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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骥也覺火候到了,他鋸嘴悶葫蘆當了這麽久,可不就等在這裏?
于是,他比周志平更直截了當,他不假思索、擲地有聲說:“我發誓。”
空氣凝滞一秒,仿佛WiFi信號突然消失,電影播到一半卡住。
周志平臉頰微微抽動,他極力告訴自己沉心靜氣,想聽的話是不可能從他嘴裏聽到了。
“我用得着你發這種誓?”
“那我不發就是。”周骥顯得随意。
可他并不随意的是态度。
孩子長大了,終究是要與長輩強灌輸給他的要求背道而馳的,他那根逆骨已然長硬,無論如何不能阻止。
老爺子無奈想,誰讓自己早年作孽?
他先舉白旗,嘆口氣:“明天陪我回趟老家吧。”
時隔半個夏天一個秋天,院子裏的冬青依然郁郁蔥蔥。
老爺子說有東西給他,周骥背他上樓。
他上初中後,就很少進周志平卧室,卧室梨木衣櫃上常年放一口雕花箱子,周骥印象裏,連位置都一成不變,好似從未動過。
他曾經也好奇,周志平告訴他裏面裝了一些不穿的舊衣,由此失去興趣。
此時周志平卻讓他把這口箱子搬下來,周骥不解:“這裏面有銀子不成?”
周志平說:“廢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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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骥便笑:“神神秘秘的。”
他個子高,夠得着衣櫃頂,咬牙将箱子抱了下來。
沉重的是箱子本身,表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打開後一股濃郁的樟腦丸味道撲面而來,周骥皺着鼻子将揮發完的空袋子揀出來丢開。
裏面确實整整齊齊堆疊着不起眼的舊衣,周骥一邊翻看一邊吐槽:“幾件破衣服放得這麽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傳家寶。”
老爺子靠床坐着,他用手裏的拐杖挑起一塊高粱色的襁褓:“你爸爸用過,你也用過,傳給你小孩用哪裏差了?”
周骥嫌棄地笑:“那我得是多麽節約儉樸的風格。”
忽然他手一頓,摸到一本類似相冊的東西,奇怪道:“不會要給我什麽珍貴的老照片吧?”
周志平表情不那麽自然:“拿出來不就知道了。”
竟然是厚厚一沓年畫,色彩豔麗,筆觸粗犷古樸,大概有上百張,用一件軍綠色的冬大衣嚴嚴實實包裹着。
周骥看一眼就覺得似曾相似,他迅速想起來,和多年前傅晉住院時耍滑頭進她家,看見的牆上挂着的那些年畫是同一種風格。
周骥大感意外,他吃驚地望着周志平。
周志平朝他伸手:“給我看看。”
周骥遞了過去,周志平接到手裏的時候,他指頭微微顫抖。他緩緩翻看,感慨良多:“一點都沒褪色,傅景山的顏料,宋從福的紙,果然絕配。”
“這是?”周骥心內已有答案。
“傅真爺爺的木版年畫。”周志平坦然承認。
當年他小肚雞腸,不肯承認技不如人,生了歹心,一把火一桶油燒掉傅家幾代傳下來的家當,幾百年心血化作灰燼。
他自己存了私心,過往暗地裏倒悄悄搜集了許多,企圖仿造其中神韻。只是還沒來得及細細研究,上面就開始銷毀“封建迷信”之物了。
面對搜查時,自家的木版年畫沒保得住,不知怎的,也許鬼迷心竅,他居然将傅家的年畫藏起來,躲過一劫。然後這一壓箱底,就壓了大半輩子,他還以為最後的命運就是被他帶進地底下。
這沓年畫種類之齊全,竟比文化|局多方獲取的珍藏更齊全,且保存得尤其好,果然對得起“色澤百年不褪”的盛名。
周骥偶爾聽傅真提過,殘缺年畫複刻有多麽艱難,他當下問:“你為什麽不早些拿出來?”
周志平聞言冷哼了一聲:“要不是為了你,我根本不會拿出來。”
周骥聽天方夜譚似的,不可思議道:“難道你從來沒有愧疚後悔過嗎?”
周志平又哼一聲:“告訴你,你爺爺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
周骥正無語,老爺子重新把年畫遞給周骥,他拄着拐杖勉力站起來,說:“走吧。”
周骥沒跟得上爺爺的思路:“又去哪?”
“傅真家,把年畫給她爸爸。”老爺子說。
“這麽突然?”周骥詫異。
“道歉還要挑黃道吉日不成?”周志平伸一只手給他,“扶着我。”
周骥說實話,他這一刻并不感到喜悅。誠然,爺爺做錯了事,欠了傅家,應當道歉賠償不假。但這應該是他自發的行為,而不是為了他,不得不豁出一張老臉去示好。
周志平見他沒有動作,催促道:“還不走?”
周骥說:“要不我改天自己去給吧。反正我也要向傅真爸爸表明心意。”
“你是傻的嗎?”周志平罵他,“當這事一物換一物呢。信不信人家把東西一收,轉頭就拿掃把掃你出門。”
“不至于這麽無情吧?”周骥笑了。
“我還是親自去一趟,本來也不應該牽扯到你,到時你就站在一邊,什麽話都不要說。”周志平囑咐。
“爺爺,我……”
“行了,什麽都不用說,誰叫你是我孫子呢。”
老爺子從鬼門關經歷一遭,心态倒看開許多。他一個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頭子,不能臨了還讨人恨。難道真讓自己帶在身邊養大的孫子一輩子孤身一人?
小的意已決,老的就只能妥協了。
這天雨過天青,太陽出來得晚,冬季陽光溫和,暖融融的,最适合曬年畫。
傅晉傅真父女兩人有說有笑在樓頂天臺搭架子,話題圍繞傅惠。
傅惠和胡家文愛情長跑四五年,她明确意識到這個男人可以托付終生,打電話告知過年帶他回家。
“爸爸,你期待見到我姐男朋友嗎?”傅真興致勃勃問。
“有什麽好期待的,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傅晉不鹹不淡道。
傅真“嘁”一聲:“你怎麽說這種話呀?別人家的爸爸都很重視第一次和女兒男朋友見面的。”
“你姐主張大,她挑中的,錯不了。”傅晉說,“倒是你,和男朋友談一兩年就可以帶回家,我和你媽媽幫你看看對方人怎麽樣,靠不靠得住。”
“憑什麽區別對待啊?我就沒有看人的眼光了嗎……”
傅真的牢騷還沒發完就看見樓下推門而入的周骥爺孫,她聲音戛然而止,心髒陣陣發緊,他和他爺爺來幹什麽?
傅晉同樣聽到院子來客動靜,他發現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周志平,驚愕大于不快。
周骥仰着頭笑了笑,說:“傅叔叔,我爺爺要把以前買的傅爺爺的年畫給你。”
傅晉愣住了。
傅真也愣,這是什麽情況?
她更愣的是,傅晉居然沒有對周志平不客氣。
周志平坐在傅家客廳裏——
傅真主動扶他坐下的。
她讓周骥也坐,周骥搖搖頭,規規矩矩站在一邊,于是傅真陪他站着。
周志平目光掃過牆上各式各樣的木版年畫,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年畫市場繁榮的時候,周家也是同樣的光景,家裏随處可見年畫。
傅晉這會兒沒工夫理會周志平,他翻看這一沓年畫,越往後翻,越心潮澎湃。
截至如今,八十套木版年畫已經複刻完成一半有餘,剩下的要麽損毀程度嚴重,要麽根本沒有範本,他正是焦眉愁眼時。
若換一個人送來,無異于雪中送炭,他定将之奉為座上賓。來的是始作俑者,他無論如何都感激不起來。
不過周志平也不是來要傅晉感激他的,他更不是來敘舊的,開門見山對傅晉說:“這些都是我那些年一張一張收集起來的,應該是你爸所有的年畫種類了,你覺得有用就用。”
傅晉忍耐着将年畫置于一邊,冷靜看着周志平問:“為什麽要給我?”
“我七月份從樓梯上摔下來,是傅真幫我叫的救護車,這才撿回來半條命。”周志平說。
傅晉立刻看向傅真。
傅真頓時兩面心虛。還因周志平出事與她有關。
周骥瞧出她忐忑,及時替她解圍:“幸好那天心心在家裏,過來叫了傅真幫忙,不然晚一點我爺爺就嚴重了。”
周志平接着這話說:“我在ICU那幾天,人沒醒過來,意識是清醒的,就想到了那件事。以前我心眼壞,燒光了你爸的所有雕版,一直欠他一句對不起,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原諒我。”
“當然不會,一句對不起沒有任何意義。”傅晉果斷承認。
“你說得對,而且現在他不在了,我說對不起,他也聽不到,等我死了後在地底下和他碰着了再當面說吧。”周志平頓了一下,“不知道現在補償還來不來得及?”
傅晉略帶諷刺:“你想怎麽補償?”
周志平說:“我現在是老了,雕不動版子了,不過阿骥可以給你打下手,做做簡單的活。還有宋老爺子歇手專職帶外孫了,我看不如讓阿骥學他的手藝,給你們造手工畫紙,你看行不行?爺債孫償,也說得過去。”
周骥立時表明态度:“傅叔叔盡管使喚我。”
傅晉不太瞧得上的樣子,說:“你會做什麽?”
周志平說:“他可以學,不是還要自己制作顏料嗎,讓他去找原材料。”
“不必。”傅晉未被打動。
這時候,收到傅真“十萬火急”求救信息的董亞華趕了回來,她是笑着走進屋的,說:“周骥站着做什麽?沙發這麽寬,還沒有你的位置麽?快坐。”
周志平擺手說:“他不坐了,該說的話我說完了,我們不便久留。”
說着,他朝周骥招手。
周骥眼色快,扶他站起來,對傅晉和董亞華說:“傅叔叔,董阿姨,我下次來。”
傅晉臉色陰晴難辨,董亞華已經笑出聲來:“真真去幫他們開一下門。”
傅真朝母親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她跟着爺孫兩人出了院子,周志平推開周骥的手,拄着拐杖往對面走。
傅真看他走得艱難,對周骥說:“你快去攙一下。”
周骥望着她笑:“他可以。他留時間給我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17 20:13:40~2019-11-19 23:55: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ilverwattle 5瓶;storm 3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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