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右相姚府。
“公子。”
“公子好。”
廊下正打掃庭院的家仆紛紛對疾步而來的錦服公子行禮。
來人一身白衣,頭束雪白綢緞發帶,腰間墜着的羊脂白玉随着他慌亂的步伐左右搖擺。那臉上滿是焦急神色,雖是如此慌張,卻不見半分狼狽,即便沒了往日如沐春風的淡笑,也絲毫掩蓋不了他周身的風姿氣韻和溫潤儒雅。
姚之骞腳步匆匆趕到姚震的書房,“父親,聽說傅家拒了親事?為何?”
姚震合上公文,眉頭緊蹙,不悅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他片刻,斥責道:“慌慌忙忙成何體統!為了個女人就亂了分寸!”
姚之骞胸膛鼓動,剛剛從母親那聽聞此事,他第一反應便是覺得不可能。他和傅月苓青梅竹馬,不管是家世還是性格都無比契合,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父親,是傅伯父的主意嗎?那月苓呢?月苓是什麽心意?”
姚震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兒子,不滿道:“就是那位傅四姑娘的意思,人家沒看上你。”
姚之骞沒想到是這個回答,呆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為何……”
這不可能。
他們一同讀書,一同作畫,一同郊游玩樂,彼此知根知底,明明是最适合的,她為何要拒絕。
“我和你母親帶着禮登門拜訪,剛一提出結親的想法就被人家駁了回來,我們連傅家的板凳都沒坐熱,你且與我說說,為何傅家會拒絕?是不是你做了什麽讓人家姑娘傷心的事?”
“我沒有……”
姚震氣悶,一拂衣袖,起身走到姚之骞面前,“你還說沒有?那為何傅月苓會說她不喜歡你?”
傅崇言語間推三阻四,只說他女兒心中早有別人,不能耽誤了姚家公子,還說二人一直都是好友,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也從未有過有違禮法的僭越之舉。
那傅崇算是什麽東西,雖說與他是同品階的官職,但他姚家與皇家沾親帶故,是皇親國戚!與傅家結親算是看得起他們,現下不知緣由被拒絕了親事,姚震面子上過不去,心中怒火中燒。
而且,與傅家結親是第一步棋,他要除掉傅崇,還要讓傅家再無翻身之日。現在傅家不願和他有所牽扯,那之後的一切計劃都無法實行。只有讓傅崇心無芥蒂信任他,那很多事做起來便容易得多,到時候傅家落敗之時才更叫他覺得痛快。
這些年,仁景帝越來越重視傅崇,他這個右相實力大不如前,太子的羽翼日漸豐滿,鎮國将軍平定西南很快就會回朝,到時候太子就又多一助力。最近寧王對他已有不滿,現在的情況頗為棘手,處境堪憂,行事更是舉步維艱。
“我不知……”
姚之骞失魂落魄地離開書房,擡頭望着湛藍的天空,久久不語。
自從月苓落水後,一直在家中休養,他尋不到機會去找她,不知是不是在怪他,所以不願嫁過來。
此刻青年柔和清亮的眼中沒有焦距,俊美的臉上滿是茫然與無措,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清冷的氣質中竟混入了一絲戾氣。
他早就将她視為自己的妻子,在他看來,姚傅兩家聯姻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現在卻告訴他,傅月苓不願意嫁給他,傅家不會和他家結親,這叫他如何能接受!
姚之骞胸中漸漸湧起一絲憤懑,這種事情脫離他掌控的滋味很不好受,他不甘心,明明傅月苓一直都該屬于他的。就算是拒絕,也該是他來說不。
……
用過晚膳,月苓又拿起枕邊的刺繡。
崔媽媽将疊好的衣服放在一旁,規勸道:“姑娘,天色不早,別繡了,仔細眼睛熬壞了!”
月苓揉了揉幹澀的眼睛,打了個哈欠,含糊着聲音半開玩笑道:“如何不急,夫君正在趕來的路上呢!”
阿念鋪床鋪的動作一頓,面露苦澀,最近她真聽不得姑娘說嫁人的事,多說一句她的五髒都在顫抖,那感覺似從高空墜樓般痛苦。一想到将軍正日夜兼程往回趕,她就心有餘悸。若是将軍回來得晚了,到時候姑娘已經許了人家,那滔天的怒火她可是承受不起。思及此,阿念渾身顫了顫。
崔媽媽搖頭失笑,“真是羞死人了,那你且說說,人在何處?”
月苓裝模作樣思索了一番,搖頭晃腦道:“唔,這我也不知啊。”烏黑透亮的眼珠轉了又轉,眨了眨眼,輕快俏皮道:“許是明日就從天而降也說不定呢!”
崔媽媽知她是在打趣,也不當真,哄着她放下針線去洗漱。
月苓方才也是随口一說,她卻不知她心心念念所思之人此刻正在城門外與人對峙。
城門口,黑色汗血寶馬上坐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來人身披純銀铠甲,身姿挺拔,勃然英姿,劍眉下一雙眼眸漆黑深邃得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那壓迫感像潮水一般湧上來,幾乎要淹沒了與他對望之人。
守門的士兵們圍成一圈,将馬上之人困在其中。
一個兵卒大着膽子厲聲道:“城門已關,來者何人!”
陸修涼沉默不語,只低垂着眼睛看着那小兵,寬大有力的手掌緊了緊缰繩。小兵觑見他動作,手中的兵器用力地握着,更加警惕地看着他。
黑夜寂靜,朦胧的月色下,馬上之人的面容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此刻即便是陸修涼自報姓名,也不一定能讓守城衛兵信服,畢竟這裏沒人上過戰場,都不曾見過他。若是見過他,恐怕沒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
他帶着部隊日夜兼程,終于在今天日落前到達了距離京城二十裏的地方,大軍原地安營紮寨,可他歸心似箭,實在等不及明日,獨自一人策馬狂奔趕了回來,頭腦發熱的結果便是被人攔在了城門口。
他班師回朝,第一時間就要進宮面聖,此刻他一人趁着夜色強闖宮門,委實不妥。
陸修涼不覺可惜,即便進不了城,那隔着城門看着她的方向也是滿足的,一想到那個嬌俏的身影,他的心就軟成了一汪水,面容也變得柔和。
他正想着打馬回去,城中走出一人。
那人聲音低沉沙啞,語氣中含笑,極為放蕩不羁地開口調侃:“我真是好運氣啊,值班竟遇上陸大将軍,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陸修涼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勾了勾嘴角,真是故人啊。
霍明煦,信國公霍家二公子,陸修涼并肩作戰的戰友霍明淵的弟弟。
“統領!”士兵收了兵器,抱拳行禮。
霍明煦行至馬前,抱臂看着他,饒有興味道:“你怎麽自己跑回來了?我昨日還收到我哥的家書,他說你們明日才能抵京。”
陸修涼看他神色就知霍明淵一定還說了別的話,目光沉沉瞧着他,也不開口。
霍明煦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幹咳一聲,“你要進城?我可以放你進去,假裝沒看見你。”
“多謝。”
這人真是,謝的還挺快。
霍明煦啧了一聲,不滿他的冷淡,威脅道:“我身為禁軍統領,掌管京城安全,有權利知道你進城後的行動路線,若是出了什麽事,我可是要擔責任的。”
話雖如此,但霍明煦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或者說這城裏若是有了陸修涼,那安全指數還會大大提升。當年左相傅大人把陸修涼送到他家時,都虛弱成那樣了,他爹霍老将軍親自教他習武,沒幾年工夫,大哥和他就都不是陸修涼的對手了。
這人身上那股狠勁才是最讓人害怕的。
陸修涼眉頭都沒皺一下,翻身下馬,牽着馬徑直走進了城門,獨留霍明煦在原地跳腳,“你這冰塊!一定是趁着夜色偷翻哪家姑娘的窗去了!就你這樣的登徒浪子哪家姑娘願意嫁給你?!”
陸修涼腳步一頓,随後越走越快,頗有被人戳穿落荒而逃的意味。
霍明煦冷笑地看着那人遠去,轉頭叮囑部下:“那人身份尊貴,今夜之事你們就當沒看見。”
“是。”抱拳應下。
陸修涼先回了陸府,稍作整理,将身上的铠甲卸下,換了一身墨色長袍。男人身形寬大,身材孔武有力,常年征戰讓他變得更加成熟,渾身散發着迫人的威嚴,讓周圍人都忽略了男人本來俊美的面容。
天生的桃花眼在卸掉淩厲後更顯勾人,直挺的鼻梁唇色斐然,這樣異常俊美的容顏讓人一不小心就陷了進去。
陸修涼站在傅府外,抿了抿唇,難得的有些緊張,他深吸一口氣,腳步輕快身輕如燕,三兩步就行至月苓的閨房外,他放輕動作,推開窗子翻了進去。
胸中的鼓噪聲震耳欲聾,即便是被敵軍一槍、刺破胸膛之時,他仍能夠保持清醒奮勇殺敵,然而此刻,在心愛之人的房中,他手足無措,甚至想臨陣脫逃。
鼻腔中滿是女兒家脂粉的香氣,細細聞去還有月苓身上淡淡的清香。
陸修涼雙眸暗沉,艱難地滾了滾喉結,邁步上前。
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挑開帷幔,女孩嬌媚的容顏便露了出來。
他坐在了床邊,近乎癡迷地看着她,眼睛一下都舍不得眨,連呼吸都放慢了許多。
不知為何,夢中的月苓心中忽覺一陣刺痛,一陣窒息感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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