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夜深了,雪花飄個不停,不一會兒石板上就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倒映出來的雪光照亮了前方的宮道,卻照不真切被雪掩蓋的通往小廚房的小路。

這個點的小廚房沒別的人,只有廚房裏的鄭大娘在準備明日裏年夜飯的食材,得得得的剁餡聲節奏鮮明。她見新棠這麽晚過來,以為是太子有什麽吩咐,忙放下手裏的菜刀,邊在圍布上擦手邊迎了上來,“姑娘可是要熱水?竈上一直溫着呢,我這就去打。”

“大娘不用,您忙您的,我就是來看看有什麽吃的,給殿下弄一點。”

鄭大娘是個典型的農家婦人,幹活利索,熱心淳樸,話又不多。因着常年在廚房燒菜的緣故,身上總是帶着一股油煙味,臉上也有兩團非常顯眼的油煙紅。

說起來,上次新棠生病,還多虧了她的照料。

新棠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封,雙手奉給她,笑說着吉祥話,“大娘,提前祝您新年順利。”

鄭大娘笑呵呵的把錢推了回去,“用不着用不着,不是才剛發了賞錢嘛,大娘有錢,小姑娘把錢留着買頭花戴。”

新棠誠心要送的,不讓她拒絕,“新年嘛,圖個吉利,我以後還指着大娘做好吃的呢。”說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靈動又嬌俏。

鄭大娘看到這樣俊俏的小姑娘滿心歡喜藏都藏不住,又把手擦了擦,才把紅封接了過來,嘴裏還忘交待着,“想吃什麽就跟大娘說,上次病中吃的那個豆腐幹,大娘後來啊又照你說的方子做了點兒,曬幹了全收着呢,你想吃的時候就給你做。”

豆腐幹是用八角、茴香、姜和黨參摻在新鮮豆腐粒裏翻炒晾幹之後的小豆腐幹。吃的時候用小火慢炖,把硬的豆腐粒煮軟,再添上粥或者細面,配上一把小青菜,就是一碗鹹香開胃的美食,平日裏閑了還可以當零嘴吃。

新棠一直惦記着這個味道,跟着鄭大娘身後去找那個放豆腐幹的陶罐。

陶罐被封的好好的,一打開就有一股香氣冒出來,勾得新棠犯饞。鄭大娘很實誠,看她垂涎欲滴的樣子,索性一把抱起罐子遞到新棠面前,“姑娘帶走吧,平日裏解解饞,吃完了我再晾,不耽誤事兒的。”

這一句話倒提醒了她,她放下罐子站起來環視了廚房一圈,看見岸板上擱着一撂一撂的餃子皮兒的時候,眼睛一亮,指着它道,“大娘,您能幫我把皮擀薄一點嗎?”

鄭大娘手上功夫利索,不一會兒,餃子皮兒整整齊齊的放在了新棠的面前。

新棠洗了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張,慢慢的捏成腦海中想象的金元寶的形狀,瞧她多麽的忠心,無時無刻的不在期望着太子能年年富足,只是行動和想法畢竟還差着一種叫着天賦的東西,她腦中的金元寶皮薄個挺,小巧精致,屬于一看就知道乃是新棠所出的精品的那種,而現實往往教會了人什麽叫白日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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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娘已換了另外一種餡兒在捏肉丸,新棠還在跟着自己的金元寶較勁,捏緊了東邊,西邊又鬧獨立,很難辦,補到最後幹脆全爆了。

......

鄭大娘不好意思笑她,溫和的把已經被新棠□□的不成樣子的皮接過來重新擀了擀,安慰道,“姑娘別氣餒,殿下若是知道姑娘對他的這番心意,必然會十分高興的。”

新棠謙虛道,“身為奴婢,理當為主子着想嘛,應該的,應該的。”

不過片刻,鄭大娘已經把剩下的餃子皮全部捏完了,和另一邊自由散漫的黎式元寶比起來,不止高出三個檔次,新棠看得心滿意足。

竈裏一直還添着柴,鍋裏上了油,新棠把小元寶一個一個放進去炸到金黃撈起來,再放進旁邊的小砂鍋裏用雞湯煨着,約摸煮上七分熟之後,把一整個砂鍋都放在托盤裏,合上了蓋子。

屋外的雪還沒停,四周已經白茫茫的一片了,牆角屋檐的白雪映襯着檐下的紅色燈籠,這種簡單卻又高級的着色,值得讓人把所有的煩惱都忘卻。

行安殿外,應急今日當值。新棠有點怕他那把不知道藏在身上哪個縫隙裏的刀,和他相處了這麽久也沒處出和應緩那樣的輕松随意來,反而總有種不知名的壓抑,推門的時候應急掃了一眼她手上的砂鍋,意外的和她搭了句話,“殿下心情不好。”

新棠沒料到他會突然打個招呼,尴尬又不失禮貌的一笑,“好,謝謝急總管。”

可惜對方給了她一個“請勿打擾”的側臉。

書房內,太子正站在窗子邊看外面的飛雪。窗戶大開,書房內即使燒着茶爐,也不見蒸騰的熱意,反倒清清爽爽的。

新棠合上門,把砂鍋放在了矮幾上。

“你說,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不得已而為之”?

太子未回頭,背後像長了眼睛一樣,新棠剛站直腰,那清透的聲音穿過背影一字不落的傳到了她的耳朵裏,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輕嘆。

新棠不知道這問話從何而來,想了想還是答道,“奴婢覺得沒有。”

“雖說這世間的事不是所有的都會合人心意,但大多數時候,有所選擇必定是心裏早早做出了決定的,所謂的不得已而為之,只不過是當下最利已的選擇罷了。”

這世上從來不缺少憾事,也同樣不缺少被辜負的人,一句不得已而為之成了太多有心人的幌子,不可深究,深究則有悔。

太子聽完久久未動。

新棠有點慌了,她自然而然把這句話和太子的反常聯系在一起,琢磨自己的話是不是太過犀利以致于往太子的心裏捅了刀子,要知道,她今天可是來賀新年的,為什麽要提這麽沉重的話題。

“殿下,您先吃點東西吧。”

太子轉過了身,窗外的風順着他讓出的縫,毫不保留的往裏輸送着寒氣,窗棂上已經飄滿了厚厚的一層雪,太子額間的細發也沾了小小的一層雪花,雪花晶瑩剔透,配上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俊美的讓人呼吸一滞。

新棠呆了片刻,很快的轉了轉自己不聽使喚的眼睛。她把桌子上的砂鍋打開,夾雜着濃濃雞湯香味的熱氣源源不斷的撲面而來,金黃色的小元寶乖巧的卧在兩片綠色的葉子裏,浮在雞湯上面,煞是可人。

“殿下嘗嘗?”

太子這還是頭一次見她這麽主動的送吃的,挑了挑眉看向新棠,臉上的沉思淡了不少,可一開口就直擊新棠的靈魂,“有事兒求我?”

新棠适時的遞上一雙筷子,老老實實的站在旁邊候着,那表情誠懇的就差對天發誓了,“殿下,您肯定是對奴婢有什麽誤解,奴婢從來都是一片丹心向着殿下的,怎敢妄求其他。”

“哦?”太子虛虛一指,“那這是?”

新棠走過去關上窗,返回來笑着答道,“殿下您近幾日一直不得閑,怕是忘記明夜裏就是除夕了。”

日子竟過得如此之快,太子一時間有些怔愣。

建安帝定下的規矩,往年除夕夜都會宣各皇親進宮擺宴的,今年倒沒見有旨意。

“福公公早前帶來了陛下的口谕,見您不得閑,就傳到了奴婢這裏。”

“宴上那麽多人,雖有除夕的氣氛,可吃的總是不如在自己宮內自在,殿下索性就當作今天過了一個小年夜吧。”

太子嘴角勾了勾,極淺的嗯了一聲,低頭開始打量面前的小元寶。

“這做得倒是別出心裁。”

新棠分外贊同的點點頭,補充道,“祝殿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操最小的心,花最多的錢。

太子放下了筷子,清俊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那麽輕松愉悅的笑意,笑容雖淺卻打眼,比外面的燈紅雪影還要亮,“黎新棠,你得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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