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蕭锴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中午,喬梓已經不在他身旁,他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渾身上下只着了一條夷人的短褲,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他的身旁坐着那個年長的大祭司,一見他醒來長出了一口氣,唧唧呱呱地說了幾句夷語,見他沒有反應這才改用生硬的漢語道:“你過兩天就會好了,東西都替你收拾好了,出了王寨回家去吧。”

蕭锴暗中用力,卻發現手腳酸軟使不出勁來,顯然,藥性還沒有完全解去。

大祭司不屑地看着他道:“不要再想着救小郡主了,她已經答應留下來和大王成親了,她馬上就是我們的南夷王妃了。”

蕭锴愕然,這話每個字他都聽得懂,怎麽放在一起卻如墜雲霧?

“平南王是你們漢人皇帝殺的,小郡主和你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們以後都不要再來騷擾她,”大祭司的眼神兇狠,“不然的話,就讓你們嘗嘗我們夷人的厲害。”

“我不信,讓她過來。”蕭锴困難地擠出一句話來。

大祭司還沒回答,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門“吱呀”一聲開了,喬梓和阿木熱布站在了門外。

喬梓一夜未眠,眼睛紅腫神情憔悴,一見蕭锴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幾步:“蕭二哥,你還好嗎?”

蕭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來:“不好。”

喬梓吸了吸鼻子,沖着阿木熱布道:“大王,你們都出去吧,我要和蕭二哥單獨說兩句話。”

阿木熱布有些并不情願,不過還是點頭答應了:“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太久。”

屋內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喬梓走到床前,半跪了下來,擡手探了探蕭锴的額頭,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包着傷口的白布,眼圈一下子便紅了:“蕭二哥,是我害了你。”

蕭锴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掙紮。

“你出去以後,就別回南岙村了,那日我們在南中府看到的那個容大人,和你是舊交,你去找了他,他便會安頓你的,等一切平安了,你托人送個信來,我也好放心。”喬梓哽咽了起來,“我在這裏挺好的,你也不用記挂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幫我照顧好木槿,幫我随便編個去處就好,萬萬不可讓她到這夷寨中來找我。”

“你要留在這裏當……王妃?”蕭锴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來。

喬梓抹了一把眼淚,振作着精神道:“是啊,你就不用來救我了,挺好的,以後我就不用東躲西藏啦,還能有這麽多人可以差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金銀財寶随我用,多少人得眼紅我啊。”

蕭锴的胸膛急劇地起伏着,好半天才道:“愛慕虛榮,見利忘義!”

喬梓滿嘴的苦澀,嘴角卻依然挂着微笑:“人要往好處想,反正逃不走了,那就這樣吧,蕭二哥,你一路小心,以後山高水遠,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蕭锴把眼一閉,看也不看她了。

喬梓戀戀不舍地自說自話了幾句,門又開了,阿木熱布不悅地道:“好了,該送他上路了。”

“你發誓,一定解了毒讓他平安回家,”喬梓警告道,“等他送了平安信回來,我和你的約定才作數。”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我們夷人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阿木熱布傲然道。

喬梓沒理他,昂首大步出了屋子。

阿木熱布緊随其後,興致勃勃地道:“小梓,我帶你去騎馬玩好不好?”

“這麽難看的馬有什麽好騎的,一點兒都不氣派。”喬梓不屑地道。

“那我給你去買幾匹漢人的高頭大馬來。”阿木熱布撓了撓腦袋,“你還喜歡玩什麽,告訴我。”

“我喜歡打架,”喬梓眼珠一轉道,“就像上回你和那幾個次巴魯打架一樣。”

“那好辦,”阿木熱布慷慨地道,“到那裏去,你盡管來打我,我讓你兩只手。”

到了空曠處,他說話算話,果然雙手交握在背後站在那裏,喬梓恨他下毒手害了蕭锴,憋足了勁照着他的胸膛一拳打去,只可惜她那花拳繡腿哪裏碰得到阿木熱布半根毫毛,他左躲右閃,愣是一拳都沒打到。

旁邊的夷人看得熱鬧,嬉笑着用夷語叫着“大王加油”,鬧得喬梓好像在和他們大王打情罵俏似的。

喬梓惱火極了:“有本事你再讓我兩條腿,站在那裏別動。”

“有何不可?”阿木熱布揚了揚眉,縱容地笑了笑,果然運了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喬梓照着他的胸膛一連打了十幾拳,只可惜他肌肉硬如鐵塊,她的拳頭都打疼了,也沒見人皺一皺眉頭。

旁邊的嬉笑聲更響了,喬梓吹了吹自己的拳頭,沖着他嘿嘿一笑。

那兩顆小兔牙露了出來,笑容俏皮璀璨,阿木熱布不由得閃了閃神。

說時遲那時快,喬梓一拳照着他的面門而去,阿木熱布猝不及防,側身一躲,拳風擦着鼻尖而過,還沒等他穩住身形,喬梓撩起一腳便朝着他的下陰踹了過去。

這一下又狠又急,絲毫沒有留什麽餘地,阿木熱布大驚失色,背着的雙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腳踝。

旁邊的嬉笑聲沒了,大夥兒驚愕萬分,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喂,你輸了,”喬梓單腿站立,潇灑地拍了拍手,“松手。”

阿木熱布臉色鐵青,指節用力,有那麽一瞬間幾乎想掀腿讓喬梓摔個仰八叉。

“你真調皮。”他強笑了一聲,終于還是松開了喬梓的腳踝。

喬梓看也沒看他,大步朝着自己的木樓走去。

一連幾日,喬梓都是仄仄的,蕭锴的平安信遲遲未到,她卻只能在夷寨中束手無策。

不知道蕭锴見了容昱墨會不會恢複記憶,不知道蕭锴會怎麽對容昱墨說起她……

有朝一日蕭锴和容昱墨回宮後在蕭翊時面前提起她來,蕭翊時會不會一臉的鄙夷:“原來她去了夷寨,她原本就是視財如命、兩面三刀之徒,做出這種事來也不足為奇。”

心裏一抽一抽地疼,思念仿佛洪水開閘,鋪天蓋地而來。

她想木槿,想喬楠,想馬公公,想所有曾經認識的人。

晚上服侍她的夷女上來請她用膳時,看到她的模樣這才着急地驚呼了起來:“姑娘,你病了,額頭好燙。”

喬梓模模糊糊地想:病了也好,這裏缺醫少藥,說不準她就一命歸西了,更說不準就一頭穿越回到了原來的世界,這樣也省得在這裏繼續倒黴。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撞開了,阿木熱布大步走進了屋子裏,眼神兇狠地盯着她:“你這是要幹什麽?說話不算話嗎?”

喬梓有些納悶,困難地支起了頭:“我怎麽說話不算話了?我不是還在這裏準備當你的王妃嗎?”

阿木熱布半跪了下來,因為身上有着熱度,喬梓的雙頰緋紅,一雙眸子水汪汪的,顯得分外柔弱,他的心裏有些發顫,不假思索地道:“那你為什麽生病?你存心要讓我難過嗎?”

喬梓有些回不過神來:“大王,你這樣說可要讓人誤會,你不就是要借助平南王從前的威名一統南疆各族嗎?我告訴你,一統你的南疆我可以做你手中的棋子,但你若要是敢打大晉的主意,休想!”

她的語聲漸漸嚴厲,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幾近香甜的吐息帶着燙人的熱意,阿木熱布下意識地便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郡主,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四年前,我們見過面。”

喬梓茫然地搖了搖頭,四年前,大概是她剛到這個大晉沒多久的時候吧。

“我阿爸帶我去觐見平南王,平南王對我很好很和氣,還試了我的身手教了我幾招,你那會兒就在旁邊看着我笑,還沖着我做鬼臉,”阿木熱布熱切地看着她,“我們部落裏從來沒有過像你這樣的女孩,我回去就問阿爸,說我喜歡你,想和你玩。”

喬梓想了好一會兒,才從記憶中扒拉出了一點點印象:“那個又黑又瘦的男孩就是你?父王還和我贊揚過你幾句,說你以後會是個有出息的。”

“真的嗎?”阿木熱布又驚又喜,驕傲地道,“我阿爸和大祭司也這樣說,夷人這麽多部落,平南王就指點過了我,別家部落的,他都只是随意說了幾句而已。”

“那又怎樣?”喬梓自嘲地笑了笑,“只怕父王在九泉之下也萬萬不會想到,他曾經贊賞的人居然要強迫他的女兒嫁給他。”

阿木熱布噎了一下,忿然道:“漢人殺了你全家,你為何還要和他們混在一起?我們夷人才是最懂得感恩的,平南王府出事後,我們都氣憤得很,率人在南岳府鬧了好幾回,大祭司為此還大病了一場,所以他那日認出你來以後都激動得很。郡主,你嫁給了我,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替你報仇雪恨……”

喬梓無力地擺了擺手:“可我不想,我喜歡的不是你……”

阿木熱布怒道:“你喜歡誰?是那個姓蕭的小子嗎?我去殺了他!”

“你……”喬梓差點沒背過氣去。

還沒等她說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有人惶急地沖了進來:“大大……王!神兵神将下凡了!”

阿木熱布一口氣沒地方出,一腳就把凳子踹了過去,正好砸在了那人的腿上:“放屁!大白天的哪來的神兵神将!”

那人撲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大王你快去看看,外面真的忽然來了好多神兵神将,把整座寨子都圍起來了。”

喬梓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只聽到阿木熱布發了一通脾氣走了,大祭司聽到她生病的消息趕過來了,不知道給她吃了點什麽草藥,叽叽咕咕地念了一通咒語,只是好像沒什麽效果,身上還是一陣冷一陣熱。

服侍她的夷女很是焦急,不停地替她擦拭着身子,喂她喝水,她稀裏糊塗地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已經是半夜了,那名夷女已經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熱度還沒有褪,喉嚨很幹,她掙紮着起了床,幾步走到了桌旁,剛想倒碗水喝,無意間擡頭一看,窗戶外有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看着她,夜色下,他的容顏模糊,唯有那雙黑眸,幽深冷冽,仿佛夜空中遙遠的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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