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新棠在福臨天下不眠不休的守了兩天, 兩天之內, 這棟往日裏高朋滿座的标志性酒樓像是突然間轉手關張一樣, 裏面的人集體失蹤。

她還未來得及深想, 忽然感覺腦後一陣鈍痛, 人就沒了意識,醒來之後就在陳阿生的那家破房子裏。

陳阿生正坐在旁邊的桌子上打磨着新的玉檀木,一刀一刀的劃過綿密的木頭上的聲音格外沉重。

聽到新棠的動作,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手上的動作沒停, “醒了?”

新棠坐了起來,這個覺睡得有些長,乍一起身腦子裏木木的, 枯坐了好久才清醒過來。

清醒之後的她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事情沒辦,二話不說,快速的往外走——她還要回去福臨天下繼續守着。

陳阿生看了她依舊包紮着的胳膊一眼,凝着深力的一刀下去,雕了只活靈活現的鳳目出來, 他吹了吹木屑,不疾不徐道, “不必去了, 外面有人在找你。”

新棠腳步驟停,轉過身來走到他面前,急急問道,“人在哪?”嗓子幹幹的, 還有些啞。

陳阿生拎過旁邊的壺,拿過一只破了一個角的碗倒了一碗藥放在桌子的一角,示意她先喝藥。

新棠毫不猶豫的拿藥碗一飲而盡,末了擦了擦嘴,期待的望着他。

陳阿生放下手裏的刻刀,定定道,“你若是想喪命,就盡管出這個門,反正我是不會去給你收屍的。”

新棠一滞,“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外面現在有人追殺你。我不知道你在出宮前經歷了什麽,但是你現在出去的話,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你,你若一現身,必死無疑。”

那日的蒙面人來勢洶洶,根本不像是可以好好說話的。

這個消息如一盆泠水澆在了頭上,新棠少有的沖動過後,扶着牆抱着手臂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宮中形勢不知道到什麽地步了,太子此時被囚禁無法抽身,她不在宮裏的消息怕是也在宮裏傳遍了,那到底是誰想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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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帝?趙貴妃?三皇子?

新棠分析了現下自己的處境,孤立無援,唯一擁有的自由還是躲藏着偷來的,可對比此刻身陷囹圄的太子,她又是不幸中的萬幸。

想到此,她心裏突得一個激靈。

太子被廢也就前幾天的事情,長葉和應急還有董掌櫃等人的消失也是在太子被廢的前後,建安帝降罪之後,仿佛一夜之間這些與太子有着密切關系的人得了命令似的與她斷了聯系。

新棠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太子在關鍵時候斬斷與她的一切聯系,不過是為了保護她,現在的承安宮定是身處漩渦的中心,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以太子缜密的心思定想到了這一點。

想要對她不利的人會通過太子的痕跡來找她,太子這樣置之不理,打的就是誰也找不到她,她反而安全的心思。

想到剛剛陳阿生說的追殺她而無果的人,恰恰證實了她的猜測。新棠心裏劃過一陣細細的、尖銳的痛意,她後悔在太子最困難的時候,與他失了聯系,沒能陪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共難關。

淚水沒有節制的想要沖出眼眶卻生生被她仰頭逼了回去,為什麽要這樣,原本兩個人可以相忘于江湖了,可冥冥之中總是有條線又把他們圈在了一起。

新棠最怕自己對不起別人,錢好還,可錢買不來人情。

她擦了把臉,慢慢的起身坐在了桌子旁邊的凳子上。

陳阿生也不細問,假意沒看見她紅紅的眼睛,只靜靜的忙着手上新來的生意。

“陳阿生。”新棠忽然間叫他。

陳阿生擡起頭來,寬闊飽滿的額頭上有着不甚明顯的一條紋路,細長的眼睛聚起一道光,認真的望着她,“怎麽?”

新棠像是下了什麽決心,從胸前拿出那三家鋪子的契書來放在他面前,毅然決然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把這三家鋪子的生意重新做起來,大掌櫃你來做,銀錢上我也不會虧待你,鋪子分你三成幹股。”

陳阿生沒想到新棠這般落魄還能豪氣的一下子拿出三家鋪子的契書來,手一抖,剛剛刻好的一對鴛鴦的翅膀生生拐了個彎劃到了簪骨下方去了。

他也沒心思去管,徑自拿起面前的那三張泛黃的舊紙打開來,上面“銀想容”、“冰肌閣”、“明月妝”三個大紅的印章差點沒晃花他的眼。

他是個生意人,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三家鋪子的底細,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合上契書,試探道,“鋪子是你的?”

新棠搖頭,“不是。”

陳阿生勉強掩飾住自己眼中的失望,翻了個白眼道,“那你說得信誓旦旦,差點讓人信了。”

“但是從現在開始,它們是我的了。”

陳阿生:“......”突然有點明白那三家店的生意為何如此慘淡了。

陳阿生自小便有個願望,有朝一日能做上買賣,然後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大到南岐到處都有自己的分店,但這種願望自他母親生病、家徒四壁開始,便一直無限期開始拖延。陳阿生這人是有恒心的,這種拖延非但沒能磨滅掉他的渴望,反倒讓內心的意念越來越執着。

他一個人見慣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涼,這從天而降的鴻運讓他有短暫的欣喜,可是接觸到新棠那雙出奇冷靜透徹的雙眼的時候,又慢慢平靜下來。

兩人對望,隐隐有談判的架勢。

“給我三成幹股有什麽條件?”

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面比較好,新棠也正有此意,她視線滑過桌子上的骨簪,繼而又看向他,“條件是,把玉檀木的骨簪也要引到店裏售賣。”

陳阿生笑得很放肆,“你倒是頗具慧眼,看中了我的手藝,行,成交。”

新棠并沒有急着應答,補充了一句,“我現下的情況你也了解,店裏的情況你也知道,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辦法出面打理,全要仰仗于人,賬上的銀子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你若是要用盡管拿去用,也不用告訴我用在了哪裏。”

陳阿生挑了挑眉,下一秒便聽新棠道,“這些錢就當是本錢以及提前給你酬勞,但是我有個要求,年底我必須要見到五萬兩現銀。”

也就是說到年底,這三家鋪子必須要賺到五萬兩銀子。

新棠出來這麽久,對這市面上首飾的行情也有所了解,五萬兩銀子的淨利若是在之前,自然不在話下,但現在這三家面臨着內憂外患,內部人心浮動、外部的段家虎視眈眈,她提出這個要求實有些強人所難,但是她覺得對陳阿生來說,不是問題。

陳阿生也沒有讓她失望,爽快的應了,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

趙貴妃因為立儲的事情在建安帝面前狠狠的給三皇子上了一回眼藥,三皇子也不是吃素的,轉身就把北境趙家在軍中的勢力斬了個七七八八。

趙家的勢力主要在北方,趙貴妃的父親在女兒升為貴妃的時候,已告老還鄉,現在趙家的掌門人是趙貴妃的哥哥,趙無愈。

趙無愈從文,乃北方有名的文人泰鬥。趙貴妃上次把二皇子派到北境去,趙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從那以後便開始有意無意的把後輩子侄往軍營裏安插。

趙無愈的兒子趙禮,也就是二皇子李北安的表哥,是後輩裏從軍的佼佼者,年紀輕輕已坐到了副将的位置,好巧不巧的,他撞到了三皇子的手裏,趙貴妃遠水解不了盡渴,收到趙無愈消息的時候已是半月後了。

承安宮裏,應急借着月色悄悄的翻上屋頂,身形如貓一樣輕巧的一勾,順勢滑進了行安殿。

太子跟前燃着一盞燈燭,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件月白色寝衣,承安宮已沒有了冰的份例,一應用度皆比着冷宮裏來,邊上的長秋正站在身側給太子打着扇。

應急的腳步踏上房頂的那刻,太子的眉頭不着痕跡的動了動,他合上手裏的書,淡淡道,“下去吧。”

殿內只有長秋一人,太子這話說給誰聽的不言而喻。

長秋打扇的手頓了頓,“殿下,這屋子裏悶熱,奴婢擔心您中了暑氣。”

太子手上的書翻了一頁,“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長秋咬了咬唇,不甘心的放下扇子出去了。

行安殿外坐着長葉,她見長秋出來,忙拉着她去湖邊,晚上的湖邊有風,比殿裏涼快,随便坐坐也比回房間裏睡不着強。

長秋沒應,“你自己去吧,我去小廚房給殿下做碗消署湯。”

長葉拉着她不放,随口道,“別做了,殿下不會喝的,你做了也是白做。”

“你怎知殿下不會喝?”

“要是殿下喝的話,新棠之前就做啦,她沒做的話,那就是殿下不會喝的,所以你也別費心了,我們去吹吹風吧。”

長葉原本以為長秋聽了她的話就不會多此一舉,誰知長秋甩開她的手,冷冷一笑,“為什麽她不做,殿下就不會喝,那是因為殿下沒把她放在心上,她知道她做了殿下也不會喝。一個棄殿下而去的女人,有何資格得殿下的垂憐,當初也是我看錯了她,早知如此,當時我定求了殿下來身邊伺候,好過那個薄情寡義的人。”

“長秋,新棠不是那樣的,她走肯定是苦衷的。”

“苦衷?”長秋笑,她本長相清秀,這般冷笑襯得她氣質有幾分淩厲,“若是她有苦衷,殿下怎麽會不再讓你們找她?若是她有苦衷,現在這個時候也應該現身了吧,再不濟,有封信來問候一下也是好的。那就是個沒心肝的女人。”

長葉張了張嘴,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嘴是如此的笨,竟然被長秋的咄咄逼人堵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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