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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早春過得最開心的莫過于耿自忠了。

耿自忠自回京以來, 建安帝明獎暗降, 賞了好些財寶金銀, 以邊關辛苦為由, 給了他一個工部尚書的差事。

這差事要是擱在以往, 指不定多少人嫉妒紅了眼,可放在如今戰事不斷,國庫入不敷出的當下, 哪裏有錢去讓你這裏建座渠,那裏修座宮殿之內的, 沒有實差,自然也沒有油水撈。

因此這工部尚書聽着好聽,實則沒啥實權。

耿自忠是戰場上野慣了的, 哪裏受得了這日日點卯、平淡如水的養鳥日子,早早的罷工在家,好些天沒去當差了。

耿老将軍每每見到必定會斥責于他,可耿自忠依舊我行我素,他的理由簡單的讓人無法反駁, “武将本應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與其讓他坐在那裏混吃等死, 倒不如回家教小子們習武, 好歹将來還能培養出幾個棟梁之材,他耿家不至于就此埋沒。”

這日,耿自忠帶着小兒子剛剛練完一套劍法,守門的人來報府外有人求見。

耿夫人見他有正事要忙, 想上來把兒子帶下去她讓他談公事,結果耿自忠躲過自家發妻的手,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扛在肩膀上,混不吝的對守衛道,“不見,我耿自忠說不去就不去,哪怕他把折子遞到陛下那裏,我都還是這個說法!”

守衛得令去了。耿夫人有些擔憂,“朝中上下多少人看着吶,要不是趕緊去吧,要是傳到陛下那裏......三郎,上次的事情,我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耿自忠有些愧對妻兒,但他賭建安帝不會因為這件事拿他怎麽樣,參他的折子自他曠工以來日日都有,只增不減,也沒見建安帝說過什麽,只不痛不癢的罰了月俸,由此可見,他這樣頹廢、不思進取,也難說不是建安帝想看到的。

他還是有分寸的,這種話不會亂說,一手抱着兒子,一手去攬妻子的肩膀,小心寬慰,只他習慣了大聲,如此這般小意兒倒不倫不類了起來。

守衛很快又來了,“将軍,門外的人稱有幅畫落在了府裏,今天來向您讨要回去。”

耿自忠眼睛一瞪,“哪來的亂七八糟的人,我耿自忠何曾請人來過府裏小住,簡直荒唐。”

守衛的人回話回的小心翼翼,“那人還說,還說這畫上有夜有船,還有三男一女,問将軍可有印象。”

有夜有船,三男一女......

耿自忠彎腰把兒子放了下來,激動的眼睛發亮,他叮囑道,“夫人,快去備茶點,有貴客來府上。”說完跟着守衛快步往大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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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緩慢的開啓,耿自忠原本要行禮的身子在看到外面的人後又生生打住了,來人是一身小厮打扮模樣的應急,雖說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也确實在情裏之中,太子身份敏感,暗地裏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尋常出不得承安宮,倒是他魔怔了。

應急脫去了那身侍衛的裝束,換上了一身民間的家常衣裳,這幅打扮在人群裏倒也沒那麽紮眼。

耿自忠上前幾步左右四顧了一下,轉而對應急道,“裏邊請。”

耿老将軍在後面聽見了幾聲,這會兒也來了前廳,他見耿自忠帶了個臉生的人回來,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些失落。

耿自忠把人引到前廳上了茶、看了座,急不可耐道,“殿下可是願想明白了?”他邊說邊做了個往上指的動作。

應急喝了口茶,應道,“殿下讓奴才來取邊防圖,別的沒多說,倒是有一句話讓我帶給将軍。”

耿自忠抑制住想要縱馬狂奔的沖動,再三點頭,“殿下有何指教?我耿自忠以後必唯太子馬首是瞻。”

“殿下的意思是,工部尚書官職雖卑,卻也要在其位謀其政,殿下希望您能恪盡職守。”

耿自忠沒想到太子私下裏把他的一舉一動都關注着,被應急這樣大剌剌的提出來,難得的有些羞愧。

“請殿下放心,我耿自忠以後定不再犯。”

應急點點頭,放下茶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将軍去取圖吧。”

“大人且慢!”未置一詞的耿老将軍慢慢站了起來。他示意耿自忠自去取邊防圖,待人走之後,原來崩得筆直的肩膀有了傾塌的跡象,“老臣愧對殿下,若非我為一已私利想要保住耿家後代繁榮,便不會修書讓我兒連夜趕去叨擾殿下,也就不會把殿下拉上這條路。可老臣不悔,殿下胸中有朗朗乾坤,寬厚仁義又心系百姓,且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有他在,我等老臣才能看到南岐的希望啊!”

耿老将軍戎馬一生,到了不為名不為利,只想為後代子孫擇一明主謀個出路,這份拳拳之心沒錯,錯得是這時勢易變、造化弄人。

“老将軍的話,應急定當一字不漏的轉告給殿下。”

但凡涉及軍情,耿自忠都是粗中有細,他把邊防圖折起來放在一個信封裏,用蠟封了口,又折了兩遍,交給應急的時候還不忘問道,“若是以後有急事要找殿下商量怎麽辦?”

應急把信放入懷中,言簡意赅,“今天晚上殿下會去湖邊小坐,将軍若有急事,今夜老地方見。”

承安宮內的湖連着護城河,一路延伸到城外,是一道天然屏障。

應急應緩以往出宮,都是通過這個湖躲開外面的禁衛,雖然有些麻煩,到底安全妥當最重要。

出了耿府之後,日頭還有些早,應急轉頭去了福臨酒樓。

現在不是用飯的時候,酒樓裏稀稀拉拉的坐着幾個客人,店小二肩膀上搭着一條白色的長巾,靠在門上打瞌睡,櫃臺那裏的掌櫃低着頭,只能聽到噼裏啪啦的算盤聲。

應急站在大門口看了會兒,繞了一圈,從巷子裏的後門進了後廚,一路往前走到了大堂後的隔間,隔間外面就是櫃臺。

他站在簾子那裏輕咳了幾聲,前面的算盤聲驀的歇了。

沒了算盤聲入眠的店小二也醒了,被掌櫃一通訓斥完後又打起了精神看店。

不一會兒,簾子被人撩起,一個面容有幾分和氣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應急面前,這人就是上次幾人來這裏時,出門辦事的掌櫃。

他和應急對了個眼色之後,率先起頭進了隔間內的廂房。廂房裏有一層和大堂一模一樣的樓梯,樓梯的盡頭是一座兩層的小樓,一牆之隔的地方,便是外面的包廂。

掌櫃姓董,是周家早年間的庫房管事,妻子是周皇後的陪嫁嬷嬷。周皇後殁後,她跟着周皇後一起去了,而後周家漸漸衰落,他便拿着周家的賞賜在扶臨城裏開了這麽個酒樓。

董氏夫婦受周皇後恩惠頗多,董掌櫃孑然一身,只想好好經營這個酒樓,為的是給太子多一個栖身的地方。

太子來得次數極少,董掌櫃格外上心,“殿下可是缺了銀兩?”

應急倒希望他是來拿銀子的。

“金絲豆腐、麻油荷葉雞、櫻桃煎、錦繡瓊酥并玉帶八珍糕。”他頭一次背這麽些個文雅而拗口的吃食名字,念完了還頓了頓,唯恐自己漏了哪一個。

坦白講,他覺得這比練功難上了不知多少倍。

這菜名和點心都是樓裏的招牌,董掌櫃以為應急餓了,急忙道,“這上菜還得一會兒,要不我先讓人上點別的給您墊墊肚子?”

應急面無表情的拒絕,“董掌櫃不必忙,這些都是殿下吩咐讓我帶回宮的,天黑之前做好就行。”

董掌櫃更疑惑了,他可是聽她那早逝的婆娘說過小姐的兒子不吃甜食的,可這櫻桃煎、錦繡瓊酥和玉帶八珍糕,哪樣都是甜的。

不過主子的命令他向來不多問,着手下去讓人安排了。

等菜的功夫,不想這福臨天下卻來了浩浩蕩蕩的一堆人,應急留神看了一下,不是長樂小侯爺段無憂是誰。

金堆玉砌、揮金如土,高調的不行。

在座的還有別的世家公子,狐朋狗友湊作一堆好不熱鬧,三兩杯酒一下肚就開始滿嘴跑馬,一個吹自己在宮裏有人,一個吹自己後院有多少美人,還有吹自己家日進鬥金的。

段無憂是個不肯屈居人下的,扯着嗓子說的話整個大堂都聽得見,“你們那算什麽,論富貴,跟着小爺我,才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段家那才叫金山銀山,你們懂個屁,一群沒見識的慫貨!”

好在裏面還算是有清醒的人,“銀子多了難免遭人惦記,也容易招來禍患。”

這話段無憂不愛聽,他用筷子指着那人的鼻子,颠三倒四道,“你個沒見識的慫貨,被人惦記那是說明小爺小價值,你懂什麽是價值不,就是、就是、”他結巴了一會兒,補充道,“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給的那點錢算什麽,以後小爺有的是榮華富貴。”

應急看了看天色,是時候該回宮了。

那個麻油荷葉雞要等火候,費了些時間,董掌櫃趕在天黑前把菜全部做好放在食盒裏拎了出來,“急管事,剛出鍋都還熱乎着,回宮後殿下吃着剛剛好。”

應急接過,點點頭道,“有勞掌櫃。”

董掌櫃從後門把人送走了,看着應急快速消失在黑夜裏,才轉身回了大堂。

宮裏這會兒剛掌燈。

行安殿內的矮桌上放着應急剛剛拿回來的食盒,蓋子已經被揭開,香氣飄了一室,聞着就讓人胃口大開。

太子卻坐在書案後一動不動,手裏的書翻了一頁又一頁,翻完之後又從頭再翻,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眼見着再翻下去,今天這晚上怕是要過去了。

應緩推推應急,應急看着時間确實不早了,提醒道,“殿下,是時候用膳了,耿将軍這會兒應是快到了。”

這話提醒了太子,他把書放在了桌上,起身往外走,路過矮桌的時候對那香氣視若無睹,走到門口的時候對應急道,“跟着,把邊防圖帶上。”

應緩和新棠在福臨天下同桌過,應急打開蓋子的時候,他在旁邊一看,全是那天新棠夾過次數最多的菜品,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偏偏兩人不知道為何最近僵的厲害。

應緩争得抓肝撓肺想着怎麽讓太子不失面子又能讓順了他的心意,想了想只得腆着笑臉上前道,“殿下,這菜涼了也是浪費,長葉那丫頭最近伺候有功,不如就賞了她吧。”

長葉和新棠天天在一起,這個由頭挺好。

太子走出幾步遠後,才沉沉的說了句,“賞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存稿箱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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