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浮殇

我坐在這裏飲酒,已經有大半時候了。今夜的風很涼,吹起了我裹緊在身的披風,發出了呼呼的凄涼聲音。

我舉起手裏的酒壇子,倒了滿滿的一杯酒,淺淺地啜飲了一口。這酒是這酒肆裏的招牌,常往來這酒肆的人都知道這種酒,名喚——浮殇。

可是,卻沒有喜歡點這酒來品嘗,只因它太辛太辣,每每談及這酒時,人們只會送它兩個字的評價——難喝。

可我卻不這麽認為,我覺得它是世上最好喝的酒,只因,它懂人心。

喝下它,會有種在品嘗世上喜怒哀樂的快.感。而這些,是現下的我,最缺少的。從她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人在世上後,我的生活裏再也沒有了喜怒哀樂,只有麻木。麻木地生活,麻木地殺人。

是的,殺人。也許你不會想到,我是一個殺手,白日蟄伏,夜間潛行的殺人。

我已不知手上的劍,沾上多少人的血了。而今夜,也許是它最後一次染血了。

只因今夜,我要同天下第一高手,決一死戰。

從我接到這個任務時,我就知道,組織已經不想留我了,他們想要我的命。

我沒有反抗的權利,只能硬着頭皮接下,而後,對他下戰書。

可笑,一個殺手殺人,卻要下戰書,這分明便是告訴人家,我要殺他。

不過,笑便笑罷,左右這脖子還差一截便埋進黃土裏了,還差這一聲嘲諷不成。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只是想若是我不幸勝了,取了他的命,像他這般的人物,也死得有頭有臉了。而我若是死了,也算死得光明正大,不必再畏手畏腳地死在沒人看見的黑夜裏。

今夜的風很大,吹得我臉上都結成了冰霜,摸上去刺骨的冷。夜幕蕭瑟,微風起揚,在翻飛卷起的簾幕下,我感覺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漸漸往我背後走來。

多年殺手的習慣,讓我第一時刻,聞出了來人的味道,正是我的任務目标——杜钰。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用一個最妥切的詞去形容杜钰這個人,因為這人太過神秘,隐世不出,只有親近之人方能知曉此人容貌與真性情,聽聞他時而溫柔似火,時而冰冷似雪,你甚至無法分辨,哪樣的才是真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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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劍罷。”我站了起身,緩緩地抽出了我的佩劍——斷離。斷離,這名字聽起來便是不祥,可我卻覺得十分好聽。

“此劍名喚斷離,長七尺一寸。”水光迸濺,劍影如光,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斷離上倒影的滄桑臉龐——我還年輕,可我卻老了,組織的生活已經剝奪了我的年輕。

我沒有回頭,我甚至還不知杜钰長的什麽模樣,我比較好奇,這把劍一會兒要如何刺向杜钰的喉頭。

“為何此劍名叫斷離?”玉石激水,清冽如泉,這是我聽到這聲音時,第一從腦子裏冒出來的詞。

我冷笑着說:“頭顱斷,離身去,意為斷離。”

“我還以為,所謂斷離,是指癡心女子恨同負心人,斷情絕愛,永離負心人。”

我愣了許久,笑了起來,我說:“在殺手的世界裏,是不會有男歡女愛的。”

“那你可曾想嘗嘗這情愛的滋味?”他如是問道。

我很痛快地回他:“不想!”

反身一劍,我傾盡所有氣力朝他身上一刺,這是我等待了許久的時機,一劍既出,便無反悔之地,是成是敗,便在于此。

可惜,我太過低估了杜钰。在我轉身的一刻,我驚然看到,他只有兩只修長的手指,夾住了我的長劍,讓我再難向前刺入一寸。

我敗了,敗得很徹底,但是我很欣慰,因為我看到了杜钰的真顏。

怪道人世間有人傳言,能見杜钰一顏,不枉此生。

杜钰的俊逸驚如天人,一襲白衣翩然若仙,宛若下界天君,腳踏祥雲而來。

我冷心冷清了半輩子,也不得不驚嘆一聲,此生能得見君之真顏,不枉此生。

“哐啷。”那是劍斷的聲音,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用雙指,将飽食鮮血,鋒利無比的劍夾成兩段。

“此劍意寓不祥,不宜再用。”

我丢開了另一頭的劍,笑着說:“我既然敗了,便沒想過有一日還能再用。”

他定定地看着我,之後做了一個讓我詫異不已的舉動——彎腰将我的斷劍撿了起來,拉過我的手,把它放回到了我的手。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你的劍卻還在。”

他的話太深奧,我聽不懂,我只感覺得到,他的手好冷。

他沒有殺我,意料之外。

我冷笑地看着收起劍的他:“你不殺我,日後我還會殺你。”

他微笑着搖了搖頭:“恐怕你這輩子都殺不了我。”

我不解地問他:“為何?”

他笑着将我擁入懷中:“因為我要娶你。”

我不敢置信,問他為什麽。

他道:“因為買我命的人,是我,買下你的人,也是我。這是我與組織的交易,你如今已是我的人。”

我身體一震:“你為何要這麽做?”

他撫摸着我的臉,笑容很溫柔:“因為我曾看過你喝酒時的表情,痛苦、絕望,然後我愛上了你,我想助你、救你,你呢,可願随我而去?”

腳在我身上,劍在我手上,我可以選擇逃,也可以選擇再刺他一劍。

但我累了,我也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呵護自己的人。

我放下了劍,無聲地接受了他的擁抱。

浮殇、浮殇,今夜終不再殇。

浮殇酒,也将也不苦不澀。

我叫浮殇,從今天起,我卻不再是浮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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