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沈逢南很忙,周一要去海南拍攝,他趕着周日晚上來見梁研。
兩人一道去吃夜宵,就在附近的排檔,選了一些海鮮。
沈逢南要了一瓶啤酒。
梁研說:“你嗓子能喝嗎,我聽着好像不怎麽好。”
沈逢南說:“沒事,昨晚睡得晚了點。”
他倒了一杯,梁研把紙杯遞過去,“我也喝。”
沈逢南擡眼,“能喝?”
“當然。”
沈逢南給她倒了一杯。
香噴噴的扇貝送過來,兩人各吃了幾個。
沈逢南喝完一杯啤酒,又倒滿,梁研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工作順利。”
她一下喝了小半杯。
沈逢南蹙眉:“慢點。”
梁研又一口把剩下的喝完,杯底亮給他看,露出一點得意的笑,“啤酒而已。”
沈逢南眉頭松下來,淡笑着,“喝醉了,我不送你回去。”
“那帶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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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釁的神情讓沈逢南心裏一癢。
看她幾秒,他眼眸垂下,低着聲:“把你塞兜裏,帶到海南去。”
沒聽到回應,他擡眼,看見她笑得兩眼彎彎。
分別前,沈逢南摸了把鑰匙給梁研。
“上次忘了帶給你。”
梁研看了看,問:“我随時都能去?”
“嗯。”
“懂了。”梁研毫不客氣地揣進口袋。
周一上午,沈逢南沒去成海南。
要出發時,在小區門口碰到秦薇。
他們在門口的咖啡館坐了一會,秦薇講完事情,把報紙遞給他。
兩篇報道都不長,但标題明顯,照片更紮眼。
“我沒想到那是梁研。她那時還很小,我沒多注意。我記得她母親抱着她拍完照,你才剛走,她就躲回房間了。”
秦薇看着沈逢南的表情,頓了頓,沒再說下去。這并不好接受,她理解。
秦薇給了一點時間讓他看完。
沈逢南看得很慢,逐行逐字,兩篇都看完,又翻回來,盯着那張照片。
他久久不說話,也沒擡頭,秦薇看到他的手微微顫抖。
她更加難受。
“我沒想到後面的事,帶我的那個記者明确說照片會做處理,但最後登出來卻是這樣,那幾天事情發酵得很嚴重,我後來再去找沈玉,發現她們沒再住那個房子,沒幾天就有了跳樓的消息。”
她語氣低下來,“這事我有責任,那段時間我一直很內疚。事情前後沒有多久,梁家很快就壓下了,你回來時已經都過去了。我怕你也會有負擔,沒跟你提。”
秦薇講完話,這塊地方就靜了。
她不知道沈逢南把那點鉛字看了幾遍。
她心裏悶,就想抽煙。
這次她沒顧忌,就在他面前摸出一根煙點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手裏的煙只剩小半截,她聽到了沈逢南的聲音。
“……你怎麽知道的。”
他問得不清楚,但秦薇明白。她視線轉回來,在沈逢南臉上停了兩秒,又落下去。
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她低頭說:“是程茜發現的。我覺得還是你來告訴梁研比較好。我不知道程茜會做什麽,但如果添油加醋,肯定會造成誤會。這事本來就沒你的錯,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去和梁研解釋,或者,我現在也可以跟你去見她……”
她還說了什麽,沈逢南沒有再聽。
他的視線回到那張照片上——
長頭發的女人坐在舊沙發一角,小女孩靠在她懷裏,短短的馬尾辮散了,半邊臉躲在女人肩窩。
她有沒有在哭?
他記不起來。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他趕時間,很匆忙,沒關注,也沒用心。
一切早在記憶裏模糊不清。
周二,南安下了一場雨,回暖的天又變成冷飕飕。
這是三月的最後一天。
傍晚時,雨停了。
梁研将電動車停到樓下,把腳踏上的紙盒抱下來。進了電梯,她從背包裏摸出沈逢南上次給的鑰匙。
到樓上,開了門,她脫掉雨披丢在門口,換好鞋,抱着盒子往裏走。
陽臺簾子拉得嚴實,屋裏沒漏進光,很暗。
梁研本要進廚房,卻聞到一些煙味兒。她往沙發那邊走了幾步,仔細一看就愣住了,懷裏的盒子差點兒掉下來。
他什麽時候回來了?
梁研站了兩秒,回過神。她把盒子放下,走到沙發邊。
沈逢南睡着了,只穿着薄線衫,身上連條毯子都沒蓋。他身體側着,右手蓋在眼睛上。
茶幾上的煙灰缸塞滿煙頭。
梁研看了一會,轉身去卧室取了條薄被蓋在他身上。剛要退開,熟睡的人卻突然醒了。
他在昏暗中睜開眼。
梁研在他臉上看到一些陌生的迷茫。
“沈逢南?”
他失焦的眼睛定在她臉上,“梁研?”沙啞的聲音明顯不确定。
“是我。”
他看了一會,伸手摸她的臉。
梁研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沒回答。
梁研靠近他,“怎麽了?”
他把她拉到了懷裏,梁研的上半身幾乎壓在他身上。
“你怎麽來了?”他的聲音有些不穩。
“來送鍋。”
“鍋?”
“砂鍋,趙燕晰買旅行箱,在商場抽獎抽到的,我那兒都用不上。”她問,“不是後天回來麽,提前了?”
隔兩秒,耳邊含糊的一聲“嗯”。
“為什麽抽那麽多煙?”
“沒多少。”
“蒙我呢。”
耳邊沒聲音,只有溫沉的呼吸。
梁研說:“坐飛機累了?”
“嗯。”
“那你睡吧。”
“陪我睡?”
“我不困。”
“……晚上不走,行麽。”
“行啊,趙燕晰也不在家,她們公司搞新成員歷奇活動,去農家樂了。”她從他身上爬起來,“你洗個澡吧,我叫外賣,吃完了去床上睡。”
沈逢南沒動,梁研推推他,“去啊。”
他看了她一會,起來了。
晚上,梁研留下過夜。他們有一陣子沒睡一起,這晚就有點過頭,睡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梁研醒來已經很晚,出乎意料的是,沈逢南還在睡。以為他工作累過頭,梁研沒叫他,起床去上了廁所,把澡也洗了。
洗完裹着浴袍出來,她把陽臺簾子拉開,打開窗戶透氣。一轉身,見沈逢南赤着腳站在房門口,愣愣地看她。他身上就一條內褲。
梁研驚訝,走過來,“你怎麽不穿衣服?鞋也不穿。”
沈逢南看着她,“你洗澡了?”
“嗯,你也去洗吧。”
他點點頭,沒講話,回了卧室。
梁研又留了一天。
4月2號,周四。
沈逢南下午出去買菜,梁研午睡醒來沒看見他,在冰箱上留了張字條就走了。她趕回家拿了單據,把電腦塞進包裏,再去拾宜路取戒指,到花店拿玫瑰。
回到沈逢南樓下,五點半。
摸出手機一看,兩個未接電話。她沒回,快速上樓。
在門口站了一會,冷靜下來,她敲了門。
似乎一秒都沒等到,門就開了。
“研……”
說了一個字就斷掉,沈逢南明顯愣了一下。
梁研把花遞到他懷裏:“給你。”
“研研?”他回過神。
“你等一下。”梁研關上門,拉他到沙發邊。
她把背包放下,取出電腦,把戒指盒也拿出來,都放在茶幾上。
直起身,發現他正看着她。
手心莫名地熱了一下。
“……你要不要坐着?”她搓了下手掌,指指沙發。
沈逢南沒動。
梁研想了想,覺得站着也不影響,順利的話,五分鐘就能結束。
“我做了個ppt。”她蹲下來,打開電腦,把屏幕調整到合适的角度,對着他。
她點了自動播放,音樂也打開。
不多,一共十張,每張一兩行字,帶上一張圖。
文字是她寫的承諾,很正經,也很細致,圖畫是她手繪的,沒着色,簡單清淡。
一遍放完。
梁研沒停頓,把戒指拿出來,站起身:“沈逢南,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音樂在這一秒放到末尾,停了。
屋裏寂靜。
沒有人應聲。
梁研手心漸漸出了汗,戒指被捂得濕熱。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男人走過來,把花放到沙發上,緊緊地把她抱住了。
屋裏還是一樣寂靜。梁研卻覺得,好像聽到他哭了。
很快,她就确定了。她的頸窩濕漉漉的。
梁研頓了半晌,低聲問:“你答應了?”
等了兩秒,聽到他喑啞的回答:“我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
沈逢南松開手,低頭抹了把臉才看她。梁研看到他濕紅的眼睛。
他唇抿緊,牽着她去了卧室。
不過幾分鐘,一切都交代完,該說的,該給她看的,都攤到她面前。
好像在等她宣判。
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小時,梁研擡起了頭。
他的無措,她都看進眼裏。
有一瞬,她有短暫的茫然。似乎思考了一下,她才開口,“如果我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會不會驚訝?”
“……什麽?”
“我媽媽選擇自殺,跟這裏報道的原因毫無關系,什麽不堪輿論壓力都是你們想象的。”
梁研說,“她跳樓前一個月就寫好了遺書,她有一個盒子,放着她的寶貝,她把遺書和那些全都寄給了她的醫生。她什麽都安排得好好的,唯獨沒有安排我。”
沈逢南怔住,沒說出話。
梁研眼眸垂下:“她就是不想活了,也不想要我了。”
停頓了一下,她把最後一點也告訴他,“她得了乳腺癌,醫生建議切除□□,她不能接受,這可能是唯一的那點誘因吧。”
話說完了,她走到垃圾桶邊,把報紙撕碎了,丢進去。
回身的時候,有人抱住了她。
這一天,于梁研,有了些莫名的意義。
不只是求婚,還有別的。
和在北京的那晚一樣,最不想示人的一切,全都在某個人面前坦誠,以各種契機。
而他,全然接納。
卧室的壁燈一直亮着。
被窩裏溫暖柔軟,适合睡前交談。
沈逢南攥着梁研的手。距離他們說完上一句話已經過了五分鐘。這一小段沉默,誰也沒覺得突兀。
彼此都靜了一會。梁研的手機響了下,沈逢南摸過來給她。
是新郵件。
梁研點開看了下,遞給沈逢南。
沈逢南看了附件名,再往下拉,說:“是程茜。”
梁研點點頭,明白了,點了删除。
沉默了一會,她說:“我不記得你那時候的樣子。”
沈逢南說:“沒關系,我也不記得你。”
“嗯。”梁研換了個姿勢,頭挪到他肩窩,“醫生說我患乳腺癌的幾率會比別人高一些,這個你介意嗎。”
沈逢南把她摟緊,“不介意,但會擔心。”
“不用擔心,我經常做檢查的。”
“下次我陪你去。”
“好。”
“睡吧。”沈逢南把被子拉好,将她包得嚴實。
梁研抱住他的腰:“還有件事。”
“什麽?”
“我婚求了一半,你沒回答。”
“……”
他沒說話,找着她嘴唇吻了一通。
“答應了?”
“不然呢。”
“那生日禮物,我要你的戶口本吧。”
“好。”
“等我畢業去領證?”
“好。”
“沈逢南。”
“嗯?”
“到今天截止了。”
“什麽?”
“以後,你再後悔,我就不放了。”
靜了靜。
他應:“好。”
三天後,梁研生日,沈逢南果真把戶口本給了她。
梁研把它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那天,她還收到另一份禮物,一枚求婚戒,和她給沈逢南買的那個很像一對,不知他怎麽找到的。
畢業前的日子過得飛快。論文答辯完,好像一下子就走到了末尾。
6月29日,梁研租的房子到期,要退了。
趙燕晰要弄檔案,已經提前回了俞城。下學期,她住師大宿舍,而梁研準備遵守承諾,去赴沈逢南的同居之約。
這天下午,沈逢南過來幫梁研搬家。
前些天,梁研已經抽空把大部分東西整理好,兩個姑娘的東西必然不會少,梁研最多的是書,足足三大箱,而趙燕晰最多的是衣服,滿滿四大袋。
沈逢南先把三箱書送去他工作室,梁研收拾剩餘的東西。床上已經搬空,就剩了床底的東西沒收拾。
梁研跪在地板上,把裏頭的盒子都拉出來。
最大的一個土黃色盒子,裝的是沈玉的東西。
梁研怔了一會,拿寬膠帶把盒子封上,封完,想起什麽,又重新劃開。打開盒子,她翻揀了一下,找到那封信。
林曉清說,是沈玉留給她的。梁研一直沒看。
這次她沒有停頓地撕開了信封,倒出一張薄薄的信紙。
黑色鋼筆寫的字,七行,不足半頁。
梁研從第一個字開始看。
“研研:
你看到這封信,必然已經長大。
也許你此刻在想我,也許是在恨我,這都沒什麽關系,我無從知曉。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我與梁越霆僅剩的一點聯系,但寫下這些字時,我意識到,似乎不只是這樣。
這一輩子,我愧對很多人。最無辜的兩個,是我媽媽和你。說抱歉沒什麽意義,我從來不想講。
那麽,給你留點別的吧。
你看,我這一生,懦弱、愚蠢、選錯路,愛錯人。
研研,你不要活成我這樣。”
最後一個字洇了墨,也許十三年前有滴眼淚落在這裏。
“研研,書還有嗎?”沈逢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梁研回過神,抹了把眼睛,“沒了。”
“那我把書架拿走了。”
梁研從地上爬起來,跑出去,“我幫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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