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蕭锴灰頭土臉地被小姑娘和她的随從臭罵了一頓,要不是看在他衣着得體、腰佩寶劍的份上,只怕還要拉着他去見官。

在整條街上來來回回地找了兩圈,他一路氣喘籲籲地又跑回了馬車,車夫搖頭說壓根兒沒見過小公公。

他可急了眼了,到京兆府處亮了腰牌,調了一隊人馬滿京城地搜索喬梓的蹤影,這一折騰就折騰了将近兩個時辰,眼看着天色将暗,他只好快馬加鞭往宮裏趕,準備向蕭翊時請罪,調集禁衛軍和大內侍衛徹查喬梓的行蹤。

一下馬,他火急火燎地剛沖進西華門,就聽到後面傳來了熟悉的聒噪聲:“蕭大人你怎麽才來,小的在這裏等了好一會兒了,莫不是看中了哪家佳人幽會去了?”

蕭锴頓住了腳步愕然回頭,只見西華門的牆根處站着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是喬梓。

墜在心裏的石頭驟然落了地,蕭锴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疾步走到她跟前,惡狠狠地道:“你!你去了哪裏!”

喬梓委屈地道:“我一轉身你就沒影兒了,害得我在街上叫了你半天,還一家家地去找了,找到後來我就迷了路,一邊問一邊走才到了這裏,侍衛大哥說你還沒回來,我就只好在這裏等你了。”

“我不就在那家首飾店裏嗎?你這個笨蛋,我還以為……你被人抓走了!”蕭锴氣得不打一處來。

“我這種小人物有誰來抓啊,抓去還要浪費米糧,對不住啊蕭大人,”喬梓笑嘻嘻地說着,把手藏在了腋下,一臉的神秘,“不過,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誰還耐煩猜這個,蕭锴理都沒理她,大步朝宮裏走去,他的腳下用勁,仿佛那青石板就是喬梓似的,踩得咚咚作響。

喬梓吐了吐舌頭,麻溜地跟上去,拎出了串好的兩朵花來:“你看這是含笑花,挂在房間裏能香上好些天呢,我在鼎豐樓買芙蓉糕的時候從後院裏采的,找了老板娘要了絲線做了手串,拿去吧,送給你的心上人……”

最後那串花蕭锴會不會送給他的心上人喬梓就不得而知了,總而言之,到了四通殿門口時,蕭锴的臉色已經稍稍好轉,這場風波算是過去了。

見到蕭翊時,奉上了特意為他買的芙蓉糕,蕭翊時原本等得焦灼的心被安撫了不少,喬梓便輕描淡寫地把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

“皇叔沒有為難你嗎?”蕭翊時不放心地問。

“沒有,就是把我叫進馬車逞了一會兒口舌之快,”喬梓笑嘻嘻地道,“鬥嘴皮子誰不會啊,奴才不怕他。”

“下次出去一定要小心,跟緊蕭锴,他功夫好能護着你。”蕭翊時叮囑道。

“還有下次嗎?”喬梓驚喜地道,“我還能再出宮嗎?”

蕭翊時一想不對,這口子一開,只怕這個小滑頭時不時就要找借口溜出去了:“不行,內侍無故不得離宮,今天已經是破例了。”

“那奴才替陛下傳旨就算不上無故離宮了吧?”喬梓挖空心思找着借口。

“傳旨有馬德,還有內給事,再不濟還有小呂子和小何子,有你什麽事。”

“陛下就讓奴才做個備選,偶爾也出去威風一下。”

“看朕的心情再說。”

喬梓有些沮喪,振作了一下追問道:“那陛下什麽時候會出宮?到時候可千萬帶上奴才,我剛才聽人說,過幾天牡丹花就要開了,洛陽大長公主別莊裏的牡丹仙子已經來了。”

“哪有什麽牡丹仙子,”蕭翊時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那都是世人編的,只不過是她別莊裏的牡丹花尤其漂亮罷了。”

“陛下會去那個洛陽花會嗎?”喬梓期待地問。

洛陽大長公主算起輩分來是蕭翊時的皇姑婆,是文帝最小的妹妹,她素來喜歡風雅,把三年一屆的洛陽花會辦成了京城中王公貴族、文人雅士的一大盛事,今年她早早地就遞了請柬到了聖前,蕭翊時原本對這個不敢興趣,現在想想,去湊個熱鬧倒也無妨,也算是與民同樂。

“不一定,還是看朕的心情,”他淡淡地道,“只要沒人惹朕生氣就好。”

“陛下放心,這陣子要是誰敢惹陛下生氣,那他就是奴才不共戴天的仇人!”喬梓握緊雙拳一臉的凜然。

蕭翊時到東合室午憩的日子一下子便多了起來,每次來都欽點喬梓在身旁伺候。喬梓伺候得不可謂不盡心,噓寒問暖,只是蕭翊時還是細心地發現,她和從前有了那麽一絲不同。

偶爾會出神,眼神茫然。

對他幾乎言聽計從,沒了動小腦筋陰奉陽違的調皮勁兒。

難道是這次罰她來東合室把她吓到了?可上次就算是罰她去了西華門灑掃也沒見她害怕啊。

蕭翊時百思不得其解,為了讓她高興一點,他随便找了個“賜百年老參于安王和壽王世子”的借口,讓她再次出宮去安王府了威風一下。

喬梓的确高興,這一去就又去了一個下午,只是回來後發呆的時間更長了。

蕭翊時很是納悶,據同去的蕭锴禀告,她在安王府兜了一圈,探望了蕭秉,然後便和蕭翊川一直呆在內室裏喝茶聊天,蕭锴中間去催了三次,最後一次她才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

這家夥一定是有心事,蕭翊時很是不快,對喬梓如此放縱寵愛,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歷來的行事原則,難道這樣還不能讓喬梓誠心以待?

這日午後他到了東合室,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喬梓才匆匆地小跑了進來,一進來就跪下請罪:“陛下,奴才方才去了一趟安粹宮,回來得晚了。”

安粹宮是虞太妃居住的地方,蕭翊時皺起了眉頭:“去那裏做什麽?”

“是,木槿她……病了。”喬梓的眼眶有點泛紅。

一聽這個名字蕭翊時便頭疼了起來:“病了便找人看看,用些藥就好了。”

喬梓搖了搖頭:“她這個是老毛病了,天氣一濕熱骨頭就會腫脹,疼起來整夜都睡不好。”

“年紀輕輕的,怎麽就有這種病?實在不行也只能熬熬,等過了夏季就好了。”蕭翊時漫不經心地道。

喬梓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便伏在了地上懇求道:“陛下,奴才想為木槿讨個恩典。”

又來了。

一股怒意從蕭翊時心頭泛起,他對她那麽好,她卻一直挂念着那個小宮女。

“朕的恩典難道是大街上的白菜,随便就能讨要的嗎?”他冷冷地道。

喬梓又連叩了兩個頭:“陛下對下人寬厚仁愛,是我們做奴才的福分,木槿她身世可憐,對奴才更是真心實意得好,我們倆在宮裏相依為命,不互相照應也走不到現在,奴才萬幸遇到了陛下,若能多照顧些木槿,也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那要是朕不準呢?朕是不是就是殘暴刻薄的君王了?”

喬梓仰起臉來一片愕然:“陛下為何這樣說?不管陛下做了什麽,在奴才的心裏,陛下是古往今來第一明君,是大晉和百姓的好皇帝,更是奴才心中最好最好的主子。”

蕭翊時這才臉色稍霁:“什麽恩典?朕姑且聽聽。”

喬梓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能否将木槿提早外放出宮?她這病着也幹不了什麽要緊的活,還要浪費宮裏的米糧……”

蕭翊時怔了怔,一陣喜意泛上心頭,這個主意甚妙,他從前怎麽就沒想到呢?出了宮見不了面,喬梓和那個小宮女感情再深也沒什麽用了。他假意沉吟了片刻道:“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她的老家在哪裏?”

“離京城遠着呢,”喬梓報了個地名,是毗鄰川中府的一個縣城,“她說她家裏還有哥嫂,回去了也有人照應。”

“準了。”蕭翊時慷慨地道。

喬梓大喜,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多謝陛下。”

蕭翊時的動作很快,前腳剛應了喬梓,後腳尚宮府便告知木槿三日內即可出宮,除了例行的月錢,尚宮府還奉命額外封了一個紅包,算是對她這兩年在宮中勞作的賞賜。

木槿哭了兩回,拜別了虞太妃和宮裏關系尚可的一些姐妹,最後一天,喬梓前來送行,兩個人在宮門前一起相對抹着眼淚,依依不舍。

寬敞的大道上空無一人,木槿拽着喬梓的衣袖哽咽着追問:“小喬子,你不會騙我吧?你真的會來嗎?”

喬梓一臉的心疼:“我把我所有家當都給你了,不來我就成了窮光蛋了。”

木槿破涕為笑:“那好,你要是不守信用,我就把你這些寶貝賣了扔了。”

“該怎麽做我都告訴你了,你一路上要小心,千萬不要被人追蹤了,”喬梓叮囑道,“你要是露出破綻,我們以後都安生不了,說不定還要丢了性命。”

“你放心,”木槿鄭重地應道,“雖然我的腦子笨,可我不會拿你的事情當兒戲。”

喬梓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地道:“不如這樣吧,你等我半年,要是半年我還沒有到,你也別等我了,自己把宅子變賣了再另找個安全的地方過日子就是了。”

“不,”木槿斬釘截鐵地道,“你一年不來我等你一年,你一輩子不來,我等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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