算是她是細作又怎麽樣,和以前一樣,弄點無關痛癢的消息敷衍他們就好,要是逼得狠了,她就回西華門灑掃,只要離蕭翊時遠遠的,那她就不會接觸到什麽機密,也就談不上背叛了。

只是……只是不能每天跟在蕭翊時身旁了。

心情好像一下子低落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面漸漸地震動了起來,塵土飛揚,一陣呼喝聲傳來,隐隐可見蕭翊時的侍衛隊朝着這邊疾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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