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只可惜那人警覺性很強, 只說了那一句話便沒了下文。

新棠根據剛剛的聲音辨認了方位, 找了個離得遠的位置, 捅破了指甲蓋大小的窗戶紙, 湊着眼睛往裏看。雖是小小的一個圓孔, 僅能容下一只眼睛,但仍然能大體看得見裏面的擺件在暗夜裏閃着耀眼的金光,這等奢華程度實在令人咂舌。

原本說話的位置已不見了人, 她轉了轉眼珠往另一邊看,視線裏陡然出現了一個人的雙眼, 戾氣十足的盯着她,那眼神冰涼刺骨,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新棠一口氣哽在嗓子裏, 頭皮發麻,當機立斷返身往宮道上跑去。

今夜裏禁軍比往常多一倍有餘,宮道上迎面正好趕來一隊巡邏的禁軍,為首的那個領頭模樣的人見着面前突然跑出來了個臉生狼狽的可疑人,嚴厲的高喝一聲, “站住!什麽人!”

新棠扭身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着門的雲水殿,又看了看叫嚣着越逼越近的禁軍, 不再猶豫, 側身往旁邊漆黑的花園裏不要命的狂奔起來。

她不敢走平坦的石板足,只能茍着身子在花草中亂蹿。花園裏沒有燈,只能靠着她的手不斷的揮着枝葉來開路,雪未化完, 一部份融于地下致使腳下面的土又濕又軟,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鞋子上沾了太多的泥,走起來雙腿像是灌了鉛,新棠在第三次滑倒之後,終于認命的停了下來,找了個樹縫,把自己藏了進去。

身後的侍衛已經進了花園,正拿着燈籠一點點的逐一排查,腳上聲越一越近,很快就會查到她藏身的這塊石頭後面。

新棠把頭上可能反光的珠花一把扯了下來緊緊的cha進土裏,揪着身前的衣服大氣不敢出一聲,斑駁的樹枝把月影淩亂的定格成一幅畫,她想,若是讓她逃過這次,此後一定好好跟着太子、不再多管閑事。

老天爺像是聽到了她的訴求,身後正在滿園子找人的禁軍中忽然間出現了陣陣的騷動,接下來就聽見整齊劃一的叩拜聲,“屬下參見将軍。”

“都在這兒什麽呢?這麽多人。”

這聲音新棠聽過,正是那夜船上的耿自忠。

“回将軍,屬下剛剛見有一人臉生的宮女突然間出現在這附近,身份可疑,遂帶着手下在這裏排查。”

耿自忠手裏還拿着剛剛從殿上抓出來的花生,聞言毫不見外的分給了那個禁軍頭領幾顆,嘴裏說道,“巧了,我來時剛剛見着有個宮女往康元殿去了,是不是穿着綠色夾襖?”

那頭領看着他給的花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先老老實實的回道,“回将軍,是綠色夾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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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自忠拍了拍手裏的花生皮屑,張着大嗓門吼道,“還還愣着幹什麽,追去啊!”

“是,屬下這就去。”

說着,一群人腳步聲極有節奏的退出了花園,往康元宮那邊去了。

新棠這會兒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劫後餘生,她一只胳膊往後撐在地上,準備慢慢的坐起來從另一邊悄悄溜走,卻不期然撐到了一片觸感溫熱的皮膚上。

與此同時,耳邊極輕的傳來一句,“別怕,是我。”

新棠剛剛挺直的脊梁又瞬間軟了下來,抖着手撐在來人的胳膊上,啞着嗓子說了句,“殿下,你來了。”

只這五個字像便耗盡了她一晚上的心力,眼裏的淚水像是開了閘,瘋狂的往下掉。

太子什麽話都沒說,沉默着把她從樹縫中抱了出來,往承安宮的方向走去。

“太子殿下,用完臣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不太合适吧。”

耿自忠背着手,站在新棠剛剛藏身的那個地方,一動不的看着幾步外太子的背影如是說道。

太子如他所願的停了步子轉過身來,懷裏的新棠從上到下被他用披風包裹的嚴嚴實實,連根頭發絲兒都沒露出來。

不知是今天的月色太涼,還是太子的眼神太過冰冷,耿自忠只覺得太子身上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過于濃烈,讓他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後退了半步。

太子逆着光,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耿自忠将要出聲,便聽太子突然說道,“本殿下欠你這個人情,來日必定償還。”

說完便抱着人消失在夜色裏,徒留耿自忠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而在他走後不久,地上漸漸映出一個人的影子,就在剛剛他站的那個位置,影子蹲了下去撿起了新棠剛剛cha在地裏的珠花。

應緩在承安宮門口久候太子不至,正打算派人去康元宮探探消息,卻見太子抱着一個人急匆匆的進了宮門,身上的錦袍還沾着泥。應緩栓了門,小跑着追了上去。

太子身後仿佛長了眼睛,頭也不回的吩咐他,“去請李太醫。”

都這個時間了,也不知道李太醫還在不在宮裏,應緩見太子臉色冰冷,也不敢多說,只好親自去了太醫院。

太子疾步進了行安殿,把新棠往貴妃榻上小心的放了下去,披風取下,才發現她額頭上腫了好大一個包,這會兒已經有些青紫。

細看之下,還不止如此,她的耳後和手背上也被荊棘劃拉出了好幾條口子,現在還在往外滲着血,一條條細細的血絲和青紫的痕跡在她潔白無暇的皮膚上異常惹眼,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新棠這人說嬌氣也不嬌氣,骨子反倒有點皮實,她一旦脫離了剛剛那種危險又絕望的境地回到了安全的承安宮,便把剛剛經歷的那點子難過和驚吓全抛在腦後了,看起倒格外精神,比寒着一張臉的太子要自在的多。

她扯了扯太子的衣袖,還有心情聊天,“殿下,您和耿将軍是怎麽找到我的?”

在花園的時候,她聽到耿自忠和太子的對話了。

今日康元宮的宴席太子被人絆住了腳,往日裏那些人雖不至于對他完全視而不見,可也不像今天這樣,像突然間約好了似的,齊齊的來敬他酒。

上首的建安帝今夜似乎特別鐘愛太子,對此情景不但沒有不悅,反倒還興致高昂的賜了禦酒來助興。三皇子見太子被酒包圍,好心的擠進來幫他擋了幾杯,奈何酒量小,一喝就醉,最後不得不提前離席。

太子是在小候爺段無憂來敬酒的時候,才意識到新棠這透氣的時間有點久,久得不太正常。

他環顧了大殿一圈,貴妃在、小侯爺也在,各自身邊的婢女侍從也未見少人,心下稍安,可卻還是忍不住起身出了康元殿找人,人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總是怕她會出什麽事。

如他所料,殿外除了來來回回端碗托盤的宮女太監,沒有新棠的蹤影。找完康元殿四周,依然沒見人,太子的心狠狠的往下一沉。

耿自忠在殿上向建安帝述完職之後,是跟着太子的步子前後腳出來的。他今天醒來意識到昨晚說得那些話是在犯上,今天特意準備跟太子認個錯。

哪知他剛剛叫了一聲太子,卻見太子忽得轉頭,眨眼間,原本在十步之外的人瞬間移步到了跟前,大掌毫不猶豫的掐上了他的脖子,語氣是他從沒見過的危險,“耿自忠,我勸你別一而再的挑戰我的底線,你要是敢動她,我會讓你後悔回到扶臨。”

耿自忠常年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鍛煉出來的一身本事竟然完全撼動不了太子卡着他咽喉的手,心裏震動之餘,又生出了一點點雀躍。他憋紅着臉搖頭,示意太子先把他放開。

待到手上的力氣挪開,他才捂着嗓子粗聲解釋道,“殿下,可是昨夜裏那丫頭不見了?您先別急,今日裏當值的禁軍正是臣離京以前的部下,一定幫忙把人給您找出來。”

好在找到人的時候,還為時未晚。

太子見她腫着額頭還一臉的巧笑倩兮,似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剛剛經歷了什麽危險的場面,抿了一路的嘴角稍微放了放,終是沉着聲音說了句,“下次不會了,黎新棠,我保證。”

新棠今天哭得有點多,薄薄的眼皮上蒙了一層淡粉色,杏眼到現在還微微有點腫,她把雙手蓋在臉上捂住發熱的眼眶,嘟哝着埋怨太子,本來就沒事了,誰讓他突然間這麽感性,倒弄得她多脆弱似的。

可好像她确實有些脆弱啊,不然為什麽她見到雪燭背叛她的時候會哭、見到太子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也會哭呢。

“殿下,多謝。”她捂着眼睛,哽着聲音道。

多謝你數次在我危難之際,向我伸出援手。

太子靜了靜,把身上的玉佩解了下來,撩起她外面的衣服把玉佩系在上面,而後淡淡道,“黎新棠,若是你真的想謝,那便好好休養,本殿下的衣食起居已經習慣了你經手,若你病太久可不妥。”

新棠覺得好累,都脆弱成這樣了,資本家太子還不忘記剝削她的未來價值,早知道謝謝的話就不說那麽早了。她一時間連傷春悲秋的情緒的都顧不上,順從的依着自己的意識,睡過去了。

應緩小跑着去太醫院沒見着李太醫的人,整個太醫院空空蕩蕩,無一人當值。正要無功而返的時候,頭頂上卻突然間砸下來一只杯子。他哎喲一聲捂着頭,跑到院子裏卻見房頂上睡着個人,從屋檐那裏伸出了半只胳膊還怪吓人的。

應緩試探的叫了一聲,“李太醫?”

那人又扔了一個杯子下來。

這可把應緩氣的,他挽着袖子在四周找了找,終于在牆角找到了一張梯子通往房頂。

太醫院經常在房頂上曬藥材,所以這裏的房子構造和別的宮都不太一樣,牆要稍矮,房頂也沒那麽平。

應緩順着梯子爬到了中間,房頂上躺着的人可不就是正得閑的李太醫,身邊放着一兩壹酒不說,酒壺旁邊還有一個杯子,合着剛剛若是他再叫一聲的話,最後這個杯子的他約摸也是逃不掉的。

“李太醫啊,火燒眉毛了,快趕緊跟咱家走吧。”

李太醫以為應緩今日是來找他喝酒的,聞言趕緊坐了起來,“可是太子身子有什麽不好?”

應緩搖了搖頭,再一想,剛剛太子回來的時候,可沒見着新棠姑娘啊。他拍了拍腦門,“壞了,是新棠姑娘不太好。”

李太醫對新棠有印象,上次可不也是他救的來着,當下利索的爬下梯子拿着藥箱跟着應緩走了。

兩人一路互相攙着小跑到了承安宮,待到行安殿門口,便見太子俯下身去撩新棠的衣服。

李太醫一馬當先的後退,順便把應緩也帶了出去。

應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道,“李太醫,我剛剛明明見着殿下在裏面,為何不進去?”

李太醫看着他欲言又止,索性把藥箱放在了地上,拿出一張子趴在箱子上開始寫起了方子。

應緩伸過頭去看,只見上面寫得是:附子三錢、鹿茸五錢、川斷二錢......

李太醫把方子拿到他前面,一本正經道,“今日宜大補,這病不治也可痊愈。”

......

作者有話要說: 方子亂寫噠,倆人也是時候該補補啦,頗有深意的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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